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傣族話裏, 有一句俗語叫做,舂桶不響,吃飯不香。

“舂”是把食材放進筒狀的容器中搗碎, 一般這種容器分為“木頭”和“石頭”兩種材質,搗碎食物的工具也是木質或者石製的小棒槌。

在傣味裏麵,萬物皆可舂。

舂茄子、舂小魚、舂幹巴, 還可以舂鱔魚、舂涼拌,然而最經典的便是舂雞腳。

買回來的雞腳先在水池裏泡洗幹淨, 再上火加料酒、蔥結和薑片煮熟,撈出來以後過一遍涼水, 這樣雞皮會變得Q彈軟糯。

食材全部準備好,便到了“舂”的環節。

石臼裏放入小米辣和大蒜一起搗碎, 再加入洋蔥、番茄、花生碎和煮熟的雞腳一起舂。

雞腳舂爛,再放青檸和胡蘿卜絲、鹽、白糖、醬油、大芫荽一起舂碎。

最後再將軟糯入味的雞腳盛出來,放進鋪了芭蕉葉的簸箕裏。

下午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雨,初春乍暖還寒的時節,烤火會有點熱, 不生火塘的話,天井裏又是涼絲絲的。

這會兒三點多鍾, 正是難得清閑的時候。

玉溫生了火塘,又泡了一壺茶水, 往火塘邊的小茶桌上一擺,端上剛做好的舂雞腳, 喚店裏的小二們過來嚐。

這種乍暖還寒的季節,最適合圍著火塘吃涼拌菜了。

這舂出來的雞腳和涼拌雞腳相比, 又會更加的軟糯入味, 檸檬小米辣的酸辣、香料的特殊香氣纏綿在軟糯的雞腳之間, 讓人越吃越上癮。

沈帥帥吃得額頭沁出一層薄汗,嘴裏辣得呼哈呼哈的,還是忍不住想要吃。

馮石頭端茶水給他,“你先喝點茶,解解辣。”

沈帥帥感激地端起來,飲了一口,熱茶遇到口腔裏的辣,痛得他一口茶噴了馮石頭一身。

玉溫笑著看了馮石頭一眼,“活該!”

大家笑鬧著吃完這盤舂雞腳,便又到了下午上客的時間,玉溫交代完店裏的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收拾一下出了門。

阿媽的對象胡叔叔家就住在中醫院家屬區,和玉溫她們租住的房子隔了兩棟樓。

順著水泥花磚的樓梯爬上4樓,敲響門,裏麵很快便有人過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位5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高瘦單薄,微微有一點駝背,但卻更添了濃鬱的書卷氣。

“是玉溫吧?”

中年男人笑得溫和儒雅,伸手接過玉溫手裏帶來的東西,笑容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在臉上皸起褶皺。

“胡叔叔好。”玉溫禮貌地打過招呼,

“這些是從店裏打包的食物,有烤雞,還有撒撇和舂雞腳,不知道您吃不吃得習慣。”

“習慣,習慣的,你媽媽常常帶過來。”

胡永慶把東西放到餐桌上,又轉身走回來,取了一雙新拖鞋放到玉溫腳邊。

這個年代大家都沒那麽講究,太愛幹淨反而是資產階級習氣,進屋換鞋的人家不多。

走進屋裏,小小的兩室兩廳打掃得幹幹淨淨,年代久遠的實木家具油漆都斑駁了,卻擦洗得幹淨反光。

客廳裏擺著一套實木框架的彈簧沙發,沙發上規規整整地鋪著一張繡著傣繡的粗布,布料顏色豔麗,大紅大綠的少數民族圖騰和屋裏老舊的家具擺在一起,居然有一種奇異的融合之美。

胡永慶招呼玉溫在沙發上坐下,又給她泡了一杯茶水。

裝茶水的搪瓷缸上印著幾個紅旗大字,“為人民服務”,落款是“莊慕市中醫院”。

胡永慶是中醫院的中醫,這大概是他單位發的杯子。

玉溫謝過他,胡永慶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客氣,又回到廚房裏忙碌去了。

不一會兒,係著圍裙的玉香端著一條紅燒鱖魚走了出來,她臉上掛著甜蜜的笑意,“阿溫坐一會兒,菜馬上就好。”

玉溫點點頭。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玉香是她很熟悉的人,可在這樣的環境下相見,玉溫像是闖入了別人的家庭中似的,渾身都不太自在。

當熟悉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這種感覺既欣慰又失落,感覺很奇妙。

胡永慶的兒女看樣子是還沒來,玉溫一個人有些無聊,看到黑白電視機旁有一張全家福相框,便拿起來看了看。

她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中的胡永慶,那是他極年輕的時候,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和一個年輕女人坐在照相館的木圈椅上,女人懷裏抱著一個肉乎乎的小團子,她身旁站著一個稍大一些,編著羊角辮的小姑娘。

玉溫的視線就好像嵌在女人的臉上一般,將她幹淨漂亮的臉看了又看。

她的眉眼英挺,鼻梁很高,抿著薄薄的唇,印出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

特別是那雙看著玉溫的笑眼,純淨的讓人心驚,和玉溫熟悉的那雙清澈的眸如出一撤。

她幾乎要下意識地喊出蘇澗的名字。

轉而又想到蘇澗姓“蘇”,而胡永慶姓“胡”。

玉溫又覺得蘇澗不可能是他的兒子,或許隻是單純的巧合長得像,也或許照片上的女的是蘇澗的親戚?

