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勒 契丹 奚室 韋靺鞨 渤海靺 鞨霫烏 羅渾
鐵勒,本匈奴別種。自突厥強盛,鐵勒諸郡分散,眾漸寡弱。至武德初,有薛延陀、契苾、回紇、都播、骨利幹、多覽葛、仆骨、拔野古、同羅、渾部、思結、斛薛、奚結、阿跌、白霫等,散在磧北。薛延陀者,自雲本姓薛氏,其先擊滅延陀而有其眾,因號為薛延陀部。其官方兵器及風俗,大抵與突厥同。
初,大業中,西突厥處羅可汗始強大,鐵勒諸部皆臣之,而處羅征稅無度,薛延陀等諸部皆怨,處羅大怒,誅其酋帥百餘人。鐵勒相率而叛,共推契苾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汗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缽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西突厥射匱可汗強盛,延陀、契苾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回紇等六部在鬱督軍山者,東屬於始畢,乙失缽所部在金山者,西臣於葉護。
貞觀二年,葉護可汗死,其國大亂。乙失缽之孫曰夷男。率其部落七萬餘家附於突厥。遇頡利之政衰,夷男率其徒屬反攻頡利,大破之。於是頡利部諸姓多叛頡利,歸於夷男,共推為主,夷男不敢當。時太宗方圖頡利,遣遊擊將軍喬師望從間道齎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賜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貢方物,複建牙於大漠之北鬱督軍山下,在京師西北六千裏。東至靺鞨,西至葉護,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霫諸大部落皆屬焉。
三年,夷男遣其弟統特勒來朝,太宗厚加撫接,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
“汝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
四年,平突厥頡利之後,朔塞空虛,夷男率其部東返故國,建庭於都尉揵山北,獨邏河之南,在京師北三千三百裏;東至室韋,西至金山,南至突厥,北臨瀚海,即古匈奴之故地,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為南北部。太宗亦以其強盛,恐為後患。
十二年,遣使備禮冊命,拜其二子皆為小可汗,外示優崇,實欲分其勢也。
會朝廷立李思摩為可汗,處其部眾於漠南之地。夷男心惡思摩,甚不悅。
十五年,太宗幸洛陽,將有事於太山。夷男謀於其國曰:“天子封太山,萬國必會,士馬皆集,邊境空虛,我於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因命其子大度設勒兵二十萬,屯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思摩之部。思摩遣使請救,詔英國公李勣、蒲州刺史薛萬徹率步騎數萬赴之。逾白道川至青山,與大度設相及。追之累月,至諾真水,大度設知不脫,乃互十裏而陳兵。
先是,延陀擊沙缽羅及阿史那社爾等,以步戰而勝。及其將來寇也,先講武於國中,教習步戰,每五人,以一人經習戰陣者使執馬,而四人前戰,克勝即授馬以追奔,失應接罪至於死,沒其家口,以賞戰人,至是遂行其法。突厥兵先合輒退,延陀乘勝而逐之。勣兵拒擊,而延陀萬矢俱發,傷我戰馬。乃令去馬步陣,率長槊數百為隊,齊奮以衝之,其眾潰散。副總管薛萬徹率數千騎收其執馬者。
其眾失馬,莫知所從,因大縱,斬首三千餘級,獲馬萬五千匹,甲仗輜重不可勝計。大度設跳身而遁,萬徹將數百騎追之,弗及。其餘眾大奔走,相騰踐而死者甚眾,伏屍被野,夷男因乞與突厥和,並遣使謝罪。
十六年,遣其叔父沙缽羅泥敦俟斤來請婚,獻馬三千匹。太宗謂侍臣曰:
“北狄世為寇亂,今延陀崛強,須早為之所。朕熟思之,唯有二策:選徒十萬,擊而虜之,滅除凶醜,百年無事,此一策也;若遂其來請,結以婚姻,緩轡羈縻,亦足三十年安靜,此亦一策也。未知何者為先?”司空房玄齡對曰:“今大亂之後,瘡痍未複,且兵凶戰危,聖人所慎。和親之策,實天下幸甚。”太宗曰:
“朕為蒼生父母,苟可以利之,豈惜一女?”遂許以新興公主妻之。因征夷男備親迎之禮。仍發詔將幸靈州與之會。夷男大悅,謂其國中曰:“我本鐵勒之小帥也,天子立我為可汗,今複嫁我公主,車駕親至靈州,斯亦足矣!”於是稅諸部羊馬以為聘財。或說夷男曰:“我薛延陀可汗與大唐天子俱一國主,何有自往朝謁?如或拘留,悔之無及!”夷男曰:“吾聞大唐天子聖德遠被,日月所照,皆來賓服。我歸心委質,冀得睹天顏,死無所恨!然磧北之地,必當有主,舍我別求,固非大國之計。我誌決矣,勿複多言!”於是言者遂止。太宗乃發使受其羊馬。然夷男先無府藏,調斂其國,往返且萬裏,既涉沙磧,無水草,羊馬多死,遂後期。太宗於是停幸靈州。既而其聘羊馬來至,所耗將半。議者以為夷狄不可禮義畜,若聘財未備而與之婚,或輕中國,當須要其備禮,於是下詔絕其婚。既而李思摩數遣兵侵掠之。延陀複遣突利失擊思摩,至定襄,抄掠而去。太宗遣英國公李勣援之,見虜已出塞而還。太宗以其數與思摩交兵,璽書責讓之。
十九年,謂其使人曰:“語爾可汗,我父子並東征高麗,汝若能寇邊者,但當來也!”夷男遣使致謝,複請發兵助軍,太宗答以優詔而止。其冬,太宗拔遼東諸城,破駐蹕陳,而高麗莫離支潛令靺鞨誑惑夷男,啖以厚利,夷男氣懾不敢動。俄而夷男卒,太宗為之舉哀。夷男少子肆葉護拔灼襲殺其兄突利失可汗而自立,是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拔灼性褊急,馭下無恩,多所殺戮,其下不附。
是時複以太宗尚在遼東,遂發兵寇夏州,將軍執失思力擊敗之,虜其眾數萬,拔灼輕騎遁去,尋為回紇所殺,宗族殆盡。其餘眾尚五六萬,竄於西域,又諸姓俟斤遞相攻擊,各遣使歸命。
二十年,太宗遣使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道安撫大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領突厥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各統所部兵分道並進,太宗親幸靈州,為諸軍聲援。既而道宗渡磧,遇延陀餘眾數萬來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萬徹又與回紇相遇,二將各遣使諭以綏懷之意。其酋帥見使者,皆頓顙歡呼,請入朝。太宗至靈州,其鐵勒諸部相繼至數千人,仍請列為州縣,北荒悉平。詔曰:
惟天為大,合其德者弗違;謂地蓋厚,體其仁者光被。故能彌倫八極,輿蓋二儀,振絕代之英聲,畢天下之能事。彼匈奴者,與開辟而俱生;奄有龍庭,共上皇而並列。僣稱驕子,分天街於紫宸;仰應旄頭,抗大禮於皇極。緬窺邃古,能無力製。自朕臨禦天下,二紀於茲,粵以眇身,一匡寰宇。始勤勞於昧旦,終致治於升平。曩者聊命偏師,遂擒頡利;今茲始弘廟略,已滅延陀。雖麾駕出征,未逾郊甸;前驅所轥,才掩塞垣。長策風行,已振金徽之表,揚威電發,遠璟沙場之外。鐵勒諸姓、回紇胡祿俟利發等,總百餘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內屬,請同編列,並為州郡。收其瀚海,盡入提封;解其辮發,並垂冠帶。
