德宗嗣位,加太子太師、鳳翔尹,實封至三百戶。建中元年,涇州將劉文喜阻兵為亂,加泚四鎮北庭行軍、涇原節度使,與諸軍討之。涇州平,加泚中書令,還鎮鳳翔,而以舒王讓遙領涇原節度。二年,加泚太尉。朱滔將反叛,陰使人與泚計議,以帛書納蠟丸中,置發髻間。河東節度馬燧搜獲之,以聞,並送帛書及所遣使。泚惶懼,頓首乞歸罪有司。上勉之曰:“千裏不同謀,非卿之過。”三年四月,以張鎰代泚為鳳翔隴右節度留後,留泚京師,加實封至一千戶,與一子正員官,其幽州盧龍節度、太尉、中書令並如故。

四年十月,涇原兵叛,鑾駕幸奉天。叛卒等以泚嚐統涇州,知其失權廢居,怏怏思亂。群寇無帥,幸泚政寬,乃相與謀曰:“朱太尉久囚空宅,若迎而為主,事必濟矣!”姚令言乃率百餘騎迎泚於晉昌裏第。泚乘馬擁從北向,燭炬星羅,觀者萬計,入居含元殿。明日,移處白華殿,但稱太尉。朝官有謁泚者,悉勸奉迎鑾駕,既不合泚意,皆逡巡而退。源休至,遂屏人移時,言多悖逆。又盛陳成敗,稱述符命,勸其僣偽,泚甚悅之。又李忠臣、張光晟繼至,鹹以官閑積憤,樂於禍亂。鳳翔涇原大將張廷芝、段誠諫以潰卒三千餘自襄城而至。賊泚自謂眾望所集,僣竊之心,自此而定。乃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須秀實久失兵柄,故推心委之。遂發銳師三千,言奉迎乘輿,實陰有逆謀。秀實與劉海賓謀誅泚,且虞叛卒之震驚法駕,乃潛為賊符,追所發兵。至六日,兵及駱驛而回。因與海賓同入見泚,為陳逆順之理,而海賓於靴中取匕首,為其所覺,遂不得前。秀實知不可以義動,遽奪源休象笏,挺而擊泚,仍大呼曰:“反虜萬段!”泚舉臂衛首,秀實格拉之,忷々然。李忠臣馳肋泚,泚素多力,才破其麵,逆徒噪集,秀實、海賓遂並見害。

明日,聲言以關王權主社稷,士庶競往觀之。八日,源休、姚令言、李忠臣、張光晟等八人導泚自白華入宣政殿,僣即偽位,自稱大秦皇帝,號應天元年,愚智莫不憤心。侍衛皆卒伍,行列不過十餘人。下偽詔曰:“幽囚之中,神器自至,豈朕薄德所能經營。”彭偃之詞也。偽署姚令言為侍中,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禮儀使,許季常為京兆尹,洪經綸為太常少卿,彭偃為中書舍人,裴揆、崔幼貞為給事中,崔莫為禦史中丞,張光晟、仇敬忠、敬釭、張寶、何望之、段誠諫、張庭芝、杜如江為節度使,仍以其兄子遂為太子,遙封弟滔為冀王。太尉、尚書令,尋又號皇太弟。

十日,泚自領兵侵逼奉天,竊威儀輦輅,闐溢道途,蟻聚之眾,軍勢頗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為副。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居中書省。尋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兼平章事。泚軍合於城下,渾瑊、韓遊瑰禦之,泚眾大敗,死者萬計。泚收軍於奉天東三裏下營,大修攻具。明日,泚又分兵營於乾陵下瞰,城內大震。

十一月三日,杜希全與泚眾戰於漠穀,官軍不利,自是泚益驕大。王師乘城而戰,人百其勇,賊多敗衄。或出野戰,官軍又獲利焉。泚乃大驅百姓填塹,夜攻城,城中設奇以應之,賊乃退縮。西明寺僧法堅有巧思,為泚造雲梯。十五日辰時,梯臨城東北隅,城內震駭。渾瑊使侯仲莊設大坑,為地道陷之。又縱火焚其梯,東風起,吹我軍,眾頗危。俄而風回,吹賊軍,瑊益薪潑油,萬鼓齊震,風吹俱熾,須臾雲梯與凶黨同為灰燼。城中三門悉出兵,王師又捷,其夜兵複出攻,泚眾敗績。李懷光以五萬人來援,自河北至,泚眾惶駭,因而大潰,長圍遂解焉。眾庶以懷光三日不至,城則危矣。

