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節那一晚, 玉溫和蘇澗隔著霧氣朦朧的同鎖橋,對望了一支煙的時間,沒敢叫對方, 更沒敢多說一句話。

蘇澗的煙快抽完的時候,露台後麵出現另一個人影,和蘇澗說了兩句話, 好像是在催促他。

那個人走了以後,蘇澗掐滅指尖的香煙, 突然抬起手,衝玉溫這邊比了一個大大的“心”形動作。

玉溫將孔明燈轉過去, 把“蘇”字麵對蘇澗,隻是短短的幾秒鍾的時間, 她就吹滅了蠟燭。

蘇澗身形一頓,轉身疾步走回房裏。

那一晚,玉溫一夜未眠,卻始終沒能等到蘇澗重新出現。

天亮的時候,玉溫重新點了一小截蠟燭, 把孔明燈放了出去。

之後,她便收拾好行李, 辭別了玉恩咪一家,踏上了回莊慕的火車。

玉恩咪倒沒想到玉溫竟會是這般的幹脆利落, 她在水寨等了三個半月,肯定是很愛那個男人的, 可走的時候竟看不出一點留戀。

她不知道的是,對於有的人來說, 他們的一眼, 就是萬年。

玉溫回到莊慕才知道, 張五一和朱笑笑一起出國了。

她秘密去了榕林以後,大家不敢告訴張五一和張莉實情,張莉遠在京城還好說,向遠幫著找了一個暑期實習的工作就打發了她,玉溫在榕林也時不時的會給她打電話,張莉倒是沒起什麽疑心。

可是張五一精明得跟個小猴子似的,又是長期在玉溫跟前蹦躂慣了的,想騙他還真是不容易。

玉溫走後沒幾天,剛好安馨要帶朱笑笑去看學校,向遠馬不停蹄地買了機票,把張五一硬生生地塞進了他們的行程裏打包送走了。

朱笑笑是學鋼琴的,自然是申請的音樂學院,沒想到學校的老師卻一眼看中張五一,還誇他的嗓音是“天使吻過的嗓音”。

之後向遠就在這邊給張五一辦好手續,歐洲那邊學校開了後門,很順利就入學了。

玉溫沒想到,自己隻不過走了不到4個月,再回來的時候,那個隻會幹飯的小子已經是國際著名音樂學院的留學生了。

這個消息讓她既欣慰,又有些傷感,莫名的有點像那種目送孩子的背影遠去的老母親。

莊慕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一夜醒來,玉溫發現窗戶上都掛了霜,樓下綠化帶裏的樹葉上凝結了一層薄冰。

在四季如春的莊慕,很少遇到這麽冷的天氣,上班前,玉溫讓司機送她去商場買了一件厚棉衣,這才感覺稍稍好了一些。

和北方的冬天比起來,零上兩三度算不上冷,但莊慕常年平均氣溫19度,氣溫驟降,大家都感覺有些不適應。

電視裏的天氣預報這種強降溫天氣還會持續半個月左右,玉溫想了想,這周的新菜幹脆就上老撾火鍋,冬天圍爐涮火鍋最適合了。

這老撾火鍋和常見的涮鍋不同,更像是一種烤肉和涮鍋的結合體。

圓型的鋁鍋中間凸起來一個半圓球,上麵紮了一些能透炭火上來的小眼,可以用來做烤肉,四周一圈盛著清湯鍋底用來涮菜,還配有專門的酸辣醬。

吃之前,先在用作烤肉的半圓球最高點放上一塊肥豬肉,在下方炭火的炙烤下,肥肉很快就被煉出豬油,豬肉順著半圓流到底下的湯底裏麵,既能增香湯底,上麵烤肉又能防止粘鍋。

在老撾,這種火鍋被叫做“牛上山”,玉溫猜測這大概是把鍋底中央凸起的半圓形比喻成“山”,又會在這“山”上烤牛肉的緣故。

因為氣候冷的緣故,老撾火鍋推出後,生意爆火,後來幹脆在一樓大廳專門開辟出一片地方,做老撾自助火鍋區域。

自助餐廳裝修好的那天,正好趕上漢族新年的大年三十,傣味過了中午就不營業了,晚上是大家聚餐的時間。

餐廳中間是一排長桌,上麵擺滿各種飲料酒水,小吃甜點。

靠牆的地方擺了一排長長的保鮮櫃,先是海鮮,大蝦、螃蟹、魷魚,再過去便是五花肉、牛裏脊、雞翅、羅非魚等肉類食材,最裏麵是各種蔬菜,有土豆、青菜、豆腐、筍、木耳等合計上百種食材。

這時候莊慕還沒有自助餐廳,大家沒見過這種用餐方式,想吃什麽就拿什麽,各類平時吃不到的海鮮隨便吃,這種感覺不要太爽。

傣味的員工坐了三桌,貴婦圈的幾個太太來了以後,玉溫給他們安排到靠窗的一桌。

向遠和蘇寧大年三十還在植物園加班,忙活到6點鍾,向遠又開車帶上蘇寧,去中醫院家屬院接上胡永慶,這才趕到傣味。

玉香這時候也從自己家的奧迪車上下來,和胡永慶打了個照麵,倆人倒是也不尷尬,淡定地微笑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玉香看了看來的客人,大多不熟悉,沈帥帥和蘇茶他們那一桌是熟悉的,但年輕人都要喝酒劃拳,她嫌吵,幹脆就在胡永慶他們這一桌坐下。

正準備開席,門口又響起汽車的聲音,玉溫循聲望出去,看到門口停的是一輛警察局的車。

杜為民從副駕走下來,蘇寧忙起身迎了出去,路過玉溫身邊的時候,低聲解釋,“這大過年的,不能讓老頭一個人過節。”

玉溫回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把關係這麽微妙的人拉在一起吃火鍋,等下有瓜看了。

胡永慶娶了杜為民的青梅竹馬,杜為民還養大了胡永慶的一雙兒女?

