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保衡作相,掎遘之失,貶為播州司馬。途經三峽,維舟月夜賦詩自悼。慮保衡見害,遽有神人謂之曰:“相公勿憂,予當禦侮奉衛。”遘心異之。過峽州,經白帝祠,即所睹之神人也。

保衡誅,以禮部員外郎征還,轉考功員外郎、知製誥。乾符初,召充翰林學士,正拜中書舍人,累遷戶部侍郎、翰林承旨。

黃巢犯闕,僖宗出幸,以供饋不給,須近臣掌計,改兵部侍郎、判度支。中和元年三月,自褒中幸成都,次綿州。以本官同平章事,加中書侍郎,累兼吏部尚書、監修國史。

遘少負大節,以經濟為己任。洎處台司,風望尤峻,奏對朗拔,天子器之。

光啟初,王綱不振。是時天下諸侯,半出群盜;強弱相噬,怙眾邀寵,國法莫能製。

有李凝古者,從支詳為徐州從事。詳為衙將時溥所逐,而賓佐陷於徐。及溥為節度使,因食中毒。而惡凝古者譖之,雲為支詳報讎行鴆。溥收凝古殺之。凝古父損,時為右常侍,溥上章披訴,言損與凝古同謀。內官田令孜受溥厚賂,曲奏請收損下獄。中丞盧渥附令孜,鍛煉其獄。侍禦史王華嫉惡,堅執奏證損無罪。

令孜怒,奏移損付神策獄按問,王華拒不奉詔,奏曰:“李損位居近侍,當死即死,安可取辱於黃門之手?”遘非時進狀,請開延英,奏曰:“李凝古行鴆之謀,其事曖昧,已遭屠害,今不複論。李損父子相別三四年,音問斷絕,安得誣罔同謀?時溥恃勳壞法,淩蔑朝廷,而抗表請按侍臣,悖戾何甚?厚誣良善,人皆痛心。若李損羅織而誅,行當便及臣等。”帝為之改容,損得免,止於停任。

時田令孜專總禁軍,公卿僚庶,無不候其顏色,唯遘以道自處,未嚐屈降。

是年冬,令孜奏安邑兩池鹽利,請直屬禁軍。王重榮上章論列。乃奏移重榮別鎮。

重榮不受,令孜請率禁軍討之。重榮求援於太原,李克用引軍赴之,拒戰沙苑,禁軍大敗,逼京城。僖宗懼,出幸鳳翔。諸藩上章抗論令孜生事,離間方麵。遘素惡令孜,乃與裴澈致書召朱玫。玫以邠州之軍五千迎駕,仍與河中、太原修睦,請同匡王室。由是,諸鎮繼上章,請駕還京。令孜聞玫軍至,迫脅天子幸陳倉。

時僖宗倉卒出城,夜中百官不及扈從。玫怒令孜弄權,又以天子不諒其忠,語辭怨望,乃訴於遘曰:“主上六年奔播,百端艱險。中原士庶,與賊血戰,肝腦塗地,十室九空。比至收複京都,十亡七八。殘民遺老,方喜車駕歸宮。主上不念生靈轉輸之勞,甲士血戰之效,將勤王之功業,為敕使之寵榮;而更誌在亂邦,與國生事,召戎結怨,不自他人。昨奉指蹤,徑來奔問,不蒙見信,翻類脅君。

古者忠而獲罪,正如此也!吾等報國之心極矣!戰賊之力殫矣!安能垂頭疊翼,喘喘於閽寺之手哉!《春秋》之義,喪君有君。相國徐思其宜,改圖可也。”遘曰:“主上臨禦十餘年,未聞過行。比來喪亂播越,失於授任非才。近年令孜掣肘,動不如意,上每言之,流涕不已。昨去陳倉,上無行意,令孜陳兵帳下,列卒階前,造次迫行,不容俟旦。靜言此賊,罪不容誅。至尊之心,孰不深鑒?足下乃心王室,止有歸兵還鎮,拜表迎鑾,德業功名,益光圖史。舍此已往;理或未安。改圖之言,未敢聞命。”玫曰:“李家王子極多,有天下者,豈一王哉?”

遘曰:“廢立危事,雖有伊尹、霍光之賢,尚貽後悔。古人雲:‘勿為福始,勿為禍先。’如公矢謀,未見其利。”玫退而宣言曰:“我冊個王子為主,不從者斬。”及立襄王,請遘為冊文。遘曰:“少嬰衰疾,文思減落。比來禁署,未免倩人,請命能者。”竟不措筆。乃命鄭昌圖為之,玫滋不悅。及還長安,以昌圖代遘為相,署遘太子太保。乃移疾,滿百日,退居河中之永樂縣。

遘在相位五年,累兼尚書右仆射,進封楚國公。僖宗再遷京,宰相孔緯與遘不協,以其受偽命,奏貶官。尋賜死於永樂。鹹通中,王鐸掌貢籍,遘與韋保衡俱以進士中選,而保衡暴貴,與鐸同在中書。及僖宗在蜀,遘又與鐸並居相位。

帝嚐召宰臣,鐸年高,升階足跌,踣勾陳中,遘旁掖起,帝目之,喜曰:“輔弼之臣和,予之幸也。”謂遘曰:“適見卿扶王鐸,予喜卿善事長矣。”遘對曰:“臣扶王鐸不獨司長。臣應舉歲,鐸為主司,以臣中選門生也。”上笑曰:“王鐸選進士,朕選宰相,於卿無負矣。”遘謝之而退。

遘為大臣,士行無缺。逢時不幸,為偽襜所汙,不以令終,人士惜之。

弟蘧,時為永樂令。

孔緯,字化文,魯曲阜人,宣尼之裔。曾祖岑父,位終秘書省著作佐郎,諫議大夫巢父兄也。祖戣,位終禮部尚書,自有傳。父遵孺,終華陰縣丞。

緯少孤,依諸父溫裕、溫業,皆居方鎮,與名公交,故緯聲籍早達。大中十三年,進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崔慎由鎮梓州,辟為從事。又從崔鉉為揚州支使,得協律郎。崔慎由鎮華州、河中,緯皆從之,曆觀察判官。宰相楊收奏授長安尉,直弘文館。禦史中丞王鐸奏為監察禦史,轉禮部員外郎。宰相徐商奏兼集賢直學士,改考功員外郎。丁內憂免。服闋,以右司員外郎入朝。宰臣趙隱嘉其能文,薦為翰林學士,轉考功郎中、知製誥,賜緋。正拜中書舍人,累遷戶部侍郎。謝日,麵賜金紫之服。乾符中,罷學士,出為禦史中丞。

緯器誌方雅,嫉惡如仇。既總憲綱,中外不繩而自肅。曆戶部、兵部、吏部三侍郎。居選曹,動循格令。權要有所托,私書盈幾,不之省。執政怒之,改太常卿。

黃巢之亂,從僖宗幸蜀,改刑部尚書,判戶部事。宰臣蕭遘在翰林時,與緯情旨不協。至是,因戶部取給不充,移之散秩,改太子少保。光啟元年,從駕還京。

是時,田令孜軍敗,沙陁逼京師,帝移幸鳳翔,邠帥朱玫引兵來迎駕。令孜挾帝幸山南。時中夜出幸,百官不及扈從,而隨駕者黃門衛士數百人而已。帝駐寶雞,侯百官,詔授緯禦史大夫,遣中使傳詔,令緯率百僚赴行在。時京師急變,從駕官屬至盩厔,並為亂兵所剽,資裝殆盡。緯承命見宰相論事,蕭遘、裴澈以田令孜在帝左右,意不欲行,辭疾不見緯。緯遣台吏促百官上路,皆以袍笏不具為詞。緯無如之何,乃召三院禦史謂之曰:“吾輩世荷國恩,身居憲秩。雖六飛奔迫而咫尺天顏,累詔追征,皆無承稟,非臣子之義也。凡布衣交舊,緩急猶相救恤,況在君親?策名委質,安可背也!”言竟泣下。三院曰:“夫豈不懷,但盩厔剽剝之餘,乞食不給。今若首途,聊營一日之費,俟信宿紀行可也。”緯拂衣起曰:“吾妻危疾,旦不保夕,丈夫豈以妻子之故,怠君父之急乎?公輩善自為謀,吾行決矣。”

即日見李昌符告曰:“主上再有詔命,令促百僚前進。觀群公立意,未有發期。仆忝憲闈,不宜居後。道途多梗,明公幸假五十騎,送至陳倉。”昌符嘉之,謂緯曰:“路無頓遞,裹糧辦耶?”乃送錢五十緡,令騎士援緯達散關。緯知朱玫必蓄異誌,奏曰:“關城小邑,不足以駐六師,請速幸梁州。”翌日,車駕離陳倉,才入關而邠、岐之兵圍寶雞,攻散關。微緯之言幾危矣!