三十日夜,泚走至京城。時姚令言於城中造戰格拋樓,每坊團結,人心大異。

泚自奉天回,乃悉令去之,曰:“攻戰吾自有計。”前此每三五日,即使人偽自城外來,周走號令曰:“奉天已破!”百姓聞之,莫不飲泣,道路闃寂。時有入台省吏人,不過十數輩,郎官六七人,而亦令依常年舉選,初有數十人陳狀,旬日亦皆屏退。泚自號其宅曰潛龍宮,悉移內庫珍貨瑰寶以實之。識者曰:“《易》稱‘潛龍勿用’,此敗征也。”無幾,百姓剽奪其珍寶,泚不能禁止。

明年正月一日,泚改偽國號曰漢,稱天皇元年。二月,李懷光既圖叛逆,遣使與泚通和。鑾駕幸梁、洋,自此衣冠之潛匿者,出受偽官十七八焉。懷光初與泚往複通好甚密,以錢穀金帛互相饋遺。泚與書,事之如兄,約雲:“削平關中,當割據山河,永為鄰國。”及懷光決計背叛,逼乘輿遷幸,泚乃下偽詔書,待懷光以臣禮,仍征兵馬。懷光既為所賣,慚怒憤恥,遂領眾遁歸河中。

三月,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之眾,悉於城東累敗泚眾。四月,泚使韓旻、宋歸朝、張庭芝等寇武功,渾瑊以眾及吐蕃論莽羅大敗歸朝,殺逆黨萬餘人於武亭川。

五月,泚又使仇敬忠寇藍田,尚可孤擊之,大破泚眾,擒敬忠斬之。李晟、駱元光、尚可孤遂悉師齊進,晟屯光泰門,逆徒拒官軍,王師累捷。二十八日,官軍入苑,收複京師,逆黨大潰。

泚與姚令言、張庭芝、源休、李子平、朱遂以數千人西走,其餘黨或奔竄,或來降。泚眾緣路潰散,乃奔涇州,才百餘騎。田希鑒閉門登陴,泚令謂鑒曰:

“我與爾節度,何故背恩?”希鑒乃使人自城上擲泚所送旌節於外,續又投火焚之。泚遂過數裏,息於逆旅。泚將梁庭芬入涇州說田希鑒曰:“公比日殺馮河清背叛,今雖歸順,國家必不能久容,公他日不免受禍。何如開門納朱公,與共成大事!”希鑒以為然。庭芬乃追及泚言之,泚大悅,使庭芬卻往涇州。庭芬請授己尚書、平章事,泚不從。梁庭芬既求宰相不得,不複往涇州,從泚至寧州彭原縣西城屯,複與泚心腹朱惟孝共射泚。泚走墜故窖中。泚左右韓旻、薛綸、高幽嵓、武震、朱進卿、董希芝共斬泚,使宋膺傳首以獻。泚死時年四十三。姚令言投涇州,源休、李子平走鳳翔,尋並斬獲。宋歸朝之敗武功,降於李懷光,送興元斬之。唯不獲朱遂,傳為野人所殺,或雲與泚婿偽金吾將軍馬悅潛走黨項部落,數月得達幽州。

泚之僣逆,宦豎朱重曜頗親密用事,泚每呼之為兄。時賊中以臘月大雨,偽星官謂泚曰:“當以宗中年長者禳其災變。”泚乃毒殺重曜,而以王禮葬焉。及京師平,亦出其屍而斬之。姚令言自有傳。

黃巢,曹州冤句人,本以販鹽為事。乾符中,仍歲凶荒,人饑為盜,河南尤甚。初,裏人王仙芝、尚君長聚盜,起於濮陽,攻剽城邑,陷曹、濮及鄆州。先有謠言雲:“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及仙芝盜起,時議畏之。左金吾衛上將軍齊克讓為兗州節度使,以本軍討仙芝。仙芝懼,引眾曆陳、許、襄、鄧,無少長皆虜之,眾號三十萬。三年七月,陷江陵。十月,又遣將徐君莒陷洪州。時仙芝表請符節,不允。以神策統軍使宋威為荊南節度招討使,中使楊複光為監軍。複光遣判官吳彥宏諭以朝廷釋罪,別加官爵,仙芝乃令尚君長、蔡溫球、楚彥威相次詣闕請罪,且求恩命。時宋威害複光之功,並擒送闕,敕於狗脊嶺斬之。賊怒,悉精銳擊官軍,威軍大敗,複光收其餘眾以統之。朝廷以王鐸代為招討。五年八月,收複亳州,斬仙芝首獻於闕下。