上變星昴,歸於東井之躔;下掩蹛林,袪入南山之囿。混元已降,殊未前聞;無疆之業,永貽來裔。古人所不能致,今既吞之;前王所不能屈,今鹹滅之。斯實書契所未有,古今之壯觀,豈朕一人獨能宣力!蓋由上靈儲祉,錫以太康;宗廟威靈,成茲克定。即宜備禮,告於清廟,仍頒示普天。
其後延陀西遁之眾,共推夷男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率部落七萬餘口,西歸故地。乃去可汗之號,遣使奉表,請居鬱督軍山北。詔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加綏撫。而諸部鐵勒素服薛延陀之眾,及咄摩支至,九姓渠帥莫不危懼。朝議恐為磧北之患,複令英國公李勣進加討擊。勣率九姓鐵勒二萬騎至於天山。咄摩支見官軍奄至,惶駭不知所為;且聞詔使蕭嗣業在回紇中,因而請降。嗣業與之俱至京師,詔授右武衛將軍,賜以田宅。咄摩支入國後,鐵勒酋帥潛知其部落,仍持兩端。李勣因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計。
二十一年,契苾、回紇等十餘部落以薛延陀亡散殆盡,乃相繼歸國。太宗各因其地土,擇其部落,置為州府:以回紇部為瀚海都督府,仆骨為金微都督府,多覽葛為燕然都督府,拔野古部為幽陵都督府,同羅部為龜林都督府,思結部為盧山都督府,渾部為皋蘭州,斛薛部為高闕州,奚結部為雞鹿州,阿跌部為雞田州,契苾部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蹛林州,白霫部為寘顏州,凡一十三州。拜其酋長為都督、刺史,給玄金魚以為符信,又置燕然都護以統之。是歲,太宗以鐵勒諸部並皆內屬,詔賜京城百姓大酺三日。
永徽元年,延陀首領先逃逸者請歸國,高宗更置溪彈州以安恤之。至則天時,突厥強盛,鐵勒諸部在漠北者漸為所並。回紇、契苾、思結、渾部徙於甘、涼二州之地。
其骨利幹北距大海,去京師最遠,自古未通中國。貞觀中遣使來朝貢,遣雲麾將軍康蘇密往慰撫之,仍列其地為玄闕州。俄又遣使隨蘇密使入朝,獻良馬十匹。太宗奇其駿異,為之製名。號為十驥:一曰騰霜白,二曰皎雪驄,三曰凝露驄,四曰懸光驄,五曰決波騟,六曰飛霞驃,七曰發電赤,八曰流金,九曰翱麟紫,十曰奔虹赤。又為文以敘其事。自延陀叛後,朝貢遂絕。
契丹,居潢水之南,黃龍之北,鮮卑之故地,在京城東北五千三百裏。東與高麗鄰,西與奚國接,南至營州,北至室韋。冷陘山在其國南,與奚西山相崎,地方二千裏。逐獵往來,居無常處。其君長姓大賀氏。勝兵四萬三千人,分為八部,若有征發,諸部皆須議合。不得獨舉。獵則別部,戰則同行。本臣突厥,好與奚鬥,不利則遁保青山及鮮卑山。其俗死者不得作塚墓,以馬駕車送入大山,置之樹上,亦無服紀。子孫死,父母晨夕哭之;父母死,子孫不哭。其餘風俗與突厥同。
武德初,數抄邊境。二年,入寇平州。六年,其君長咄羅遣使貢名馬豐貂。
貞觀二年,其君摩會率其部落來降。突厥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太宗謂曰:
“契丹、突厥,本是別類,今來降我,何故索之?師都本中國人,據我州城,以為盜竊,突厥無故容納之,我師往討,便來救援。計不久自當擒滅。縱其不得,終不以契丹易之。”
太宗伐高麗,至營州,會其君長及老人等,賜物各有差,授其蕃長窟哥為左武衛將軍。
二十二年,窟哥等部鹹請內屬,乃置鬆漠都督府,以窟哥為左領軍將軍兼鬆漠都督府、無極縣男,賜姓李氏。顯慶初,又拜窟哥為左監門大將軍。其曾孫祜莫離,則天時曆左衛將軍兼檢校彈汗州刺史,歸順郡王。
又契丹有別部酋帥孫敖曹,初仕隋為金紫光祿大夫。武德四年,與靺鞨酋長突地稽俱遣使內附,詔令於營州城傍安置,授雲麾將軍,行遼州總管。至曾孫萬榮,垂拱初累授右玉鈐衛將軍、歸誠州刺史,封永樂縣公。萬歲通天中,萬榮與其妹婿鬆漠都督李盡忠,俱為營州都督趙翽所侵侮,二人遂舉兵殺翽,據營州作亂。盡忠即窟哥之胤,曆位右武衛大將軍兼鬆漠都督。則天怒其叛亂,下詔改萬榮名為萬斬,盡忠為盡滅。盡滅尋自稱無上可汗,以萬斬為大將,前鋒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數萬,進逼檀州。詔令右金吾大將軍張玄遇、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司農少卿麻仁節率兵討之。與萬斬戰於西硤石穀,官軍敗績,玄遇、仁節並為賊所虜。又令夏官尚書王孝傑、左羽林將軍蘇宏暉領兵七萬以繼之。與萬斬戰於東硤石穀,孝傑在陣陷沒。宏暉棄甲而遁。萬斬乘勝度其眾入幽州,殺略人吏。清邊道大總管、建安郡王武攸宜遣裨將討之,不能克。又詔左金吾大將軍、河內王武懿宗為大總管,禦史大夫婁師德為副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率兵三十萬以討之。俄而李盡滅死,萬斬代領其眾。萬斬又遣別帥駱務整、何阿小為遊軍前鋒,攻陷冀州,殺刺史陸寶積,屠官吏子女數千人。俄而奚及突厥之眾掩擊其後,掠其幼弱。萬斬棄其眾,以輕騎數千人東走。前軍副總管張九節率數百騎設伏以邀之。萬斬窮蹙,乃將其家奴輕騎宵遁,至潞河東,解鞍憩於林下,其奴斬之。張九節傳其首於東都,自是其餘眾遂降突厥。
開元三年,其首領李失活以默啜政衰,率種落內附。失活,即盡忠之從父弟也。於是複置鬆漠都督府。封失活為鬆漠郡王,拜左金吾衛大將軍兼鬆漠都督。其所統八部落,各因舊帥拜為刺史,又以將軍薛泰督軍以鎮撫之。明年,失活入朝,封宗室外甥女楊氏為永樂公主以妻之。
六年,失活死,上為之舉哀,贈特進。失活從父弟娑固代統其眾,遣使冊立,仍令襲其兄官爵。娑固大臣可突於驍勇,頗得眾心,娑固謀欲除之。可突於反攻娑固,娑固奔營州。都督許欽淡令薛泰帥驍勇五百人,又征奚王李大輔者及娑固合眾以討可突於。官軍不利,娑固、大輔臨陣皆為可突於所殺,生拘薛泰。營府震恐,許欽澹移軍西入渝關。可突於立娑固從父弟鬱於為主。俄又遣使請罪,上乃令冊立鬱於,令襲娑固官爵,仍赦可突於之罪。
十年,鬱於入朝請婚。上又封從妹夫率更令慕容嘉賓女為燕郡公主以妻之,仍封鬱於為鬆漠郡王,授左金吾衛員外大將軍兼靜析軍經略大使,賜物千段。鬱於還蕃,可突於來朝,拜左羽林將軍,從幸並州。
明年,鬱於病死,弟吐於代統其眾,襲兄官爵,複以燕郡公主為妻。吐於與可突於複相猜阻。
十三年,攜公主來奔,便不敢還,改封遼陽郡王,因留宿衛。可突於立李盡忠弟邵固為主。其冬,車駕東巡,邵固詣行在所,因從至嶽下,拜左羽林軍員外大將軍、靜析軍經略大使,改封廣化郡王,又封皇從外甥女陳氏為東華公主以妻之。
邵固還蕃,又遣可突於入朝,貢方物,中書侍郎李元紘不禮焉,可突於怏怏而去。左丞相張說謂人曰:“兩蕃必叛。可突於人麵獸心,唯利是視,執其國政,人心附之,若不優禮縻之,必不來矣!”十八年,可突於殺邵固,率部落並脅奚眾降於突厥,東華公主走投平盧軍。於是詔中書舍人襲寬、給事中薛侃等於京城及關內、河東、河南、河北分道募壯勇之士,以忠王浚為河北道行軍元帥以討之,師竟不行。