至褒中,改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改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

王行瑜斬朱玫,平定京城,遷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從駕還京,駐蹕岐陽,進階特進,兼吏部尚書,領諸道鹽鐵轉運使。車駕還宮,進位左仆射,賜“持危啟運保乂功臣”,食邑四千戶,食實封二百戶,賜鐵券,恕十死罪,賜天興縣莊、善和裏宅各一區,兼領京畿營田使。

僖宗晏駕,充山陵使。僖宗祔廟,緯準故事,不入朝。昭宗遣中使召赴延英,令緯依舊視事,進加司空。以國學盜火所焚,令緯完葺,仍兼領國子祭酒。蔡賊秦宗權伏誅,進階開府儀同三司,進位司徒,封魯國公。

十一月,昭宗謁郊廟,兩中尉、內樞密請朝服。所司申前例,中貴人無朝服助祭之禮,少府監亦無素製冠服。中尉怒,立令製造,下太常禮院。禮官舉故事,亦稱無中尉朝服助祭之文,諫官亦論之。緯奏曰:“中貴不衣朝服助祭,國典也。

陛下欲以權道寵內臣,則請依所兼之官而為之服。”天子召諫官謂之曰:“大禮日近,無宜立異,為朕容之。”於是內官以朝服助祭。郊禮畢,進位兼太保。

大順元年夏,幽州、汴州請討太原。宰臣張浚請自率禁軍為招討。上持疑未決,問計於緯。緯以討之為便,語在《浚傳》。其年秋,浚軍為太原所擊,大敗而還。浚罷相貶官,緯坐附浚,以檢校太保、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未離闕下,再貶均州刺史。緯、浚密遣人求援於汴州,朱全忠上章論救。緯至商州,有詔俾令就便,遂寓居華州。

乾守二年五月,三鎮入京師,殺宰相韋昭度、李谿。帝以大臣朋黨,外交方鎮,思用骨鯁正人,遣中使趨華州召緯入朝,以疾未任上路。六月,授太子賓客。

其日之夕,改吏部尚書。翌日,拜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太清宮使,修奉太廟、弘文館大學士、延資庫使。階爵、功臣名、食邑並如故。旬日之內,驛騎敦促,相望於路,扶疾至京師。

延英中謝,奏曰:“臣前時待罪宰相,智術短淺,有負弼諧。陛下特貸刑書,曲全腰領。臣期於死報泉壤,不望生叩玉階。複拜龍顏,實臣榮幸。然臣比嬰衰疾,伏枕累年,形骸雖存,生意都盡。平居勉強,禦事猶疏。況比尫羸,寧勝重委?國祚方泰,英彥盈庭,豈以朽腐之人,再塵機務!臣力疾一拜殿庭,乞陛下許臣自便。”因鳴咽流涕。緯久疾,拜蹈艱難,上令中使止之,改容軫念。令閣門使送緯中書視事。不旬日,沙陁次河中,同州王行約入京師謀亂,天子出幸石門。緯從駕至莎城,疾漸危篤,先還京城。九月,卒於光德裏第,贈太尉。

緯家尚節義,挺然不屈。雖權勢燻灼,未嚐假以恩禮。大順初,天武都頭李順節恃恩頗橫,不期年領浙西節度使,俄加平章事。謝日,台吏申中書,稱天武相公衙謝,準例班見百僚。緯判曰:“不用立班。”順節粗暴小人,不閑朝法,盛飾趨中書,既見無班,心甚怏怏。他日因會,順節微言之。緯曰:“必知公慊也。夫百辟卿士,天子庭臣也,比來班見宰相,以輔臣居班列之首,奉長之義也。

公握天武健兒,而於政事廳受百僚班見,意自安乎?必若須此儀,俟去‘都頭’二字可也。”順節不敢複言。其秉禮不回,多此類也。

孔氏自元和後,昆仲貴盛,至正卿、方鎮者六七人,未有為宰輔者,至緯始在鼎司。

子崇弼,亦登進士第,仕至散騎常侍。

韋昭度,字正紀,京兆人。祖縃,父逢。昭度,鹹通八年進士擢第。乾符中,累遷尚書郎、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從僖宗幸蜀,拜戶部侍郎。中和元年,權知禮部貢舉。明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兼吏部尚書。

昭宗即位,閬州刺史王建攻陳敬瑄於成都,隔絕貢奉。乃以昭度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招撫宣慰等使。昭度赴鎮,敬瑄不受代。詔東川顧彥朗與王建合勢討之。昭度為行營招討。卒歲,止拔漢州。王建謂昭度曰:

“相公勞師弊眾,遠事蠻夷。訪聞京洛以東,群侯相噬,禍難未已。朝廷不治,腹心之疾也。相公宜亟還京師,谘謀匡合,平定兩河,國家之利也。敬瑄小醜,以日月製之,擒之必矣!此事責建可辦。”昭度然之,奏請還都。昭度未及京師,建以重兵守劍門,急攻成都下之。殺敬瑄,自稱留後。昭度還,以檢校司空充東都留守。召還,為右仆射。

景福二年冬,宰相杜讓能為鳳翔所殺,複委昭度知政事,與李谿並命。時宰相崔昭緯專政,惡李谿之為人。降製日,令知製誥劉崇魯哭麻以沮之。谿上表論列,天子待谿益厚。明年春,複命谿同平章事,昭緯不勝其忿。

先是,邠州王行瑜求為尚書令,昭度奏議雲:“國朝已來,功如郭子儀,未省曾兼此官。”乃賜號“尚父”。崔昭緯宗人鋌,曾為行瑜從事,朝廷每降製敕,不便於昭緯者,即令鋌訴於行瑜,俾上章論列。朝旨小有依違,即表章不遜。至是李谿入拜。昭緯謂鋌曰:“前時尚父之命已行,而昭度沮之,今又引谿同列。

此人奸纖,惑上視聽,宗社不寧。恐複有杜太尉之事。”行瑜與李茂貞上章言:

“命相非其人,懼危宗社。”天子優詔曉諭,言谿有才。其年五月,行瑜、茂貞、華州韓建以兵入覲,麵奏昭度、李谿之奸邪,請加譴逐。製敕未行,三鎮兵害昭度於都亭驛。及行瑜誅,降製複其官爵,令其家收葬。

崔昭緯,清河人也。祖庇,滑州酸棗縣尉。父巘,鄂州觀察使。昭緯進士及第。昭宗朝,曆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性奸纖,忌前達。

內結中人,外連藩閫。屬朝廷微弱,每托援以淩人主。昭宗明察,心不能堪。以誘召三鎮將兵詣闕,賊殺宰輔內臣,帝深切齒。會太原之師誅行瑜,罷相,授右仆射。後又以托附汴州,再貶梧州司馬。尋降製曰:

崔昭緯頃居內署,粗著微勞。擢於侍從之司,委以燮調之任。不能忠貞報國,端慎處身。潛交結於奸臣,致漏泄於機事。星霜累換,匡輔蔑聞。爾罪一也。

又快其私忿,輒恣陰謀。托崔鋌之險巇,連行瑜之計畫,遂致稱兵向闕,怙眾脅君。故宰臣韋昭度、李谿並以無辜見害,幾危宗社,顯辱君親。爾罪二也。

及行瑜敗滅,京國甫安,而乃自懼欺誣,別謀托附。又於藩閫,潛請薦論,不唯苟免罪愆,兼亦再希任用。貪榮冒寵,僣濫無厭,敗俗傷風,賢愚共鄙。爾罪三也。

又將厚賂,欲結諸王,輕侮我憲章,玷瀆我骨肉。貨財之數,文字具存。賴諸王作朕腹心,嫉其蠹害,盡將昭緯情款,兼其親吏姓名,直具奏聞,拒其求托。

昭緯曾居宰輔,久曆清崇,但欲逞其回邪,都不顧其事體。觀其識見,實駭聽聞。

爾罪四也。

自奸邪既露,情狀難容。尚示寬刑,未行嚴憲,投於荒裔,冀其自新。而不能退省過尤,恭承製命,速赴貶所,用守常規。而猶自務宴安,尋聞所在留駐;攪擾藩鎮,侮慢朝章。曾無稟畏之心,可驗苞藏之計。罔知愆咎,唯謗朝廷。爾罪五也。