先是,君長弟讓以兄奉使見誅,率部眾入嵖岈山。黃巢、黃揆昆仲八人,率盜數千依讓。月餘,眾至數萬。陷汝州,虜刺史王鐐,又掠關東。官軍加討,屢為所敗,其眾十餘萬。尚讓乃與群盜推巢為王,號衝天大將軍,仍署官屬,藩鎮不能製。時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僖宗以幼主臨朝,號令出於臣下。南衙北司,迭相矛盾,以至九流濁亂,時多朋黨,小人才勝,君子道消,賢豪忌憤,退之草澤。既一朝有變,天下離心。巢之起也,人士從而附之。或巢馳檄四方,章奏論列,皆指目朝政之弊,蓋士不逞者之辭也。巢徒黨既盛,與仙芝為形援。及仙芝敗,東攻亳州不下,乃襲破沂州據之。仙芝餘黨悉附焉。

時王鐸雖銜招討之權,緩於攻取。時高駢鎮淮南,表請招討賊,許之,議加都統。巢乃渡淮,偽降於駢。駢遣將張璘率兵受降於天長鎮。巢擒璘殺之,因虜其眾。尋南陷湖、湘,遂據交、廣。托越州觀察使崔璆奏乞天平軍節度,朝議不允。又乞除官,時宰臣鄭畋與樞密使楊複恭奏,欲請授同正員將軍。盧攜駁其議,請授率府率,如其不受,請以高駢討之。及巢見詔,大詬執政,又自表乞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亦不允。然巢以士眾烏合,欲據南海之地,永為窠穴,坐邀朝命。

是歲自春及夏,其眾大疫,死者十三四。眾勸請北歸,以圖大利。巢不得已,廣明元年,北逾五嶺,犯湖、湘、江、浙,進逼廣陵,高駢閉門自固,所過鎮戍,望風降賊。九月,渡淮。十一月十七日,陷洛陽,留守劉允章率分司官迎之。繼攻陝、虢,逼潼關,陷華州,留將奮鈐守之。河中節度使李都詐進表於賊。朝廷以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軍十萬守潼關。時禁軍皆長安富族,世籍兩軍,豐給厚賜,高車大馬,以事權豪,自少迄長,不知戰陣。初聞科集,父子聚哭,憚於出征。各於兩市出值萬計,傭雇負販屠沽及病坊窮人,以為戰士,操刀載戟,不知钅敫銳。複任宦官為將帥,驅以守關。關之左有穀,可通行人,平時捉稅,禁人出入,謂之禁穀。及賊至,官軍但守潼關,不防禁穀,以為穀既官禁,賊無得而逾也。尚讓、林言率前鋒由禁穀而入,夾攻潼關。官軍大潰,博野都徑還京師,燔掠西市。

十二月三日,僖宗夜自開遠門出,趨駱穀,諸王官屬相次奔命。觀軍容使田令孜、王若儔收合禁軍扈從。四日,賊至昭應,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在京兩班迎賊灞上。五日,賊陷京師。

時巢眾累年為盜,行伍不勝其富,遇窮民於路,爭行施遺。既入春明門,坊市聚觀,尚讓慰曉市人曰:“黃王為生靈,不似李家不恤汝輩,但各安家。”巢賊眾競投物遺人。十三日,賊巢僣位,國號大齊,年稱金統,仍禦樓宣赦,且陳符命曰:“唐帝知朕起義,改元廣明,以文字言之,唐已無天分矣。‘唐”去‘醜’‘口’而安‘黃’,天意令黃在唐下,乃黃家日月也。土德生金,予以金王,宜改年為金統。”賊搜訪舊宰相不獲,以前浙東觀察使崔璆、楊希古、尚讓、趙章為四相,孟楷、蓋洪為左右軍中尉,費傳古為樞密使,王璠為京兆尹,許建、朱實、劉塘為軍庫使,朱溫、張言、彭攢、季逵為諸衛大將軍、四麵遊奕使。又選驍勇形體魁梧者五百人,曰功臣。令其甥林言為軍使,比之控鶴。

