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播伯父元曖終於隰城丞,其妻濟南林氏,丹陽太守洋之妹,有母儀令德,博涉《五經》,善屬文,所為篇章,時人多諷詠之。元曖卒後,其子彥輔、彥國、彥偉、彥雲及播兄據、摠並早孤幼,悉為林氏所訓導,以至成立,鹹致文學之名。開元、天寶中二十年間,彥輔、據等七人並舉進士,連中科名,衣冠榮之。

鮑防,襄州人。幼孤貧,篤誌好學,善屬文。天寶末舉進士,為漸東觀察使薛兼訓從事,累至殿中侍禦史。入為職方員外郎,改太原少尹,正拜節度使。入為禦史大夫,曆福建、江西觀察使,征拜左散騎常侍。扈從奉天,除禮部侍郎,尋遷工部尚書致仕。

防曆洪、福、京兆,皆有政聲,唯總戎非所宜,而謬執兵柄。以太原革車胡騎雄雜,而回鶻深入寇,防出拒戰,為虜所敗。為禮部侍郎時,嚐遇知雜侍禦史竇參於通衢,導騎不時引避,仆人為參所鞭;及參秉政,遽令致仕。防謂親友曰:

“吾與蕭昕之子齒,而與昕同日懸車,非朽邁之致,以餘忿見廢。”防文學舊人,曆職中外,不因罪戾,而為俗吏所擯,竟以憤終。眾頗憫防而咎參,故參之敗不旋踵,非不幸也。

李自良,兗州泗水人。初,祿山之亂,自良從兗鄆節度使能元皓,以戰功累授右衛率。後從袁傪討袁晁陳莊賊,積功至試殿中監,隸浙江東道節度使薛兼訓。兼訓移鎮太原,自良從行,授河東軍節度押衙。兼訓卒,鮑防代,又事防為牙將。會回鶻入寇,防令大將焦伯瑜、杜榮國將兵擊之。自良謂防曰:“回鶻遠來求戰,未可與爭鋒。但於歸路築二壘,以兵守之,堅壁不動,虜求戰不得,師老自旋。俟其返昪,即乘之,縱不甚捷,虜必狼狽矣。二壘阨其歸路,策之上也。”防不從,促伯瑜等逆戰,遇虜於百井。伯瑜等大敗而還,由是稍知名。馬燧代防為帥,署奏自良代州刺史、兼禦史大夫,仍為軍候。自良勤恪有謀,燧深委信之。建中年,田悅叛,燧與抱真東討;自良常為河東大將,摧鋒陷陣,破田悅。及討李懷光於河中,自良專河東軍都將,前後戰績居多。燧之立功名,由自良協輔之力也。

貞元三年,從燧入朝,罷燧兵權,德宗欲以自良代燧。自良懇辭事燧久,不欲代為軍帥,物議多之,乃授右龍武大將軍。德宗以河東密邇胡戎,難於擇帥,翌日,自良謝,上謂之曰:“卿於馬燧存軍中事分,誠為得禮,然北門之寄,無易於卿。”即日拜檢校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支度營田觀察使。在鎮九年,以簡儉守職,軍民胥悅。雖出身戎伍,動必循法,略不以暴戾加人。十一年五月,卒於軍,年六十三,上甚嗟惜之,廢朝一日,贈左仆射,賻布帛米粟有差。

李說,淮安王神通之裔也。父遇,天寶中為禦史中丞。說以門蔭曆仕,累佐使幕。馬燧為河陽三城、太原節度,皆辟為從事。累轉禦史郎官,禦史中丞,太原少尹,出為汾州刺史。節度使李自良複奏為太原少尹、檢校庶子、兼中丞。

貞元十一年五月,自良病,凡六日而卒。匿喪,陽言病甚,數日發喪。先是,都虞候張瑤久在軍,素得士心,嚐請假遷葬,自良未許。至是,說與監軍王定遠謀,乃給瑤假,以大將毛朝陽代瑤,然後遣使告自良病。中使第五國珍自雲、朔使還,過太原,聞自良病,中使遲留信宿。自良卒,國珍急馳至京,先說使至。

乃下製以通王領河東節度大使,以說為行軍司馬,充節度留後、北都副留守;仍令國珍齎說官告及軍府將吏部內刺史等敕書三十餘通往太原宣賜,軍中始定。

定遠恃立說之功,頗恣縱橫,軍政皆自專決,仍請賜印。監軍有印,自定遠始也。定遠既得印,益暴,將吏輒自補授,說浸不歡,遂成嫌隙。是歲七月,定遠署虞候田宏為列將,以代彭令茵。令茵不伏,揚言曰:“超補列將,非功不可,宏有何功,敢代予任!”定遠聞而含怒,召令茵斬之,埋於馬糞之中。家人請屍,不與,三軍皆怨。說具以事聞。德宗以定遠有奉天扈從之功,恕死停任。製未至,定遠怒說奏聞,趨府謀殺說,升堂未坐,抽刀刺說,說走而獲免。定遠馳至府門,召集將吏,於箱中陳敕牒官告二十餘軸,示諸將曰:“有敕,令李景略知留後,遣說赴京,公等皆有恩命。”指箱中示之,諸將方拜抃,大將馬良輔呼而麾眾曰:

“箱中皆監軍舊官告,非恩命也,不可受,但備急變爾。”定遠知事敗,走登乾陽樓,召其部下將卒,多不之應。比夜,定遠墜城下槎枿,傷而不死。尋有詔削奪,長流崖州。大將高迪等同其謀,說皆斬之。尋正拜河東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

說在鎮六年,初勤心吏職,後遇疾,言語行步蹇澀,不能錄軍府之政,悉監軍主之。又為孔目吏宋季等欺誑,軍政事多隳紊,如此累年。十六年十月卒,年六十一,廢朝一日,贈左仆射。

是月,製以河東節度行軍司馬鄭儋檢校工部尚書,兼太原尹、禦史大夫、河東節度度支營田觀察等使、北都留守,在任不期年而卒。

嚴綬,蜀人。曾祖方約,利州司功。祖挹之,符離尉。父丹,殿中侍禦史。

綬,大曆中登進士第,累佐使府。貞元中,由侍禦史充宣翕團練副使,深為其使劉讚委遇,政事多所谘訪。十二年,讚卒,綬掌宣歙留務,傾府藏以進獻,由是有恩,召為尚書刑部員外郎。天下賓佐進獻,自綬始也。

未幾,河東節度使李說嬰疾,事多曠弛,行軍司馬鄭儋代綜軍政;既而說卒,因授儋河東節度使。是時姑息四方諸侯,未嚐特命帥守,物故即用行軍司馬為帥,冀軍情厭伏。儋既為帥,德宗選朝士可以代儋為行軍司馬者。因綬前日進獻,上頗記之,故命檢校司封郎中,充河東行軍司馬。不周歲,儋卒,遷綬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兼太原尹、禦中大夫、北都留守,充河東節度支度營田觀察處置等使。元和元年,楊惠琳叛於夏州,劉辟叛於成都,綬表請出師討伐。綬悉選精甲,付牙將李光顏兄弟,光顏累立戰功。蜀、夏平,加綬檢校尚書左仆射。

尋拜司空,進階金紫,封扶風郡公。綬在鎮九年,以寬惠為政,士馬蕃息,境內稱治。

四年,入拜尚書右仆射。綬雖名家子,為吏有方略,然銳於勢利,不存名節,人士以此薄之。嚐預百僚廊下食,上令中使馬江朝賜櫻桃。綬居兩班之首,在方鎮時識江朝,敘語次,不覺屈膝而拜,禦史大夫高郢亦從而拜。是日,為禦史所劾,綬待罪於朝,命釋之。翌日,責江朝,降官一等。尋出鎮荊南,進封鄭國公。

有漵州蠻首張伯靖者,殺長吏,據辰、錦等州,連九洞以自固,詔綬出兵討之。

綬遣部將李忠烈齎書曉諭,盡招降之。

九年,吳元濟叛,朝議加兵,以綬有弘恕之稱,可委以戎柄,乃授山南東道節度使,尋加淮西招撫使。綬自帥師壓賊境,無威略以製寇;到軍日,遽發公藏以賞士卒,累年蓄積,一旦而盡。又厚賂中貴人以招聲援。師徒萬餘,閉壁而已,經年無尺寸功。裴度見上,屢言綬非將帥之才,不可責以戎事,乃拜太子少保代歸。尋檢校司空。久之,進位太傅,食封至三千戶。長慶二年五月卒,年七十七,詔贈太保。

