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成元年十二月卒,廢朝,贈吏部尚書,諡曰懿。有文集四十卷。子圖、陶、韜,三人皆登進士,揚曆清顯。

宿弟定,字介夫。儀貌壯偉,與宿俱有文學,而定過之。貞元中皆舉進士,時人比之漢朝二馮君。於頔牧姑蘇也,定寓焉,頔友於布衣間。後頔帥襄陽,定乘驢詣軍門;吏不時白,定不留而去。頔慚,笞軍吏,馳載錢五十萬,及境謝之。

定飯逆旅,複書責以貴傲而返其遺,頔深以為恨。權德輿掌貢士,擢居上第,後於澗州佐薛蘋幕,得校書郎,尋為鄠縣尉,充集賢校理。定先時居父憂,因號毀得肺病,趨府或不及時,大學士疑其恃才簡怠,乃奪其職,俾為大理評事。登朝為大常博士,轉祠部員外郎。

寶曆二年,出為郢州刺史。長壽縣尉馬洪沼告定強奪人妻,及將闕官職田祿粟入己費用,詔監察禦史李顧行鞫之。獄具上聞,製曰:“馮定經使臣推問,無入己贓私,所告罰錢,又皆公用。然長吏之體,頗涉無儀,刑賞或乖,宴遊不節。

緣經恩赦,難更科書,猶持郡符,公議不可,宜停見任。”尋除國子司業、河南少尹。

太和九年八月,為太常少卿。文宗每聽樂,鄙鄭、衛聲,詔奉常習開元中《霓裳羽衣舞》,以《雲韶樂》和之。舞曲成,定總樂工閱於庭,定立於其間。

文宗以其端凝若植,問其姓氏。翰林學士李玨對曰:“此馮定也。”文宗喜,問曰:“豈非能為古章句者耶?”乃召升階。文宗自吟定《送客西江詩》,吟罷益喜,因錫禁中瑞錦,仍令大錄所著古體詩以獻。尋遷諫議大夫、知匭事。

是歲,李訓事敗伏誅,衣冠橫罹其禍,中外危疑。及改元禦殿,中尉仇士良請用神策仗衛在殿門;定抗疏論罷,人情危之。又請許左右史隨宰臣入延英記事,宰臣不樂。二年,改太子詹事。三年,宰臣鄭覃拜太子太師,欲於尚書省上事。

定奏曰:“據《六典》,太師居詹事府,不合於都省禮上。”乃詔於本司上事,人推美之。四年,遷衛尉卿。是歲,上章請老,詔以左散騎常侍致仕。會昌六年,改工部尚書而卒。

先長慶中,源寂使新羅國,見其國人傳寫諷念定所為《黑水碑》、《畫鶴記》。

韋休符之使西番也,見其國人寫定《商山記》於屏障。其文名馳於戎夷如此。

子袞、顓、軒、岩四人,皆進士登第。鹹通中,曆任台省。宿從弟審、寬。

審父子鬱。審,貞元十二年登進士第,累辟使府。入為監察禦史,累遷至兵部郎中。開成三年,遷諫議大夫。四年九月,出為桂州刺史、桂管觀察使。入為國子祭酒。國子監有《孔子碑》,睿宗篆額,加“大周”兩字,蓋武後時篆也。

審請琢去偽號,複“大唐”字,從之。鹹通中,卒於秘書監。

審弟寬,子緘,皆進士擢第,知名於時。

封敖,字碩夫,其先渤海蓚人。祖希奭。父諒,官卑。敖,元和十年登進士第,累辟諸侯府。太和中,入朝為右拾遺。會昌初,以員外郎知製誥,召入翰林為學士,拜中書舍人。

敖構思敏速,語近而理勝,不務奇澀,武宗深重之。嚐草《賜陣傷邊將詔》,警句雲:“傷居爾體,痛在朕躬。”帝覽而善之,賜之宮錦。李德裕在相位,定策破回鶻,誅劉稹。議兵之際,同列或有不可之言,唯德裕籌計指畫,竟立奇功。

武宗賞之,封衛國公,守太尉。其製語有:“遏橫議於風波,定奇謀於掌握。逆稹盜兵,壺關晝鎖,造膝嘉話,開懷靜思,意皆我同,言不他惑。”製出,敖往慶之,德裕口誦此數句,撫敖曰:“陸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語,秉筆者不易措言。”座中解其所賜玉帶以遺敖,深禮重之。

然敖不持士範,人重其才而輕其所為,德裕不能大用之。德裕罷相,敖亦罷內職。宣宗即位,遷禮部侍郎。大中二年,典貢部,多擢文士。轉吏部侍郎、渤海男、食邑七百戶。四年,出為興元尹、禦史大夫、山南西道節度使,曆左散騎常侍。十一年,拜太常卿,出為淄青節度使,入為戶部尚書,卒。

子彥卿、望卿,從子特卿,皆進士及第,鹹通後,曆位清顯。

史臣曰:韋公鯁亮守官,犯而得禮。蕭子恬於吏隱,抑亦名賢。蔚章操韻非高,而從容長者。鬱、朗襟概,鬱有世風。三高並秀於一時,二馮爭驅於千裏,威以摛英掞藻,華國揚名。潤色之能,封無與讓,壽考垂慶,儒何負哉!

讚曰:伏蒲進諫,染翰為文。獨孤、韋氏,誌在匡君。馮、高諸子,綺繡繽紛。禁垣擅美,渤海淩雲。

舊唐書

○李訓 鄭注 王涯 王璠 賈餗 舒元輿 郭行餘 羅立言 李孝本

李訓,肅宗時宰相揆之族孫也。始名仲言。進士擢第。形貌魁梧,神情灑落;辭敏智捷,善揣人意。寶曆中,從父逢吉為宰相,以訓陰險善計事,愈親厚之。

初與茅匯等欲中傷李程,及武昭事發,訓坐長流嶺表,會赦得還。丁母憂,居洛中。

時逢吉為留守,思複為宰相,且深怨裴度,居常憤鬱不樂。訓揣知其意,即以奇計動之。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以為然,遺訓金帛珍寶數百萬,令持入長安,以賂注。注得賂甚悅,乘間薦於中尉王守澄,乃以注之藥術,訓之《易》道,合薦於文宗。守澄以訓縗粗,難入禁中。帝令訓戎服,號王山人,與注入內。帝見其指趣,甚奇之。及訓釋服,在京師。太和八年,自流人補四門助教,召入內殿,麵賜緋魚。其年十月,遷國子《周易》博士,充翰林侍講學士。入院日,賜宴,宣法曲弟子二十人就院奏法曲以寵之。兩省諫官伏閣切諫,言訓奸邪,海內聞知,不宜令侍宸扆,終不聽。

文宗性守正嫉惡,以宦者權寵太過,繼為禍胎,元和末弑逆之徒尚在左右,雖外示優假,心不堪之。思欲芟落本根,以雪讎恥,九重深處,難與將相明言。

前與侍講宋申錫謀。謀之不臧,幾成反噬,自是巷伯尤橫。因鄭注得幸守澄,俾之援訓,冀黃門之不疑也。訓既在翰林,解《易》之際,或語及巷伯事,則再三憤激,以動上心。以其言論縱橫,謂其必能成事,遂以真誠謀於訓、注。自是二人寵幸,言無不從;而深秘之謀,往往流聞於外。上慮中人猜慮,乃疏《易》義六條,示於百辟,有能出訓之意者賞之,蓋欲知上以師友寵之。九年七月,改兵部郎中、知製誥,充翰林學士。九月,遷禮部侍郎、同平章事,仍賜金紫之服。