思緒紛亂複雜,玉香喚她吃飯喚了好幾聲她才聽見。

胡永慶傳說中的兒女始終沒出現,方形小飯桌上隻坐了玉溫母女和胡永慶一人。

三人等了一會兒,胡永慶起身去打了一個電話。

玉溫聽到他在電話裏問,“派出所吧?我找蘇澗。”

那邊好像是說人不在,胡永慶便掛了電話,走回到飯桌旁落座。

他端起碗,“我們先吃吧,孩子今天出警去了,對了,他是一名民警。”

那頓飯吃了什麽,玉溫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覺得在那個階段,自己的思想好像是停滯了。

連在飯桌上胡永慶和玉溫說了一些話,她也隻是機械的回答,到底說了什麽,她也想不出來。

玉香也沒和玉溫談起這件事,玉溫心想,蘇澗和阿媽在店裏遇到過幾次,也許阿媽根本沒留意過他。

就算留意過,知道他叫蘇澗,可那也隻是來傣味的一個普普通通的食客,以阿媽那種馬大哈性格,她不會多想一分。

哪怕玉溫自己,她也很難找說清楚自己對蘇澗的感情。

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呢?還是僅僅隻是蘇澗在陰間的時候陪伴了她32年,隻是出於心理上的一種依賴罷了。

從胡永慶家出來,隔著兩棟樓就是玉溫她們租住的房子,但母女倆都沒著急回去,圍著小花園一圈圈地散步。

玉香問玉溫對胡永慶的看法。

玉溫淡淡地說,“人還不錯,關鍵是你自己喜不喜歡,日子總是你自己要過的。”

“他的兒女都不來見麵,你說是不是反對我們啊?”

“嗯,恐怕是的,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日子是你自己要過,別人的意見沒那麽重要。”

走過魚塘的時候,水池子裏有幾條錦鯉在遊動,玉溫摘了一片花瓣扔進去,魚兒還以為是吃食了,一窩蜂地遊了過來。

玉溫轉頭,認真地對玉香說,“不過他兒女為什麽要反對,是要搞清楚的,不要是胡叔叔自己有什麽人格缺陷。”

玉香點點頭,這個她也是認可的。

玉溫吐出一口氣,故作輕鬆地說,“阿媽,你曉得剛才胡叔叔打電話的時候說找派出所的蘇澗的吧?他倒是常來店裏吃飯,說起來,我和他還挺熟的。”

“是嗎?”玉溫有些詫異,“我剛沒注意聽,你胡叔叔的兒子是小蘇澗啊?那個警官嗎?”

玉溫點點頭,語氣裏聽不出波瀾,“我也沒想到世界竟會這麽小。”

玉香喃喃地說,“老胡姓胡,蘇澗姓蘇,誰又能想到他們是父子呢。”

母女倆再沒說話,玉溫早就學會了自己化解一些事,仇恨、傷痛、絕望,所以這一次的意外,她也決定自己化解。

投身事業,用忙碌化解。

岩應的金孔雀傣味的出現,確實短時間內分走了傣味這邊的一部分客人。

這一部分客人主要以生意人為主,在請客談生意的時候,他們更傾向於排場和麵子。

金孔雀傣味是前身是國營飯店,地方大,裝潢雖然有些過時,但檔次也還有,再加上在菜品也是現在火爆莊慕的傣族口味,所以自然也有他的客源。

之前傣味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門口每天都要排長隊,還有好些客人根本排不上隊,現在雖說被金孔雀分走一部分客源,可並沒對傣味的營業額造成什麽損失。

再加上玉溫已經簽下了濱江美食城1-1號的商鋪,所以並不怎麽把金孔雀放在眼裏。

開春以後,天氣逐漸暖和起來,莊慕的露天電影院又開始營業。

影院就在老城區的小廣場上,5毛錢一張門票,自己帶小板凳。

露天影院的老板最近搞到一批外國電影的帶子,什麽《小鬼當家》《剪刀手愛德華》、《教父》...後世幾十年裏都是很經典的電影。

這時候離開學也還有個把星期,張五一每天都去看電影,

回來就和沈帥帥他們說,

“我們傣味可太厲害了,整個電影院的人有一大半都在吃我們家的小吃,有舂雞腳、牛幹巴,還有果幹,邊看電影邊吃,特別爽。”

大家各忙各的,時不時應付張五一兩句,“嗯嗯,真厲害!”

對於傣味爆火這件事,店裏的人已經從最開始的狂喜變成了習以為常,吃傣味的小吃有什麽奇怪?不吃才是不正常!

張五一性格就是自嗨,繼續自顧自地說,

“今晚上還去,晚上放《剪刀手愛不愛》,你們誰要去看?我們帶舂雞腳去,我小哥也要去哦。”

沈帥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那叫《剪刀手愛德華》,就你這智商還看電影,看得懂嗎你?”

張五一小眉毛一飛,“我當然看得懂,你就說去不去吧。”

他又重複一遍,“帶舂雞腳去吃。”

“得了。”沈帥揮揮手,示意他不要擋路,“你左右就是想要一份舂雞腳,我等下請你吃,邊上玩去。”

張五一圓滿了,一蹦一跳地跑開。

一直在廚房裏忙碌的玉溫,倒是不動聲色地把張五一的話聽到了心裏。

自從知道蘇澗和胡永慶是父子以後,玉溫就一直想找他談一談,但蘇澗最近很忙,一次都沒來過傣味,玉溫自己也忙,沒工夫上派出所找他,這件事便就這樣擱淺下來了。

蘇澗對阿媽和他爹的事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這事終究是要麵對的。

作者有話說:

今天遛狗走迷路了,差點沒趕上更新,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