綬材器不逾常品,事兄嫂過謹,為時所稱。常以寬柔自持,位躋上公,年至大耋,前後統臨三鎮,皆號雄藩,所親士親睹為將相者凡九人,其貴壽如此。

蕭昕,河南人。少補崇文進士。開元十九年,首舉博學宏辭,授陽武縣主簿。

天寶初,複舉宏辭,授壽安尉,再遷左拾遺。昕嚐與布衣張鎬友善,館而禮之,表薦之曰:“如鎬者,用之則為王者師,不用則幽穀一叟爾。”玄宗擢鎬拾遺,不數年,出入將相。及安祿山反,昕舉讚善大夫來瑱堪任將帥;思明之亂,瑱功居多。累遷憲部員外郎,為副元帥哥舒翰掌書記。潼關敗,間道入蜀,遷司門郎中。尋兼安陸長史,為河南等道都統判官。遷中書舍人,兼揚府司馬,佐軍仍舊,入拜本官,累遷秘書監。代宗幸陝,昕出武關詣行在,轉國子祭酒。大曆初,持節吊回鶻。時回鶻恃功,廷詰昕曰:“祿山、思明之亂,非我無以平定,唐國奈何市馬而失信,不時歸價?”眾皆失色。昕答曰:“國家自平寇難,賞功無絲毫之遺,況鄰國乎!且仆固懷恩,我之叛臣,乃者爾助為亂,聯西戎而犯郊畿;及吐蕃敗走,回紇悔懼,啟顙乞和。非大唐存念舊功,則當匹馬不得出塞矣!是回紇自絕,非我失信。”回紇慚退,加禮以歸,為常侍。十二年。朱泚之亂,徒步出城,泚急求之,亡竄山穀間。至奉天,遷太子少傅。貞元初,兼禮部尚書,尋複知貢舉。五年,致仕。七年,卒於家,年九十,廢朝,諡曰懿。

杜亞,字次公,自雲京兆人也。少頗涉學,善言物理及曆代成敗之事。至德初,於靈武獻封章,言政事,授校書郎。其年,杜鴻漸為河西節度,辟為從事,累授評事、禦史。後入朝,曆工、戶、兵、吏四員外郎。永泰末,劍南叛亂,鴻漸以宰相出領山、劍副元帥,以亞及楊炎並為判官。使還,授吏部郎中、諫議大夫。炎為禮部郎中、知製誥、中書舍人。亞自以才用合當柄任,雖為諫議大夫,而心不悅。李棲筠承恩,眾望必為宰相,亞厚結之。元載得罪,亞與劉晏、李涵等七人同鞫訊之。載死之翌日,亞遷給事中、河北宣慰使。宰相常袞亦不悅亞,歲餘,出為洪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江西都團練觀察使。

德宗初嗣位,勵精求賢,令中使召亞。亞自揣必以宰輔見征,乃促程而進,累路與人言議,語及行宰相事方麵,或以公事諮祈,亞皆納之。既至,帝微知之,不悅;又奏對辭旨疏闊,出為陝州觀察使兼轉運使。尋遷河中、晉、絳等州防禦觀察使。楊炎作相,劉晏得罪,亞坐貶睦州刺史。

興元初,召拜刑部侍郎。出為揚州長史、兼禦史大夫、淮南節度觀察使。時承陳少遊征稅煩重,奢侈僣濫之後,又新遭王紹亂兵剽掠;淮南之人,望亞之至,革剗舊弊,冀以康寧。亞自以材當公輔之選,而聯出外職,誌頗不適,政事多委參佐,招引賓客,談論而已。揚州官河填淤,漕輓堙塞,又僑寄衣冠及工商等多侵衢造宅,行旅擁弊。亞乃開拓疏啟,公私悅賴,而盛為奢侈。江南風俗,春中有競渡之戲,方舟並進,以急趨疾進者為勝。亞乃令以漆塗船底,貴其速進;又為綺羅之服,塗之以油,令舟子衣之,入水而不濡。亞本書生,奢縱如此,朝廷亟聞之。

貞元五年,以戶部侍郎竇覦為淮南節度代亞。亞猶以舊望,竇覦甚畏之。改檢校吏部尚書,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守、都防禦使。既病風,尚建利以固寵,奏請開苑內地為營田,以資軍糧;減度支每年所給,從之。亞不躬親部署,但委判官張薦、楊晪。初,奏請取荒地營田,其苑內地堪耕食者,先為留司中官及軍人等開墾已盡。晉計急,乃取軍中雜錢舉息與畿內百姓,每至田收之際,多令軍人車牛散入村鄉,收斂百姓所得菽粟將還軍。民家略盡,無可輸稅,人多艱食,由是大致流散。乃厚賂中官,令奏河南尹無政,亞自此亦規求兼領河南尹,事不果。帝漸知虛誕,乃以禮部尚書董晉代為東都留守,召亞還京師。既風疾漸深,又患腳膝,不任朝謁。貞元十四年卒於家,年七十四,贈太子少傅。

王緯,字文卿,太原人也。祖景,司門員外、萊州刺史。父之鹹,長安尉;與昆弟之賁、之渙皆善屬文。之鹹以緯貴,故累贈刺史。緯舉明經,又書判入等,曆長安尉,出佐使府,授禦史郎官,入朝為金部員外郎、劍南租庸使、檢校司封郎中、彭州刺史、檢校庶子、兼禦史中丞、西川節度營田副使。初,大曆中,路嗣恭為江西觀察使,陷害判官李泌,將誅之;緯亦為路嗣恭判官,說諭救解,獲免。貞元三年,泌為相,擢授緯給事中。未數日,又擢為潤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使。十年,加禦史大夫,兼諸道鹽鐵轉運使。三歲,加檢校工部尚書。緯性勤儉,曆官清潔,而傷於苛碎,多用削刻之吏,督察巡屬,人不聊生。貞元十四年卒,年七十一,廢朝一日,贈太子少保。

李若初,趙郡人。貞觀中並州長史、工部侍郎弘節之曾孫也。祖道謙,太府卿。若初少孤貧,初為轉運使劉晏下微冗散職;晏判官包佶重其勤幹,以女妻之。

曆陳州太康令。刺史李芃初蒞官,若初獻計,請收斂羨餘錢物,交結權貴,芃厚遇之。累歲,芃遷河陽三城使,奏若初為從事,軍中之事,多以委之。累授檢校郎中、兼中丞、懷州刺史。轉虢州刺史,坐公事為觀察使劾奏,免歸。久之,出為衢州刺史,遷福州刺史、兼禦史中丞、福建都團練使。尋遷越州刺史、浙江東道都團練觀察使。十四年秋,代王緯為潤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浙江都團練觀察、諸道鹽鐵轉運使。善於吏道,性嚴強,力束斂下,吏人甚畏服。方整理鹽法,頗有次敘。貞元十五年,遇疾卒,廢朝一日,贈禮部尚書。

於頎,字休明,河南人也。父庭謂,濟王府倉曹,累贈尚書左仆射。頎少以吏事聞,累授京兆府士曹,為尹史翽所賞重。翽出鎮襄、漢,奏為禦史,充判官。

翽為亂兵所殺,頎挺出收葬遺骸,時人義之。度支使第五琦署為河東租庸使,累授鳳翔少尹、度支郎中、兼禦史中丞、轉運租庸糧料鹽鐵等使。頎因奏移轉運汴州院於河陰,以汴州累遇兵亂,散失錢帛故也。元載為諸道營田使,又署為郎官,令於東都、汝州開置屯田。曆戶部侍郎、秘書少監、京兆尹、太府卿,代杜濟為京兆尹。