詔以平章之暇,三五日一入翰林。

訓既秉權衡,即謀誅內豎。中官陳弘慶者,自元和末負弑逆之名,忠義之士無不扼腕。時為襄陽監軍,乃召自漢南,至青泥驛,遣人封杖決殺。王守澄自長慶已來知樞密,典禁軍,作威作福。訓既作相,以守澄為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罷其禁旅之權,尋賜鴆殺之。訓愈承恩顧,每別殿奏對,他宰相莫不順成其言,黃門禁軍迎拜戢斂。訓本以纖達,門庭趨附之士,率皆狂怪險異之流。時亦能取正人偉望,以鎮人心。天下之人,有冀訓以致太平者,不獨人主惑其言。

訓雖為鄭注引用,及祿位俱大,勢不兩立;托以中外應赴之謀,出注為鳳翔節度使。俟誅內豎,即兼圖注。約以其年十一月誅中官,須假兵力,乃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戶部尚書王璠為太原節度使,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大尹事,太府卿韓約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雜李孝本權知中丞事,皆訓之親厚者。冀王璠、郭行餘未赴鎮間,廣令召募豪俠及金吾台府之從者,俾集其事。

是月二十一日,帝禦紫宸。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曰:“金吾左仗院石榴樹,夜來有甘露,臣已進狀訖。”乃蹈舞再拜。宰相百官相次稱賀。李訓奏曰:

“甘露降祥,俯在宮禁。陛下宜親幸左仗觀之。”班退,上乘軟舁出紫宸門,由含元殿東階升殿,宰相侍臣分立於副階,文武兩班,列於殿前。上令宰相兩省官先往視之。既還,曰:“臣等恐非真甘露,不敢輕言。言出,四方必稱賀也。”

上曰:“韓約妄耶?”乃令左右軍中尉、樞密內臣往視之。

既去,訓召王璠、郭行餘曰:“來受敕旨!”璠恐悚不能前,行餘獨拜殿下。

時兩鎮官健,皆執兵在丹鳳門外,訓已令召之,唯璠從兵入,邠寧兵竟不至。中尉、樞密至左仗,聞幕下有兵聲,驚恐走出。閽者欲扃鎖之,為中人所叱,執關而不能下。內官回奏,韓約氣懾汗流,不能舉首。中官謂之曰:“將軍何及此耶?”

又奏曰:“事急矣,請陛下入內。”即舉軟輿迎帝。訓殿上呼曰:“金吾衛士上

殿來,護乘輿者,人賞百千。”內官決殿後罘罳,舉輿疾趨。訓攀呼曰:“陛下不得入內。”金吾衛士數十人,隨訓而入。羅立言率府中從人自東來,李孝本率台中從人自西來,共四百餘人,上殿縱擊內官,死傷者數十人。訓時愈急,邐迤入宣政門。帝瞋目叱訓,內官郤誌榮奮拳擊其胸,訓即僵仆於地。帝入東上閣門,門即闔,內官呼萬歲者數四。須臾,內官率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遇人即殺。

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方中書會食,聞難出走,諸司從吏死者六七百人。

是日,訓中拳而仆,知事不濟,乃單騎走入終南山,投寺僧宗密。訓與宗密素善,欲剃其發匿之。從者止之,乃趨鳳翔,欲依鄭注。出山,為盩厔鎮將宗楚所得,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入軍別受搒掠,乃謂兵士曰:“所在有兵,得我者即富貴,不如持我首行,免被奪取。”乃斬訓,持首而行。

訓弟仲景、再從弟戶部員外郎元皋,皆伏法。

仇士良以宗密容李訓,遺人縛入左軍,責以不告之罪。將殺之,宗密怡然曰:

“貧僧識訓年深,亦知反叛。然本師教法,遇苦即救,不愛身命,死固甘心。”

中尉魚弘誌嘉之,奏釋其罪。

鄭注,絳州翼城人,始以藥術遊長安權豪之門。本姓魚,冒姓鄭氏,故時號魚鄭。注用事時,人目之為“水族”。

元和十三年,李愬為襄陽節度使,注往依之。愬得其藥力,因厚遇之,署為節度衙推。從愬移鎮徐州,又為職事,軍政可否,醞與之參決。注詭辯陰狡,善探人意旨,與愬籌謀,未嚐不中其意。然挾邪任數,專作威福,軍府患之。時王守澄監徐軍,深怒注。一日,以軍情患注白於愬。愬曰:“彼雖如此,實奇才也。

將軍試與之語;苟不如旨,去未為晚”愬即令謁監軍。守澄初有難色,及延坐與語,機辯縱衡,盡中其意,遂延於內室,促膝投分,恨相見之晚。翌日,守澄謂愬曰:“誠如公言,實奇士也。”自是出入守澄之門,都無限隔。愬署為巡官,齒於賓席。

及守澄入知樞密,當長慶、寶曆之際,國政多專於守澄。注晝伏夜動,交通賂遺。初則讒邪奸巧之徒附之以圖進取;數年之後,達僚權臣,爭湊其門。累從山東、京西諸軍,曆衛佐、評事、禦史,又檢校庫部郎中,為昭義節度副使。既以陰事誣陷宋申錫,守道正人,始側目焉。

太和七年,罷邠寧行軍司馬,入京師。禦史李款閣內彈之曰:“鄭注內通敕使,外結朝官,兩地往來,卜射財貨,晝伏夜動,幹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日內,諫章十數,文宗不納。尋授注通王府司馬,充右神策判官,中外駭歎。八年九月,注進藥方一卷,令守澄召注對浴堂門,賜錦彩。召對之夕,彗出東方,長三尺,光耀甚緊。其年十二月,拜太仆卿、兼禦史大夫。

注起第善和裏,通於永巷,長廊複壁。日聚京師輕薄子弟、方鎮將吏,以招權利。間日入禁軍,與守澄款密,語必移時,或通夕不寐。李訓既附注以進,承間入謁;而輕浮躁進者,盈於注門。九年八月,遷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

召自九仙門,帝麵賜告身。時李訓已在禁庭,二人相洽,日侍君側,講貫太平之術,以為朝夕可致升平。兩奸合從,天子益惑其說。是時,訓、注之權,赫於天下。既得行其誌,生平恩仇,絲毫必報。因楊虞卿之獄,挾忌李宗閔、李德裕,心所惡者,目為二人之黨。朝士相繼斥逐,班列為之一空,人人惴栗,若崩厥角。

帝微知之,下詔慰諭,人情稍安。

訓、注天資狂妄,偷合苟容,至於經略謀猷,無可稱者。初浴堂召對,上訪以富人之術,乃以榷茶為對。其法,欲以江湖百姓茶園,官自造作,量給直分,命使者主之。帝惑其言,乃命王涯兼榷茶使。又言秦中有災,宜興工役以禳之。

文宗能詩,嚐吟杜甫《江頭篇》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始知天寶已前,環曲江四岸,有樓台行宮廨署,心切慕之。既得注言,即命左右神策軍差人淘曲江、昆明二池,仍許公卿士大夫之家於江頭立亭館,以時追賞。時兩軍造紫雲樓、彩霞亭,內出樓額以賜之。注言無不從,皆此類也。

九月,檢校尚書左仆射、鳳翔尹、鳳翔節度使。蓋與李訓謀事有期,欲中外協勢。十一月,注聞訓事發,自鳳翔率親兵五百餘人赴闕。至扶風,聞訓敗,乃還。監軍使張仲清已得密詔,迎而勞之,召至監軍府議事。注倚兵衛即赴之,仲清已伏兵幕下。注方坐,伏兵發,斬注,傳首京師,部下潰散。注家屬屠滅,靡有孑遺。初未獲注,京師憂恐。至是,人人相慶。