中和元年二月,尚讓寇鳳翔,鄭畋出師禦之,大敗賊於龍尾坡,畋乃馳檄告喻天下藩鎮。四月,涇原行軍唐弘夫之師屯渭北,河中王重榮之師屯沙苑,易定王處存之師屯渭橋,鄜延拓拔思恭之師屯武功,鳳翔鄭畋之師屯盩至。六月,邠寧朱玫之師屯興平,忠武之師三千屯武功。是歲諸侯勤王之師,四麵俱會。十二月,宰相王鐸率荊、襄之師自行在至,鄭畋帳下小校竇玫者,驍勇無敵,每夜率敢死之士百人,直入京師,放火燔諸門,斬級而還,賊人悚駭。

時京畿百姓皆砦於山穀,累年廢耕耘,賊坐空城,賦輸無入,穀食騰踴,米鬥三十千。官軍皆執山砦百姓,鬻於賊為食,人獲數十萬。朝士皆往來同、華,或以賣餅為業,因奔於河中。宰相崔沆、豆盧瓚扈從不及,匿之別墅,所由搜索嚴急,乃微行入永寧裏張直方之家。朝貴怙直方之豪,多依之。既而或告賊雲:“直方謀反,納亡命。”賊攻其第,直方族誅,沆、瓚數百人皆遇害。自是賊始酷虐,族滅居人。遣使傳命召故相駙馬都尉於琮於其第。琮曰:“吾唐室大臣,不可佐黃家草昧,加之老疾。”賊怒,令誅之。廣德公主並賊號咷而謂曰:

“予即天子女,不宜複存,可與相公俱死。”是日並遇害。

二年,王處存合忠武之師,敗賊將尚讓,乘勝入京師,賊遁去。處存不為備,是夜複為賊寇襲,官軍不利。賊怒坊市百姓迎王師,乃下令洗城,丈夫丁壯,殺戮殆盡,流血成渠。九月,賊將同州刺史朱溫降重榮。十一月,李克用率代北之師,自夏陽渡河,屯沙苑。

三年正月,敗黃揆於沙苑,進營乾坑。二月,賊將林言、趙章、尚讓率眾十萬援華州。克用合河中、易定、忠武之師,戰於梁田坡,大敗賊軍,俘斬數萬,乘勝攻華州,塹柵以環之。克用騎軍在渭北,令薛誌勤、康君立每夜突入京師,燔積聚,俘級而旋。黃揆棄華州,官軍收城。四月八日,克用合忠武騎將龐從遇賊於渭南,決戰三捷,大敗賊軍。十日夜,賊巢散走。詰旦,克用由光泰門入,收京師。巢賊出藍田、七盤路,東走關東。天下兵馬都監押楊複光露布獻捷於行在,陳破賊事狀曰:

頃者妖興霧市,盜嘯叢祠,而嶽牧藩侯,備盜不謹。謂大同之運,常可容奸;謂無事之秋,縱其長惡。賊首黃巢,因得充盈窟穴,蔓延萑蒲,驅我蒸黎,徇其凶逆。展鉏鶴以成鋒刃,殺耕牛以恣燔炮,魑魅晝行,虺蜴夜噬。自南海失守,湖外喪師,養虎災深,馴梟逆大,物無不害,惡靡不為,豺狼貽朝市之憂,瘡磐及腹心之痛。遂至毒流萬姓,盜汙兩京。衣冠銜塗炭之悲,郡邑起丘墟之歎。萬

方共怒,十道齊攻,伏九廟之威靈,殄積年之凶醜。

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神資壯烈,天付機謀,誓立功名,誌安家國。至於屯田待敵,率士當衝,收百姓十萬餘家,降賊黨三萬餘眾。法當持重,功遂晚成,久稽原野之刑,未快雷霆之怒。自收同、華,逼近京師,夕烽高照於國門,遊騎俯臨