二十年,詔禮部尚書信安王禕為行軍副大總管,領眾與幽州長史趙含章出塞擊破之,俘獲甚眾。可突於率其麾下遠遁,奚眾盡降,禕乃班師。明年,可突於又來抄掠。幽州長史薛楚玉遣副將郭英傑、吳克勤、鄔知義、羅守忠率精騎萬人,並領降奚之眾追擊之。軍至渝關都山之下,可突於領突厥兵以拒官軍。奚眾遂持兩端,散走保險。官軍大敗,知義、守忠率麾下遁歸,英傑、克勤沒於陣,其下六千餘人,盡為賊所殺。詔以張守珪為幽州長史兼禦史中丞以經略之。可突於漸為守珪所逼,遣使偽降。俄又回惑不定,引眾漸向西北,將就突厥。守珪遣管記王悔等就部落招諭之。時契丹衙官李過折與可突於分掌兵馬,情不葉,悔潛誘之,過折夜勒兵斬可突於及其支黨數十人。
二十三年正月,傳首東都。詔封過折為北平郡王,授特進,檢校鬆漠州都督,賜錦衣一副、銀器十事、絹彩三千匹。其年,過折為可突於餘黨泥禮所殺,並其諸子,唯一子刺乾走投安東得免,拜左驍衛將軍。
天寶十年,安祿山誣其酋長欲叛,請舉兵討之。八月,以幽州、雲中、平盧之眾數萬人,就潢水南契丹衙與之戰,祿山大敗而還,死者數千人。至十二年,又降附。迄於貞元,常間歲來修藩禮。
貞元四年,與奚眾同寇我振武,大掠人畜而去。九年、十年,複遣使來朝,大首領悔落拽何已下,各授官放還。十一年,大首領熱蘇等二十五人來朝。自後至元和、長慶、寶曆、太和、開成時遣使來朝貢。會昌二年九月,製:“契丹新立王屈戍,可雲麾將軍,守右武衛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幽州節度使張仲武上言:
“屈戍等雲,契丹舊用回紇印,今懇請聞奏,乞國家賜印。”許之,以“奉國契丹之印”為文。
奚國,蓋匈奴之別種也,所居亦鮮卑故地,即東胡之界也,在京師東北四千餘裏。東接契丹,西至突厥,南拒白狼河,北至霫國。自營州西北饒樂水以至其國。勝兵三萬餘人,分為五部,每部置俟斤一人。風俗並於突厥。每隨逐水草,以畜牧為業,遷徙無常。居有氈帳,兼用車為營,牙中常五百人持兵自衛。此外部落皆散居山穀,無賦稅。其人善射獵,好與契丹戰爭。
武德中,遣使朝貢。貞觀二十二年,酋長可度者率其所部內屬,乃置饒樂都督府,以可度者為右領軍兼饒樂都督,封樓煩縣公,賜姓李氏。顯慶初,又授右監門大將軍。萬歲通天年,契丹叛後,奚眾管屬突厥,兩國常遞為表裏,號曰“兩蕃”。景雲元年,其首領李大輔遣使貢方物,睿宗嘉之,宴賜甚厚。
延和元年,左羽林將軍、檢校幽州大都督孫儉,率兵十二萬以襲其部落,師次冷硎,前軍左驍衛將軍李楷洛等與大輔會戰,我師敗績。儉懼,不敢進救,遣使矯報大輔雲:“我奉敕來此招諭蕃將,李楷洛等不受節度而輒用兵,請斬以謝。”
大輔曰:“若奉敕招諭,有何國信物?”儉率軍中繒帛萬餘段並袍帶以與之。大輔曰:“將軍可南還,無相驚擾。”儉軍漸失部伍,大輔乃率眾逼之,由是大敗,兵士死傷者數萬。儉及副將周以悌為大輔所擒,送於突厥默啜,並遇害。
開元三年,大輔遣其大臣粵蘇梅落來請降,詔複立其地為饒樂州,封大輔為饒樂郡王,仍拜左金吾員外大將軍、饒樂州都督。五年,大輔與契丹首領鬆漠郡王李失活鹹請於柳城依舊置營州都督府,上從之。敕太子詹事薑師度充使督工作,役八千餘人。其年,大輔入朝,詔封從外甥女辛氏為固安公主以妻之,賜物一千五百匹,遣右領軍將軍李濟持節送還蕃。
八年,大輔率兵救契丹,戰死,其弟魯蘇嗣立。
十年,入朝,詔令襲其兄饒樂郡王、右金吾員外大將軍、兼保塞軍經略大使,賜物一千段,仍以固安公主為妻。而公主與嫡母未和,遞相論告,詔令離婚,複以成安公主之女韋氏為東光公主以妻之。
十四年,又改封魯蘇為奉誠王,授右羽林軍員外將軍。
十八年,奚眾為契丹衙官可突於所脅,複叛降突厥。魯蘇不能製,走投渝關,東光公主奔歸平盧軍。其秋,幽州長史趙含章發清夷軍兵擊奚。破之,斬首二百級。自是奚眾稍稍歸降。
二十年,信安王禕奉詔討叛奚。奚酋長李詩瑣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帳來降。
詔封李詩為歸義王、兼特進、左羽林軍大將軍同正。仍充歸義州都督,賜物十萬段,移其部落於幽州界安置。天寶五載,又封其王娑固為昭信王,仍授饒樂都督。
自大曆後,朝貢時至。貞元四年七月,奚及室韋寇振武。十一年四月,幽州奏卻奚六萬餘眾。元和元年,其王饒樂府都督、襲歸誠王梅落來朝,加檢校司空,放還蕃。三年,以奚首領索低為右武威衛將軍同正,充檀、蘇兩州遊奕兵馬使,仍賜姓李氏。八年,遣使來朝。
十一年,遣使獻名馬。爾後每歲朝貢不絕,或歲中二三至。故事,常以範陽節度使為押奚、契丹兩蕃使。自至德之後,藩臣多擅封壤,朝廷優容之,彼務自完,不生邊事,故二蕃亦少為寇。其每歲朝賀,常各遣數百人至幽州,則選其酋渠三五十人赴闕,引見於麟德殿,錫以金帛遣還,餘皆駐而館之,率為常也。
室韋者,契丹之別類也。居越河北,其國在京師東北七千裏。東至黑水靺鞨,西至突厥,南接契丹,北至於海。其國無君長,有大首領十七人,並號“莫賀弗”,世管攝之,而附於突厥。兵器有角弓楛矢,尤善射,時聚弋獵,事畢而散。其人土著,無賦斂。或為小室,以皮覆上,相聚而居,至數十百家。剡木為犁,不加金刃,人牽以種,不解用牛。夏多霧雨,冬多霜霰。畜宜犬豕,豢養而啖之,其皮用以為韋,男子女人通以為服。被發左衽,其家富者項著五色雜珠。婚嫁之法,男先就女舍,三年役力,因得親迎其婦。役日已滿,女家分其財物,夫婦同車而載,鼓舞共歸。
武德中,獻方物。貞觀三年,遣使貢豐貂,自此朝貢不絕。
又雲:室韋,我唐有九部焉。所謂嶺西室韋、山北室韋、黃頭室韋、大如者室韋、小如者室韋、婆萵室韋、訥北室韋、駱駝室韋,並在柳城郡之東北,近者三千五百裏,遠者六千二百裏。今室韋最西與回紇接界者,烏素固部落,當俱輪泊之西南。次東有移塞沒部落。次東又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有良馬,人戶亦多,居啜河之南,其河彼俗謂之燕支河。次又有和解部落,次東又有烏羅護部落,又有那禮部落。又東北有山北室韋,又北有小如者室韋,又北有婆萵室韋,東又有嶺西室韋,又東南至黃頭室韋,此部落兵強,人戶亦多,東北與達姤接。嶺西室韋北又有訥北支室韋,此部落較小。烏羅護之東北二百餘裏,那河之北有古烏丸之遺人,今亦自稱烏丸國。武德、貞觀中,亦遣使來朝貢。其北大山之北有大室韋部落,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東北界俱輪泊,屈曲東流,經西室韋界,又東經大室韋界,又東經蒙兀室韋之北,落俎室韋之南,又東流與那河、忽汗河合,又東經南黑水靺鞨之北,北黑水靺鞨之南,東流注於海。烏丸東南三百裏,又有東室韋部落,在越河之北。其河東南流,與那河合。開元、天寶間,比年或間歲入貢。大曆中,亦頻遣使來貢。貞元八年閏十二月,室韋都督和解熱素等一十人來朝。太和五年至八年,凡三遣使來。九年十二月,室韋大都督阿成等三十人來朝。開成、會昌中,亦遣使來朝貢不絕。
靺鞨,蓋肅慎之地,後魏謂之勿吉,在京師東北六千餘裏。東至於海,西接突厥,南界高麗,北鄰室韋。其國凡為數十部,各有酋帥,或附於高麗,或臣於突厥。而黑水靺鞨最處北方,尤稱勁捷,每恃其勇,恒為鄰境之患。俗皆編發,性凶悍,無憂戚,貴壯而賤老。無屋宇,並依山水掘地為穴,架木於上,以土覆之,狀如中國之塚墓,相聚而居。夏則出隨水草,冬則入處穴中。父子相承,世為君長。俗無文字。兵器有角弓及楛矢。其畜宜豬,富人至數百口,食其肉而衣其皮。死者穿地埋之,以身襯土,無棺斂之具,殺所乘馬於屍前設祭。
有酋帥突地稽者,隋末率其部千餘家內屬,處之於營州,煬帝授突地稽金紫光祿大夫、遼西太守。武德初,遣間使朝貢,以其部落置燕州,仍以突地稽為總管。劉黑闥之叛也,突地稽率所部赴定州,遣使詣太宗請受節度,以戰功封蓍國公。又徙其部落於幽州之昌平城。會高開道引突厥來攻幽州,突地稽率兵邀擊,大破之。