注兩目不能遠視,自言有金丹之術,可去痿弱重膇之疾。始李愬自雲得效,乃移之守澄,亦神其事。由是中官視注皆憐之,卒以是售其狂謀。而守澄自貽其患,複致衣冠塗地,豈一時之沴氣歟?既籍沒其家財,得絹一百萬匹,他貨稱是。

王涯,字廣津,太原人。父晃。涯,貞元八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釋褐藍田尉。貞元二年十一月,召充翰林學士,拜右拾遺、左補闕、起居舍人,皆充內職。元和三年,為宰相李吉甫所怒,罷學士,守都官員外郎,再貶虢州司馬。五年,入為吏部員外。七年,改兵部員外郎、知製誥。九年八月,正拜舍人。十年,轉工部侍郎、知製誥,加通議大夫、清源縣開國男,學士如故。十一年十二月,加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十三年八月,罷相,守兵部侍郎,尋遷吏部。

穆宗即位,以檢校禮部尚書、梓州刺名、劍南東川節度使。其年十一月,吐蕃南北倚角入寇,西北邊**,詔兩川兵拒之。時蕃軍逼雅州,涯上疏曰:“臣當道出軍,徑入賊腹有兩路:一路從龍州清川鎮入蕃界,徑抵故鬆州城,是吐蕃舊置節度之所;一路從綿州威蕃柵入蕃界,徑抵棲雞城,皆吐蕃險要之地。”又曰:“臣伏見方今天下無犬吠之警,海內同覆盂之安。每蕃戎一警,則中外鹹震,致陛下有旰食軫懷之憂,斯乃臣等居大官、受重寄者之深責也。雖承詔發卒,心馳寇廷,期於為國討除,使戎人芟剪。晝夜思忖,何補涓毫?所以淒淒愚心,願陳萬一。臣觀自古長策,昭然可征。在於實邊兵,選良將,明斥候,廣資儲,杜其奸謀,險其走集,此立朝士大夫皆知,不獨微臣知之也,隻在舉行之耳。然臣愚見所及,猶欲布露者,誠願陛下不愛金帛之費,以釣北虜之心。臨遣信臣,與之定約曰:犬戎悖亂負恩,為邊鄙患者數矣,能製而服之者,唯在北蕃。如能發兵深入,殺若幹人,取若幹地,則受若幹之賞。開懷以示之,厚利以啗之,所以勸聳要約者異於他日,則匈奴之銳,可得出矣。一戰之後,西戎之力衰矣。”穆宗不能用其謀。

長慶元年,幽、鎮複亂,王師征之,未聞克捷。涯在鎮上書論用兵曰:

伏以幽、鎮兩州,悖亂天紀,迷亭育之厚德,肆豺虎之非心。囚係鼎臣,戕賊戎帥,毒流列郡,釁及賓僚。凡在有情,孰不扼腕?鹹欲橫戈荷戟,問罪賊廷。

伏以國家文德誕敷,武功繼立,遠無不服,邇無不安。矧茲二方,敢逆天理?臣竊料詔書朝下,諸鎮夕驅,以貔貅問罪之師,當猖狂失節之寇,傾山壓卵,決海灌熒,勢之相懸,不是過也。

但以常山、燕郡,虞、虢相依,一時興師,恐費財力。且夫罪有輕重,事有後先,攻堅宜從易者。如聞範陽肇亂,出自一時,事非宿謀,情亦可驗。鎮州構禍,殊匪偶然,扇動屬城,以兵拒境。如此則幽、薊之眾,可示寬刑;鎮、冀之戎,必資先討。況廷湊亹茸,不席父祖之恩;成德分離,人多迫脅之勢。今以魏博思複讎之眾,昭義願盡敵之師,參之晉陽,輔以滄、易,掎角而進,易若建瓴,盡屠其城,然後北首燕路。在朝廷不為失信,於軍勢實得機宜。臣之愚忠,輒在於此。

臣又聞用兵若鬥,先扼其喉。今瀛、莫、易、定,兩賊之咽喉也,誠宜假之威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間諜無所入,而以大軍先迫冀、趙,次下井陘,此百舉百全之勢也。臣受恩深至,無以上酬,輕冒陳聞,不勝戰越。

洎涯疏至,盧士玫已為賊劫,陷瀛、莫州,凶勢不可遏。俄而二凶俱宥之。

三年,入為禦史大夫。敬宗即位,改戶部侍郎、兼禦史大夫,充鹽鐵轉運使,俄遷禮部尚書,充職。寶曆二年,檢校尚書左仆射、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就加檢校司空。

太和三年正月,入為太常卿。文宗以樂府之音,鄭衛太甚,欲聞古樂,命涯詢於舊工,取開元時雅樂,選樂童按之,名曰《雲韶樂》。樂曲成,涯與太常丞李廓、少府監庾承憲、押樂工獻於黎園亭,帝按之於會昌殿。上悅,賜涯等錦彩。

四年正月,守吏部尚書、檢校司空,複領鹽鐵轉運使。其年九月,守左仆射,領使。奏李師道前據河南十二州,其兗、鄆、淄、青、濮州界,舊有銅鐵冶,每年額利百餘萬,自收複,未定稅額,請複係鹽鐵司,依建中元年九月敕例製置,從之。

七年七月,以本官同平章事,進封代國公,食邑二千戶。八年正月,加檢校司空、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太清宮使。九年五月,正拜司空,仍令所司冊命,加開府儀同三司,仍兼領江南榷茶使。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訓事敗,文宗入內。涯與同列歸中書會食,未下箸,吏報有兵自閣門出,逢人即殺。涯等蒼惶步出,至永昌裏茶肆,為禁兵所擒,並其家屬奴婢,皆係於獄。仇士良鞫涯反狀,涯實不知其故。械縛既急,搒笞不勝其酷,乃令手書反狀,自誣與訓同謀。獄具,左軍兵馬三百人領涯與王璠、羅立言,右軍兵馬三百人領賈餗、舒元輿、李孝本,先赴郊廟,徇兩市,乃腰斬於子城西南隅獨柳樹下。涯以榷茶事,百姓怨恨詬罵之,投瓦礫以擊之。中書房吏焦寓、焦璿、台吏李楚等十餘人,吏卒爭取殺之,籍沒其家。涯子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孟賢,太堂博士仲翔,其餘稚小妻女,連襟係頸,送入兩軍,無少長盡誅之。

自涯已下十一家,資貨悉為軍卒所分。涯積家財钜萬計,兩軍士卒及市人亂取之,竟日不盡。

涯博學好古,能為文,以辭藝登科。踐揚清峻,而貪權固寵,不遠邪佞之流,以至赤族。涯家書數萬卷,侔於秘府。前代法書名畫,人所保惜者,以厚貨致之;不受貨者,即以官爵致之。厚為垣竅,而藏之複壁。至是,人破其垣取之,或剔取函奩金寶之飾與其玉軸而棄之。

涯之死也,人以為冤。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三上章,求示涯等三相罪名,仇士良頗懷憂恐。初宦官縱毒,淩藉南司。及從諫奏論,凶焰稍息,人士賴之。