朕以恩澤者,帝王之雨露,弄法者,邦國之雷霆;無雨露則庶物不榮,無雷霆則萬邦不肅。朕體天道以化育,遵王度以澄清,罪既昭彰,理難含垢。凡百多士,宜體予懷。宜所在賜自盡。

時昭緯行次至荊南,中使至,斬之。

兄昭符,仕至禮部尚書。昭願,太子少保。昭矩,給事中。昭遠,考功員外郎。

張濬,字禹川,河間人。祖仲素,位至中書舍人。父鐐,官卑,家寓州。濬倜儻不羈,涉獵文史,好大言,為士友之所擯棄。初從鄉賦隨計,鹹薄其為人。

濬憤憤不得誌,乃田衣野服,隱於金鳳山,學鬼穀縱橫之術,欲以捭闔取貴仕。

乾符中,樞密使楊複恭因使遇之,自處士薦為太常博士,累轉度支員外郎。

黃巢將逼關輔,濬托疾請告,侍其母,挈族避亂商州。賊犯京師,僖宗出幸,途無供頓,衛軍不得食。漢陰令李康獻糗餌數百騾綱,軍士始得食。僖宗召康問曰:“卿為縣令,安操心及此?”康對曰:“臣為塵吏,敢有此進獻?張濬員外教臣也。”帝異之,急召至行在,拜兵部郎中。未幾,拜諫議大夫。

其年冬,宰相王鐸至滑台,兼充天下行營都統。方征兵諸侯,奏用濬為都統判官。時王敬武初破弘霸郎,軍威大振,累詔征平盧兵,敬武獨不赴援。鐸遣濬往說之,敬武已受偽命,複怙強不迎詔使。濬至,謁見,責之曰:“公為天子守藩,王臣齎詔宣諭,而侮慢詔使。既未識君臣禮分,複何顏以禦軍民哉?”敬武愕然謝咎。既宣詔,軍士按兵默然,濬並召將佐集於鞠場麵諭之曰:“人生效忠仗義,所冀粗分順逆,懸知利害。黃巢前日販鹽虜耳,公等舍累葉天子而臣販鹽白丁,何利害之可論耶?今諸侯勤王,天下響應,公等獨據一州,坐觀成敗。賊平之後,去就何安?若能此際排難解紛,陳師鞠旅,共誅寇盜,迎奉鑾輿,則富貴功名,指掌可取。吾惜公輩舍安而即危也!”諸將改容引過,謂敬武曰:“諫議之言是也。”即時出軍,從濬入援京師。賊平,累遷戶部侍郎。僖宗再幸山南,拜平章事、判度支。

濬初發跡,依楊複恭。及複恭失勢,乃依田令孜,以至重位,而反薄複恭。

及再幸山南,複恭代令孜為中尉,罷濬知政事。昭宗初在藩邸,深嫉宦官,複恭有援立大勳,恃恩任事,上心不平之。當時趨向者,多言濬有方略,能畫大計,複用為宰相、判度支。上嚐問濬,致理何事最急?對曰:“莫若強兵。兵強而天下服。”上由是專務搜補兵甲,欲以武功勝天下。後延英論前代為治得失,濬曰:

“不必遠征漢、晉之弊。臣竊見陛下春秋鼎盛,英睿如此,內外逼於強臣。臣每思之,實痛心而泣血也。”

會朱全忠誅秦宗權,安居受殺李克恭,以潞州降全忠。幽州李匡威、雲州赫連鐸等奏請出軍討太原。詔四品以上官議,皆言:“國祚未安,不宜生事。假如得太原,亦非國家所有。”濬議曰:“先帝頻至播越,王室不寧。原其亂階,由克用、全忠之矛盾也。請因其奏,乘全忠立功,可斷兩雄之勢。”上曰:“收複之功,克用第一。今乘其危困而加兵,諸侯其謂我何?”濬懇論用兵之利害,蓋欲示外勢而擠複恭也。上旨未決。宰臣孔緯曰:“張濬所陳,萬代之利也。陛下所惜,即日之利也。以臣所料,師渡河而賊必自破。昨計度軍中轉餉犒勞,一二年間,必無闕事,陛下斷意行之。”

既二相俱論,乃以濬為河東行營兵馬都招討宣慰使,以京兆尹孫揆副之。仍授揆昭義節度使,華州韓建為供軍使,朱全忠為太原西南麵招討使,李匡威、赫連鐸為太原東北麵招討使。全忠以汴軍三千為濬牙隊。大順元年六月,濬率軍五十二都,兼邠寧、鄜、夏雜虜共五萬人騎,發自京師。昭宗禦安喜樓臨送,濬酒酣泣奏曰:“陛下動為賊臣掣肘,臣所以誓死憤惋,為陛下除其僣逼。”楊複恭聞之不悅。中尉內使餞於長樂,複恭奉卮酒屬濬,濬辭曰:“聖人賜酒,已醉矣。”

複恭戲曰:“相公握禁兵,擁大蒐,獨當一麵,不領複恭意作麵子耶!”濬笑曰:

“賊平之後,方見麵子。”複恭銜之。

時汴、華、邠、岐之師渡河,會濬於晉州。汴將朱崇節權知潞州事,太原將李存孝攻之。濬慮賊平汴人據昭義,乃令孫揆分兵赴鎮,中使韓歸範送旌節至軍。

八月,揆與歸範赴潞州。至潞,並為存孝擒送太原。九月,汴將葛從周棄潞州。

十月,濬軍至陰地,邠、岐、華三鎮之師營平陽。李存孝擊之,一戰而敗,委兵仗潰散。進攻晉州。數日,中夜濬斂眾遁走。比曙,喪師殆半。存孝進收晉、絳、慈、隰等州。濬狼狽由含山逾王屋,出河清,拆屋木縛筏濟河,部下離散將盡。

李克用上章論訴曰:

晉州長寧關使張承暉於當道錄到張濬榜並詔曰,張濬充招討製置使,令率師討臣,兼削臣屬籍官爵者。臣誠冤誠憤,頓首,頓首!伏以宰臣張濬欺天蔽日,廊廟不容。讒臣於君,奪臣之位。憑燕帥妄奏,與汴賊結恩;矯托皇威,擅宣王命,征集師旅,撓亂乾坤。誤陛下中興之謀,資黔黎重傷之困。臣實何罪,而陛下伐之?此則宰臣持權,麵欺陛下。

況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徐方,救荊楚,收鳳闕,碎梟巢,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屬籍,懿皇所賜;臣之師律,先帝所命。臣無逆節,濬討何名?陛下若厭逐功臣,欲用文吏,自可遷臣封邑,以侯就第。奈何加諸其罪,孰肯無詞?若以臣雲中之伐,獲罪於時,則拓拔思恭取鄜、延,朱全忠侵徐、鄆,陛下何不討之?假令李孝德不忠於主,伐之為是,則朱瑄、時溥有何罪耶?此乃同坐而異名,賞彼而誅此,使天下藩服,強者扼腕,弱者自動,流言竊議,為臣怨嗟,固非中興之術也。

且陛下阽危之秋,則獎臣為韓、彭、伊、霍;既安之後,罵臣曰戎、羯、蕃、夷。海內握兵立事如臣者眾矣,寧不懼陛下他時之罵哉?臣昨遇燕軍,以禮退舍。

匡威淺昧,厚自矜誇,乃言臣中矢石,覆士卒。致內外吠聲一發,短謀競陳,誤陛下君臣之分。況命官選將,自有典刑,不必幸臣之弱而後取之。倘臣延期挺命,尚固一方,彼實何顏以見陛下。此則奸邪朋黨,輕弄邦典,陛下凝旒端扆,何由知之?今張濬既以出軍,微臣固難束手。臣便欲叫閽,輕騎麵叩玉階,訴邪佞於陛下之彤墀,納詔命於先皇之宗廟,然後束身司敗,甘處憲章。

時克用令所擒中使奉表,表至而濬敗,朝廷聳震,製曰:

漢武因恭儉富庶之後,建置朔方,孫弘沮之,十不得一。而良史以弘有宰相體者,誠以愛人治國為先,拓境開疆為末。及孝宣值雄才削平之餘,將議北征,魏相爭之,五將尋罷。果致中興,號為賢輔。況朕承天厭兵戈之後,人思休息之時。敢望皋、夔,共成堯日;庶幾孫、魏,粗及漢年。苟易於斯,如何倚注!

