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派出所全身而退的時候, 向遠、蘇寧和沈帥帥都是懵的。
他們設想過很多種解決方法,卻獨獨沒想到事情最後的定性居然是這麽個結果:
那天在包房吃飯的不是什麽國營酒廠的領導,而是省局的幾個便衣, 之所以在那邊吃飯,是因為當晚在傣味聚餐的人裏有局裏一直在跟蹤的線索。
而傣味的老板深明大義,為避免身份敗露, 特意為他們安排了一間包房,還故意將他們的身份說成國營酒廠的領導。
派出所的片警接到指示, 這件事屬於局裏的機密,事情到此為止, 不可透露出去。
至於那幾個想借機敲詐的小老板,一律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由頭拘留十五天。
這個結果, 不但向遠他們幾個懵,傳到金孔雀岩應那裏的時候,杜曉燕也懵了。
傣味和金孔雀不對付,這件事眾所周知,杜曉燕從傣味被開除後, 便以這件事為交換條件,進了金孔雀做前廳經理。
金孔雀一直被傣味壓製得死死的, 岩應早就心裏不爽,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當即就聯係了幾個買過傣味會員卡的小老板,幾個人商量出了這麽一出戲。
Vip是傣味的收入大頭, 這一波會員卡風波要真鬧開了,也夠玉溫吃一壺的。
卻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個結果, 岩應麵色陰沉地瞪了杜曉燕一眼。
杜曉燕百口莫辯, 那幾個國營酒廠的人明明就是她認識的, 怎麽突然就變成便衣警察了?
半晌,岩應指了指門口,“杜經理,出門右轉,自己去辦離職手續吧。”
杜曉燕心裏明白,這恐怕是岩應給自己留的最後一點體麵,哪怕再不甘心,也隻有乖乖照辦。
杜為民坐在局長辦公室裏,眼睛望向窗戶外老舊的圍牆上爬滿的爬山虎,思緒飄遠了。
讓蘇澗混進邊境上的一個□□組織,這是從蘇澗進入警校的時候就開始著手安排的事,他機智勇敢,體能也很優秀,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杜為民和蘇澗的母親蘇以晴是青梅竹馬,他對蘇以晴一往情深,可偏偏蘇以晴卻喜歡上了胡永慶。
在胡永慶被打倒,關進監獄的那幾年裏,一直是杜為民在幫襯著蘇以晴母子三人。
胡永慶出獄後,害怕自己的身份牽累到家人,堅決要離婚,杜為民也沒想到蘇以晴會有那麽大的氣性,不會水性的她毅然跳江,屍首過了一周才打撈上來。
在這之後,蘇澗兄妹就和親爹胡永慶結了怨,死活不想回到親爹身邊去。杜為民也隻好收養了兩個孩子,他沒有結婚,也沒有自己的孩子,蘇寧和蘇澗就像是他的兒女。
作為省局的局長,杜為民比任何人都知道蘇澗這次任務的危險性,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就是殉職的命運。
所以蘇澗在八角寨做片警的那段時間裏,他還是稍微動用了一點點權利,讓蘇澗活得更舒心一些。
就好像蘇澗喜歡車,他就批了一輛吉普車給他開著玩。
蘇澗臨走前給杜為民說,自己最掛心的人就是玉溫,杜為民就暗地裏幫襯著玉溫。
濱江美食城頭排頭位的樓,本來是內定給一個京城來的富豪的,杜為民打過招呼,便以市場價賣給傣味了。
這次Vip包**件也一樣,是他打過招呼,下麵的民警放了水的。
蘇澗還能不能回來,杜為民不知道,但他應該替蘇澗守護好他喜歡的人,這也算是自己為蘇澗盡的一點心。
玉溫在水寨人家住了三個月,已經悄然融入到這個家庭裏麵,每天幫著玉恩咪做做飯,或者和玉恩咪的小兒子岩二一起讀讀小人書。
玉恩咪好幾次想要勸她回家,但看她倔強得很,也每天和家裏人通電話,便不再管她了。
玉恩咪隻想著野象幫快點到來,讓小蘇徹底死心,然後回家去好好過日子。
轉眼就到了傣族的傳統節日“開門節”,十二月十五號,稻穀豐收之後,意味著農忙結束,青年們有大把時間談情說愛的日子要到了。
這天要去金塔拜佛,還會在點火燈,放高燈,大家成群結隊地環遊村寨,唱歌跳舞好不熱鬧。
開門節這天,不單是傣族人自己熱鬧,水寨裏也會有很多遊客來遊玩,玉恩咪早上去拜過佛以後,便回家準備傣族糯米飯,打算賣給遊客們賺點錢。
傣族糯米飯的配料十分豐富,有醃菜肉沫、煎雞蛋、煎臘腸、花生米、豆豉、醃筍、滄□□苔等二十幾種配料。
客人可以指定自己想要的配菜,三四種混合包進蒸好的糯米飯裏,種類豐富,味道又好,吃了還管飽,傣族糯米飯在遊客中是很受歡迎的。
玉恩咪負責做醃菜肉沫、涼拌醃筍等比較複雜的菜式,玉溫現在就是漢族姑娘的身份,不能過多暴露自己,便在旁邊打下手,幫她煎煎雞蛋、臘腸和豬排什麽的。
剛把準備好的食材擺到門口,來了個著傣裙的老人,此時玉恩咪不在,玉溫便幫著招呼著,用普通話問,
“阿娘,您要來個糯米飯嗎?”