於灞岸。既知四隅斷絕,百計奔衝,如窮鳥觸籠,似飛蛾赴燭。

雁門節度使李克用神傳將略,天付忠貞,機謀與武藝皆優,臣節共本心相稱。

殺賊無非手刃,入陣率以身先,可謂雄才,得名飛將。自統本軍南下,與臣同力前驅,雖在寢餐,不忘寇孽。

今月八日,遣衙隊前鋒楊守宗、河中騎將白誌遷、橫野軍使滿存、躡雲都將丁行存、朝邑鎮將康師貞、忠武黃頭軍使龐從等三十都,隨李克用自光泰門先入京師,力摧凶寇。又遣河中將劉讓、王環、冀君武、孫珙,忠武將喬從遇,鄭滑將韓從威,荊南將申屠悰,滄州將賈滔,易定將張仲慶,壽州將張行方,天德將顧彥朗,左神策弩手甄君楚、公孫佐,橫衝軍使楊守亮,躡雲都將高周彝,忠順都將胡真,絳州監軍毛宣伯、聶弘裕等七十都繼進。賊尚為堅陣,來抗官軍。雁門李克用率勵驍雄,整齊金革,叫噪而聲將動瓦,喑嗚而氣欲吞沙,寬列戈矛,密張羅網。於是麾軍背擊,分騎橫衝,日明而劍躍飛輪,風急而旗開走電。使賊如浪,便可塞流;使賊如山,亦須折角。蹂踐則橫屍入地,騰淩則積血成塵,不煩即墨之牛,若駕昆陽之象。楊守宗等齊驅直入,合勢夾攻,從卯至申,群凶大潰。自望春宮前蹙殺,至昇陽殿下攻圍,戈不濫揮,矢無虛發。其賊一時奔走,南入商山,徒延漏刃之生,佇作飲頭之器。

自收平京闕,二麵皆立大功;若破敵摧凶,李克用實居其首。其餘將佐,同效驅馳。兼臣所部領萬餘人,數歲櫛風沐雨。既茲平**,並錄以聞。

五月,巢賊先鋒將孟楷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以兵逆戰,為賊所敗。攻城急,宗權乃稱臣於賊。遂攻陳、許,營於溵水。陳州刺史趙犨迎戰,敗賊前鋒,生擒孟楷,斬之。黃巢素寵楷,悲惜之。乃悉眾攻陳州,營於城北五裏,為宮闕之製,曰八仙營。於是自唐、鄧、許、汝、孟、洛、鄭、汴、曹、濮、徐、兗數十州,畢罹其毒。賊圍陳郡百日,關東仍歲無耕稼,人餓倚牆壁間,賊俘人而食,日殺數千。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趙犨求援於太原。四年二月,李克用率山西諸軍,由蒲、陝濟河,會關東諸侯,赴援陳州。三月,諸侯之師複集。四月,官軍敗賊於太康,俘斬萬計,拔其四壁。又敗賊將黃鄴於西華,拔其壁。巢賊大恐,收軍營於故陽裏,官軍進攻之。

五月,大雨震雷,平地水深三尺,壞賊壘,賊自離散,複聚於尉氏,逼中牟。翌日,營汴水北。是日,複大雨震電,溝塍漲流。賊分寇汴州,李克用自鄭州引軍襲擊,大敗之,獲賊將李用、楊景。殘眾保胙縣、冤句,官軍追討,賊無所保。

其將李讜、楊能、霍存、葛從周、張歸厚、張歸霸各率部下降於大梁,尚讓率部下萬人歸時溥。賊自相猜間,相殺於營中,所殘者千人,中夜遁去。克用追擊至濟陰而還。賊散於兗、鄆界。黃巢入泰山,徐帥時薄遣將張友與尚讓之眾掩捕之。

至狼虎穀,巢將林言斬巢及二弟鄴、揆等七人首,並妻子皆送徐州。是月賊平。

秦宗權者,許州人,為郡牙將。廣明元年十月,巢賊渡淮而北。十一月,忠武軍亂,逐其帥薛能。是月,朝廷授別校周岌為許帥。初軍城未變,宗權因調發至蔡州,聞府軍亂,乃閱集蔡州之兵,欲赴難。俄聞府主殂,周岌未至,巢賊充斥,日寇郡城,宗權乃督勵士眾,登城拒守。洎岌至,即令典郡事。天子幸蜀,姑務翦寇,上蔡有勁兵萬人,宗權即與監軍楊複光同議勤王,出師破賊,以蔡牧授之,仍置節度之號。

中和三年,巢賊走關東,宗權逆戰不利,因與合從為盜。巢賊既誅,宗權複熾,僣稱帝號,補署官吏。遣其將秦彥亂江淮,秦賢亂江南,秦誥陷襄陽,孫儒陷孟、洛、陝、虢至於長安,張眰陷汝、鄭,盧塘攻汴州。賊首皆慓銳慘毒,所至屠殘人物,燔燒郡邑。西至關內,東極青、齊,南出江淮,北至衛滑,魚爛鳥散,人煙斷絕,荊榛蔽野。賊既乏食,啖人為儲,軍士四出,則鹽屍而從。關東郡邑,多被攻陷。唯趙犨兄弟守陳州,朱溫保汴州,城門之外,為賊疆場。汴帥與兗、鄆合勢,屢敗賊軍,凶勢日削。