玉香和胡永慶是前男女朋友關係,但以後可能會變成親家?

這錯綜複雜的關係,知道真相的玉溫、向遠和蘇寧都捏了一把冷汗,可三位當事人倒是客氣有禮,沒給他們吃瓜的機會。

人都到齊後,玉溫開了一瓶香檳,宣布傣味的除夕夜自助餐晚宴正式開始。

美食麵前,不管是富太太還是省局局長,大家沒了身份地位上的顧慮,每個人麵前的盤子裏都堆起高高的食材,滋滋啦啦的烤肉聲響起,空氣裏漂浮起濃鬱的香氣。

鄧太太一直就很能吃,今天更是嘴巴不停,鍋裏煮著螃蟹大蝦,烤盤上還炙烤著滿滿一盤肉。

她夾起烤得焦黃的五花肉,裹上一層緬式酸辣醬,再用生菜一包遞進嘴裏,肉香四溢,醬汁豐盈,一塊接著一塊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鄧太太的這種吃法,把王太太都看懵了,忍不住出聲提醒她,“你吃那麽多好消化啊?”

安馨笑得一臉曖昧,“人家現在可是兩個人吃。”

王太太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你們家鄧總想通了?”

鄧太太將一隻鮮嫩的蝦蘸醬放進嘴裏,臉羞得紅撲撲的,“意外,意外。”

王太太癟癟嘴,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狗糧。

沈帥帥和幾個服務員喝酒,喝得暈暈乎乎的,便跑到玉溫這桌質問她,

“為什麽不讓我做前廳經理?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我隻不過想證明自己,不可以嗎?”

溫總以一貫衿貴冷豔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沈帥帥酒壯慫人膽,拍著桌子衝玉溫喊,“姓玉的!我要當前廳經理!”

玉溫咬著牙,“我隻數到三...一...”

馮石頭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衝上前來捂著沈帥帥的嘴巴把人給拖了下去。

這時候玉溫的大哥大響了起來,接起電話,裏麵傳來張五一吱哇亂叫的聲音,張莉新年去歐洲看望弟弟,現在姐弟倆都在那邊。

“姐,我給你拜年啦!”

“姐,家裏還好嗎?店裏生意也好嗎?”

“姐,越洋電話很貴,咱們說快點。”

“姐,你們今天吃啥?”

“姐...我在這邊一切都好,就是想吃...”

那邊的聲音突然被打斷,接著玉溫便聽到張莉的聲音,“姐姐,新年快樂!”

玉溫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小莉,新年快樂,今晚吃大餐了嗎?”

“嗯,我和張五一還有笑笑一起去吃了牛排,很好吃。”

張五一的聲音再次傳來,好像是在和張莉搶電話,“姐...姐...姐...我給你買了新年禮物,是我表演賺的錢。”

張莉又重新搶回電話,“姐姐,張五一不聽勸,買了一條巨誇張的珍珠項鏈,像是中世紀貴婦戴的那種,我勸不動他。”

“誰說的?姐姐戴上肯定氣質很好...”

玉溫微笑著聽他們倆在電話那頭吵了半天,最後還是兩個小家夥實在心疼越洋電話費,才依依不舍的掛掉了。

掛電話前,玉溫囑咐張莉,“小莉,回京城前先回莊慕來住幾天再回去上學,我好久沒見到你了。”

“知道的姐姐。”

這時候,服務員找到躲在後花園裏接電話的玉溫,“溫總,外麵有人找您。”

玉溫穿過花園,走出大廳,看到門口停的一輛嶄新的勞斯萊斯,看到車窗後的人,玉溫笑著走上前,拉開後車門。

寬敞雅致的車廂內,袁功跟一尊彌勒佛似的坐在靠窗的位置,兩個座椅中間擺著一張小茶桌,桌上放著一壺茶,兩個紫砂小茶杯。

袁功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溫總,我們兩個還有一道茶沒有喝。”

第一次見袁功的時候,這“三道茶”玉溫隻喝了第一道“苦茶”和第二道“甜茶”,第三道“回味茶”,當時玉溫說的是,

“三道茶裏,苦茶第一,甜茶第二,第三道回味茶,我想留到成功後再喝會更應景。”

而現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玉溫提起裙角,坐進車裏。

揭開茶壺,緩緩往裏注入開水,茶水裏有蜂蜜的香甜,也有炒米花、幹花椒、核桃仁的味道。

蓋上壺蓋悶煮幾分鍾,玉溫往紫砂杯裏注入七分滿的茶水,雙手遞給袁功,“袁總,合作愉快!”

和傣味的溫暖熱鬧不同,在莊慕難得一見的寒冷冬季,岩應正焦急地遊走在各單位催債。

在歐陽劍跑路後的這幾個月裏,金孔雀的訂單幾乎都是簽單的,到現在終於彈盡糧絕,岩應才親自上門討債。

在寒風裏凍了一天,吃了無數個閉門羹後,岩應也隻討到五百塊錢。

鍾樓上敲響零點的鍾聲,岩應站在漫天的煙花裏,知道這一次怕是真過不去了。

1994年寒冬還沒過完,莊慕市金孔雀大飯店宣布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