老人抬臉眯眼,用昏花的老眼盯著玉溫看。
“像,太像了...”老人用傣語喃喃自語。
玉恩咪端著一碗青苔走出來,笑著用傣語問道,“阿娘,您說像什麽啊?”
老人指著玉溫,還是用傣語道,
“這姑娘,長得像我們以前街上的一個女娃,好像...好像是叫玉溫,那女娃和她阿媽去莊慕投奔舅舅去了。”
玉溫定定地看著老人,想從老人的臉上分辨出她是街上的哪一位奶奶,可人老了好像都長得差不多,玉溫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玉恩咪見她呆呆的,還以為是沒聽懂老人的話,便幫著翻譯一遍,
“小蘇,阿娘是說你長得像她認識的一個女娃。”
玉溫勉強衝她笑笑,“玉恩咪,麻煩你給阿娘說,我以前沒有來過榕林。”
老人聽到玉恩咪的話,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繼續嘟囔道,“我們玉溫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也許都嫁人了,怕是娃娃都有了吧...”
她沒買糯米飯,嘟嘟囔囔地走遠了。
玉溫心裏有點酸,又有點暖暖的,沒想到這麽久了,在家鄉還會有人掛念著她。
水寨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湧進許多遊客,賣糯米飯的小攤前人開始多起來,玉溫跟著忙忙碌碌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
吃過晚飯後,吊腳樓裏的歌舞盛宴便開始了,整個水寨上空回**著熱情豪邁的“水水水水水”的口號,這是傣語裏“幹杯”的意思。
玉溫無心像大多數遊客那樣,喝著小鍋燒酒,圍著篝火起舞,她起身往外走,隔著暮氣沉沉的同鎖橋看向對麵那棟毫無生機的傣樓。
光頭的小岩二懷裏抱著一隻和他個頭差不多的高的孔明燈,一搖一擺地走到玉溫身邊,奶聲奶氣地喊玉溫,
“阿姨,你和我放高燈吧。”
玉溫低下頭,看到他小小的人抱著巨大的孔明燈,樣子有些滑稽,她笑著在岩二的光頭上摸了一下,
“放高燈上麵要寫願望的,你去找筆墨來。”
“行!”岩二一口答應,“那你先幫我舉著燈。”
不大一會兒,岩二就找了筆墨回來。
玉溫給他舉著孔明燈,岩二用毛筆在燈罩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一串傣文,大概意思就是希望能快點長大,賺到金子之類的話。
玉溫看著他狗爬一般的字,失笑道,“寺廟裏教你傣文的師傅看了要哭。”
傣族的小男孩兒五六歲就要進寺廟接受教育,寺廟裏除了會教經文,也會教他們認識傣文,學習傣族的傳統文化。
岩二抬起清澈的大眼睛,“師傅不會哭,他會自豪,一年前我還不認識傣文,現在都已經會寫了。”
他寫完自己的願望,又把筆墨交給玉溫,指著尚還空白的孔明燈的另外一側,
“阿姨,這是我們一起放的燈,你也寫一個願望。”
玉溫接過毛筆,想了想,在紙燈上寫下一個大大的“蘇”字。
“這個字我認識。”岩二一臉得意,“這是“蘇”字,可是你為什麽要寫一個“蘇”字呢?”
“這是我的姓氏。”玉溫現在用的還是蘇茶的名字,她也隻好這樣給岩二解釋。
岩二點點頭,“你們漢族的姓好複雜,聽說有一百多個姓氏對吧?”
玉恩咪看到他們在這邊放高燈,便取了火柴和短蠟燭過來找他們。
她看到小兒子寫在孔明燈上的願望,笑著看了岩二一眼,叮囑道,“不要一天隻想著金子,你要好好讀書。”
玉恩咪教訓完岩二,便彎下腰把蠟燭固定到孔明燈裏去,直起身,她的視線卻怔住了,隨即有些複雜地看了玉溫一眼。
玉溫心裏一陣狂跳,預感到應該是野象幫來了。
她抬眼看向同鎖橋對麵,果然有一行人朝那棟黑著燈的傣樓走去,路燈昏暗,再加上隔得又遠,玉溫看不清楚對麵的行人中有沒有蘇澗。
那群人走進傣樓,裏麵很快亮起燈光。
玉溫幾乎是搶過玉恩咪手裏的火柴,抱著那隻巨大的孔明燈就往回跑。
岩二在身後大聲喊,“阿姨,你要把我的高燈拿去哪裏?”
玉恩咪安慰他,“不怕,阿媽再給你拿一隻高燈,阿姨有事要做,你不要去找她。”
玉溫一路跑回水寨人家的三樓,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推開窗戶,把孔明燈掛到窗外,將岩二寫的傣文那一麵朝外,從對麵看過來,先是看到那串傣味,透過傣文,才能隱約看到孔明燈背麵的“蘇”字。
岩二的傣文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而蘇澗本身對“蘇”這個字比較敏感,他應該能發現隱藏在傣味後麵的“蘇”字。
點亮孔明燈後,玉溫便爬到窗台上,抱著膝蓋坐下,下巴搭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麵的傣樓。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對麵那棟傣樓二樓的露台上走出來一個人,高高瘦瘦,看不清他的長相,隻能看到指尖的煙火忽明忽暗。
隻看剪影,玉溫就確定那個人是蘇澗,一瞬間,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