王璠,字魯玉。父礎,進士,文辭知名。元和五年,擢進士第,登宏辭科。

風儀修飾,操履甚堅,累辟諸侯府。元和中,入朝為監察禦史,再遷起居舍人,副鄭覃宣慰於鎮州。長慶中,累曆員外郎。十四年,以職方郎中知製誥。寶曆元年二月,轉禦史中丞。

時李逢吉為宰相,與璠親厚,故自郎官掌誥,便拜中丞。恃逢吉之勢,稍橫。

嚐與左仆射李絳相遇於街,交車而不避。絳上疏論之曰:“左、右仆射,師長庶僚,開元中名之丞相。其後雖去三事機務,猶總百司之權。表狀之中,不署其姓。

尚書已下,每月合衙。上日百僚列班,宰相居上,中丞禦史列位於廷。禮儀之崇,中外特異。所以自武德、貞觀已來,聖君賢臣,布政除弊,不革此禮,謂為合宜。

苟有不安,尋亦合廢。近年緣有才不當位,恩加特拜者,遂從權便,不用舊儀。

酌於群情,事實未當。今或有仆射初除,就中丞院門相看,即與欲參何殊。或中丞新授,亦無見仆射處。及參賀處,或仆射先至,中丞後來,憲度乖宜,尊卑倒置。倘人才忝位,自合別授賢良;若朝命守官,豈得有虧法製?伏望下百僚詳定事體,使永可遵行。”敕旨令兩省詳議。兩省奏曰:“元和中,伊慎忝居師長之位,太常博士韋謙削去舊儀。今李絳所論,於禮甚當。”逢吉素惡絳之直,天子雖許行舊儀,中書竟無處分,乃罷璠中丞,遷工部侍郎。尋罷絳仆射,以太子少師分司東都。其弄權怙寵如此。

璠二年七月出為河南尹。太和二年,以本官權知東都選。十月,轉尚書右丞,敕選畢入朝。三年,改吏部侍郎。四年七月,拜京兆尹、兼禦史大夫。十二月,遷左丞,判太常卿事。六年八月,檢校禮部尚書、潤州刺史、浙西觀察使。

八年,李訓得幸,累薦於上。召還,複拜右丞。璠以逢吉故吏,自是傾心於訓,權幸傾朝。九年五月,遷戶部尚書、判度支。謝日,召對浴堂,錫之錦彩。

其年十一月,李訓將誅內官,令璠召募豪俠,乃授太原節度使,托以募爪牙為名。

訓敗之日,璠歸長興裏第。是夜為禁軍所捕,舉家下獄;斬璠於獨柳樹,家無少長皆死。

璠子遐休,直弘文館。李訓舉事之日,遐休於館中禮上,同職駕部郎中令狐定等五六人送之,是日悉為亂兵所執。定以兄楚為仆射,軍士釋之,獨執遐休誅之。

初璠在浙西,繕城壕。役人掘得方石,上有十二字,雲:“山有石,石有玉,玉有瑕,瑕即休。”璠視莫知其旨,京口老人講之曰:“此石非尚書之吉兆也。

尚書祖名崟,崟生礎,是山有石也。礎生尚書,是石有玉也。尚書之子名遐休,休,絕也。此非吉征。”果赤族。

賈餗,字子美,河南人。祖渭。大父寧。餗進士擢第,又登製策甲科,文史兼美,四遷至考功員外郎。長慶初,策召賢良,選當時名士考策,餗與白居易俱為考策官,選文人以為公。尋以本官知製誥,遷庫部郎中,充職。四年,為張又新所構,出為常州刺史。太和初,入為太常少卿。二年,以本官知製誥。

三年七月,拜中書舍人。四年九月,權知禮部貢舉。五年,榜出後,正拜禮部侍郎。凡典禮闈三歲,所選士七十五人,得其名人多至公卿者。七年五月,轉兵部侍郎。八年十一月,遷京兆尹、兼禦史大夫。九年四月,檢校禮部尚書、潤州刺史、浙西觀察使。製出未行,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進金紫階,封姑臧男,食邑三百戶。未幾,加集賢殿學士,監修國史。

其年十一月,李訓事發,兵交殿廷,禁軍肆掠。餗易服步行出內,潛身人間。翌日,自投神策軍,與王涯等皆族誅。餗雖中立自持,然不能以身犯難,排斥奸纖,脂韋其間,遂至覆族。逢時多僻,死非其罪,世多冤之。

舒元輿者,江州人。元和八年登進士第,釋褐諸府從事。太和初,入朝為監察,轉侍禦史。

初,天寶中,玄宗祀九宮壇,次郊壇行事,禦署祝板。元輿為監察,監祭事,以為太重,奏曰:“臣伏見祀九宮貴神祝板九片,陛下親署禦名,及稱臣於九宮之神。臣伏以天子之尊,除祭天地宗廟之外,無合稱臣者。王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而貴神以九宮為目,是宜分方而守其位。臣數其名號,太一、天一、招搖、軒轅、鹹池、青龍、太陰、天符、攝提也。此九神,於天地猶子男也,於日月猶侯伯也。陛下為天子,豈可反臣於天之子男耶?臣竊以為過。縱陰陽者流言其合祀,則陛下當合稱‘皇帝遣某官致祭於九宮之神’,不宜稱臣與名。臣雖愚瞽;未知其可。乞下禮官詳議。”從之。尋轉刑部員外郎。

元輿自負奇才,銳於進取,乃進所業文章,乞試效用,宰執謂其躁競。五年八月,改授著作郎,分司東都。時李訓丁母憂在洛,與元輿性俱詭激,乘險蹈利,相得甚歡。及訓為文宗寵遇,複召為尚書郎。九年,以右司郎中知台雜。七月,權知中丞事。九年,拜禦史中丞,兼判刑部侍郎。是月,以本官同平章事,與訓同知政事。而深謀詭算,熒惑主聽,皆生於二凶也。訓竊發之日,兵自內出。元輿易服單馬出安化門,為追騎所擒,送左軍族誅之。

郭行餘者,亦登進士第。太和初,累官至楚州刺史。五年,移刺汝州,兼禦史中丞。九月,入為大理卿。李訓在東都時,與行餘親善,行餘數相餉遺,至是用為九列,十一月,訓欲竊發,令其募兵,乃授邠寧節度使。訓敗,族誅。

羅立言者,父名歡。貞元末,登進士第。寶曆初,檢校主客員外郎,為鹽鐵河陰院官。二年,坐糴米不實,計贓一萬九千貫,鹽鐵使惜其吏能,定罪止削所兼侍禦史。太和中,為司農少卿,主太倉出納物,以貨厚賂鄭注,李訓亦重之。

訓將竊發,須兵集事,以京兆府多吏卒,用立言為京兆少尹,知府事。訓敗日,族誅。

長安縣令孟琯貶硤州長史,萬年縣令姚中立朗州長史。以兩縣捕賊官受立言指使故也。初立言集兩縣吏卒,萬年捕賊官鄭洪懼禍托疾,既而詐死,令家人喪服聚哭。姚中立陰知其故,恐以詐聞,不免其累,乃以狀告洪之詐。仇士良拘洪入軍,洪銜中立之告,謂士良曰:“追集所由,皆因縣令處分,予何罪也。”故中立坐貶,洪免死。

李孝本者,宗室之子也。累官至刑部郎中,而依於訓、注以求進。舒元輿作相,訓用孝本知台雜,權知中丞事,最預訓謀。竊發之日,孝本從人殺內官十餘人於殿廷。知事不濟,單騎走投鄭注。至鹹陽西原,為追騎所捕,族誅之。坐訓、注而族者,凡十一家,人以為冤。

史臣曰:王者之政以德,霸者之政以權。古先後王,率由茲道,而遂能息人靖亂,垂統作則者。如梓人共柯而殊工,良奕同枰而獨勝,蓋在得其術,則事無後艱。昭獻皇帝端冕深帷,憤其廝養,欲鏟宮居之弊,載澄刑政之源。當宜禮一代正人,訪先朝耆德,修文教而厚風俗,設武備以服要荒。俾西被東漸,皆陶於景化;柔祗蒼昊,必降於闕祥,自然懷德以寧,無思不服。況區區宦者,獨能悖化哉?故豎刁、易牙,不廢齊桓之霸;韓嫣、籍孺,何妨漢帝之明。蓋有管仲、亞夫之賢,屬之以大政故也。此二君者,製禦閽寺,得其道也。而昭獻忽君人之大體,惑纖狡之庸儒。雖終日橫經,連篇屬思,但得好文之譽,庸非致治之先。

且李訓者,狙詐百端,陰險萬狀,背守澄而勸鴆,出鄭注以擅權。隻如盡隕四星,兼權八校,小人方寸,即又難知。但慮為蚤虱而采溪蓀,翻獲螾蜓之患也。嗚呼明主!夫何不思,遽致血濺黃門,兵交青瑣。苟無藩後之勢,黃屋危哉!涯、餗綽有士風,晚為利喪,致身鬼蜮之伍,何逃瞰室之災。非天不仁,子失道也!