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清河郡開國伯、食邑一千二百戶、充河東行營諸道兵馬招討製置等使張濬,早以盛名,稱為奇士,由是再加征用,委以鈞衡,謂其必致小康,克勝大任。而乃罔思守道,但欲邀功,用不詭之詢謀,起無名之兵革。自雲一舉,止在旬時,堅請抗論,勢莫能奪。輕葛亮渭濱之役,小裴度淮右之行。經功寒暄,耗費百萬。虛誕彰於朝野,詐詭布於華夷,橫草蔑聞,燎原愈急。俾擁旄乘驛之使,囚在虜庭;勤王奉國之軍,懷歸本土。忘廊廟之威重,結藩屏之仇讎。欲使海內生靈,竭其貢賦;不獨河中郡邑,**為丘墟。潛生厲階,欲誰歸咎?

於戲!征晁錯之故事,思王恢之舊章,國有明文,爾當何逭?尚以愛人以禮,理體宜然。廉鎮劇權,武昌善地,宜罷樞軸之務,仍停支度之司。勉自思惟,以逃後命。可檢校戶部尚書、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觀察等使。

尋貶連州刺史,馳驛發遣。行至藍田關不行,留華州依韓建。時朝廷微弱,竟不能詰。

乾寧二年,三鎮殺韋昭度。帝召孔緯欲大用,亦以濬為兵部尚書,又領天下租庸使。三年,天子幸華州,罷濬使務,守尚書右仆射。上疏乞致仕,授左仆射致仕。乃還洛陽,居於長水縣別墅。濬雖退居山墅,朝廷或有得失,必章疏上言。

德王廢立之際,濬致書諸藩,請圖匡複。王師範青州起兵,欲取濬為謀主。事雖不果,其跡頗泄。朱全忠將圖篡代,懼濬構亂四方,不欲顯誅,密諷張全義令圖之。乃令牙將楊麟率健卒五十人,有如劫盜,圍其墅而殺之,天複三年十二月晦夜也。

永寧縣吏葉彥者,張氏待之素厚。楊麟之來,彥知之,告濬第二子格曰:

“相公之禍不可免,郎君宜自為謀。”格、濬父子號咷而已。濬謂格曰:“留則並命,去或可免。汝自圖之,勿以吾為累,冀存後祀也。”格拜辭而去。葉彥率義士三十人,送渡漢江而旋。格由荊江上峽入蜀。王建僣號,用為宰相。中興平蜀,任圜攜格而還。格感葉彥之惠,訪之,身已歿,而厚報其家。濬第三子竄於楊行密。

自乾寧之後,賊臣內侮,王室浸微。昭宗不堪淩弱,欲簡拔奇材以為相。然采於群小之論,未嚐獲一名人。登用之徒,無不為時嗤誚。

朱樸者,乾寧中為國子博士。腐儒木強,無他才伎。道士許岩士出入禁中,嚐依樸為奸利,從容上前薦仆有經濟才。昭宗召見,對以經義,甚悅,即日拜諫議大夫、平章事。在中書與名公齒,筆劄議論,動為笑端。數月,岩士事敗,俱為韓建所殺。

鄭綮者,以進士登第,曆監察、殿中,倉、戶二員外,金、刑、右司三郎中。

家貧求郡,出為廬州刺史。黃巢自嶺表還,經淮南剽掠。綮移黃巢文牒,請不犯郡界。巢笑而從之,一郡獨不被寇。天子嘉之,賜緋魚袋。罷郡,有錢千緡,寄州帑。後郡數陷,盜不犯鄭使君寄庫錢。至楊行密為刺史,送所寄於京師還綮。

綮善為詩,多侮劇刺時,故落格調,時號鄭五歇後體。初去廬江,與郡人別雲:“唯有兩行公廨淚,一時灑向渡頭風。”滑稽皆此類也。

王徽為禦史大夫,奏綮為兵部郎中、知台雜,遷給事中,賜金紫。僖宗自山南還,以宰相杜讓能弟弘徽為中書舍人。綮以弘徽兄在中書,弟不宜同居禁近,封還製書。天子不報,綮即移病休官。無幾,以左散騎常侍征還。朝政有闕,無不上章論列。事雖不行,喧傳都下,執政惡之,改國子祭酒。物議以綮匡諫而置之散地,不可,執政懼,複用為常侍。

光化初,昭宗還宮,庶政未愜。綮每形於詩什而嘲之,中人或誦其語於上前。

昭宗見其激訐,謂有蘊蓄,就常奏班簿側注雲:“鄭綮可禮部侍郎、平章事。”

中書胥吏詣其家參謁,綮笑而問之曰:“諸君大誤,俾天下人並不識字,宰相不及鄭五也。”胥吏曰:“出自聖旨特恩,來日製下。”抗其手曰:“萬一如此,笑殺他人。”明日果製下,親賓來賀,搔首言曰:“歇後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矣。”累表遜讓,不獲。既入視事,侃然守道,無複詼諧。終以物望非宜,自求引退。三月餘,移疾乞骸,以太子少保致仕。光化二年卒。

時議以昭宗命台臣濬、樸、綮三人尤謬,季末之妖也。

劉崇望,字希徒。其先代郡人,隨元魏孝文帝徙洛陽,遂為河南人。八代祖隋大理卿坦,生政會,輔太宗起義晉陽,官至戶部尚書,封渝國公,圖形淩煙閣。

政會生玄意,尚太宗女南平公主,曆洪、饒八州采訪使。玄意生奇,位至吏部侍郎。奇生慎知,仕至獲嘉令。慎知生褧,仕至東阿令。褧生藻,位終秘書郎。藻生符,進士登第,鹹通中位終蔡州刺史,生八子:崇龜、崇望、崇魯、崇謨最知名。

崇龜,鹹通六年進士擢第,累遷起居舍人,禮部、兵部二員外。丁母憂免。

廣明元年春,鄭從讜罷相,鎮太原,奏崇龜為度支判官、檢校吏部郎中、禦史中丞,賜金紫。中和三年入朝,為兵部郎中,拜給事中。大順中,遷左散騎常侍、集賢殿學士、判院事,改戶部侍郎,檢校戶部尚書。出為廣州刺史、清海軍節度、嶺南東道觀察處置等使,卒。

崇望,鹹通十五年登進士科。王凝廉問宣歙,辟為轉運巡官。戶部侍郎裴坦領鹽鐵,辟為參佐。崔安潛鎮許昌、成都,崇望昆仲四人,皆在安潛幕下。入為長安尉,直弘文館,遷監察禦史、右補闕、起居郎、弘文館學士,轉司勳、吏部二員外郎。崔安潛為吏部尚書,崇望判南曹,滌除宿弊,複清選部。田令孜幹政,藩鎮怨望,河中尤甚,不修職貢。僖宗在山南,以蒲阪近關,欲其效用,選使諭旨,以崇望為諫議大夫。既至,諭以大義,重榮奉詔恭順,誓心匡複,請殺朱玫自贖。使還,上悅,召入翰林充學士,累遷戶部侍郎、承旨,轉兵部,在禁署四年。

昭宗即位,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累兼兵部、吏部尚書。大順初,同列張濬畫策討太原,崇望以為不可,濬果敗。濬黜,崇望代為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判度支。

明年,玉山都頭楊守信協楊複恭稱兵闕下,陣於通化門。上陳兵於延嘉門。

是夜,命崇望守度支庫。明日曉,入含光門。未開,門內禁軍列於左右,俟門開即劫掠兩市。及聞傳呼宰相來,門方啟,崇望駐馬慰諭之曰:“聖上在街東親總戎事。公等禁軍,何不樓前殺賊,立取功名。切不可剽掠街市,圖小利以成惡名也。”將士唯唯,從崇望至長樂門。守信見兵來,即遁去,軍士呼萬歲。是日庫市獲全,軍人不亂,繄崇望之方略也。尋加左仆射。