貞觀初,拜右衛將軍,賜姓李氏。尋卒。子謹行,偉貌,武力絕人。麟德中,曆遷營州都督。其部落家僮數千人,以財力雄邊,為夷人所憚。累拜右領軍大將軍,為積石道經略大使。吐蕃論欽陵等率眾十萬人入寇湟中,謹行兵士樵采,素不設備,忽聞賊至,遂建旗伐鼓,開門以待之。吐蕃疑有伏兵,竟不敢進。上元三年,又破吐蕃數萬眾於青海,降璽書勞勉之。累授鎮軍大將軍,行右衛大將軍,封燕國公。永淳元年卒,贈幽州都督,陪葬乾陵。自後或有酋長自來,或遣使來朝貢,每歲不絕。
其白山部,素附於高麗,因收平壤之後,部眾多入中國。汨咄、安居骨、號室等部,亦因高麗破後奔散微弱,後無聞焉,縱有遺人,並為渤海編戶。唯黑水部全盛,分為十六部,部又以南北為稱。
開元十三年,安東都護薛泰請於黑水靺鞨內置黑水軍。續更以最大部落為黑水府,仍以其首領為都督,諸部刺史隸屬焉。中國置長史,就其部落監領之。十六年,其都督賜姓李氏,名獻誠,授雲麾將軍兼黑水經略使,仍以幽州都督為其押使,自此朝貢不絕。
渤海靺鞨大祚榮者,本高麗別種也。高麗既滅,祚榮率家屬徙居營州。萬歲通天年,契丹李盡忠反叛,祚榮與靺鞨乞四比羽各領亡命東奔,保阻以自固。盡忠既死,則天命右玉鈐衛大將軍李楷固率兵討其餘黨,先破斬乞四比羽,又度天門嶺以迫祚榮。祚榮合高麗、靺鞨之眾以拒楷固,王師大敗,楷固脫身而還。屬契丹及奚盡降突厥,道路阻絕,則天不能討,祚榮遂率其眾東保桂婁之故地,據東牟山,築城以居之。
祚榮驍勇善用兵,靺鞨之眾及高麗餘燼,稍稍歸之。聖曆中,自立為振國王,遣使通於突厥。其地在營州之東二千裏,南與新羅相接。越熹靺鞨東北至黑水靺鞨,地方二千裏,編戶十餘萬,勝兵數萬人。風俗瑟高麗及契丹同,頗有文字及書記。
中宗即位,遣侍禦史張行岌往招慰之。祚榮遣子入侍,將加冊立,會契丹與突厥連歲寇邊,使命不達。睿宗先天二年,遣郎將崔往冊拜祚榮為左驍衛員外大將軍、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統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自是每歲遣使朝貢。
開元七年,祚榮死,玄宗遣使吊祭。乃冊立其嫡子桂婁郡王大武藝襲父為左驍衛大將軍、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
十四年,黑水靺鞨遣使來朝,詔以其地為黑水州,仍置長史,遣使鎮押。武藝謂其屬曰:“黑水途經我境,始與唐家相通。舊請突厥吐屯,皆先告我同去。
今不計會,即請漢官,必是與唐家通謀,腹背攻我也。”遣母弟大門藝及其舅任雅發兵以擊黑水。門藝曾充質子至京師,開元初還國,至是謂武藝曰:“黑水請唐家官史,即欲擊之,是背唐也。唐國人眾兵強,萬倍於我,一朝結怨,但自取滅亡。昔高麗全盛之時,強兵三十餘萬,抗敵唐家,不事賓伏,唐兵一臨,掃地俱盡。今日渤海之眾,數倍少於高麗,乃欲違背唐家,事必不可。”
武藝不從。門藝兵至境,又上書固諫。武藝怒,遣從兄大壹夏代門藝統兵,征門藝,欲殺之。門藝遂棄其眾,間道來奔,詔授左驍衛將軍。武藝尋遣使朝貢,仍上表極言門藝罪狀,請殺之。上密遣門藝往安西,仍報武藝雲:“門藝遠來歸投,義不可殺。今流向嶺南,已遣去訖。”乃留其使馬文軌、蔥勿雅,別遣使報之。俄有泄其事者,武藝又上書雲:“大國示人以信,豈有欺誑之理!今聞門藝不向嶺南,伏請依前殺卻。”由是鴻臚少卿李道邃、源複以不能督察官屬,致有漏泄,左遷道邃為曹州刺史,複為澤州刺史。遣門藝暫向嶺南以報之。
二十年,武藝遣其將張文休率海賊攻登州刺史韋俊。詔遣門藝往幽州征兵以討之,仍令太仆員外卿金思蘭往新羅發兵以攻其南境。屬山阻寒凍,雪深丈餘,兵士死者過半,竟無功而還。武藝懷怨不已,密遣使至東都,假刺客刺門藝於天津橋南,門藝格之,不死。詔河南府捕獲其賊,盡殺之。
二十五年,武藝病卒,其子欽茂嗣立。詔遣內侍段守簡往冊欽茂為渤海郡王,仍嗣其父為左驍衛大將軍、忽汗州都督。欽茂承詔赦其境內,遣使隨守簡入朝貢獻。
大曆二年至十年,或頻遣使來朝,或間歲而至,或歲內二三至者。十二年正月,遣使獻日本國舞女一十一人及方物。四月、十二月,使複來。建中三年五月、貞元七年正月,皆遣使來朝,授其使大常靖為衛尉卿同正,令還蕃。八月,其王子大貞翰來朝,請備宿衛。十年正月,以來朝王子大清允為右衛將軍同正,其下三十餘人,拜官有差。
十一年二月,遣內常侍殷誌贍冊大嵩璘為渤海郡王。十四年,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空,進封渤海國王。
嵩璘父欽茂,開元中,襲父位為郡王、左金吾大將軍。天寶中,累加特進、太子詹事、賓客。寶應元年,進封國王。大曆中,累加拜司空、太尉。及嵩璘襲位,但授其郡王、將軍而已。嵩璘遣使敘理,故再加冊命。十一月,以王侄大能信為左驍衛中郎將、虞候、婁蕃長,都督茹富仇為右武衛將軍,放還。
二十一年,遣使來朝。順宗加嵩璘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元和元年十月,加檢校太尉。十二月,遣使朝貢。
四年,以嵩璘男元瑜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秘書監、忽汗州都督,依前渤海國王。五年,遣使朝貢者二。七年,亦遣使來朝。八年正月,授元瑜弟權知國務言義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秘書監、都督、渤海國王,遣內侍李重旻使焉。
十三年,遣使來朝,且告哀。五月,以知國務大仁秀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秘書監、都督、渤海國王。十五年閏正月,遣使來朝,加大仁秀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十二月,複遣使來朝貢。長慶二年正月,又遣使來。四年二月,大睿等五人來朝,請備宿衛。寶曆中,比歲修貢。太和元年、四年,皆遣使來朝。
五年,大仁秀卒,以權知國務大彝震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秘書監、都督、渤海國王。六年,遣王子大明俊等來朝。七年正月,遣同中書右平章事高寶英來謝冊命,仍遣學生三人,隨寶英請赴上都學問。先遣學生三人,事業稍成,請歸本國,許之。二月,王子大先晟等六人來朝。開成後,亦修職貢不絕。
霫,匈奴之別種也,居於潢水北,亦鮮卑之故地,其國在京師東北五千裏。
東接靺鞨,西至突厥,南至契丹,北與烏羅渾接。地周二千裏,四麵有山,環繞其境。人多善射獵,好以赤皮為衣緣,婦人貴銅釧,衣襟上下懸小銅鈴,風俗略與契丹同。有都倫紇斤部落四萬戶,勝兵萬餘人。貞觀三年,其君長遣使貢方物。
烏羅渾國,蓋後魏之烏洛侯也,今亦謂之烏羅護,其國在京師東北六千三百裏,東與靺鞨,西與突厥,南與契丹,北與烏丸接。風俗與靺鞨同。貞觀六年,其君長遣使獻貂皮焉。
史臣曰:北狄密邇中華,侵邊蓋有之矣;東夷隔礙瀛海,作梗罕常聞之。非惟勢使之然,抑亦稟於天性。太平之人仁,空峒之人武,信矣。隨煬帝縱欲無厭,興兵遼左,急斂暴欲,由是而起。亂臣賊子,得以為資,不戢自焚,遂亡其國。我太宗文皇帝親馭戎輅,東征高麗,雖有成功,所損亦甚。及凱還之日,顧謂左右曰:“使朕有魏征在,必無此行矣!”則是悔於出師也可知矣。何者?夷狄之國,猶石田也,得之無益,失之何傷?必務求虛名,以勞有用。但當修文德以來之,被聲教以服之,擇信臣以撫之,謹邊備以防之,使重譯來庭,航海入貢,茲庶得其道也!