讚曰:奭、旦興周,斯、高亡秦。禍福非天,治亂由人。訓、注奸偽,血頹象魏。非時乏賢,君迷倒置。

舊唐書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祖有鄰,濮州濮陽令。父漵,河南府澠池丞。

度,貞元五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應製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對策高等,授河陰縣尉。遷監察禦史,密疏論權幸,語切忤旨,出為河南府功曹。遷起居舍人。元和六年,以司封員外郎知製誥,尋轉本司郎中。

七年,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懷諫幼年不任軍政,牙軍立小將田興為留後。興布心腹於朝廷,請守國法,除吏輸常賦,憲宗遣度使魏州宣諭。興承僣侈之後,車服垣屋,有逾製度,視事齋閣,尤加宏敞。興惡之,不於其間視事,乃除舊采訪使廳居之,請度為壁記,述興謙降奉法,魏人深德之。興又請度遍至屬郡,宣述詔旨,魏人郊迎感悅。使還,拜中書舍人。

九年十月,改禦史中丞。宣徽院五坊小使,每歲秋按鷹犬於畿甸,所至官吏必厚邀供餉,小不如意,即恣其須索,百姓畏之如寇盜。先是,貞元末,此輩暴橫尤甚,乃至張網羅於民家門及井,不令出入汲水,曰:“驚我供奉鳥雀。”又群聚於賣酒食家,肆情飲啖。將去,留蛇一篋,誡之曰:“吾以此蛇致供奉鳥雀,可善飼之,無使饑渴。”主人賂而謝之,方肯攜蛇篋而去。至元和初,雖數治其弊,故態未絕。小使嚐至下邽縣,縣令裴寰性嚴刻,嫉其凶暴,公館之外,一無曲奉。小使怒,構寰出慢言。及上聞,憲宗怒,促令攝寰下獄,欲以大不敬論。

宰相武元衡等以理開悟,帝怒不解。度入延英奏事,因極言論列,言寰無罪。上愈怒曰:“如卿之言,寰無罪即決五坊小使;如小使無罪,即決裴寰。”度對曰:

“按罪誠如聖旨,但以裴寰為令長,憂惜陛下百姓如此,豈可加罪?”上怒色遽霽。翌日,令釋寰。尋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營,宣諭諸軍。既還,帝問諸將之才,度曰:“臣觀李光顏見義能勇,終有所成。”不數日,光顏奏大破賊軍於時曲,帝尤歎度之知人。

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師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化裏,盜三以劍擊度,初斷靴帶,次中背,才絕單衣,後微傷其首,度墮馬。

會度帶氈帽,故創不至深。賊又揮刃追度,度從人王義乃持賊連呼甚急,賊反刃斷義手,乃得去。度已墮溝中,賊謂度已死,乃舍去。居三日,詔以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度勁正而言辯,尤長於政體,凡所陳諭,感動物情。自魏博使還,宣達稱旨,帝深嘉屬。又自蔡州勞軍還,益聽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盜發都邑,便以大計屬之。

初,元衡遇害,獻計者或請罷度官以安二鎮之心,憲宗大怒曰:“若罷度官,是奸計得行,朝綱何以振舉?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賊矣。”度亦以平賊為己任。度以所傷請告二十餘日,詔以衛兵宿度私第,中使問訊不絕。未拜前一日,宣旨謂度曰:“不用宣政參假,即延英對來。”及度入對,撫諭周至。時群盜幹紀,變起都城,朝野恐駭。及度命相製下,人情始安,以為必能殄寇。自是誅賊之計,日聞獻替,用軍愈急。

十一年,莊憲皇後崩,度為禮儀使。上不聽政,欲準故事置塚宰,以總百司。

度獻議曰:“塚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實統百司。故王者諒闇,百官有權聽之製。後代設官,既無此號,不可虛設。且國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異製,不必因循。”敕旨曰:“諸司公事,宜權取中書門下處分。”識者是之。

六月,蔡州行營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兵敗於鐵城,中外恟駭。先是,詔群臣各獻誅吳元濟可否之狀。朝臣多言罷兵赦罪為便,翰林學士錢徽、蕭俛語尤切,唯度言賊不可赦。及霞寓敗,宰相以上必厭兵,欲以罷兵為對。延英方奏,憲宗曰:“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若帝王之兵不合敗,則自古何難於用兵,累聖不應留此凶賊。今但論此兵合用與否,及朝廷製置當否,卿等唯須要害處置。將帥有不可者,去之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與應接。何可以一將不利,便沮成計?”

於是宰臣不得措言,朝廷無敢言罷兵者,故度計得行。

王稷家二奴告稷換父遺表,隱沒進奉物。留其奴於仗內,遣中使往東都檢責稷之家財。度奏曰:“王鍔身歿之後,其家進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檢責其家事,臣恐天下將帥聞之,必有以家為計者。”憲宗即日遣中使還,二奴付京兆府決殺。

十二年,李醞、李光顏屢奏破賊,然國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餉,不勝其弊,諸將玩寇相視,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師弊賦,意欲罷兵,見上互陳利害。度獨無言。帝問之,對曰:“臣請身自督戰。”

明日延英重議,逢吉等出,獨留度,謂之曰:“卿必能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不與此賊偕全。”上亦為之改容。度複奏曰:“臣昨見吳元濟乞降表,料此逆賊勢實窘蹙。但諸將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營,則諸將各欲立功以固恩寵,破賊必矣!”上然之。翌日,詔曰:

輔弼之臣,軍國是賴。興化致理,秉鈞以居。取威定功,則分閫而出。所以同君臣之體,一中外之任焉。屬者問罪汝南,致誅淮右,蓋欲刷其汙俗,吊彼頑人。雖挈地求生者實繁有徒,而嬰城執迷者未翦其類,何獸困而猶鬥,豈鳥窮之無歸歟?由是遙聽鼓鼙,更張琴瑟,煩我台席,董茲戎旃。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飛騎尉、賜紫金魚袋裴度,為時降生,協朕夢卜,精辨宣力,堅明納忠。當軸而才謀老成,運籌而智略有定。司其樞務,備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萬人之心。是用禱於上玄,揀此吉日,帶丞相之印綬,所以尊其名;賜諸侯之斧鉞,所以重其命。爾宜宣布清問,恢壯皇猷,感勵連營,**平多壘,招懷孤疾,字撫夷傷。況淮西一軍,素效忠節,過海赴難,史冊書勳。建中初,攻破襄陽,擒滅崇義。比者脅於凶逆,歸命無由。每念前勞,常思安撫。所以內輟輔臣,俾為師率,實欲保全慰諭,各使得宜。汝往欽哉!無越我丕訓。可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州刺史,充彰義軍節度、申光蔡觀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詔出,度以韓弘為淮西行營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隻稱宣慰處置使。又以此行既兼招撫,請改“翦其類”為“革其誌”。又以弘已為都統,請改“更張琴瑟”為“近輟樞衡”,請改“煩我台席”為“授以成算”,皆從之。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勳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為兩使判官書記,皆從之。