時溥與朱全忠爭衡,全忠謀兼徐、泗,上表請以重臣鎮徐,乃以崇望守本官,充武寧軍節度使。溥不受代,行至華陰而還,拜太常卿。王重盈死,王珂、王珙爭河中節鉞,朝廷以宰相崔胤為河中節度使。珂,李克用之子婿也。河東進奏官薛誌勤揚言曰:“崔相雖重德,如作鎮河中代王珂,不如光德劉公,於我公事素也。”及三鎮以兵入朝,殺害大臣,以誌勤之言,責授崇望昭州司馬。及王行瑜誅,太原上表言崇望無辜放逐。時已至荊南,有詔召還,拜吏部尚書。未至,王溥再知政事,兼吏部尚書,乃改崇望兵部尚書。

時西川侵寇顧彥暉,欲並東川,以崇望檢校右仆射、平章事、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度使。未至鎮,召還,複為兵部尚書。光化二年卒,時年六十二,冊贈司空。

崇魯,廣明元年登進士第,鄭從讜奏充太原推官。時兄崇龜為節度判官,昆仲同居幕府,尋轉掌書記。中和二年入朝,拜右拾遺、左補闕。景福初,以水部員外郎知製誥。二年,杜讓能得罪,昭宗複命韋昭度為相,翰林學士李谿同平章事。崇魯與崔昭緯相善。昭緯恃邠、岐之援。讓能既誅之後,權歸於己,昭宗師李谿為文,懼居位得寵則恩顧漸衰,乃私與崇魯謀沮之。及谿宣製之日,出班而哭,謂昭緯曰:“朝廷雖乏賢,不可用纖人為宰輔。谿比依複恭、重遂居內職。

前日杜太尉狼籍,為朝廷深恥。今則削弱如此,安可更遵覆轍乎?”由是谿命不行。谿自十一月初至歲暮,聯上十表訴冤,其詞詆毀,所不忍聞。明年春,複命谿為平章事。昭緯召李茂貞、王行瑜、韓建稱兵入朝,殺昭度與谿。其年,太原誅王行瑜,昭緯貶官,崇魯坐貶崖州司戶。初崇龜在外,聞崇魯哭麻,大恚,數日不食,謂所親曰:“吾家兄弟進身有素,未嚐以聲利敗名。吾門不幸,生此等兒。”

崇謨,中和三年進士及第。乾寧末,為太常少卿、弘文館直學士。

徐彥若,天後朝大理卿有功之裔。曾祖宰,祖陶,父商,三世繼登進士科。

商,字義聲,大中十三年及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累遷侍禦史,改禮部員外郎。

尋知製誥,轉郎中,召充翰林學士,拜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判本司事,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等使。入為禦史大夫。鹹通初,加刑部尚書,充諸道鹽鐵轉運使,遷兵部尚書、東莞子、食邑五百戶。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

六年罷相,檢校右仆射、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入為吏部尚書,累遷太子太保,卒。

彥若,鹹通十二年進士擢第。乾符末,以尚書郎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昭宗即位,遷禦史中丞,轉吏部侍郎,檢校戶部尚書,代李茂貞為鳳翔隴節度使。

茂貞不受代,複拜中丞,改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進加中書侍郎,累兼左仆射、監修國史。扈昭宗石門還宮,加開府儀同三司、守司空,進封齊國公,太清宮、修奉太廟等使,加弘文館大學士,賜“扶危匡國致理功臣”名。昭宗自華還宮,進位太保、門下侍郎。時崔胤專權,以彥若在己上,欲事權萃於其門。二年九月,以彥若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廣州刺史、清海軍節度、嶺南東道節度等使。卒於鎮。

弟彥樞,位至太常少卿。

子綰,天祐初曆司勳、兵部二員外,戶部、兵部二郎中。

陸扆,字祥文,本名允迪,吳郡人。徙家於陝,今為陝州人。曾祖澧,位終殿中侍禦史。祖師德,淮南觀察支使。父鄯,陝州法曹參軍。扆,興啟二年登進士第,其年從僖宗幸興元。九月,宰相韋昭度領鹽鐵,奏為巡官。明年,宰相孔緯奏直史館,得校書郎,尋丁母憂免。龍紀元年冬,召授藍田尉,直弘文館,遷左拾遺,兼集賢學士。中丞柳玭奏改監察禦史。大順二年三月,召充翰林學士,改屯田員外郎,賜緋。景福元年,加祠部郎中、知製誥,二年元日朝賀,麵賜金紫之服。五月,拜中書舍人。

扆文思敏速,初無思慮,揮翰如飛,文理俱愜,同舍服其能。天子顧待特異。

嚐金鑾作賦,命學士和,扆先成。帝覽而嗟挹之,曰:“朕聞貞元時有陸贄、吳通玄兄弟,能作內庭文書,後來絕不相繼。今吾得卿,斯文不墜矣。”

乾寧初,轉戶部侍郎。二年,改兵部,進階銀青光祿大夫、嘉興男、三百戶。

三年正月,宣授學士承旨,尋改左丞。其年七月,改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故事,三署除拜,有光署錢以宴舊僚,內署即無斯例。扆拜輔相之月,送學士光院錢五百貫,特舉新例,內署榮之。八月,加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判戶部事。

九月,覃王率師送徐彥若赴鳳翔。師之起也,扆堅請曰:“播越之後,國步初集,不宜與近輔交惡,必為他盜所窺。加以親王統兵,物議騰口,無益於事,隻貽後患。”昭宗已發兵,怒扆沮議,是月十九日,責授硤州刺史。師出果敗,車駕出幸。四年二月,複授扆工部尚書。八月,轉兵部尚書,從昭宗自華還宮。

明年正月,複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光化三年四月,兼戶部尚書,進封吳郡開國公,食邑一千戶。九月,轉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天複元年五月,進階特進,兼兵部尚書,加食邑五百戶。車駕自鳳翔還京,赦後諸道皆降詔書,獨鳳翔無詔。扆奏曰:“鳳翔近在國門,責其心跡,罪實難容。然比來職貢無虧,朝廷未與之絕。一朝獨無詔命,示人不廣也。”崔胤怒,奏貶扆沂王傅,分司東都,削階至正議大夫。居無何,崔胤誅,複授吏部尚書,階封如故。從昭宗還洛。其年秋,昭宗遇弑。明年正月,責授濮州司戶,與裴樞、崔遠、獨孤損等被害於滑州白馬驛,時年五十九。

子璪,後為緱氏令。

柳璨,河東人。曾祖子華。祖公器,仆射公綽之再從弟也。父遵。璨少孤貧好學,僻居林泉。晝則采樵,夜則燃木葉以照書。性謇直,無緣飾。宗人壁、玭,貴仕於朝,鄙璨樸鈍,不以諸宗齒之。光化中,登進士第。尤精《漢史》,魯國顏蕘深重之。蕘為中書舍人,判史館,引為直學士。璨以劉子玄所撰《史通》譏駁經史過當,璨紀子玄之失,別為十卷,號《柳氏釋史》,學者伏其優贍。遷左拾遺。公卿朝野,托為箋奏,時譽日洽。以其博奧,目為“柳篋子”。

昭宗好文,初寵待李谿頗學。洎谿不得其死,心常惜之,求文士似谿者。或薦璨高才,召見,試以詩什,甚喜。無幾,召為翰林學士。崔胤得罪前一日,召璨入內殿草製敕。胤死之日,既夕,璨自內出,前驅傳呼相公來。人未見製敕,莫測所以。翌日對學士,上謂之曰:“朕以柳璨奇特,似可獎任。若令預政事,宜授何官?”承旨張文蔚曰:“陛下拔用賢能,固不拘資級。恩命高下,出自聖懷。若循兩省遷轉,拾遺超等入起居郎,臨大位,非宜也。”帝曰:“超至諫議大夫可乎?”文蔚曰:“此命甚愜。”即以諫議大夫平章事,改中書侍郎。任人之速,古無茲例。