龍紀元年二月,其愛將申叢執宗權,撾折其足,送於汴。朱溫出師迎勞,接之以禮。謂之曰:“下官屢以天子命達於公,如前年中翻然改圖,與下官同力勤王,則豈有今日之事乎?”宗權曰:“仆若不死,公何以興?天以仆霸公也。”

略無懼色,乃檻送京師。昭宗禦延喜樓受俘,京兆尹孫揆以組練礫之,徇於兩市。

宗權檻中引頸謂揆曰:“尚書明鑒,宗權豈反者耶!但輸忠不效耳。”眾大笑。

與妻趙氏俱斬於獨柳之下。

史臣曰:我唐之受命也,置器於安,千年惟永,百蠻響化,萬國來王。但否泰之無恒,故夷險之不一。三百算祀,二十帝王。雖時有竊邑叛君之臣。乘危徼幸之輩,莫不才興兵革,即就誅夷。其間沸騰,大盜三發,安祿山、朱泚、黃巢是也。

夫謀危社稷,將害君親,轘裂瀦宮,未塞其罪,故不俟於多談也。然盜之所起,必有其來,且無問於天時,宜決之於人事。

祿山母為巫者,身是牙郎,偶緣微立邊功,遂至大加寵用,總知馬牧,特委兵權。愛天子之獨尊,與國忠之相忌,故不能以義製事,以禮製心,遂稱向闕之兵,以期非望之福,此所以為亂也!

朱泚家本漁陽,性惟凶狡,耳習聞於篡奪,心本之於忠貞。暨弟為亂階,身留京邑,小不如意,別懷異圖。但樂荒雞之鳴,唯幸和鑾之動,緣幽帥之嚐因亂得,謂神器之可以徼求。

黃巢亹茸微人,萑蒲賤類,因饑饉之歲,躡王、尚之蹤,誌在奪攘,謀非遠大。一旦長驅江表,徑入關中,見五輅之蒙塵,謂寶命之在我。

必若玄宗采九齡之語,行三令之威,不然使祿山名位不高,委任得所,則群黎未必陷於塗炭,萬乘未必越於岷、峨。

德宗能含垢匿瑕,不佳兵尚勇,不然則取李承之言,不委希烈伐叛,不然則取公輔之諫,早令朱泚就行,如此則未必有涇原之亂兵,未必有奉天之危急!

僖宗能知人疾苦,惠彼困窮,不然則從鄭畋之謀,赦群偷之罪,如此則黃巢不必能犯順,鑾禦未必須省方。

蓋差之毫厘,失之千裏。蛇螫不能斷腕,蟻穴所以壞堤。後之帝王,足為殷鑒!史朝義、秦宗權乘彼亂離,肆行暴虐,虔劉我郡邑,僣竊我衣裳,終雖滅亡,為害斯甚,茲亦沴氣之餘也。讚曰:天地否閉,反逆亂常。祿山犯闕,朱泚稱皇。賊巢陵突,群豎披攘。

征其所以,存乎慢藏!