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過從,多令金吾伺察密奏,宰相不敢於私第見賓客。及度輔政,以群賊未誅,宜延接奇士,共為籌畫,乃請於私居接延賓客,憲宗許之。自是天下賢俊,得以效計議於丞相,接士於私第,由度之請也。

自討淮西,王師屢敗。論者以殺傷滋甚,轉輸不逮,擬議密疏,紛紜交進。

度以腹心之疾,不時去之,終為大患,不然,兩河之盜,亦將視此為高下。遂堅請討伐,上深委信,故聽之不疑。

度既受命,召對於延英,奏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日;賊在,則歸闕無期。”上為之惻然流涕。

十二年八月三日,度赴淮西,詔以神策軍三百騎衛從,上禦通化門慰勉之。

度樓下銜涕而辭,賜之犀帶。度名雖宣慰,其實行元帥事,仍以郾城為治所。上以李逢吉與度不協,乃罷知政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

既離京,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顏、烏重胤謂監軍梁守謙曰:“若俟度至而有功,即非我利。可疾戰,先事立功。”是月六日,將出兵,與賊戰於賈店,為賊所敗。

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撫諸軍,宣達上旨,士皆賈勇。時諸道兵皆有中使監陣,進退不由主將,戰勝則先使獻捷,偶衄則淩挫百端。度至行營,並奏去之,兵柄專製之於將,眾皆喜悅。軍法嚴肅,號令畫一,以是出戰皆捷。度遣使入蔡州,元濟與度書曰:“比密有降款,而索日進隔河大呼,遂令三軍防元濟,故歸首無路。”

十月十一日,唐鄧節度使李醞,襲破懸瓠城,擒吳元濟。度先遣宣慰副使馬總入城安撫。明日,度建彰義軍節,領洄曲降卒萬人繼進。李愬具櫜鞬以軍禮迎度,拜之路左。度既視事,蔡人大悅。舊令:途無偶語,夜不燃燭,人或以酒食相過從者,以軍法論。度乃約法,唯盜賊、鬥殺外,餘盡除之,其往來者,不複以晝夜為限。於是蔡之遺黎,始知有生人之樂。

初,度以蔡卒為牙兵。或以為反側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備。度笑而答曰:“吾受命為彰義軍節度使,元惡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無不感泣。申、光之民,即時平定。

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留副使馬總為彰義軍留後。初,度入蔡州,或譖度沒入元濟婦女珍寶。聞,上頗疑之。上欲盡誅元濟舊將,封二劍以授梁守謙,使往蔡州。度回至郾城遇之,乃複與守謙入蔡州,量罪加刑,不盡如詔。守謙固以詔止,度先以疏陳,乃徑赴闕下。二月,詔加度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士,賜勳上柱國,封晉國公,食邑三千戶,複知政事。

憲宗以淮西賊平,因功臣李光顏等來朝,欲開內宴,詔六軍使修麟德殿之東廊。軍使張奉國以公費不足,出私財以助用,訴於執政。度從容啟曰:“陛下營造,有將作監等司局,豈可使功臣破產營繕?”上怒奉國泄漏,乃令致仕。其浚龍首渠,起凝暉殿,雕飾綺煥,徙佛寺花木以植於庭。有程異、皇甫鎛者,奸纖用事,二人領度支鹽鐵,數貢羨餘錢,助帝營造。帝又以異、鎛平蔡時供饋不乏,二人並命拜同平章事。度延英麵論曰:“程異、皇甫鎛,錢穀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徇耳目之欲,拔置相位,天下人騰口掉舌,以為不可,於陛下無益。

願徐思其宜。”帝不省納。度三上疏論之,請罷己相位,上都不省。事見《鎛傳》。

又賈人張陟負五坊使楊朝汶息利錢潛匿,朝汶於陟家得私簿記,有負錢人盧載初,雲是故西川節度使盧坦大夫書跡,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私錢償之。及征驗書跡,乃故鄭滑節度盧群手書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

“錢已進過,不可複得。”禦史中丞蕭俛及諫官上疏陳其暴橫之狀,度與崔群因延英對,極言之。憲宗曰:“且欲與卿商量東軍,此小事我自處置。”度奏曰:

“用兵,小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隻憂山東;五坊使暴橫,恐亂輦轂。”上不悅。帝久方省悟,召楊朝汶數之曰:“向者為爾使我羞見宰相。”

遽命誅之。

初,淮、蔡既平,鎮、冀王承宗甚懼。度遣辯士遊說,客於趙、魏間。使說承宗,令割地入質以效順。故承宗求援於田弘正,由度使客諷動之,故兵不血刃,而承宗鼠伏。

十三年,李師道翻覆違命,詔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節度之師與田弘正會軍討之。弘正奏請取黎陽渡河,會李光顏等軍齊進。帝召宰臣於延英議可否,皆曰:“閫外之事,大將製之,既有奏陳,宜遂其請。”度獨以為不可,奏曰:

“魏博一軍,不同諸道。過河之後,卻退不得,便須進擊,方見成功。若取黎陽渡河,既才離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餉之勞,又生顧望之勢。況弘正、光顏並少威斷,更相疑惑,必恐遷延。然兵事不從中製一定處分。或慮不可。若欲於河南持重,則不如河北養威。不然,則且秣馬厲兵,候霜降水落,於楊劉渡河,直抵鄆州。但得至陽穀已來下營,則兵勢自盛,賊形自撓。”上曰:“卿言是矣。”

乃詔弘正取楊劉渡河。及弘正軍既濟河而南,距鄆州四十裏築壘,賊勢果蹙。頃之,誅師道。

度執性不回,忠於事上,時政或有所闕,靡不極言之,故為奸臣皇甫鎛所構,憲宗不悅。十四年,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

穆宗即位,長慶元年秋,張弘靖為幽州軍所囚,田弘正於鎮州遇害,朱克融、王廷湊複亂河朔,詔度以本官充鎮州四麵行營招討使。時驕主荒僻,輔相庸才,製置非宜,致其複亂。雖李光顏、烏重胤等稱為名將,以十數萬兵擊賊,無尺寸之功。蓋以勢既橫流,無能複振。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補卒,不遑寢息。自董西師,臨於賊境,屠城斬將,屢以捷聞。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撫諭無虛月,進位檢校司空,兼充押北山諸蕃使。

時翰林學士元稹,交結內官,求為宰相,與知樞密魏弘簡為刎頸之交。稹雖與度無憾,然頗忌前達加於己上。度方用兵山東,每處置軍事,有所論奏,多為稹輩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寵熒惑上聽,度在軍上疏論之曰:

臣聞主聖臣直。今既遇聖主,輒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群謗,誓除國蠹,無以家為。苟獻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皇帝陛下恭承丕業,光啟雄圖,方殄頑人之風,以立太平之事。而逆豎構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國政。

陛下欲掃**幽、鎮,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後。河朔逆賊,隻亂山東;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等與諸戎臣必能翦滅;大者,非陛下製斷,非陛下覺悟,無計驅除。今文武百僚,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憤忿,有口者無不谘嗟。直以威權方重,獎用方深,無所畏避,不敢抵觸,恐事未行禍已及,不為國計,且為身謀。