同列裴樞、獨孤損、崔遠皆宿素名德,遽與璨同列,意微輕之,璨深蓄怨。

昭宗遷洛,諸司內使、宿衛將佐,皆朱全忠腹心也,璨皆將迎,接之以恩,厚相交結,故當時權任皆歸之。

二年五月,西北長星竟天,掃太微、文昌、帝座諸宿,全忠方謀篡代。而妖星謫見,占者雲:“君臣俱災,宜刑殺以應天變。”蔣玄暉、張廷範謀殺衣冠宿望難製者,璨即首疏素所不快者三十餘人,相次誅殺。班行為之一空,冤聲載路。

傷害既甚,朱全忠心惡之。會全忠授九錫,蔣玄暉等別陳意見。王殷至大梁,誣玄暉等通導宮掖,欲興複李氏。全忠怒,捕廷範,令河南聚眾,五軍分裂之,兼誅璨,臨刑呼曰:“負國賊柳璨,死其宜矣!”初,璨遷洛後,累兼戶部尚書、守司空,進階光祿大夫、鹽鐵轉運使。

其弟瑀、瑊坐璨笞死。

史臣曰:嗚呼!李氏之失馭也,孛沴之氣紛如,仁義之徒殆盡。狐鳴鴟嘯,瓦解土崩。帶河礪嶽之門,寂無琨、逖;奮挺揭竿之類,唯效敦、玄。手未舍於棘矜,心已萌於問鼎。加以囂浮士子,闒茸鯫儒。昧管、葛濟時之才,無王、謝扶顛之業,邀功射利,陷族喪邦。濬、緯養虎於前,胤、璨剝廬於後。逐徐、薛於瘴海,置綮、樸於岩廊。殿廷有哭製之夫,輔弼走破輿之黨。九疇既紊,百怪斯呈。木將朽而蠹蠍生,厲既篤而夔魖見。妖徒若此,亡國宜然。何必長星,更臨衰運?

讚曰:蕭召、朱玫,孔符、張濬,身世罹殃,邦家起釁。如木斯蠹,自潰於中。抵巇侮亂,安責伏戎。

舊唐書

○朱克融 李載義 楊誌誠 張仲武(子直方) 張允伸 張公素 李可舉 李全忠(子匡威匡籌)

朱克融,賊泚之從孫也。祖滔,父洄。克融少為幽州軍校,事節度使劉總。

總將歸朝,慮其有變,籍軍中素有異誌者,薦之闕下,時克融亦在籍中。宰相崔植、杜元穎不知兵,且無遠略,謂兩河無虞,遂奏勒歸鎮。長慶初,幽州軍亂,囚其帥張弘靖。時洄廢疾於家,軍中素伏其謀略,至是眾欲立之。洄自以老且病,推克融統軍務焉。朝廷尋加檢校左散騎常侍,授以符節。

寶曆二年,遣使送方鎮及三軍時服,克融怒所賜疏弱,執中使以聞。上特優容,別命中使宣諭,仍改賜衣物,流其使楊文端等。先是,克融執中使,奏稱:

“竊聞陛下欲幸東都,請將兵馬並丁匠五千人,修理宮闕,迎候車駕。”又上言無衣,擬於朝廷請三十萬端疋,以備一歲所費,不然則三軍不安。天子怒其悖慢,取宰臣裴度謀,優容之,語見別卷。克融官至檢校司空、吳興郡王。

其年五月,本州軍亂,殺之,子延齡亦遇害。次子延嗣竊立,尋為大將李載義所殺。

李載義,字方穀,常山湣王之後。代以武力稱,繼為幽州屬郡守。載義少孤,與鄉曲之不令者遊。有勇力,善挽強角。劉濟為幽州節度使,見而偉之,致於親軍,從征伐。以功遷衙前都知兵馬使,檢校光祿大夫、兼監察禦史。寶曆中,幽師殺朱克融。其子延嗣竊襲父位,不遵朝旨,虐用其人;載義遂殺之,數其罪以聞。敬宗嘉之,拜檢校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封武威郡王,充幽州盧龍等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未幾,李同捷據滄景以邀襲父爵。載義上表,請討同捷以自效。上嘉其誠懇,特加檢校右仆射。累破賊軍,以功加司空,進階金紫。太和三年,平滄景,策勳加平章事,仍賜實封三百戶。四年,契丹寇邊,以兵擊走之,仍虜其名王,就加太保。五年春,為其部下楊誌誠所逐,因入覲。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又能恭順朝旨,再拜太保、同平章事。其年,改山南西道節度、觀察等使,兼興元尹。

七年,遷北都留守,兼太原尹,充河東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尋加開府儀同三司。

丁母憂,起複驃騎大將軍,餘如故。

回鶻每遣使入朝,所至強暴。邊城長吏多務苟安,不敢製之以法。但嚴兵防守,虜益驕悍,或突入市肆,暴橫無所憚。至是,有回鶻將軍李暢者,曉習中國事,知不能以法製馭,益驕恣。鞭捶驛吏,貪求無已。載義因召李暢與語曰:

“可汗使將軍朝貢,以固舅甥之好,不當使將軍暴踐中華。今朝廷饔餼至厚,所以禮蕃客也。苟有不至,吏當坐死。若將軍之部伍不戢,淩侮上國,剽掠廬舍,載義必殺為盜者。將軍勿以法令可輕而不戒勵之!”遂罷防守之兵,而使兩卒司其門。虜知其心為下,無敢犯令。九年,加侍中。開成二年卒,年五十,贈太尉。

載義晚年驕恣,慘暴一方。以楊誌誠複為部下所逐,過太原,載義躬身毆擊,遂欲殺之,賴從事救解以免。然而擅殺誌誠之妻孥及將卒。朝廷錄其功,屈法不問。

楊誌誠,太和五年為幽州後院副兵馬使,事李載義。時朝廷賜載義德政碑文。

載義延中使擊鞠,誌誠亦與焉,遂於鞠場叫呼謀亂。載義奔於易州,誌誠乃為本道馬步都知兵馬使。

文宗聞之驚,急召宰臣。時牛僧孺先至,上謂曰:“幽州今日之事可奈何?”

僧孺曰:“此不足煩聖慮,臣被召疾趨氣促,容臣稍緩息以對。”上良久曰:

“卿以為不足憂,何也?”僧孺對曰:“陛下以範陽得失係國家休戚耶?且自安、史之後,範陽非國家所有。前時劉總向化,以土地歸闕,朝廷約用錢八十萬貫,而未嚐得範陽尺布鬥粟上供天府;則今日誌誠之得,猶前日載義之得也。陛下但因而撫之,亦事之宜也。且範陽,國家所賴者,以其北捍突厥,不令南寇。今若假誌誠節鉞,惜其土地,必自為力。則爪牙之用,固不計於逆順。臣固曰不足煩聖慮。”上大喜曰:“如卿之言,吾洗然矣。”尋以嘉王運遙領節度,以誌誠為節度觀察留後,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幽州左司馬。尋改檢校工部尚書、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七年,轉檢校吏部尚書。詔下,進奏官徐迪詣中書白宰相曰:“軍中不識朝廷體位,隻知自尚書改仆射為遷,何知工部轉吏部為美?且軍士盛飾以待新恩,一旦複為尚書,軍中必慚。今中使往彼,其勢恐不得出。”及使至,其傔奔還,奏曰:“楊誌誠怒不得仆射,三軍亦有怨言。春衣使魏寶義、兼他使焦奉鸞,尹士恭,並為誌誠縶留矣。”誌誠遣將王文穎謝恩,並讓官,複賜官告批答,文穎不受而歸。朝廷納裴度言,務以含垢,下詔諭之,因再遣使加尚書右仆射。

八年,為三軍所逐,則立史元忠。元忠進誌誠所造袞龍衣二副及被服鞍韉,皆繡飾鸞鳳日月之形,或為王字。因付禦史台按問,流嶺南。行至商州,殺之。

初,元忠既逐誌誠,詔以通王淳遙領節度,授元忠左散騎常侍、幽州大都督府左司馬、知府事,充節度留後。明年,轉檢校工部尚書、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後為偏將陳行泰所殺。

張仲武,範陽人也。仲武少業《左氏春秋》,擲筆為薊北雄武軍使。會昌初,陳行泰殺節度使史元忠,權主留後。俄而,行泰又為次將張絳所殺,令三軍上表,請降符節。時仲武遣軍吏吳仲舒表請以本軍伐叛。上遣宰臣詢其事,仲舒曰:

“絳與行泰,皆是遊客,主軍人心不附。仲武是軍中舊將張光朝之子,年五十餘,兼曉儒書,老於戎事,性抱忠義,願歸心闕廷。”李德裕因奏:“陳行泰、張絳皆令大將上奏,邀求節旄,所以必不可與。今仲武上表布誠,先陳密款,因而拔用,即似有名。”許之,乃授兵馬留後,詔撫王紘遙領節度。尋改仲武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檢校工部尚書、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蘭陵郡王。俄而回鶻擾邊。

時回鶻有將勒那頡啜擁赤心宰相一族七千帳,東逼漁陽。仲武遣其弟仲至與裨將遊奉寰、王如清等,率銳兵三萬人大破之。前後收其侯王貴族千餘人,降三萬人,獲牛馬、橐駝、旗纛、罽幕不可勝計。遣從事李周瞳、牙門將國從玘,相次獻捷。詔加檢校兵部尚書,兼東麵招撫回鶻使。先是,奚、契丹皆有回鶻監護使,督以歲貢,且為漢諜。至是,遣裨將石公緒等諭意兩部,凡戮八百餘人。又回鶻初遣宣門將軍等四十七人,詭詞結歡,潛伺邊隙。仲武使密賂其下,盡得陰謀。且欲馳入五原,驅掠雜虜。遂逗遛其使,緩彼師期。人馬病死,竟不遣之。

回鶻烏介可汗既敗,不敢近邊,乃依康居求活,盡徙餘種,寄托黑車子部。

仲武由是威加北狄,表請於薊北立《紀聖功銘》,敕李德裕為之文,其銘曰:

太和之初,赤氣宵興;開成之末,彤雲暮凝。異鳥南來,胡滅之征。北夷飆掃,厥國土崩。逼迫遷徙,震我邊鄙;長蛇去穴,奔鯨失水。上都薊門,兵連千裏;曾不畏天,猶為驕子。丐我邊穀,邀我王師,假我一城,建彼幡旗。歸計強漢,郅支嫚辭;狼顧朔野,伏莽見羸。雁門之北,羌戎雜處,濈々群羊,茫茫大鹵。縱其梟騎,驚我牧圉;暴若豺狼,疾如風雨。皇赫斯怒,羽檄征兵;謀而泉默,斷乃霆聲。沉機變化,動合神明,沙漠之外,虜無隱情。漁陽突騎,燕歌壯氣,赳赳元戎,眈眈虎視。金鼓誓眾,幹旄蔽地,爰命其弟,屬之大事。翩翩飛將,董我三軍;稟兄之製,代帥之勤。威略火烈,胡馬星分,戈回白日,劍薄浮雲。天街之北,旄頭已落;絕轡之野,蚩尤未縛。俾我元侯,恢弘遠略;終取單於,係之徽索。陰山寢鋒,亭徼弢弓,萬裏昆夷,九譯而通。蠻夷既同,天子之功;儒臣篆美,刊石垂鴻。

仲武曆官至司徒、中書門下平章事。大中年卒,諡曰莊。

子直方,以幽州節度副使襲父位。動多不法,慮為將卒所圖。三年冬,托以遊獵,奔赴闕庭,尋授金吾將軍。直方性率暴,行豪奪之事,以罪累貶柳州司馬。

十一年,遷右驍衛將軍,分司東都。鹹通中,位至羽林統軍。中和歲,賊巢犯闕,公卿恃其豪,多隱藏於第。直方納招亡命,謀欲劫巢。或有告者,由是以兵圍而害之。

張允伸,字逢昌,範陽人也。曾祖秀,檀州刺史。祖岩,納降軍使。父朝掖,贈太尉。允申世仕幽州軍門,累職至押衙,兼馬步都知兵馬使。大中四年,戎帥周綝寢疾,表允伸為留後,朝廷可其奏,加右散騎常侍。其年冬,詔賜旌節,遷檢校工部尚書。鹹通九年,累加至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兼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燕國公。

十年,徐人作亂,請以弟允皋領兵伐叛,懿宗不允。進助軍米五十萬石,鹽二萬石。詔嘉之,賜以錦彩、玉帶、金銀器等。冬,又加特進,兼侍中。十二年,以風恙拜章請就醫藥,詔許之。以子簡會檢校工部尚書,充節度副大使。十三年,允伸再上表進納所賜旌節。朝命未至,其年正月二十五日卒,年八十八。再贈太尉,諡曰忠烈。

允伸領鎮凡二十三年,克勤克儉,比歲豐登。邊鄙無虞,軍民用乂。至今談者美之。有子十四人。

簡真,幽府左司馬,先允伸卒。簡壽,右領軍衛大將軍。餘或升朝籍,或為刺史、郡佐。

張公素,範陽人。鹹通中,為幽州軍校。事張允伸,累遷至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簡會權主留後事,公素領本郡兵赴焉。三軍素畏公素威望,簡會知力不能製,即時出奔,遂立為帥。朝廷尋授旌節,累加至中書門下平章事。無幾,李茂勳奪其位,公素歸闕,貶複州司戶參軍。

李可舉,本回鶻阿布思之族也。張仲武破回鶻,可舉父茂勳與本部侯王降焉。

茂勳善騎射,性沉毅,仲武器之。常遣拓邊,以功封郡王,賜姓名。

鹹通末,納降軍使陳貢言者,幽之宿將,人所信服。茂勳密謀劫而殺之,聲雲貢言舉兵。張公素以兵逆擊不利,公素走,茂勳入城,軍民方知其非貢言也。

既有其眾,遂推而立之,朝廷即降符節。無幾,以疾告老,授右仆射致仕,表可舉自節度副使、幽州左司馬加右散騎常侍,為節度留後。中和中,累官至檢校太尉。

中和末,以太原李克用兵勢方盛,與定州王處存密相締結。可舉慮其窺伺山東,終為己患,遂遣使構雲中赫連鐸乘其背,則與鎮州合謀舉兵,兼言易、定是燕、趙之餘,雲得其地則正其疆理而分之。時可舉遣將李全忠攻易州。有次將劉仁恭者,多權數;攻之彌月不下,乃穴地道以入。其城既下,易州士卒稍驕。王處存引輕軍三千,以羊皮蒙之,夜伏於城外,仍別於間道以騎士伺之。燕軍望見,謂之群羊,爭趨焉。處存乘其無部伍,一擊大敗之,尋複其城。全忠遁歸,懼可舉罪之,收其餘眾,反攻幽州。可舉危急,收集其族,登樓自燔而死。

李全忠,範陽人。廣明中,為棣州司馬。有蘆生於室,一尺三節,心惡之。

謂別駕張建曰:“吾室生蘆,無乃怪歟?”建曰:“蘆,茅類,得澤而滋,公家有茅土之慶,殆天意乎!其生三節,必傳節鉞者三人。公勉樹功名,無忘斯言。”

全忠秩滿還鄉裏,事節度使李可舉為牙將。時可舉兵鋒方盛,欲與鎮人分易、定,遣全忠將兵攻之,為定州軍大敗於易水。全忠懼,率其餘眾掩攻幽州。可舉死。

三軍推全忠為留後,朝廷因以節鉞授之,光啟元年春也。

全忠卒,子匡威自襲父位,稱留後。匡威素稱豪爽,屬遇亂離,繕甲燕薊,有吞四海之誌。赫連鐸據雲中,屢引匡威與河東爭雲、代,並兵積年。景福初,鎮州王鎔誘河東將李存孝。克用怒,加兵討之。時鎔童幼,求援於燕;匡威親率軍應之。二年春,河東複出師井陘,再乞師,匡威來援。

匡威弟匡籌,妻張氏有國色。師將發,家人會別,匡威酒酣,留張氏報之。

匡籌私懷忿怒,匡威軍至博野,匡籌乃據城自為節度。匡威部下聞之,亡歸者半。

匡威退無歸路,將入覲京師。時匡威留於深州,遣判官李抱貞奉章以聞。屬京師大亂之後,聞匡威來朝,市人震恐,鹹曰“金頭王來謀社稷”,士庶有亡竄山穀者。匡威其實不行,欲圖鎮州,示無留意。熔以匡威再來援己,致其失師,遣使迎歸府第,父事之。匡威為鎔城郛繕甲,指陳方略,視鎔如子。每陰謀驟施,以悅人心。鎮之三軍,素忠於王氏,惡其所為。會鎔過匡威第慰忌辰,匡威縞衣裹甲,伏兵劫鎔入牙城。鎔兵逆戰,燔東偏門,軍士呼噪登屋,矢下如雨。鎔仆墨君和亂中扶鎔登屋免難,而斬匡威以徇。