及為大官,好任機數,專候權要,朝列中無勢利者,視之蔑如也。曲事元載,親昵之。而為政苛細無大體;丁所生母憂罷。及載得罪後,出為鄭州刺史,遷河南尹,以無政績代還。時征汾州刺史劉暹。暹剛腸嫉惡,曆典數州,皆為廉使畏懼。宰相盧杞恐暹為禦史大夫,虧沮己之所見,遽稱薦頎為禦史大夫,以其柔佞易製也。從幸奉天,改左散騎常侍,曆左千牛上將軍,徙大理卿、太子少保、工部尚書。因入朝仆地,為金吾仗衛掖起,改太子少師致仕。貞元十五年卒,時年七十四。

盧徵,範陽人也,家於鄭之中牟。少涉獵書記。永泰中,江淮轉運使劉晏辟為從事,委以腹心之任,累授殿中侍禦史。晏得罪,貶珍州司戶。元琇亦晏之門人,興元中,為戶部侍郎、判度支,薦徵為京兆司錄、度支員外。琇得罪,坐貶為信州長史。遷信州刺史。入為右司郎中,驟遷給事中。戶部侍郎竇參深遇之,方倚以自代。貞元八年春,同州刺史闕,參請以尚書左丞趙憬補之,特詔用徵,以間參腹心也。數歲,轉華州刺史。徵冀複入用,深結托中貴,厚遺之。故事,同、華以近地人貧,每正至端午降誕,所獻甚薄;徵遂竭其財賦,每有所進獻,輒加常數,人不堪命。疾病臥理者數年,貞元十六年卒,時年六十四。

楊憑,字虛受,弘農人。舉進士,累佐使府。征為監察禦史,不樂檢束,遂求免。累遷起居舍人、左司員外郎、禮部兵部郎中、太常少卿、湖南江西觀察使,入為左散騎常侍、刑部侍郎、京兆尹。憑工文辭,少負氣節;與母弟凝、淩相友愛,皆有時名。重交遊,尚然諾,與穆質、許孟容、李鄘、王仲舒為友,故時人稱楊、穆、許、李之友,仲舒以後進慕而入焉。性尚簡傲,不能接下,以此人多怨之。及曆二鎮,尤事奢侈。

元和四年,拜京兆尹,為禦史中丞李夷簡劾奏憑前為江西觀察使贓罪及他不法事,敕付禦史台覆按,刑部尚書李鄘、大理卿趙昌同鞫問台中。又捕得憑前江西判官、監察禦史楊瑗係於台,複命大理少卿胡珦、左司員外郎胡證、侍禦史韋顗同推鞫之。詔曰:“楊憑頃在先朝,委以藩鎮,累更選用,位列大官。近者憲司奏劾,暴揚前事,計錢累萬,曾不報聞,蒙蔽之罪,於何逃責?又營建居室,製度過差,侈靡之風,傷我儉德。以其自尹京邑,人頗懷之,將議刑書,是加湣惻。宜從遐譴,以誡百僚,可守賀州臨賀縣尉同正,仍馳驛發遣。”先是,憑在江西,夷簡自禦史出,官在巡屬。憑頗疏縱,不顧接之。夷簡常切齒。及憑歸朝,修第於永寧裏,功作並興,又廣蓄妓妾於永樂裏之別宅,時人大以為言。夷簡乘眾議,舉劾前事,且言修營之僣,將欲殺之。及下獄,置對數日,未得其事。夷簡持之益急,上聞,且貶焉,追舊從事以驗。自貞元以來居方鎮者,為德宗所姑息,故窮極僣奢,無所畏忌。及憲宗即位,以法製臨下,夷簡首舉憑罪,故時議以為宜;然繩之太過,物論又譏其深切矣。

鄭元,舉進士第,累遷禦史中丞。貞元中為河中節度使杜確行軍司馬。確卒,遂繼為節度使,入拜尚書左丞。元和二年,轉戶部侍郎、兼禦史大夫、判度支。

三年春,遷刑部尚書,兼京兆尹。九月,複判度支,依前刑部尚書、兼禦史大夫。

元性嚴毅,有威斷,更踐劇任,時稱其能。元和四年,以疾辭職,守本官,逾月卒。

杜兼,京兆人,貞觀中宰相杜正倫五代孫。舉進士,累辟諸府從事,拜濠州刺史。兼性浮險,豪侈矜氣。屬貞元中德宗厭兵革,姑息戎鎮,至軍郡刺史,亦難於更代。兼探上情,遂練卒修武,占召勁勇三千人以上聞,乃恣凶威。錄事參軍韋賞、團練判官陸楚,皆以守職論事忤兼,兼密誣奏二人通謀,扇動軍中。忽有製使至,兼率官吏迎於驛中,前呼韋賞、陸楚出,宣製杖殺之。賞進士擢第,楚兗公象先之孫,皆名家,有士林之譽;一朝以無罪受戮,郡中股栗,天下冤歎之。又誣奏李藩,將殺之,語在藩事中。故兼所至,人側目焉。元和初,入為刑部、吏部郎中,拜給事中,除金商防禦使,旋授河南少尹、知府事,尋正拜河南尹。皆杜佑在相位所借護也。元和四年,卒於官。

裴玢,京兆人。五代祖疏勒國王綽,武德中來朝,授鷹揚大將軍,封天郡公,因留闕下,遂為京兆人。玢初為金吾將軍論惟明傔,德宗幸奉天,以戰功封忠義郡王。惟明鎮鄜坊,累署玢為都虞候。後節度王棲曜卒,中軍將何朝宗謀作亂,中夜縱火,玢匿身不救火,遲明而擒朝宗。

德宗發三司使按問,竟斬朝宗及行軍司馬崔輅,以同州刺史劉公濟為節度使,以玢為坊州長史、兼侍禦史,充行軍司馬。明年,公濟卒,拜玢鄜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充節度觀察等使。三年,改授山南西道節度觀察等使。

玢曆二鎮,頗以公清苦節為政;不交權幸,不務貢獻,蔬食敝衣,居處才避風雨,而廩庫饒實,三軍百姓安業,近代將帥無比焉。及綿疾辭位,請歸長安。

元和七年卒,年六十五,贈尚書左仆射,諡曰節。

薛伾,勝州刺史渙之子。尚父汾陽王召置麾下,著名於諸將間。左仆射李揆使西蕃,伾為將從役。時賊泚之難,昆夷赴義,伾馳騎鄉導,至於武功,擢授左威衛將軍。使絕域者前後數四,累遷左金吾衛大將軍、檢校工部尚書、兼將作監,出為鄜坊觀察使。元和八年,卒於官,贈潞州大都督。

史臣曰:薛播溫敏有文,鮑防董戎無術,李、嚴太原之政,可謂美矣。蕭昕抱則哲之知,杜亞懷非次之望。王緯清潔而傷苛碎,若初善理而性剛嚴。於頎好任機權,趨附勢利。盧徵厚斂貨賄,結托中人。楊憑好奢,鄭元有斷。杜兼殺戮端士,怙亂邀君。裴玢發奸謀,安民和眾。而玢敝衣糲食,不交權幸,帑庾鹹實,郡邑以寧。若夫君子無求備於人,舍短從長,彰善癉惡,則裴玢之善,抑之更揚;杜兼之惡,欲蓋而彰耳。

舊唐書

○杜黃裳 高郢(子定) 杜佑(子式方從鬱式方子悰從鬱子牧)

杜黃裳,字遵素,京兆杜陵人也。登進士第、宏辭科,杜鴻漸深器重之。為郭子儀朔方從事,子儀入朝,令黃裳主留務於朔方。邠將李懷光與監軍陰謀代子儀,乃為偽詔書,欲誅大將溫儒雅等。黃裳立辨其偽,以告懷光,懷光流汗伏罪。

諸將有難製者,黃裳矯子儀命盡出之,數月而亂不作。後入為台省官,為裴延齡所惡,十年不遷。貞元末,為太常卿。王叔文之竊權,黃裳終不造其門。嚐語其子婿韋執誼,令率百官請皇太子監國,執誼遽曰:“丈人才得一官,可複開口議禁中事耶!”黃裳勃然曰:“黃裳受恩三朝,豈可以一官見買!”即拂衣而出。

尋拜平章事。

邠州節度使韓全義曾居討伐之任,無功,黃裳奏罷之。劉辟作亂,議者以劍南險固,不宜生事;唯黃裳堅請討除,憲宗從之。又奏請不以中官為監軍,隻委高崇文為使。黃裳自經營伐蜀,以至成功,指授崇文,無不懸合。崇文素憚劉澭,黃裳使人謂崇文曰:“若不奮命,當以劉澭代之。”由是得崇文之死力。