臣比者猶思隱忍,不願發明。一則以罪惡如山,怨謗如雷,伏料聖明,必自誅殛;一則以四方無事,萬樞且過,雖紀綱潛壞,賄賂公行,俟其貫盈,必自顛覆。今屬凶徒擾攘,宸衷憂軫,凡有製命,計於安危。痛此奸邪,恣行欺罔,幹亂聖略,非止一途。又翰苑舊臣,結為朋黨,陛下聽其所說,更訪於近臣,私相計會,更唱迭和,蔽惑聰明。所以臣自兵興已來,所陳章疏,事皆要切,所奉書詔,多有參差。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輕,被奸臣抑損之事不少。

臣素知佞幸,亦無讎嫌,隻是昨者,臣請乘傳詣闕,麵陳戎事,奸臣之徒,最所畏懼。知臣若到禦坐之前,必能悉數其過,以此百計止臣此行。臣又請領兵齊進,逐便攻討,奸臣之黨,曲加阻礙。恐臣統率諸道,或有成功,進退皆受羈牽,意見悉遭蔽塞。複共一二憸狡,同辭合力。或兩道招撫,逗留旬時;或遣蔚州行營,拖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為臣事君,一至於此。且陛下左右前後,忠良至多,亦有熟會典章,亦有飽諳師旅,足得任使,何獨斯人?以臣愚見,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在,則逆賊縱平無益。

臣讀國史,知代宗朝蕃戎侵軼,直犯都城。代宗不知,蓋被程元振蒙蔽,幾危社稷。當時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猶能抗表歸罪,為國除害。今臣年處,兼總將相,豈肯坐觀凶邪,有曀日月。不勝感憤嫉惡之至!謹附中使趙奉國以聞。

倘陛下未信忠言,猶惑奸黨,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與百僚集議。彼不受責,臣合伏辜,天鑒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負陛下,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繼上三章,辭情激切。穆宗雖不悅,雖懼大臣正議,乃以魏弘簡為弓箭庫使,罷元稹內職。然寵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尋罷度兵權,守司徒、同平章事,充東都留守。諫官相率伏閣詣延英門者日二三。帝知其諫,不即被召,皆上疏言: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帝以章疏旁午,無如之何,知人情在度,遂詔度自太原由京師赴洛。及元稹為相,請上罷兵,洗雪廷湊、克融,解深州之圍,蓋欲罷度兵柄故也。

二年三月,度至京師。既見,先敘克融、廷湊暴亂河朔,受命討賊無功;次陳除職東都,許令入覲。辭和氣勁,感動左右。度伏奏龍墀,涕泗鳴咽,帝為之動容,口自諭之曰:“所謝知,朕於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為奸邪排擯,雖度勳德,恐不能感動人主。及度奏河北事,慷慨激切,揚於殿廷,在位者無不聳動。雖武夫貴介,亦有谘嗟出涕者。

翌日,以度守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進階光祿大夫。

時朱克融、王廷湊雖受朝廷節鉞,未解深州之圍。度初發太原,與二鎮書,諭以大義。克融解圍而去,廷湊亦退舍。有中使自深州來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中使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書與廷湊。度沿路奉詔,中使得度書雲:

“朝謝後,即歸留務。恐廷湊知度無兵權,即背前約,請度易之。”中使乃進度書草,具奏其事。及度至京師,進退明辯,帝方憂深州之圍,遂授度淮南節度使。

先是,監軍使劉承偕恃寵淩節度使劉悟,三軍憤發大噪,擒承偕,欲殺之。

已殺其二傔,悟救之獲免,而囚承偕。詔遣歸京,悟托以軍情,不時奉詔。至是,宰臣延英奏事,度亦在列。上顧謂度曰:“劉悟拘承偕而不遣,如何處置?”

度辭以蕃臣不合議軍國事。上固問之,且曰:“劉悟負我,我以仆射寵之,近又賜絹五百萬疋,不思報功,翻縱軍眾淩辱監軍,我實難奈此事。”度對曰:“承偕在昭義不法,臣盡知之,昨劉悟在行營與臣書,數論其事。是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仍持悟書將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密奏其事,我豈不能處置?”度曰:“劉悟武臣,不知大臣體例。雖然,臣竊以悟縱有密奏,陛下必不能處置。今日事狀如此,臣等麵論,陛下猶未能決,悟單辭豈能動聖聽哉?”上曰:“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度曰:“陛下必欲收忠義之心,使天下戎臣為陛下死節,唯有下半紙詔書,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亂法如此,令悟集三軍斬之。如此,則萬方畢命,群盜破膽,天下無事矣。苟不能如此,雖與劉悟改官賜絹,臣亦恐於事無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緣是太後養子,今被囚縶,太後未知,如卿處置未得,可更議其宜。”度與王播等複奏曰:“但配流遠惡處,承偕必得出。”上以為然,承偕果得歸。

度方受冊司徒,徐州奏節度副使王智興自河北行營率師還,逐節度使崔群,自稱留後。朝廷駭懼,即日宣製,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複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代度鎮淮南。度與李逢吉素不協。度自太原入朝,而惡度者以逢吉善於陰計,足能構度,乃自襄陽召逢吉入朝,為兵部尚書。度既複知政事,而魏弘簡、劉承偕之黨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謀,因醫人鄭注與中尉王守澄交結,內官皆為之助。五月,左神策軍奏告事人李賞稱和王府司馬於方受元稹所使,結客欲刺裴度。詔左仆射韓皋、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鞫於方之獄。未竟,罷元稹為同州刺史,罷度為左仆射,李逢吉代度為宰相。自是,逢吉之黨李仲言、張又新、李續等,內結中官,外扇朝士,立朋黨以沮度,時號“八關十六子”,皆交結相關之人數也。而度之醜譽日聞,俄出度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帶平章事。

長慶四年,襄陽節度使牛元翼卒。其家先在鎮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湊遷延不遣。至是,聞元翼卒,乃盡屠其家。昭湣皇帝聞之,嗟惋累日,因歎宰輔非才,致奸臣悖逆如此。翰林學士韋處厚上言曰:

臣聞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謀叛;幹木處魏,諸侯不敢加兵。王霸之理,皆以一士而止百萬之師,以一賢而製千裏之難。臣伏以裴度勳高中夏,聲播外夷,廷湊、克融皆憚其用,吐蕃、回鶻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岩廊,委其參決,西夷北虜,未測中華;河北山東,必稟廟算。況幽、鎮未靜,尤資重臣。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當食歎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驅使,此馮生所以感悟漢文,雲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

夫禦宰相,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如於事不效,於國無勞,則置之散僚,黜之遠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勵,將進者不敢苟求。陛下存終始之分,但不永棄,則君臣之厚也。今進皆負四海責望,退不失六部尚書,不肖者無因而勸。

臣與李逢吉素無讎嫌,臣嚐被裴度因事貶黜。今之所陳,上答聖明,下達君議,披肝感激,伏地涕流。伏望鑒臣愛君,矜臣體國,則天下幸甚。

昭湣愕然省悟,見度奏狀不帶平章事,謂處厚曰:“度曾為宰相,何無平章事?”處厚因奏:“為逢吉所擠,度自仆射出鎮興元,遂於舊使銜中減落。”帝曰:“何至是也。”翌日下製,複兼同平章事。

然逢吉之黨,巧為毀沮,恐度複用。有陳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辯舌。度之討淮西也,昭求進於軍門,乃令入蔡州說吳元濟。元濟臨之以兵,昭氣色自若,善待而還。度以為可用,署之軍職,隨度鎮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罷郡,除袁王府長史。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鬱,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奸邪之黨,使衛尉卿劉遵古從人安再榮告事,言武昭欲謀害李逢吉。獄具,而武昭死,蓋欲訐度舊事以汙之也。然士君子公論,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漸明其端,每中使過興元,必傳密旨撫諭,且有征還之約。