讚曰:東夷之人,北狄之俗。爰考《周官》,是稱蠻服。未得無傷,已得何足!宜務懷柔,謂之羈束。
舊唐書
○安祿山(子慶緒)高尚 孫孝哲 史思明(子朝義)
安祿山,營州柳城雜種胡人也,本無姓氏,名軋犖山。母阿史德氏,亦突厥巫師,以卜為業。突厥呼鬥戰為軋犖山,遂以名之。少孤,隨母在突厥中,將軍安波至兄延偃妻其母。開元初,與將軍安道買男俱逃出突厥中。道買次男貞節為嵐州別駕,收獲之。年十餘歲,以與其兄及延偃相攜而出,感愧之,約與思順等並為兄弟,冒姓為安。及長,解六蕃語,為互市牙郎。
二十年,張守珪為幽州節度,祿山盜羊事覺,守珪剝坐,欲棒殺之,大呼曰:“大夫不欲滅兩蕃耶?何為打殺祿山!”守珪見其肥白,壯其言而釋之。令與鄉人史思明同捉生,行必克獲,拔為偏將。常嫌其肥,以守珪威風素高,畏懼不敢飽食。以驍勇聞,遂養為子。
二十八年,為平盧兵馬使。性巧黠,人多譽之。授營州都督、平盧軍使。厚賂往來者,乞為好言,玄宗益信響之。天寶元年,以平盧為節度,以祿山攝中丞為使。入朝奏事,玄宗益寵之。
三載,代裴寬為範陽節度,河北采訪、平盧軍等使如故。采訪使張利貞常受其賂;數載之後,黜陟使席建侯又言其公直無私;裴寬受代,及李林甫順旨,並言其美。數公皆信臣,玄宗意益堅不搖矣。後請為貴妃養兒,入對皆先拜太真。
玄宗怪而問之,對曰:“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後父。”玄宗大悅,遂命楊銛已下並約為兄弟姊妹。
六載,加大夫。常令劉駱穀奏事。與王鉷俱為大夫。李林甫為相,朝臣莫敢抗禮,祿山承恩深。入謁不甚罄折。林甫命王鉷,鉷趨拜謹甚,祿山悚息,腰漸曲。每與語,皆揣知其情而先言之。祿山以為神明,每見林甫,雖盛冬亦汗洽。林甫接以溫言,中書廳引坐,以己披袍覆之,祿山欣荷,無所隱,呼為十郎。
駱穀奏事,先問:“十郎何言?”有好言則喜躍,若但言“大夫須好檢校”,則反手據床曰:“阿與,我死也!”李龜年嚐敩其說,玄宗以為笑樂。
晚年益肥壯,腹垂過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風焉。為置第宇,窮極壯麗,以金銀為篣筐笊籬等。上禦勤政樓,於禦坐東為設一大金雞障,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簾。十載入朝,又求為河東節度,因拜之。
男十一人:長子慶宗,太仆卿;少子慶緒,鴻臚卿。慶宗又尚郡主。
祿山陰有逆謀,於範陽北築雄武城,外示禦寇,內貯兵器,積穀為保守之計,戰馬萬五千匹,牛羊稱是。兼三道節度,進奏無不允。引張通儒、李庭堅、平冽、李史魚、獨孤問俗在幕下,高尚掌書記,劉駱穀留居西京為耳目,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潤客、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皆拔於行間。每月進奉生口駝馬鷹犬不絕,人無聊矣。既肥大不任戰,前後十餘度欺誘契丹,宴設酒中著莨菪子,預掘一坑,待其昏醉,斬首埋之,皆不覺死,每度數十人。十一載八月,祿山並率河東等軍五六萬,號十五萬,以討契丹。去平盧千餘裏,至土護真河,即北黃河也。又倍程三百裏,奄至契丹牙帳。屬久雨,弓箭皆漲濕,將士困極,奚又夾攻之,殺傷略盡。祿山被射,折其玉簪,以麾下奚小兒二十餘人走上山,墜坑中,其男慶緒等扶持之。會夜,解走,投平盧城。
楊國忠屢奏祿山必反。十二載,玄宗使中官輔璆琳覘之,得其賄賂,盛言其忠。國忠又雲“召必不至”,洎召之而至。十三載正月,謁於華清宮,因涕泣言:
“臣蕃人,不識字,陛下擢臣不次,被楊國忠欲得殺臣。”玄宗益親厚之,遂以為左仆射,卻回。其月,又請為閑廄、隴右群牧等都使,奏吉溫為武部侍郎、兼中丞,為其副,又請知總監事。既為閑廄、群牧等使,上筋腳馬,皆陰選擇之,奪得樓煩監牧及奪張文儼馬牧。三月一日,歸範陽,疾行出關,日行三四百裏,至範陽,人言反者,玄宗必大怒,縛送與之。十四載,玄宗又召之,托疾不至。
賜其子婚,令就觀禮,又辭。
十一月,反於範陽,矯稱奉恩命以兵討逆賊楊國忠。以諸蕃馬步十五萬,夜半行,平明食,日六十裏。以高尚、嚴莊為謀主,孫孝哲、高邈、何千年為腹心。
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戰,聞其兵起,朝廷震驚。禁衛皆市井商販之人,乃開左藏庫出錦帛召募。因以高仙芝、封常清等相次為大將以擊之。祿山令嚴肅,得士死力,無不一當百,遇之必敗。
十二月,度河至陳留郡,河南節度張介然城陷死之,傳首河北。陳留郭門祿山男慶緒見誅慶宗榜,泣告祿山,祿山在輿中驚哭曰:“吾子何罪而殺之!”狂而怒,官軍之降者夾道,命交相斫焉,死者六七千人,遂入陳留郡。太守郭納初拒戰,至是出降。至滎陽,太守崔無詖拒戰,城陷死之。次於泥水罌子穀,將軍荔非守瑜蹲而射之,殺數百人,矢及祿山輿。祿山不敢過,乃取穀南而過。守瑜箭盡,投河而死。東京留守李忄妻、中丞盧奕、采訪使判官蔣清燒絕河陽橋。
祿山怒,率軍大至。封常清自苑西隤牆,使伐樹塞路而奔。祿山入東京,殺李忄妻、盧奕、蔣清,召河南尹達奚珣,使之蒞事。初,常清欲殺珣,恐應賊,忄妻、奕諫止之。常清既敗,唯與數騎走至陝郡,高仙芝率兵守陝城,皆棄甲西走潼關,懼賊追躡,相蹂藉而死者塞路。陝郡太守竇庭芝走投河東。賊使崔乾祐守陝郡。臨汝太守韋斌降於賊。
十五年正月,賊竊號燕國,立年聖武,達奚珣已下署為丞相,五月,南陽節度魯炅率荊、襄、黔中、嶺南子弟十萬餘,與賊將武令珣戰於葉縣城北枌河,王師盡沒。六月,李光弼、郭子儀出土門路,大破賊眾於常山郡東嘉山,河北諸郡歸降者十餘。祿山窘急,圖欲卻投範陽。會哥舒翰自潼關領馬步八萬,與賊將崔乾祐戰於靈寶西,為賊覆敗,翰西奔潼關,為其帳下執送於賊。關門不守,玄宗幸蜀,太子收兵靈武。賊乃遣張通儒為西京留守,田乾真為京兆尹,安守忠屯兵苑中。十一月,遣阿史那承慶攻陷潁川,屠之。