是歲,匡籌出師攻鎮之樂壽、武強以報恥。匡威部曲劉仁恭歸於河東。乾寧元年冬,河東聽仁恭之謀,出師進討。二月,敗燕軍於居庸,匡籌挈其族遁去,將赴京師。至景城,為滄州節度使盧彥威所殺,掠其輜車、妓妾。匡籌妻張氏產於路,不能進,劉仁恭獲之,獻於李克用,後立為夫人,嬖寵專房。李氏父子三葉,十年而亡。

史臣曰:大都偶國,亂之本也。故古先哲王建國,公侯之封,不過千乘,所以強幹弱枝,防其悖慢。彼幽州者,列九圍之一,地方千裏而遙,其民剛強,厥田沃壤。遠則慕田光、荊卿之義,近則染祿山、思明之風。二百餘年,自相崇樹,雖朝廷有時命帥,而土人多務逐君。習苦忘非,尾大不掉,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若李載義、張仲武、張允伸因利乘便,獲領旌旗,以仁守之,恭順朝旨,亦足多也。如朱克融、楊誌誠、史元忠、張公素、李可舉、李全忠,以不仁得之,靡更曩誌。或尋為篡奪,或僅傳子孫,鹹非令終,蓋其宜也。

讚曰:蠍石之野,氣勁人豪。二百餘載,自相尊高。載義、仲武,亦多忠勞。

餘因篡得,不仁何逃?

舊唐書

○史憲誠(子孝章) 何進滔(子弘敬) 韓允忠(子簡) 樂彥禎(子從訓) 羅弘信(子威)

史憲誠,其先出於奚虜,今為靈武建康人。祖道德,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上柱國、懷澤郡王。父周洛,為魏博軍校,事田季安,至兵馬大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禦史中丞、柱國、北海郡王。憲誠始以材勇,隨父曆軍中右職,兼監察禦史。元和中,田弘正討李師道,令憲誠以先鋒四千人濟河,累下其城柵。複以大軍齊進,乘勢逐北,魏之全師迫於鄆之城下。師道窮蹙,劉悟斬首投魏軍。錄功,超授憲誠兼中丞。

鎮州王承宗死,弘正自魏移領鎮州。居數月,為王廷湊所殺,遂以兵叛。朝廷以弘正子布為魏博節度使,領兵討伐,俾複父冤。時幽州朱克融援助廷湊,布不能製,因自引決,軍情囂然。

憲誠為中軍都知兵馬使,乘亂以河朔舊事動其人心,諸軍即擁而歸魏,共立為帥,國家因而命之。時克融、廷湊並據兵為亂,憲誠喜得旄節,雖外順朝旨,而中與朱、王為輔車之勢,長慶二年正月也。

尋遣司門郎中韋文恪宣慰。時李絺為亂,與憲誠書問交通。憲誠表請與絺節鉞,仍於黎陽艤舟,示欲渡河。及見文恪,舉止驕倨,其言甚悖。旋聞絺為帳下所殺,乃從改過,謂文恪曰:“憲誠蕃人,猶狗也,唯能識主。雖被棒打,終不忍離。”其狡譎如此。朝廷每為優容,尋加左仆射。敬宗即位,進秩司空。

太和二年,滄景節度使李全略卒,其子同捷竊據軍城,表邀符節,舉兵伐之。

先是,憲誠與全略婚媾,及同捷叛,複潛以糧餉為助。上屢發使申諭,尋又就加平章事。憲誠嚐遣驍將至闕下,恣為張大,宰相韋處厚以語折銼之,憲誠不敢複與同捷為應。時憲誠示出師共討同捷。及滄景平,加司徒。憲誠心不自安,乃遣子孝章入覲,又飛章願以所管奉命。上嘉之。乃加侍中,移鎮河中。憲誠素懷向背,不能以忠誠感激其眾。未及出城,太和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夜,為軍眾所害,冊贈太尉。

孝章,幼聰悟好學。元和中,李醞為魏帥,取大將子弟列於軍籍。孝章倡言願效文職,醞奇之,令攝府參軍。及憲誠領節鉞,改士曹參軍、兼監察禦史,賜緋。孝章以父在鎮多違朝旨,嚐雪涕極諫,備陳逆順之理。朝廷聞而嘉之,乃授檢校太子左諭德、兼侍禦史,充節度副使。累遷至散騎常侍、兼禦史大夫,賜紫。

領本道兵同平滄景,加工部尚書。尋請赴闕,文宗慰勞甚厚,憲誠亦因懇乞朝覲。

上知憲誠之入覲,自孝章之謀,遂加禮部尚書,分相、衛、澶三州別為一鎮,俾孝章領之。孝章未到鎮,憲誠遇害。上以孝章有忠節,起複為右金吾衛將軍。間歲,授鄜坊節度使。居四年,遷於滑。一歲,入為右領軍大將軍,改右金吾大將軍,俄授邠寧節度。

孝章曆三鎮,雖無異績,而謹身畏法,以保初終。開成三年十月卒,贈右仆射。

何進滔,靈武人也。曾祖孝物,祖俊,並本州軍校。父默,夏州衙前兵馬使,檢校太子賓客,試太常卿。以進滔之貴,贈左散騎常侍。進滔客寄於魏,委質軍門,事節度使田弘正。弘正奉詔討鄆州,破李師道,時進滔為衙內都知兵馬使,以功授兼侍禦史。太和三年,軍眾害史憲誠,連聲而呼曰:“得衙內都知兵馬使何端公知留後,即三軍安矣。”推而立之。朝廷因授進滔左散騎常侍、魏博等州節度觀察處置等使。為魏帥十餘年,大得民情,累官至司徒、平章事卒。

子弘敬襲其位。朝廷時遣河中帥李執方、滄州帥劉約各遣使勸令歸闕,別俟朝旨。弘敬不從,竟就加節製。及劉稹反,不時起兵。鎮州王元逵下邢、洺二州,兵次上黨,弘敬方出師壓境。大中後,宣宗務其姑息,繼加官爵,亦至使相。鹹通初,卒。子全皞嗣之。朝廷尋降符節,累官亦至同平章事。十一年,為軍人所害。子孫相繼,四十餘年。

韓允忠,魏州人也。舊名君雄,懿宗改賜今名。父國昌,曆本州右職。會昌中,從何弘敬破劉稹,以功為貝州刺史、兼禦史中丞。以允忠故,累贈兵部尚書。

允忠少仕軍門,繼升裨校。潞州之役,亦與其行。鹹通十一年,何全皞為軍眾所殺,推允忠為帥。時僖宗為普王,即降詔遙領節度,授允忠左散騎常侍、兼禦史中丞,充節度觀察留後。不數月,轉檢校工部尚書、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充魏博節度觀察等使。累加至檢校司空、同平章事。乾符元年十一月卒,年六十一。累贈太尉。

子簡,自允忠初授戎帥,便為節度副使。乾符初,累官至檢校工部尚書。允忠卒,即起複為節度觀察留後。逾月,加檢校右仆射。其後累加至侍中,封昌黎郡王。

賊巢之亂,諸葛爽受其偽命河陽節度使。時僖宗在蜀,寇盜蜂起,簡據有六州,甲兵強盛,竊懷僣亂之誌,且欲啟其封疆,乃舉兵攻河陽,爽棄城而走。簡遂留兵保守,因北掠邢、洺而歸,遂移軍攻鄆。鄆帥曹全晸出戰,為簡所敗,死之。鄆將崔君裕收合殘眾,保鄆州。簡進攻其城,半年不下,河陽複為諸葛爽所襲。簡因欲先討君裕,次及河陽,乃舉兵至鄆,君裕請降。尋移軍複攻河陽,行及新鄉,為爽軍逆擊,敗之。簡單騎奔回,憂憤。疽發背而卒,時中和元年十一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