既平辟,宰臣入賀,帝目黃裳曰:“此卿之功也。”後與憲宗語及方鎮除授,黃裳奏曰:“德宗自艱難之後,事多姑息。貞元中,每帥守物故,必先命中使偵伺其軍動息,其副貳大將中有物望者,必厚賂近臣以求見用,帝必隨其稱美而命之,以是因循,方鎮罕有特命帥守者。陛下宜熟思貞元故事,稍以法度整肅諸侯,則天下何憂不治!”憲宗然其言。由是用兵誅蜀、夏之後,不容藩臣蹇傲,克複兩河,威令複振,蓋黃裳啟其衷也。黃裳有經畫之才,達於權變,然檢身律物,寡廉潔之譽,以是居鼎職不久。二年正月,檢校司空,同平章事,兼河中尹、河中晉絳等州節度使。八月,封邠國公。三年九月,卒於河中,年七十一,贈司徒,諡曰宣。

黃裳性雅淡寬恕,心雖從長,口不忤物。始為卿士,女嫁韋執誼,深不為執誼所稱;及執誼譴逐,黃裳終保全之,洎死嶺表,請歸其喪,以辦葬事。及是被疾,醫人誤進其藥,疾甚而不怒。然為宰相,除授不分流品,或官以賂遷,時論惜之。

黃裳歿後,賄賂事發。八年四月,禦史台奏:“前永樂令吳憑為僧鑒虛受托,與故司空杜黃裳,於故州邠寧節度使高崇文處納賂四萬五千貫,並付黃裳男載,按問引伏。”敕曰:“吳憑曾佐使府,忝履宦途,自宜畏法惜身,豈得為人通貸!

事關非道,理合懲愆,宜配流昭州。其付杜載錢物,宰輔之任,寵寄實深,致茲貨財,不能拒絕,已令按問,悉合征收,貴全終始之恩,俾弘寬大之典。其所取錢物,並宜矜免,杜載等並釋放。”

載為太子仆,長慶中,遷太仆少卿、兼禦史中丞,充入吐蕃使。

載弟勝,登進士第,大中朝位給事中。勝子廷堅,亦進士擢第。

高郢,字公楚,其先渤海蓚人。九歲通《春秋》,能屬文。天寶末,盜據京邑,父伯祥先為好畤尉,抵賊禁,將加極刑。郢時年十五,被發解衣,請代其父,賊黨義之,乃俱釋。後舉進士擢第,應製舉,登茂才異行科,授華陰尉。嚐以魯不合用天子禮樂,乃引《公羊傳》,著《魯議》,見稱於時,由是授鹹陽尉。

郭子儀節製朔方,辟為掌書記。子儀嚐怒從事張曇,奏殺之;郢極言爭救,忤子儀旨,奏貶猗氏丞。李懷光節製邠寧,奏為從事,累轉副元帥判官、檢校禮部郎中。懷光背叛,將歸河中,郢言:“西迎大駕,豈非忠乎!”懷光忿而不聽。

及歸鎮,又欲悉眾而西。時渾瑊軍孤,群帥未集,郢與李鄘誓死駐之。屬懷光長子琟候郢,郢乃諭以逆順曰:“人臣所宜效順。且自天寶以來阻兵者,今複誰在?況國家自有天命,非獨人力。今若恃眾西向,自絕於天,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安知三軍不有奔潰者乎?”李琟震懼,流淚氣索。明年春,郢與都知兵馬使呂鳴嶽、都虞候張延英同謀間道上表;及受密詔,事泄,二將立死。懷光乃大集將卒,白刃盈庭,引郢詰之。郢挺然抗辭,無所慚隱,憤氣感發,觀者淚下,懷光慚沮而止。德宗還京,命諫議大夫孔巢父、中人啖守盈赴河中宣慰懷光,授以太保;而懷光怒,激其親兵詬詈,殺守盈及巢父。巢父之被刃也,委於地,郢就而撫之。乃懷光被誅,馬燧辟郢為掌書記。

未幾,征拜主客員外,遷刑部郎中,改中書舍人。凡九歲,拜禮部侍郎。時應進士舉者,多務朋遊,馳逐聲名;每歲冬,州府薦送後,唯追奉宴集,罕肄其業。郢性剛正,尤嫉其風,既領職,拒絕請托,雖同列通熟,無敢言者。誌在經藝,專考程試。凡掌貢部三歲,進幽獨,抑浮華,朋濫之風,翕然一變。拜太常卿。貞元十九年冬,進位銀青光祿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順宗即位,轉刑部尚書,為韋執誼等所憚。尋罷知政事,以本官判吏部尚書事。明年,出鎮華州。

元和元年冬,複拜太常卿,尋除禦史大夫。數月,轉兵部尚書。逾月,再表乞骸,不許。又上言曰:“臣聞勞生佚老,天理自然,蠕動翾飛,日入皆息。自非貢禹之守經據古,趙喜之正身匪懈,韓暨之誌節高潔,山濤之道德模表,縱過常期,詎為貪冒。其有當仁不讓,急病忘身,豈止君命,猶宜身舉。臣郢不才,久辱高位,無任由衷瀝懇之至。”乃授尚書右仆射致仕。六年七月卒,年七十二。

贈太子太保,諡曰貞。

郢性恭慎廉潔,罕與人交遊,守官奉法勤恪,掌誥累年,家無製草。或謂之曰:“前輩皆留製集,公焚之何也?”曰:“王言不可存私家。”時人重其慎密。

與鄭珣瑜並命拜相;未幾,德宗升遐。時同在相位,杜佑以宿舊居上,而韋執誼由朋黨專柄。順宗風恙方甚,樞機不宣,而王叔文以翰林學士兼戶部侍郎,充度支副使。是時政事,王叔文謀議,王伾通導,李忠言宣下,韋執誼奉行。珣瑜自受命,憂形顏色,至是以勢不可奪,因稱疾不起。郢則因循,竟無所發,以至於罷。物論定此為優劣焉。子定嗣。

定,幼聰警絕倫,年七歲時,讀《尚書·湯誓》,問郢曰:“奈何以臣伐君?”

郢曰:“應天順人,不為非道。”又問曰:“用命賞於祖,不用命戮於社,是順人乎?”父不能對。仕至京兆參軍。小字董二,人以幼慧,多以字稱之。尤精《王氏易》,嚐為《易圖》,合入出以畫八卦,上圓下方,合則重,轉則演,七轉而六十四卦六甲八節備焉。著《易外傳》二十二卷。

杜佑,字君卿,京兆萬年人。曾祖行敏,荊、益二州都督府長史、南陽郡公。

祖愨,右司員外郎、詳正學士。父希望,曆鴻臚卿、恒州刺史、西河太守,贈右仆射。佑以蔭入仕,補濟南郡參軍、剡縣丞。時潤州刺史韋元甫嚐受恩於希望,佑謁見,元甫未之知,以故人子待之。他日,元甫視事,有疑獄不能決。佑時在旁,元甫試訊於佑;佑口對響應,皆得其要。元甫奇之,乃奏為司法參軍。元甫為浙西觀察、淮南節度,皆辟為從事,深所委信。累官至檢校主客員外郎,入為工部郎中,充江西青苗使,轉撫州刺史。改禦史中丞,充容管經略使。楊炎入相,征入朝,曆工部、金部二郎中,並充水陸轉運使,改度支郎中,兼和糴等使。時方軍興,饋運之務,悉委於佑;遷戶部侍郎、判度支。為盧杞所惡,出為蘇州刺史。佑母在,杞以蘇州憂闕授之。佑不行,俄換饒州刺史。未幾,兼禦史大夫,充嶺南節度使。時德宗在興元。朝廷故事,執政往往遺脫;舊嶺南節度,常兼五管經略使,佑獨不兼。故五管不屬嶺南,自佑始也。