祿山以體肥,長帶瘡。及造逆後而眼漸昏,至是不見物。又著疽疾。俄及至德二年正月朔受朝,瘡甚而中罷。以疾加躁急,動用斧鉞。嚴莊亦被捶撻,莊乃日夜謀之。立慶緒於戶外,莊持刀領豎李豬兒同入祿山帳內,豬兒以大刀斫其腹。
祿山眼無所見,床頭常有一刀,及覺難作,捫床頭不得,但撼幄帳大呼曰:“是我家賊!”腹腸已數鬥流在**,言訖氣絕。因掘床下深數尺為坑,以氈罽包其屍埋之。又無哭泣之儀。莊即宣言於外,言祿山傳位於晉王慶緒,尊祿山為太上皇。慶緒縱樂飲酒無度,呼莊為兄,事之大小必谘之。
初,豬兒出契丹部落,十數歲事祿山,甚黠慧。祿山持刃盡去其勢,血流數升,欲死,祿山以灰火傅之,盡日而蘇。因為閹人,祿山頗寵之,最見信用。祿山肚大,每著衣帶,三四人助之,兩人抬起肚,豬兒以頭戴之,始取裙褲帶及係腰帶。玄宗寵祿山,賜華清宮湯浴,皆許豬兒等入助解著衣服。然終見刳者,豬兒也。
慶緒,祿山第二子也。母康氏,祿山糟糠之妻。慶緒善騎射,祿山偏愛之。
未二十,拜鴻臚卿,兼廣陽太守。初名仁執,玄宗賜名慶緒,為祿山都知兵馬使。
嚴莊、高尚立為偽主。慶緒素懦弱,言詞無序,莊恐眾不伏,不令見人。莊為偽禦史大夫、馮翊郡王,以專其政。厚其軍將官秩,以固其心。
二月,肅宗南幸鳳翔郡,始知祿山死,使仆固懷恩使於回紇,結婚請兵討逆。
其月,郭子儀拔河東郡,崔乾祐南遁。八月,回紇三千騎至。九月,廣平王領蕃漢之眾收西京,走安守忠,賊之死者積如山阜。
十月,賊將尹子奇攻陷睢陽郡,殺張巡、姚摐等。王師乘勝至陝郡,賊懼,令嚴莊傾其驍勇而來拒。廣平王遣副元帥郭子儀等與賊戰於陝西曲沃,大破之於新店,逐北二十裏,斬首十餘萬,伏屍三十裏。嚴莊奔至東京,告慶緒,慶緒率其餘眾奔河北,保鄴郡。嚴莊至河內,南來歸順。賊將阿史那承慶等麾下三萬餘人,悉奔恒、趙、範陽。從慶緒者,唯疲卒一千三百而已。偽中書令張通儒秉政,改相州為成安府,署置百官。旬日之內,賊將各以眾至者六萬餘,凶威複振。偽青、齊節度能元皓獨率眾歸順,明年,改乾元元年,偽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等皆歸順,河北諸軍各以城守累月,賊使蔡希德、安太清急擊,複陷於賊,虜之以歸,臠食其肉。其下潛謀歸順者眾矣,賊皆易置之,以縱屠戮,人心始離。又不親政事,繕治亭沼樓船,為長夜之飲。高尚等各不相葉。蔡希德兵最銳,性剛直,張通儒譖而縊殺之,三軍冤痛不為用。以崔乾祐為天下兵馬使,權領中外兵。乾祐性愎戾,士卒不附。
九月,肅宗遣郭子儀等九節度率步騎二十萬攻之,以魚朝恩為軍容使。初,子儀之列陳也,使善射者三千人伏於壘垣內。明日接戰,子儀麾其屬偽奔,慶緒逐之,伏者齊發,賊黨大潰。使薛嵩求救於史思明,言禪讓之禮。思明先遣李歸仁以步卒一萬、馬軍三千,先往滏陽以應。及至滏陽,子儀之圍已固,築城穿壕各三重,樓櫓之盛,古所未有。又引水以灌城下,城中水泉大上,井皆滿溢。以安太清代乾祐為都知兵馬使。思明南攻魏州,節度使崔光遠南走,思明據其城數日,即乾元二年正月一日也。思明偽稱燕王,立年號。
慶緒自十月被圍至二月,城中人相食,米鬥錢七萬餘,鼠一頭直數千,馬食隤牆麥鞬及馬糞濯而飼之。思明引眾來救,三月六日,子儀等戰敗,遂解圍而南,斷河陽橋以守穀水。思明領其眾營於鄴縣南。慶緒使收子儀等營中糧,尚六七萬石,複與孫孝哲、乾祐謀閉門自守,議更拒思明。諸將曰“今日安可更背史王乎!”
張通儒、高尚、平冽謂慶緒曰:“史王遠來,臣等皆合迎謝。”對曰:“任公暫往見思明。”思明與之涕泗,厚其禮,複命歸城。經三日,慶緒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誘之。慶緒不獲已,以三百騎詣思明。思明引入,令三軍擐甲執兵待之。
及諸弟領至於庭,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負荷,棄失兩都,久陷重圍,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將兵遠救。”思明曰:“棄失兩都,用兵不利,亦何事也!爾為人子,殺汝父以求位,庸非大逆乎?吾為太上皇討賊。”即牽出,並其四弟及高尚、孫孝哲、崔乾祐,皆縊殺之。
祿山父子僣逆三年而滅。初王師之圍相州也,意朝夕屠陷,唯術士桑道茂曰:
“三月六日,西師必散,此城無憂。”卒如其言。
高尚,幽州雍奴人也,本名不危。母老,乞食於人,尚周遊不歸侍養。寓居河朔縣界,與令狐潮鄰裏,通其婢,生一女,遂收之。尚頗篤學,贍文詞。嚐歎息謂汝南周銑曰:“高不危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縣尉有姓高者,以其宗盟,引置門下,遂以尚入籍為兄弟。李齊物為懷州刺史,舉高尚不仕,送京師,並助錢三萬。齊物寓書於中官將軍吳懷實以托之。懷實引見高力士,置賓館中,令與男丞相錫為學,無問家事,一以委之。無何,令妻父呂令皓特表薦之。
天寶元年,拜左領軍倉曹參軍同正員。六載,安祿山奏為平盧掌書記,出入祿山臥內。祿山肥多睡,尚執筆在旁或通宵焉,由是浸親厚之。遂與祿山解圖讖,勸其反。
天寶十一年,祿山表為屯田員外郎。及隨祿山寇陷東京,偽授中書侍郎。偽赦書製敕多出其手。始,尚與嚴莊、孫孝哲計畫,白祿山以為事必成。及顏杲卿殺李欽湊於土門,揚聲言榮王琬、哥舒翰二十萬眾徇河北,十七郡皆歸順。顏真卿破袁知奉三萬眾於堂邑,賀蘭進明再拔信都,李光弼、郭子儀繼收常山、趙郡,河北路絕者再。河南諸郡皆有防禦,潼關有哥舒翰之師。祿山大懼,怒尚等曰:
“汝元向我道萬全,必無所畏。今四邊若此,賴鄭、汴數州尚存,向西至關,一步不通,河北並已無矣,萬全何在?更不須見我。”尚等遂數日不得見祿山,憂悶不知所為。
會田乾真自潼關至,曉諭祿山曰:“自古帝王,皆有勝敗,然後成大事,豈有一舉而得之者乎!今四邊兵馬雖多,皆非精銳,豈我之比。縱事不成,收取數萬眾,橫行天下,為一盜蹠,亦十年五歲矣,豈有人能製我耶!尚、莊等皆佐命元勳,何得隔絕不與相見,令其憂懼?隻此數人,豈不能為患乎?外間聞之,必心搖動。”祿山喜曰:“阿浩,非汝誰能開豁我心裏事,今無憂矣!為之奈何?”