舊唐書

○重刻舊唐書序

李唐氏有天下三百年,三代而降,英君明辟若唐文皇,功德固在首列。厥後子孫迭興,雖中更喪亂,猶不失為盛朝。而玄、憲二宗至配貞觀,與漢七廟同稱,何也?其典章法度貽謀之善,不可及已。蓋作唐史者有三人焉:吳兢、韋述、令孤峘,此皆金閨上彥,操筆石渠,而未竟一代。至石晉朝,始敕中書劉等因峘舊文,增為百九十卷,然後有唐事跡悉載無遺,而撰述詳贍,妙極模寫,足以上追史漢,下包魏陳,信乎史之良者,無以加於是矣。奈何宋之慶曆,又出新編,大有增損,至使讀者不複得睹唐朝一詔令。曆年五百,舊書湮滅,君子不能無病諸。皇上右文弘道,化被四遠,由是縉紳士夫,鹹以修緝典墳為己任。此書故有刻本在吳中,惜亦未全。先任提學侍禦北江聞人公聞之,慨然欲壽諸梓,與菁莪共擇可托者,得蘇學司訓沈君,有問學幹局,良儒師也。因授之,俾董厥事,且命廣搜殘逸,足其卷數。及募士出貲,佐經費,君鳩工堂西大舍中,無啻三十手,朱墨讎校,不舍晝夜。成未及半,而北江公以憂去,以貲不紹,白之巡撫大中丞右江歐陽公,公命掌郡事別駕鍾侯助其役。未幾,府主王侯至任許相以完大巡侍禦西郭陳公尤加讚相,樂書之成,而其事則總於今任提學侍禦午山馮公焉。蓋學政之台,書之所由起也。工將畢,士子袁貞輩相率扣子,請先序諸後。子惟三古聖人作為經書,人極立矣,十九朝史官述為史書,往事鑒矣,去聖既遠,後儒蠹經,經不可蠹,猶雲翳白日,日行空自如也,吏又可以新掩舊哉!且文章之作,率視共區宇之全缺。巨唐疆域幅員萬裏,其廣大與軒後等,是以詞華蔚茂有至光焰萬丈者,郎舍相踵,既出螭坳親見,又遇劉司徒之博洽,乃克成書,其難如此,忽有改圖,殆不其然。今日群公雲萃,留神盛舉,蓋匪創則無以始,弗繼將莫能終,至於中間經畫,尤艱其任此。殆至寶將出之,幸會其數天也,偉矣哉!惜子耄矣,而不能卒業,抑不知青雲士能觀以否。所謂前朝國勢,先賢行事,故黎命脈,班班具存,推之於政,古今一也。有能舍其新而舊是圖,將來挾以為國家用,吾知事業發揮,必當煒燁崢嶸,勝常而不凡也,詎止以資見聞談說而已哉!沈君名桐,字大材,號春波,嘉禾望族,學通壁經,累試場屋,知名,以超貢入胄監,屈就今官,其於斯績甚勤,且出私帑不之校,斯文不墜,係其承理,之功多也。因並及之。時在嘉靖十七年秋仲,東吳耄生楊循吉謹序。○重刊唐書序

嘉靖己亥,吳郡重刊唐書,成書凡二百卷,本紀卷二十,誌三十,列傳百有五十。石晉宰相涿人劉雰撰。初,禦史紹興聞人公詮視學南畿,以是書世無梓本,他日按吳,遂命郡學訓導沈桐刊置學宮。工未竟而公以憂去。及是書成,以書來屬徵明為敘。按唐興,令狐德棻等始撰武德、貞觀兩朝國史八十卷,至吳兢,合前後為書百卷,而柳芳、韋述嗣緝之,起義寧,訖開元,僅僅百餘年,而於休烈、令狐峘以次增緝,訖於建中而止,而大曆、元和以後則成於崔龜。從厥後韋澳諸人又增緝之,凡為書百四十有六卷,而芳等又有唐曆四十卷,續曆二十二篇,皆當時紀載之言,非成書也。晉革唐命,昫等始因舊史,緒成此書。然《五代史》昫傳不載此事,豈其書出一時史館,而昫特以宰相領其事邪?然不可考已。或謂五代搶攘,文氣卑弱,而是書紀次撫法,詳略失中,不足傳遠。宋慶曆中,詔翰林儒臣刊修之。自慶曆甲申至嘉祐庚子,曆十有七年,成新書二百二十五卷,視舊史削六十一傳,增傳三百三十有一,續撰儀衛、選舉及兵及藝文四誌,別撰宰相、方鎮及宗室世係、宰相世係四表,所謂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實當時表奏之語,而第賞製詞,亦謂閎博精覈,度越諸子,良以宋景文、歐陽文忠皆當時大手筆,而是書實更二公之手,故朝野尊信,而舊書遂廢不行。然議者則以用字奇澀為失體,刊削詔令為太略,固不若舊書之為愈也。司馬氏修《通鑒》,悉據舊史,而於新書無取焉。惟周益公稱其刪繁為簡,變今以古,有合於所謂文省於舊之論。而劉元城顧謂事增文省,正新書之失。唐庚氏尤深斥之,乃極言舊書之佳,其所引決海救焚、引鴆止渴之語,豈直工儷而已,自是一代名言也。然則是書也其可以無傳乎!雖然,不能無可議者。段秀實請辭郭晞,有吾戴吾頭之語,新書省一吾字,議者以為失實,是矣。而舊史秀實傳乃都不書。夫秀實大節固不以此,而此事亦卓詭可喜。柳宗元敘事尤號奇警,且鄭重致詞,上於史館,若是而不得登載,則其所遺亦多矣。甚者詆韓愈文章為紕謬,謂順宗實錄繁簡不當,拙於取舍,異哉,豈晁氏所謂多所闕漏,是非失實者邪!甚矣作史之難也!心術有邪正,詞理有工拙,識見有淺深,而史隨以異,要在傳信,傳著不失其實而已。今二書具在,其工拙繁簡,是非得失,莫之有揜焉。彼斥新書為亂道,誠為過論,而或緣此遂廢舊史,又豈可哉?此聞人公所為梓行之意也。是書嚐刻於越州,卷後有教授朱倬名。倬忤秦檜,出為越州教授,當是紹興初年,今四百年矣。其書複行,而公又出於越,其事豈偶然哉?先是書久不行,世無善本,沈君僅得舊刻數冊,較全書才十之六七,於是遍訪藏書之家,殘章斷簡,悉取以從事校閱,惟審一字或數易,曆三暑寒乃克就緒,其勤誠有足嘉者。因附著之。是歲三月望,前翰林待詔長洲文徵明序。○重刻舊唐書序