寶曆元年十一月,度疏請入覲京師。明年正月,度至,帝禮遇隆厚,數日,宣製複知政事。而逢吉黨有左拾遺張權輿者,尤出死力。度自興元請入朝也,權輿上疏曰:“度名應圖讖,宅據岡原,不召自來,其心可見。”先是奸黨忌度,作謠辭雲:“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天口”言度嚐平吳元濟也。

又帝城東西,橫亙六崗,合《易象乾》卦之數。度平樂裏第,偶當第五崗,故權輿取為語辭。昭湣雖少年,深明其誣謗,獎度之意不衰,奸邪無能措言。

時昭湣欲行幸洛陽,宰相李逢吉及兩省諫官,累疏論列,帝正色曰:“朕去意已定。其從官宮人,悉令自備糗糧,不勞百姓供饋。”逢吉頓首言曰:“東都千裏而近,宮闕具存,以時巡遊,固亦常典。但以法駕一動,事須備儀,千乘萬騎,不可減省。縱不費用絕廣,亦須豐儉得宜,豈可自備糗糧,頓失大體?今幹戈未甚戢,邊鄙未甚寧,恐人心動搖,伏乞稍回宸慮。”帝不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往東都已來,檢計行宮及洛陽大內。朝廷方懷憂恐,會度自興元來,因延英奏事,帝語及巡幸。度曰:“國家營創兩都,蓋備巡幸。然自艱難已來,此事遂絕。東都宮闕及六軍營壘、百司廨署,悉多荒廢。陛下必欲行幸,亦須稍稍修葺。

一年半歲後,方可議行。”帝曰:“群臣意不及此,但雲不合去。若如卿奏,不行亦得止後期。”旋又朱克融、史憲誠各請以丁匠五千,助修東都,帝遂停東幸。

幽州朱克融執留賜春衣使楊文端,奏稱衣段疏薄;又奏今歲三軍春衣不足,擬於度支請給一季春衣,約三十萬端匹;又請助丁匠五千修東都。上憂其不遜,問宰臣曰:“克融所奏,如何處分?我欲遣一重臣往宣慰,便索春衣使,可乎?”

度對曰:“克融家本凶族,無故又行淩悖,必將滅亡,陛下不足為慮。譬如一豺虎,於山林間自吼自躍,但不以為事,則自無能為。此賊隻敢於巢穴中無禮,動即不得。今亦不須遣使宣慰,亦不要索所留敕使,但更緩旬日已來,與一詔雲:

‘聞中官到彼稍失去就,待到,我當有處分。所賜卿春衣,有司製造不謹,我甚要知之,已令科處。’所請丁匠五千人及兵馬赴東都,固是虛語。臣料賊中,必出不得,今欲直挫其奸意,即報雲:‘卿所請丁匠修宮闕,可速遣來,已敕魏博等道,令所在排比供擬。’料得此詔,必章惶失計。若未能如此,猶示含容,則報雲:‘東都宮闕,所要修葺,事在有司,不假卿遣丁匠遠來。又所言三軍春衣,自是本道常事。比來朝廷或有事賜與,皆緣征發,須是優恩,若尋常則無此例。

我固不惜三二十萬端疋,隻是事體不可獨與範陽。卿宜知悉。’隻如此處分即得,陛下更不要介意。”上從之,遂進詔章,至皆如度所料。不旬日,幽州殺克融並其二子。

時帝童年驕縱,倦接群臣。度從容奏曰:“比者,陛下每月約六七度坐朝。

天下人心,無不知陛下躬親庶政,乃至河北賊臣遠聞,亦皆聳聽。自兩月已來,入閣開延英稍稀,或恐大段公事須稟睿謀者,有所擁滯。伏冀陛下乘涼數坐,以廣延問。伏以頤養聖躬,在於順適時候。若飲食有節,寢興有常,四體唯和,萬壽可保。道書雲:‘春夏早起,取雞鳴時;秋冬晏起,取日出時。’蓋在陽則欲及陰涼,在陰則欲及溫暖。今陛下憂勤庶政,親覽萬機,每禦延英,召臣等奏對,方屬盛夏,宜在清晨。如至巳午之間,即當炎赫之際,雖日昃忘食,不憚其勞,仰瞻扆旒,亦似煩熱。臣等已曾陳論,切望聽納。”自後,視事稍頻。

未幾,兼領度支。屬盜起禁闈,宮車晏駕,度與中貴人密謀,誅劉克明等,迎江王立為天子。以功加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宮使,餘如故。以讚導之勳,進階特進。

時滄景節度使李全略死,其子同捷竊弄兵柄,以求繼襲。度請行誅伐,逾年而同捷誅。因拜疏上陳調兵食非宰相事,請歸諸有司。詔從之。賜實封三百戶。

度年高多病,上疏懇辭機務,恩禮彌厚。文宗遣禦醫診視,日令中使撫問。

四年六月,詔曰:

昔漢以孔光降置幾之詔,晉以鄭衝申奉冊之命。雖優隆耆德,顯重元臣,而議政不及於谘詢,用禮止在於安逸。朕勤求至理,所寶唯賢,顧諟舊勞,敢不加敬。由是委宰製於大政,釋參決於繁務。時因聽斷,誠望弼諧,遷秩上公,式是殊寵。特進、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上柱國、晉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三百戶裴度,稟河嶽之英靈,受乾坤之間氣;珪璋特達,城府洞開。外茂九功,內苞一德。器為社稷之鎮,才實邦國之楨。故能祗事累朝,宣融景化。

在憲宗時,掃滌區宇,爾則有出車殄寇之勳;在穆宗時,混同文軌,爾則有參戎入輔之績;在敬宗時,阜康兆庶,爾則有活國庇人之勤。迨弼朕躬,總齊方夏,爾則有吊伐底寧之力。皆不遺廟算,布在簡編,功利及人,不可悉數。而朝論益重,我心實知。方用皋陶之謨,適值留侯之疾,瀝懇牢讓,備列奏章,塞詔上言,動形顏色。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鼎之功,而體力未和,音容尚阻。不有優崇之命,孰彰寵待之恩?宜其協讚機衡,弘敷教典;論道而儀刑卿士,宣德而鎮撫華夷。嗇養精神,保綏福履,為國元老,毗予一人。可司徒、平章軍國重事,待疾損日,每三日、五日一度入中書。散官勳封實封如故。仍備禮冊命。

度表辭曰:“伏以公台崇禮,典冊盛儀,庸臣當之,實謂忝越。況累承寵命,亦為便蕃,前後三度,已行此禮。令臣猶參樞近,竊懼無以弼諧,重此勞煩,有靦麵目。伏乞天恩且課臣效官,責臣實事,冊命之儀,特賜停罷。則素餐高位,空負恥於中心;弁冕輕車,免譏誚於眾口。”優詔從之。九月,加守司徒、兼侍中、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臨漢監牧等使。

度素稱堅正,事上不回,故累為奸邪所排,幾至顛沛。及晚節,稍浮沉以避禍。初,度支鹽鐵使王播,廣事進奉以希寵,度亦掇拾羨餘以效播,士君子少之。

複引韋厚叔、南卓為補闕拾遺,俾彌縫結納,為目安之計。而後進宰相李宗閔、牛僧孺等不悅其所為,故因度謝病罷相位,複出為襄陽節度。

初,元和十四年,於襄陽置臨漢監牧。廢百姓田四百頃,其牧馬三千二百餘匹。度以牧馬數少,虛廢民田,奏罷之,除其使名。八年三月,以本官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守。九年十月,進位中書令。十一月,誅李訓、王涯、賈餗、舒元輿等四宰相,其親屬門人從坐者數十百人;下獄訊劾,欲加流竄。度上疏理之,全活者數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