乾真曰:“不如喚取慰勞之。”遂召尚等飲宴作樂,祿山自唱歌以送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也。及慶緒至相州,偽授侍中。
孫孝哲,契丹人也。母為祿山所通,因得狎近。及祿山僣逆,偽授殿中監、閑廄使,封王。孝哲尤用事,亞於嚴莊。裘馬華侈,頗事豪貴,每食皆備珍饌。
性殘忍,果於殺戮,聞者畏之。祿山使孝哲與張通儒同守西京,妃王宗枝皆罹其酷。與嚴莊爭權不睦。及祿山死,奪其使,以鄧季陽代之。慶緒之奔,莊懼為所圖,因而來奔。
史思明,本名窣幹。營州寧夷州突厥雜種胡人也。姿瘦,少須發,鳶肩傴背,欽目側鼻。性急躁。與安祿山同鄉裏,先祿山一日生,思明除日生,祿山歲日生。
及長,相善,俱以驍勇聞。初事特進烏知義,每令騎覘賊,必生擒以歸。又解六蕃語,與祿山同為互市郎。張守珪為幽州節度,奏為折衝。天寶初,頻立戰功,至將軍,知平盧軍事。嚐入奏,玄宗賜坐,與語,甚奇之。問其年,曰“四十矣”。
玄宗撫其背曰:“卿貴在後,勉之。”遷大將軍、北平太守。十一載,祿山奏授平盧節度都知兵馬使。
十四載,安祿山反,命思明討饒陽等諸郡,陷之。十五載正月六日,思明與蔡希德圍顏杲卿於常山,九日拔之。又圍饒陽,二十九日不能拔。李光弼出土門,拔常山郡,思明解圍而拒光弼。光弼列兵於城南,相持累月。光弼草盡,使精卒以車數乘於旁縣取草,輒被擊之,其後率十匹唯共得兩束草,至剉蒿薦以飼之。
初,祿山以賈循為範陽留後,謀歸順,為副留守向潤客所殺,以思明代之。又以征戰在外,令向潤客代其任。四月,朔方節度郭子儀以朔方蕃、漢二萬人自土門而至常山,軍威遂振,南拔趙郡,思明退保博陵。五月十日,子儀、光弼擊之,敗思明於沙河上。又攻之,思明以騎卒奔嘉山,光弼擊之,思明大敗,走入博陵郡。光弼圍之,城幾拔。屬潼關失守,肅宗理兵於朔方,使中官邢廷恩追朔方、河東兵馬。光弼入土門,思明隨後徼擊之。已而回軍並行擊劉正臣,正臣易之。
初不設備,遂棄軍保北平,正臣妻子及軍資二千乘盡沒。
思明將卒頗精銳,皆平盧戰士,南拔常山、趙郡。又攻河間,為尹子奇所圍,已四十餘日。顏真卿使和琳以一萬二千人、馬百匹以救之,至河間二十餘裏,北風勁烈,鼓聲不相聞,賊縱擊之,擒和琳以至城下。思明既全,合勢,賊軍益盛。
李奐為賊所擒,送東京。又攻景城,擒李暐,暐投河而死。遂使康沒野波攻平原。
真卿覺之,兵馬既盡,渡河而南。攻清河,糧盡城陷,擒太守王懷忠以獻祿山。
將軍莊嗣賢圍烏承恩於信都。承恩母、妻先為安祿山所獲,思明獲其男從則,使諭承恩,承恩遂降,思明與之把臂飲酒。饒陽陷,李係投火死。河北悉陷。尹子奇以五萬眾渡河至青州,欲便向江、淮。會回紇二千騎奄至範陽,範陽閉門二日,然後向太原,子奇行千裏以救之。二年正月,思明以蔡希德合範陽、上黨兵馬十萬,圍李光弼於太原。光弼使為地道,至賊陣前。驍賊方戲弄城中人,地道中人出擒之。敵以為神,呼為“地藏菩薩”。思明留十月,會安祿山死,慶緒令歸範陽,希德留百餘日,皆不能拔而歸。自祿山陷兩京,常以駱駝運兩京禦府珍寶於範陽,不知紀極。由是恣其逆謀。思明轉驕,不用慶緒之命。
安慶緒為王師所敗,投鄴郡,其下蕃、漢兵三萬人,初不知所從,思明擊殺三千人,然後降之。
慶緒使阿史那承慶、安守忠征兵於思明,且欲圖之。判官耿仁智,忠謀之士,謂思明曰:“大夫崇重,人不敢言,仁智請一言而死。”思明曰:“試言之。”
對曰:“大夫久事祿山,祿山兵權若此,誰敢不服!如大夫比者,逼於凶威耳,固亦無罪。今聞孝感皇帝聰明勇智,有少康、周宣之略,大夫發使輸誠,必開懷見納,此轉禍為福之上策也。”思明曰:“善。”承慶等以五千騎至範陽,思明悉眾介胄以逆之。眾且數萬,去之一裏,使謂之曰:“相公及王遠至,將士等不勝喜躍。此皆邊兵怯懦,頗懼相公之來,莫敢進也。請弛弓以安之。”從之。思明遂以承慶、守忠入內廳,飲樂之。別令諸將於其所分收其甲仗。其諸郡兵皆給糧,恣歸之,欲留者分隸諸營。遂拘承慶,斬守忠、李立節之首。李光弼使衙官敬俛招之。遂令衙官竇子昂奉表,以所管兵眾八萬人,及以偽河東節度高秀岩來降。肅宗大悅,封歸義王、範陽長史、禦史大夫、河北節度使,朝義已下並為列卿,秀岩雲中太守,以其男如嶽等七人為大官。使內侍李思敬、將軍烏承恩宣慰使,令討殘賊。
明年,改乾元元年,四月,肅宗使烏承恩為副使,候伺其過而殺之。初,承恩父知義為節度,思明常事知義,亦有開獎之恩,以此李光弼冀其無疑,因謀殺之。承恩至範陽,數漏其情,夜取婦人衣衣之,詣諸將家,以翻動之意諭之。諸將以白思明,甚懼,無以為驗。有頃,承恩與思敬從上京來,宣恩命畢,將歸私第。思明留承恩且於館中,明當有所議。已令幃其所寢之床,伏二人於其下。承恩有小男,先留範陽,思明令省其父。夜後,私於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明便授吾節度矣!”床下二人叫呼而出,以告思明。思明令執之,搜其衣曩,得朝廷所與阿史那承慶鐵券及光弼與承恩之牒,雲:“承慶事了,即付鐵券;不了,不可付之。”又得簿書數百紙,皆載先所從反軍將名。思明語之曰:“我何負於汝而至是耶?”承恩稱:“死罪,此太尉光弼之謀也!”思明集軍將官吏百姓,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州之地、十萬眾之兵降國家,赤心不負陛下,何至殺臣!”