書以紀事,諛聞為聵;事以著代,間逸則遺。是故史氏之書,與天地相為始終,《六經》相為表裏,疑信並傳,闕文不飾,以紀事實,以昭世代。故《六經》道明,萬世宗仰,非徒文藝之誇誕而已也。《尚書》壁存,典訓不篸;《魯史》麟絕,杞宋失征。繼而有作,其惟司馬氏及小司馬,以迨班、範諸家。八書十誌,經緯天人;八誌十典,紘維政事。藏山刊石,繁紹聖經;曆漢躋隋,炳發靈憲。是故王教之要,國典之源,代有征考,若睹蓍蔡。李唐嗣興,萬目畢舉,其經畫之精詳,維持之慎密,雖未上躡周軌,亦足並驟漢疆。晉史臣劉昫氏者,爰集館寮,博稽載典。纂修二十一本紀,首高祖以迄哀帝,而汶哲具昭。旁修十一誌,始《禮儀》以終《刑法》,而巨細畢舉。列傳一千一百八十有奇,內以紀後妃之淑慝,外以悉文武之臧否。《宗室》族屬,互以時敘;《外戚》、《宦官》,各以類別。《良吏》、《酷吏》,鑒戒具昭;《忠義》、《孝友》,褒論悉當。《儒學》、《文苑》,表以著達;《方伎》、《隱逸》,兼以察微。詳傳《列女》,以彰婦順,分傳蠻狄,以立大防。卷凡二百一十有四,統名之曰《唐書》。識博學宏,才優義正,真有唐一代之良史,秦、隋以下,罕有其儷,固後世之刑鑒具在也。有宋迭興,分職書局,載輯《唐鑒》於祖禹,繼纂《唐書》於昌朝,王、宋諸賢,相繼匯輯,複成一代之新書,遂亡劉氏之舊帙。詮謬司文學,遍曆輔畿。爰校《六經》,兼讎諸史,始知漢、晉以迄宋、元,皆有監本,司成甬川張公,嚐奉旨校勘,總為《二十一史》。刊證謬訛,粲然明備,惟劉氏《唐書》,鬱絕不傳,無所考覓。積集再期,酷誌刊複,苦無善本,莫可繼誌。竊惟古人有雲:“層台雲構,所缺過乎榱桷;為山霞高,不終逾乎一簣。”憫哉斯言,益用惶怵。

乃旁謀學屬,博訪諸司,間禮儒賢,以探往籍,更曆三載,竟莫有成。末複弭節姑蘇,窮搜力索,吳令朱子遂得列傳於光祿張氏,長洲賀子隨得紀誌於守溪公,遺籍俱出宋時模板。旬月之間,二美璧合,古訓有獲,私喜無涯。乃督同蘇庠,嚴為校刻,司訓沈子,獨肩斯任,效勤四載,書幸成編。匱直千金,刻未竟業。

石江歐陽公聞而助以厚鎰,午山馮子、西郭陳子以迨郡邑諸長貳,鹹力輔以終事。

數百年之闕典,於是乎始有可稽矣。物之成毀,信各有數,是書之成,夫豈偶哉!

肇工於嘉靖乙未,卒刻於嘉靖戊戌。珠璣璀璨,亥豕盡刊;玉薤精嚴,塵葉罔翳。

煥新一代之舊文,遐續百王之訓典,追配諸史,允備全書。因布多方,以惠多士。

餘姚聞人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