貞元三年,征為尚書左丞,又出為陝州觀察使,遷檢校禮部尚書、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丁母憂,特詔起複,累轉刑部尚書、檢校右仆射。十六年,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卒,其子愔為三軍所立,詔佑以淮南節製檢校左仆射、同平章事,兼徐泗節度使,委以討伐。佑乃大具舟艦,遣將孟準先當之。準渡淮而敗,佑杖之,固境不敢進。及詔以徐州授愔,而加佑兼濠、泗等州觀察使。在揚州開設營壘三十餘所,士馬修葺。然於賓僚間依阿無製,判官南宮僔、李亞、鄭元均爭權,頗紊軍政,德宗知之,並竄於嶺外。

十九年入朝,拜檢校司空、同平章事,充太清宮使。德宗崩,佑攝塚宰,尋進位檢校司徒,充度支鹽鐵等使,依前平章事。旋又加弘文館大學士。時王叔文為副使,佑雖總統,而權歸叔文。叔文敗,又奏李巽為副使,頗有所立。順宗崩,佑複攝塚宰,尋讓金穀之務,引李巽自代。先是,度支以製用惜費,漸權百司之職,廣署吏員,繁而難理;佑始奏營繕歸之將作,木炭歸之司農,染練歸之少府,綱條頗整,公議多之,朝廷允其議。

元和元年,冊拜司徒、同平章事,封岐國公。時河西黨項潛導吐蕃入寇,邊將邀功,亟請擊之。佑上疏論之曰:

臣伏見黨項與西戎潛通,屢有降人指陳事跡,而公卿廷議,以為誠當謹兵戎,備侵軼,益發甲卒,邀其寇暴。此蓋未達事機,匹夫之常論也。

夫蠻夷猾夏,唐虞已然。周宣中興,獫狁為害,但命南仲往城朔方,追之太原,及境而止,誠不欲弊中國而怒遠夷也。秦平六國,恃其兵力,北築長城,以拒匈奴;西逐諸羌,出於塞外。勞力擾人,結怨階亂,中國未靜,白徒競起,海內雲擾,實生謫戍。漢武因文、景之富,命將興師,遂至戶口減半,竟下哀痛之詔罷田輪台。前史書之,尚嘉其先迷而後複。蓋聖王之理天下也,唯務綏靜蒸人,西至流沙,東漸於海,在南與北,亦存聲教。不以遠物為珍,匪求遐方之貢,豈疲內而事外,終得少而失多。故前代納忠之臣,並有匡君之議。淮南王請息師於閩越,賈捐之願棄地於珠崖,安危利害,高懸前史。

昔馮奉世矯漢帝之詔,擊莎車,傳其王首於京師,威震西域。宣帝大悅,議加爵土之賞。蕭望之獨以為矯製違命,雖有功效,不可為法;恐後之奉使者爭逐發兵,為國家生事,述理明白,其言遂行。國家自天後已來,突厥默啜兵強氣勇,屢寇邊城,為害頗甚。開元初,邊將郝靈佺親捕斬之,傳首闕下,自以為功,代莫與二,坐望榮寵。宋璟為相,慮武臣邀功,為國生事,止授以郎將。由是訖開元之盛,無人複議開邊,中國遂寧,外夷亦靜。此皆成敗可征,鑒戒非遠。

且黨項小蕃,雜處中國,本懷我德,當示撫綏。間者邊將非廉,亟有侵刻,或利其善馬,或取其子女,便賄方物,征發役徒。勞苦既多,叛亡遂起,或與北狄通使,或與西戎寇邊,有為使然,固當懲革。《傳》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管子》曰:“國家無使勇猛者為邊境。”此誠聖哲識微知著之遠略也。今戎醜方強,邊備未實,誠宜慎擇良將,誡之完葺,使保誠信,絕其求取,用示懷柔。來則懲禦,去則謹備,自然懷柔,革其奸謀,何必遽圖興師,坐致勞費!

陛下上聖君人,覆育群類,動必師古,謀無不臧。伏望堅保永圖,置兵衽席,天下幸甚!臣識昧經綸,學慚博究,竊鼎鉉之寵任,為朝廷之老臣,恩深莫倫,誌懇思報,臧否備閱,芻蕘上陳,有瀆旒扆,伏深惶悚。

上深嘉納。歲餘,請致仕,詔不許,但令三五日一入中書,平章政事。每入奏事,憲宗優禮之;不名,常呼司徒。佑城南樊川有佳林亭,卉木幽邃,佑每與公卿宴集其間,廣陳妓樂。諸子鹹居朝列,當時貴盛,莫之與比。元和七年,被疾,六月,複乞骸骨。表四上,情理切至,憲宗不獲已,許之。詔曰:

宣力濟時,為臣之懿躅;辭榮告老,行己之高風。況乎任重公台,義深翼讚,秉衝讓之誌,堅金石之誠。敦諭既勤,所執彌固,則當遂其衷懇,進以崇名;尚齒優賢,斯王化之本也。

金紫光祿大夫、守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充弘文館大學士、太清宮使、上柱國、岐國公、食邑三千戶杜佑,岩廊上才,邦國茂器;蘊經通之識,履溫厚之姿,寬裕本乎性情,謀猷彰乎事業。博聞強學,知曆代沿革之宜;為政惠人,審群黎利病之要。由是再司邦用,累曆藩方,出總戎麾,入和鼎實,聿膺重寄,曆事先朝,左右朕躬,夙夜不懈。命以詔冊,登之上公,肅恭在廷,華發承弁。

茲可謂國之元老,人之具瞻者也。

朕纘承丕業,思弘景化,選勞求舊,期致時邕,方伸引翼之儀,遽抗懸車之請。而又固辭年疾,乞就休閑,已而複來,星琯屢變,有不可抑,良用耿然。永惟古先哲王,君臣之際,臣有耆艾以求其退,君有優賜以徇其情;乃輟鄧禹敷教之功,仍增王祥輔導之秩,俾養浩然之氣,安於敬止之鄉,庶乎怡神葆和,永綏福履。仍加階級,以厚寵章,可光祿大夫、守太保致仕,宜朝朔望。

是日,上遣中使就佑第賜絹五百匹、錢五百千。其年十一月薨,壽七十八,廢朝三日,冊贈太傅,諡曰安簡。

佑性敦厚強力,尤精吏職,雖外示寬和,而持身有術。為政弘易,不尚皦察,掌計治民,物便而濟,馭戎應變,即非所長。性嗜學,該涉古今,以富國安人之術為己任。初開元末,劉秩采經史百家之言,取《周禮》六官所職,撰分門書三十五卷,號曰《政典》,大為時賢稱賞;房琯以為才過劉更生。佑得其書,尋味厥旨,以為條目未盡,因而廣之,加以開元禮、樂,書成二百卷,號曰《通典》。

貞元十七年,自淮南使人詣闕獻之,曰:

臣聞太上立德,不可庶幾;其次立功,遂行當代;其次立言,見誌後學。由是往哲遞相祖述,將施有政,用乂邦家。臣本以門資,幼登官序,仕非遊藝,才不逮人,徒懷自強,頗玩墳籍。雖履曆叨幸,或職劇務殷,竊惜光陰,未嚐輕廢。

夫《孝經》、《尚書》、《毛詩》、《周易》、《三傳》,皆父子君臣之要道;十倫五教之宏綱,如日月之下臨,天地之大德,百王是式,終古攸遵。然多記言,罕存法製;愚管窺測,莫達高深,輒肆荒虛,誠為億度。每念懵學,莫探政經,略觀曆代眾賢著論,多陳紊失之弊,或闕匡拯之方。臣既庸淺,寧詳損益,未原其始,莫暢其終。尚賴周氏典禮,秦皇**滅不盡,縱有繁雜,且用準繩。至於往昔是非,可為來今龜鏡,布在方冊,亦粗研尋。自頃纘修,年逾三紀,識寡思拙,心昧辭蕪。圖籍實多,事目非少,將事功畢,罔愧乖疏,固不足發揮大猷,但竭愚盡慮而已。書凡九門,計貳百卷,不敢不具上獻,庶明鄙誌所之,塵瀆聖聰,兢惶無措。

優詔嘉之,命藏書府。其書大傳於時,禮樂刑政之源,千載如指諸掌,大為士君子所稱。

佑性勤而無倦,雖位極將相,手不釋卷。質明視事,接對賓客,夜則燈下讀書,孜孜不怠。與賓佐談論,人憚其辯而伏其博,設有疑誤,亦能質正。始終言行,無所玷缺,唯在淮南時,妻梁氏亡後,升嬖妾李氏為正室,封密國夫人,親族子弟言之不從,時論非之。