因搒殺承恩父子,囚李思敬,遣使表其事。朝廷又令中使慰諭雲:“國家與光弼無此事,乃承恩所為,殺之善也。”
又有使從京至,執三司議罪人狀。思明曰:“陳希烈已下,皆重臣,上皇棄之幸蜀,既收複天下,此輩當慰勞之。今尚見殺,況我本從祿山反乎!”諸將皆雲:“烏承恩之前事,情狀可知,光弼尚在,憂不細也。大夫何不取諸將狀以誅光弼,以謝河北百姓!主上若不惜光弼,為大夫誅之,大夫乃安;不然,為患未已。”思明曰:“公等言是。”乃令耿仁智、張不矜修表:“請誅光弼以謝河北。
若不從臣請,臣則自領兵往太原誅光弼。”不矜初以表示思明,及封入函,耿仁智盡削去之。寫表者密告思明,思明大怒,執二人於庭曰:“汝等何得負我?”
命斬之。仁智事思明頗久,意欲活之,卻令召入,謂之曰:“我任使汝向三十年,今日之事,我不負汝。”仁智大呼曰:“人生固有一死,須存忠節。今大夫納邪說,為反逆之計,縱延旬月,不如早死,請速加斧鉞!”思明大怒,亂捶殺之,腦流於地。
十月,郭子儀領九節度圍相州,安慶緒偷道求救於思明,思明懼軍威之盛,不敢進。十二月,蕭華以魏州歸順,詔遣崔光遠替之。思明擊而拔其城,光遠脫身南渡。思明於魏州殺三萬人,平地流血數日,既乾元二年正月一日也。思明於魏州北設壇,僣稱為大聖燕王,以周贄為行軍司馬。三月,引眾救相州,官軍敗而引退。思明召慶緒等殺之,並有其眾。四月,僣稱大號,以周贄為相,以範陽為燕京。九月,寇汴州,節度使許叔冀合於思明,思明益振。又陷洛陽,與太尉光弼相拒。思明恣行凶暴,下無聊矣!
上元二年,潛遣人反說官軍曰:“洛中將士,皆幽、朔人,鹹思歸。”魚朝恩以為然,告光弼及諸節度仆固懷恩、衛伯玉等:“可速出兵以討殘賊。”光弼等然之,乃出師兩道齊進。次榆林,賊委物偽遁,將士等不複設備,皆入城虜掠。
賊伏兵在北邙山下,因大下,士卒鹹棄甲奔散。魚朝恩、衛伯玉退保陝州,光弼、懷恩棄河陽城,退居聞喜。步兵散死者數千人,軍資器械盡為賊所有,河陽、懷州盡陷於賊。
思明至陝州,為官軍所拒於薑子阪,戰不利,退歸永寧。築三角城,約一日內畢,以貯軍糧。朝義築城畢,未泥,思明至,詬之。對曰:“緣兵士疲乏,暫歇耳!”又怒曰:“汝惜部下兵,違我處分。”令隨身數十人立馬看泥,斯須而畢。又曰:“待收陝州,斬卻此賊。”朝義大懼。思明居驛,朝義在店中,思明令腹心曹將軍總中軍兵嚴衛,朝義將駱悅並許叔冀男季常等言:“主上欲害王,悅與王死無日矣!”因言:“廢興之事,古來有之,欲喚取曹將軍舉大事,可乎?”
朝義回麵不應。悅曰:“若不應,悅等即歸李家,王亦不全矣!”朝義然之,令許季常命曹將軍至。悅等告之,不敢拒。其夜,思明夢而驚悟,據床惆悵。每好伶人,寢食置左右,以其殘忍,皆恨之。及此,問其故,曰:“吾向夢見水中沙上群鹿渡水而至,鹿死水乾。”言畢如廁。伶人相謂曰:“鹿者,祿也;水者,命也。胡祿命俱盡矣!”駱悅入,問思明所在,未及對,殺數人,因指在廁。思明覺變,逾牆出,至馬槽,韝馬騎之。悅等至,令傔人周子俊射,中其臂,落馬。曰:“是何事?”悅等告以懷王。思明曰:“我朝來語錯,今有此事。然汝殺我太疾,何不待我收長安?終事不成矣!”因急呼懷王者三,曰:“莫殺我!”
卻罵曹將軍曰:“這胡誤我,這胡誤我!”悅遂令心腹擒思明赴柳泉驛,曰:
“事已成矣!”朝義曰:“莫驚聖人否?莫損聖人否?”悅曰:“無有。”時周贄、許叔冀統後軍在福昌,朝義令許季常往告之。贄聞,驚欲仰倒。朝義卻領兵回,贄等來迎,因殺贄。思明至柳泉驛,縊殺之。朝義便僣偽位。
朝義,思明孽子也。寬厚,人附之,使人往範陽,殺偽太子朝英等。偽留守張通儒覺之,戰於城中。數日,死者數千人,始斬之。時洛陽四麵數百裏,人相食,州縣為墟。諸節度使皆祿山舊將,與思明等夷,朝義征召不至。
寶應元年十月,遣元帥雍王領河東朔方諸節度、回紇兵馬赴陝。仆固懷恩與回紇左殺為先鋒,魚朝恩、郭英乂為後殿,自澠池入;李抱玉自河陽入;副元帥李光弼自陳留入;雍王留陝州。二十九日,與朝義戰於邙山之下。逆賊敗績,走渡河,斬首萬六千,生擒四千六百,降三萬二千人,器械不可勝數。朝義走投汴州,汴州偽將張獻誠拒之,乃渡河北投幽州。二年正月,賊偽範陽節度李懷仙於莫州生擒之,送款來降,梟首至闕下。又以偽官以城降者恒州刺史、成德軍節度張忠誌為禮部尚書,餘如故。趙州刺史盧淑、定州程元勝、徐州劉如伶、相州節度薛嵩、幽州李懷仙、鄭州田承嗣並加封爵,領舊職。
思明乾元二年僣號,至朝義寶應元年滅,凡四年。
舊唐書
○朱泚 黃巢 秦宗權
朱泚,幽州昌平人。曾祖利,讚善大夫,贈禮部尚書。祖思明,太子洗馬,贈太子太師。父懷珪,天寶初,事範陽節度使裴寬為衙前將,授折衝將軍。及安祿山、史思明叛,累為管兵將。寶應中,李懷仙歸順,奏為薊州刺史、平盧軍留後、柳城軍使。大曆元年卒,累贈左仆射。祖、父之贈,皆以泚故也。
泚以父資從軍,幼壯偉,腰帶十圍,騎射武藝亦不出人。外若寬和,中頗殘忍。然輕財好施,每征戰所得賞物,輒分與麾下將士,以是為眾所推,故得濟其凶謀。初隸李懷仙為部將,改經略副使。朱希彩既殺李懷仙,自為節度,以泚宗姓,甚委信之。希彩為政苛酷,人不堪命。
大曆七年秋,希彩為其下所殺,倉卒之際,未有所從。泚營在城北,弟滔,主衙內兵,亦得眾心。滔變詐多端,潛使百餘人於眾中大言曰:“節度使非城北朱副使莫可。”眾既無從,因共推泚。泚遂權知留後,遣使奉表京師。十月,拜檢校左散騎常侍、兼禦史中丞、幽州盧龍節度等使、幽州長史、兼禦史大夫。其年,泚上表令弟滔率兵二千五百人赴京西防秋。代宗嘉之,手詔褒美。
九年,就加檢校戶部尚書,賜實封百戶。幽州及河北諸鎮,自天寶末便為逆亂之地,李懷仙、朱希彩與連境三節度,名雖向順,未嚐朝謁。至是泚率先上表,請自領步騎三千人入覲,詔修甲第以待之。九月,泚至京師,代宗禦內殿引見,賜禦馬兩匹、戰馬十匹、金銀錦彩甚厚。又以器物十床、馬四十匹、絹二萬匹、衣一千七百襲賜其將士,宴犒之盛,近時未有。泚又上表,請留京師,從之。因授其弟滔兼禦史大夫、幽州節度留後。仍以河陽永平軍防秋兵,郭子儀統之;決勝軍楊猷兵,李抱玉統之;淮西鳳翔兵,馬璘統之;汴宋、淄青兵,俾泚統焉。十一年八月,加拜同平章事。尋令出鎮奉天行營,複賜金銀繒彩並內庫弓箭以寵之。十二年,加檢校司空,代李抱玉為隴右節度使,權知河西、澤潞行營兵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