三子,師損嗣,位終司農少卿。

式方,字考元。以蔭授揚府參軍,轉常州晉陵尉。浙西觀察使王緯辟為從事,入為太子通事舍人,改太常寺主簿。明練鍾律,有所考定,深為高郢所賞。時父作鎮揚州,家財钜萬,甲第在安仁裏,杜城有別墅,亭館林池,為城南之最。昆仲皆在朝廷,與時賢遊從,樂而有節。既而佑入中書,出為昭應令。丁父憂,服闋,遷司農少卿,賜金紫,加正議大夫、太仆卿。時少子忭選尚公主,式方以右戚移病不視事。久之,穆宗即位,轉兼禦史中丞,充桂管觀察都防禦使。長慶二年三月,卒於位,贈禮部尚書。

式方性孝友,弟兄尤睦。季弟從鬱,少多疾病,式方每躬自煎調,藥膳水飲,非經式方之手,不入於口。及從鬱夭喪,終年號泣,殆不勝情,士友多之。

子惲、憓、忭、恂。惲嗣,富平尉;憓,興平尉。

忭,以蔭三遷太子司議郎。元和九年,選尚公主,召見於麟德殿。尋尚岐陽公主,加銀青光祿大夫、殿中少監、駙馬都尉。岐陽,憲宗長女,郭妃之所生。

自頃選尚,多於貴戚,或武臣節將之家。於時翰林學士獨孤鬱,權德輿之女婿,時德輿作相,鬱避嫌辭內職。上頗重學士,不獲已許之,且歎德輿有佳婿,遂令宰臣於卿士家選尚文雅之士可居清列者。初於文學後進中選擇,皆辭疾不應,唯悰願焉。累遷至司農卿。太和六年,轉京兆尹。七年,檢校刑部尚書,出為鳳翔尹、鳳翔隴右節度。丁內艱,八年,起複授忠武軍節度使、陳許蔡觀察等使,就加兵部尚書。開成初,入為工部尚書、判度支。屬岐陽公主薨,久而未謝。文宗怪之,問左右。戶部侍郎李玨對曰:“近日駙馬為公主服斬衰三年,所以士族之家不願為國戚者,半為此也。杜忭未謝,拘此服紀也。”上愕然曰:“予初不知。”乃詔曰:“製服輕重,必由典禮。如聞往者駙馬為公主服三年,緣情之義,殊非故實,違經之製,今乃聞知。宜令行杖周,永為通製。”三年,改戶部尚書,兼判戶部度支事。會昌中,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加左仆射。

大中初,出鎮西川,降先沒吐蕃維州。州即古西戎地也,其地南界江陽,岷山連嶺而西,不知其極;北望隴山,積雪如玉:東望成都,若在井底。地接石紐山,夏禹生於石紐山是也。其州在岷山之孤峰,三麵臨江。天寶後,河、隴繼陷,惟此州在焉。吐蕃利其險要,二十年間,設計得之,遂據其城,因號曰“無憂城”,吐蕃由是不虞邛、蜀之兵。先是,李德裕鎮西川,維州吐蕃首領悉怛謀以城來降,德裕奏之;執政者與德裕不協,遽勒還其城。至是複收之,亦不因兵刃,乃人情所歸也。俄複入相,加司空,繼加司徒,曆鎮重藩。至是加太傅、邠國公。忭無他才,常延接寒素,甘食竊位而已。

從鬱,以蔭貞元末再遷太子司議郎。元和初,轉左補闕。諫官崔群、韋貫之、獨孤鬱等以從鬱宰相子,不合為諫官,乃降授左拾遺。群等複執曰:“拾遺之與補闕,雖資品有殊,皆名諫列。父為宰相,子為諫官,若政有得失,不可使子論父。”乃改為秘書丞,終駕部員外郎。

子牧、顗,俱登進士第。顗後病目而卒。

牧,字牧之,既以進士擢第,又製舉登乙第,解褐弘文館校書郎,試左武衛兵曹參軍。沈傳師廉察江西宣州,辟牧為從事、試大理評事。又為淮南節度推官、監察禦史裏行,轉掌書記。俄真拜監察禦史,分司東都,以弟顗病目棄官。授宣州團練判官、殿中侍禦史、內供奉。遷左補闕、史館修撰,轉膳部、比部員外郎,並兼史職。出牧黃、池、睦三郡,複遷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轉吏部員外郎。

又以弟病免歸。授湖州刺史,入拜考功郎中、知製誥,歲中遷中書舍人。牧好讀書,工詩為文,嚐自負經緯才略。武宗朝誅昆夷、鮮卑,牧上宰相書論兵事,言“胡戎入寇,在秋冬之間,盛夏無備,宜五六月中擊胡為便”。李德裕稱之。注曹公所定《孫武十三篇》行於代。

牧從兄忭隆盛於時,牧居下位,心常不樂。將及知命,得病,自為墓誌、祭文。又嚐夢人告曰:“爾改名畢。”逾月,奴自家來,告曰:“炊將熟而甑裂。”

牧曰:“皆不祥也。”俄又夢書行紙曰:“皎皎白駒,在彼空穀。”寤寢而歎曰:

“此過隙也。吾生於角,徵還於角,為第八宮,吾之甚厄也。予自湖守遷舍人,木還角,足矣。”其年,以疾終於安仁裏,年五十。有集二十卷,曰《杜氏樊川集》,行於代。子德祥,官至丞郎。

史臣曰:黃裳以道致君,持誠奉主;辨懷光之詐,罷全義之征。討賊辟之凶,舉無遺算;葬執誼之柩,豈曰不仁。郢天縱之性,總丱之年,代父命於臨刑,孝也;懷光之亂,王人被傷,撫巢父於賊庭,義也;抑浮濫之流,考藝文之士,盡搜幽滯,大變時風,正也;保止足之名,辭榮辱之路,高避世利,遐躅昔賢,智也。忠孝全矣,仁智備矣!此二子者,皆臨大節而不可奪也。佑承蔭入仕,讞獄受知,博古該今,輸忠效用;位居極品,榮逮子孫,操修之報,不亦宜哉!及其賓僚紊法,嬖妾受封,事重因循,難乎語於正矣!牧之文章,忭之長厚,能否既異,才位不倫,命矣夫!

讚曰:貞公壯節,臨難奮發。言行無玷,斯為明哲。戡亂阜俗,時泰位隆。

國之名臣,鄭公、岐公。

舊唐書

○裴垍 李吉甫 李藩 權德輿(子璩)

裴垍字,弘中,河東聞喜人。垂拱中宰相居道七代孫。垍弱冠舉進士。貞元中,製舉賢良極諫,對策第一,授美原縣尉。秩滿,藩府交辟,皆不就。拜監察禦史,轉殿中侍禦史、尚書禮部考功二員外郎。時吏部侍郎鄭珣瑜請垍考詞判,垍守正不受請托,考核皆務才實。

元和初,召入翰林為學士,轉考功郎中、知製誥,尋遷中書舍人。李吉甫自翰林承旨拜平章事,詔將下之夕,感出涕。謂垍曰:“吉甫自尚書郎流落遠地,十餘年方歸,便入禁署,今才滿歲,後進人物,罕所接識。宰相之職,宜選擢賢俊,今則懵然莫知能否。卿多精鑒,今之才傑,為我言之。”垍取筆疏其名氏,得三十餘人。數月之內,選用略盡,當時翕然稱吉甫有得人之稱。三年,詔舉賢良,時有皇甫湜對策,其言激切;牛僧孺、李宗閔亦苦詆時政。考官楊於陵、韋貫之升三子之策皆上第,垍居中覆視,無所同異。及為貴幸泣訴,請罪於上,憲宗不得已,出於陵、貫之官,罷垍翰林學士,除戶部侍郎。然憲宗知垍好直,信任彌厚。

其年秋,李吉甫出鎮淮南,遂以垍代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明年,加集賢院大學士、監修國史。垍奏:“集賢禦書院,請準《六典》,登朝官五品已上為學士,六品已下為直學士;自非登朝官,不問品秩,並為校理;其餘名目一切勒停。史館請登朝官入館者,並為修撰;非登朝官,並為直史館。仍永為常式。”

皆從之。

元和五年,中風病。憲宗甚嗟惜,中使旁午致問,至於藥膳進退,皆令疏陳。

疾益痼,罷為兵部尚書,仍進階銀青。明年,改太子賓客。卒,廢朝,賻禮有加,贈太子少傅。

初,垍在翰林承旨,屬憲宗初平吳、蜀,勵精思理,機密之務,一以關垍。

垍小心敬慎,甚稱中旨。及作相之後,懇請旌別淑慝,杜絕蹊徑,齊整法度,考課吏理,皆蒙垂意聽納。吐突承璀自春宮侍憲宗,恩顧莫二。承璀承間欲有所關說,憲宗憚垍,誡勿複言,在禁中常以官呼垍而不名。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與監軍許遂振不和,遂振誣奏於陵,憲宗令追與慢官。垍曰:“以遂振故罪一藩臣,不可。”請授吏部侍郎。嚴綬在太原,其政事一出監軍李輔光,綬但拱手而已,垍具奏其事,請以李鄘代之。

王士真死,其子承宗以河北故事請代父為帥。憲宗意速於太平,且頻**寇孽,謂其地可取。吐突承璀恃恩,謀撓垍權,遂伺君意,請自征討。盧從史陰苞逆節,內與承宗相結約,而外請興師,以圖厚利。垍一一陳其不可,且言:“武俊有大功於朝,前授李師道而後奪承宗,是賞罰不一,無以沮勸天下。”逗留半歲,憲宗不決,承璀之策竟行。及師臨賊境,從史果攜貳,承璀數督戰,從史益驕倨反覆,官軍病之。時王師久暴露無功,上意亦怠。

後從史遣其衙門將王翊元入奏,垍延與語,微動其心,且喻以為臣之節,翊元因吐誠言從史惡稔可圖之狀。垍遣再往,比複還,遂得其大將烏重胤等要領。

垍因從容啟言:“從史暴戾,有無君之心。今聞其視承璀如嬰孩,往來神策壁壘間,益自恃不嚴,是天亡之時也。若不因其機而致之,後雖興師,未可以歲月破也。”憲宗初愕然,熟思其計,方許之。垍因請密其謀,憲宗曰:“此唯李絳、梁守謙知之。”時絳承旨翰林,守謙掌密命。後承璀竟擒從史,平上黨,其年秋班師。垍以“承璀首唱用兵,今還無功,陛下縱念舊勞,不能加顯戮,亦請貶黜以謝天下”。遂罷承璀兵柄。

先是,天下百姓輸賦於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建中初定兩稅,時貸重錢輕;是後貨輕錢重,齊人所出,固已倍其初征。而其留州送使,所在長吏又降省估使就實估,以自封殖而重賦於人。及垍為相,奏請:“天下留州、送使物,一切令依省估。其所在觀察使,仍以其所蒞之郡租賦自給;若不足,然後征於支郡。”其諸州送使額,悉變為上供,故江淮稍息肩。

垍雖年少,驟居相位,而器局峻整,有法度,雖大僚前輩,其造請不敢幹以私。諫官言時政得失,舊事,操權者多不悅其舉職。垍在中書,有獨孤鬱、李正辭、嚴休複自拾遺轉補闕,及參謝之際,垍廷語之曰:“獨孤與李二補闕,孜孜獻納,今之遷轉,可謂酬勞愧矣。嚴補闕官業,或異於斯,昨者進擬,不無疑緩。”

休複悚恧而退。垍在翰林,舉李絳、崔群同掌密命;及在相位,用韋貫之、裴度知製誥,擢李夷簡為禦史中丞,其後繼踵入相,鹹著名跡。其餘量材賦職,皆葉人望,選任之精,前後莫及。議者謂垍作相,才與時會,知無不為,於時朝無幸人,百度浸理;而再周遘疾,以至休謝,公論惜之。

李吉甫,字弘憲,趙郡人。父棲筠,代宗朝為禦史大夫,名重於時,國史有傳。吉甫少好學,能屬文。年二十七,為太常博士,該洽多聞,尤精國朝故實,沿革折衷,時多稱之。遷屯田員外郎,博士如故,改駕部員外。宰臣李泌、竇參推重其才,接遇頗厚。及陸贄為相,出為明州員外長史;久之遇赦,起為忠州刺史。時贄已謫在忠州,議者謂吉甫必逞憾於贄,重構其罪;及吉甫到部,與贄甚歡,未嚐以宿嫌介意。六年不徙官,以疾罷免。尋授柳州刺史,遷饒州。先是,州城以頻喪四牧,廢而不居,物怪變異,郡人信驗;吉甫至,發城門管鑰,剪荊榛而居之,後人乃安。

憲宗嗣位,征拜考功郎中、知製誥。既至闕下,旋召入翰林為學士,轉中書舍人,賜紫。憲宗初即位,中書小吏滑渙與知樞密中使劉光琦暱善,頗竊朝權,吉甫請去之。劉辟反,帝命誅討之;計未決,吉甫密讚其謀,兼請廣征江淮之師,由三峽路入,以分蜀寇之力。事皆允從,由是甚見親信。二年春,杜黃裳出鎮,擢吉甫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吉甫性聰敏,詳練物務,自員外郎出官,留滯江淮十五餘年,備詳閭裏疾苦。及是為相,患方鎮貪恣,乃上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

敘進群材,甚有美稱。

三年秋,裴均為仆射、判度支,交結權幸,欲求宰相。先是,製策試直言極諫科,其中有譏刺時政,忤犯權幸者,因此均黨揚言皆執政教指,冀以搖動吉甫,賴諫官李約、獨孤鬱、李正辭、蕭俛密疏陳奏,帝意乃解。吉甫早歲知獎羊士諤,擢為監察禦史;又司封員外郎呂溫有詞藝,吉甫亦眷接之。竇群亦與羊、呂善。群初拜禦史中丞,奏請士諤為侍禦史,溫為郎中、知雜事。吉甫怒其不先關白,而所請又有超資者,持之數日不行,因而有隙。群遂伺得日者陳克明出入吉甫家,密捕以聞;憲宗詰之,無奸狀。吉甫以裴垍久在翰林,憲宗親信,必當大用,遂密薦垍代己,因自圖出鎮。其年九月,拜檢校兵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上禦通化門樓餞之。在揚州,每有朝廷得失,軍國利害,皆密疏論列。又於高郵縣築堤為塘,溉田數千頃,人受其惠。

五年冬,裴垍病免。明年正月,授吉甫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及再入相,請減省職員並諸色出身胥吏等,及量定中外官俸料,時以為當。京城諸僧有以莊磑免稅者,吉甫奏曰:

“錢米所征,素有定額,寬緇徒有餘之力,配貧下無告之民,必不可許。”憲宗乃止。又請歸普潤軍於涇原。

七年,京兆尹元義方奏:“永昌公主準禮令起祠堂,請其製度。”初,貞元中,義陽、義章二公主鹹於墓所造祠堂一百二十間,費錢數萬;及永昌之製,上令義方減舊製之半。吉甫奏曰:“伏以永昌公主,稚年夭枉,舉代同悲,況於聖情,固所鍾念。然陛下猶減製造之半,示折衷之規,昭儉訓人,實越今古。臣以祠堂之設,禮典無文,德宗皇帝恩出一時,事因習俗,當時人間不無竊議。昔漢章帝時,欲為光武原陵、明帝顯節陵,各起邑屋,東平王蒼上疏言其不可。——東平王即光武之愛子,明帝之愛弟。賢王之心,豈惜費於父兄哉!誠以非禮之事,人君所當慎也。今者,依義陽公主起祠堂,臣恐不如量置墓戶,以充守奉。”翌日,上謂吉甫曰:“卿昨所奏罷祠堂事,深愜朕心。朕初疑其冗費,緣未知故實,是以量減。覽卿所陳,方知無據。然朕不欲破二十戶百姓,當揀官戶委之。”吉甫拜賀。上曰:“卿,此豈是難事!有關朕身,不便於時者,苟聞之則改,此豈足多耶!卿但勤匡正,無謂朕不能行也。”

七年七月,上禦延英,顧謂吉甫曰:“朕近日畋遊悉廢,唯喜讀書。昨於《代宗實錄》中,見其時綱紀未振,朝廷多事,亦有所鑒誡。向後見卿先人事跡,深可嘉歎。”吉甫降階跪奏曰:“臣先父伏事代宗,盡心盡節,迫於流運,不待聖時,臣之血誠,常所追恨。陛下耽悅文史,聽覽日新,見臣先父忠於前朝,著在實錄,今日特賜褒揚,先父雖在九泉,如睹白日。”因俯伏流涕,上慰諭之。

八年十月,上禦延英殿,問時政記記何事。時吉甫監修國史,先對曰:“是宰相記天子事以授史官之實錄也。古者,右史記言,今起居舍人是;左史記事,今起居郎是。永徽中,宰相姚璹監修國史,慮造膝之言,或不可聞,因請隨奏對而記於仗下,以授於史官,今時政記是也。”上曰:“間或不修,何也?”曰:

“麵奉德音,未及施行,總謂機密,故不可書以送史官;其間有謀議出於臣下者,又不可自書以付史官;及已行者,製令昭然,天下皆得聞知,即史官之記,不待書以授也。且臣觀時政記者,姚璹修之於長壽,及璹罷而事寢;賈耽、齊抗修之於貞元,及耽、抗罷而事廢。然則關時政化者,不虛美,不隱惡,謂之良史也。”

是月,回紇部落南過磧,取西城柳穀路討吐蕃。西城防禦使周懷義表至,朝廷大恐,以為回紇聲言討吐蕃,意是入寇。吉甫奏曰:“回紇入寇,且當漸絕和事,不應便來犯邊,但須設備,不足為慮。”因請自夏州至天德,複置廢館一十一所,以通緩急。又請發夏州騎士五百人,營於經略故城,應援驛使,兼護黨項。

九年,請於經略故城置宥州。六胡州以在靈鹽界,開元中廢六州。曰:“國家舊置宥州,以寬宥為名,領諸降戶。天寶末,宥州寄理於經略軍,蓋以地居其中,可以總統蕃部,北以應接天德,南援夏州。今經略遙隸靈武,又不置軍鎮,非舊製也。”憲宗從其奏,複置宥州,詔曰:“天寶中宥州寄理於經略軍,寶應已來,因循遂廢。由是昆夷屢擾,黨項靡依,蕃部之人,撫懷莫及。朕方弘遠略,思複舊規,宜於經略軍置宥州,仍為上州,於郭下置延恩縣,為上縣,屬夏綏銀觀察使。”

淮西節度使吳少陽卒,其子元濟請襲父位。吉甫以為淮西內地,不同河朔,且四境無黨援,國家常宿數十萬兵以為守禦,宜因時而取之。頗葉上旨,始為經度淮西之謀。

元和九年冬,暴病卒,年五十七。憲宗傷悼久之,遣中使臨吊;常贈之外,內出絹五百匹以恤其家,再贈司空。吉甫初為相,頗洽時情,及淮南再征,中外延望風采。秉政之後,視聽時有所蔽,人心疑憚之¨時負公望者慮為吉甫所忌,多避畏。憲宗潛知其事,未周歲,遂擢用李絳,大與絳不協;而絳性剛評,訐於上前,互有爭論,人多直絳。然性畏慎,雖其不悅者,亦無所傷。服物食味,必極珍美,而不殖財產,京師一宅之外,無他第墅,公論以此重之。有司諡曰敬憲;及會議,度支郎中張仲方駁之,以為太優。憲宗怒,貶仲方,賜吉甫諡曰忠懿。

吉甫嚐討論《易象》異義,附於一行集注之下;及綴錄東漢、魏、晉、周、隋故事,訖其成敗損益大端,目為《六代略》,凡三十卷。分天下諸鎮,紀其山川險易故事,各寫其圖於篇首,為五十四卷,號為《元和郡國圖》。又與史官等錄當時戶賦兵籍,號為《國計簿》,凡十卷。纂《六典》諸職為《百司舉要》一卷。皆奏上之,行於代。子德修、德裕。

李藩,字叔翰,趙郡人。曾祖至遠,天後時李昭德薦為天官侍郎,不詣昭德謝恩,時昭德怒,奏黜為壁州刺史。祖畬,開元時為考功郎中,事母孝謹,母卒,不勝喪死。至遠、畬皆以誌行名重一時。父承,為湖南觀察使,亦有名。

藩少恬淡修檢,雅容儀,好學。父卒,家富於財,親族吊者,有挈去不禁,愈務散施,不數年而貧。年四十餘未仕,讀書揚州,困於自給,妻子怨尤之,晏如也。杜亞居守東都,以故人子署為從事。洛中盜發,有誣牙將令狐運者,亞信之,拷掠竟罪。藩知其冤,爭之不從,遂辭出。後獲真盜宋瞿曇,藩益知名。

張建封在徐州,辟為從事,居幕中,謙謙未嚐論細微。杜兼為濠州刺史,帶使職,建封病革,兼疾驅到府,陰有冀望。藩與同列省建封,出而泣語兼曰:

“仆射公奄忽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棄州此來,欲何也?宜疾去!不若此,當奏聞。”兼錯愕不虞,遂徑歸。建封死,兼悔所誌不就,怨藩甚。既歸揚州,兼因誣奏藩建封死時搖動軍中。德宗大怒,密詔杜佑殺之。佑素重藩,懷詔旬日不忍發,因引藩論釋氏,曰:“因報之事,信有之否?”藩曰:“信然。”曰:

“審如此,君宜遇事無恐。”因出詔。藩覽之,無動色,曰:“某與兼信為報也。”

佑曰:“慎勿出口,吾已密論,持百口保君矣。”德宗得佑解,怒不釋,亟追藩赴闕。及召見,望其儀形,曰:“此豈作惡事人耶!”乃釋然,除秘書郎。

王紹持權,邀藩一相見即用,終不就。王仲舒、韋成季、呂洞輩為郎官,朋黨輝赫,日會聚歌酒,慕藩名,強致同會,藩不得已一至。仲舒輩好為訛語俳戲,後召藩,堅不去,曰:“吾與仲舒輩終日,不曉所與言何也。”後果敗。遷主客員外郎,尋換右司。時順宗冊廣陵王淳為皇太子,兵部尚書王純請改名紹,時議非之,皆雲:“皇太子亦人臣也,東宮之臣改之宜也,非其屬而改之,諂也。如純輩豈為以禮事上耶!”藩謂人曰:“曆代故事,皆自不識大體之臣而失之,因不可複正,無足怪也。”及太子即位,憲宗是也。宰相改郡縣名以避上名,唯監察禦史韋淳不改。既而有詔以陸淳為給事中,改名質;淳不得已改名貫之,議者嘉之。

藩尋改吏部員外郎。元和初,遷吏部郎中,掌曹事,為使所蔽,濫用官闕,黜為著作郎。轉國子司業,遷給事中。製敕有不可,遂於黃敕後批之。吏曰:

“宜別連白紙。”藩曰:“別以白紙,是文狀,豈曰批敕耶!”裴垍言於帝,以為有宰相器,屬鄭絪罷免,遂拜藩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藩性忠藎,事無不言,上重之,以為無隱。

四年冬,顧謂宰臣曰:“前代帝王理天下,或家給人足,或國貧下困,其故何也?”藩對曰:“古人雲:‘儉以足用。’蓋足用係於儉約。誠使人君不貴珠玉,唯務耕桑,則人無**巧,俗自敦本,百姓既足,君孰與不足!自然帑藏充羨,稼穡豐登。若人君竭民力,貴異物,上行下效,風俗日奢,去本務末,衣食益乏,則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自然國貧家困,盜賊乘隙而作矣!今陛下永鑒前古,思躋富庶,躬尚勤儉,自當理平。伏願以知之為非艱,保之為急務,宮室輿馬,衣服器玩,必務損之又損,示人變風,則天下幸甚。”帝曰:“儉約之事,是我誠心;貧富之由,如卿所說。唯當上下相勖,以保此道,似有逾濫,極言箴規,此固深期於卿等也。”藩等拜賀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