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夏目幫主咽了口口水,他沉吟了許久才拱手說道:“徐少卿,他定是被人利用,被指使的。”
“或許吧,但就算是又如何呢?夏幫主你也看見了,我們死了那麽兄弟。大理寺、六扇門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況且你憑什麽就能斷定主謀不是他呢?”徐鵬就事論事的說道。
夏目聞言又是沉默,等了良久他才抱拳鄭重地又說:“大人,在下鬥膽向您提個不情之請。我們三兄弟願做您的馬前卒,不僅抓捕蘇梔還助您破此大案,揪出幕後操弄之人不罷不休。您可否給個機會讓我們將蘇梔帶走。您挑斷他手腳經絡廢他武功都行,放他一條生路。讓我們把他帶回去。”
徐鵬聞言,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笑。
他麵上不動聲色地說道:“夏幫主,你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三位雖說是英雄好漢,但朝廷查案從不需要江湖人助力。錦衣衛、三法司、東廠、皇宮大內都是高手如雲,破軍者十有六七都在朝廷,我們並不會怕了一個蘇梔,也不需要你們協助。雖說你與我有救命之恩,但在下也沒法如此眾目睽睽的將欽犯與你。”
“非也、大人此言差矣。我夏目可用性命擔保,此案若無我三兄弟助力。京城定是大難臨頭生靈塗炭。蘇梔不過是牽線木偶是放給您的餌,大的在後麵呢。”夏目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一個河間三相,以徐鵬言談之魄力一般人是斷不敢如此否定和反駁的。
徐鵬聞言大駭,這個斷念幫主夏目才來京城。連蘇梔犯了什麽事都還不清楚,怎麽會對局勢有如此清晰明確的判斷呢?
“即便真如你所說,為什麽沒了你們我不行呢?”徐鵬不慌不忙地問道。
“在下可向大人提供一人的畫像,在京城找到這人便可找到蘇梔。而這人就算不是幕後人,也定是幕後者的向蘇梔下達指令的傳聲筒,對本案的推進作用非同小可。閣下若是不得我們三兄弟相助,在京城搜捕蘇梔,以他的武功將猶如大海撈針。而皇帝陛下大團練將至若是不能在那之前破案,這幕後之人屆時做出一些什麽事,大人就難以挽回了。”夏目條理清晰地說道。
徐鵬聽得神奇繼續問道:“夏幫主這麽說,在下如何相信呢?”
夏目聞言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說道:“大人可否先答應在下,如果接下來在下之言大人信了。就拿蘇梔性命換我三兄弟助力。”
“我願意考慮。”徐鵬說道。
兩人各有訴求互相試探,但終究有人要先展現誠意。夏目再歎一聲說道:“好吧,那大人且聽我說。”
“蘇梔這個人沒有自我的本位意識,他感受不到別人的痛苦,自己的感情也十分寡淡。平時他除了練刀幾乎沒有其他愛好。他記不住人臉,隻能記住別人的聲音,而即便如此時間一長,聽不見同一個人的聲音就會忘記這個人。這就是為什麽,他在斷念已經十年,依然有可能忘記我們這些老朋友。他就是因為性格怪異父母才將他遺棄,峨眉派的廚子把他撿上了山。從那之後在這個世界他隻牢牢記得一個人的臉,那就是從小在峨眉山一起習武的小師妹素靨。”
“他二十歲時,素靨下山送信回來的途中被鶴雲幫的敗類強暴。之後極為抑鬱沒幾天便跳崖自盡了。蘇梔一人一刀,屠了鶴雲幫全幫五十一人名噪江湖。無幫敢收其人,也無幫能收。”
“三年後他來到我斷念,二姐押了鏢遇見給帶回來的。二姐說這人跟了她一路,武功還特別高,打又打不過追著叫她素靨,從此二姐叫她做甚他便去做。他並不騷擾二姐,隻是求遠遠地跟著她看著,和她呆在一起便足夠,除此之外也無他求。久而久之我們摸清楚了他的性子,二姐也習慣了。慢慢地他倆真就成了姐弟關係,二姐照顧他生活起居,他乖乖聽二姐的話為幫派出力成為幫派的一員。”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年,冷石頭也被捂熱了。老蘇他逐漸認得全我們所有人的聲音,我們也都當他是家人兄弟。這十年來二姐一直以來也未成親,倒不是因為老蘇的關係。二姐是個豪俠之女,她就是單純的,終其一生也沒找到那個自己所愛的人。”說道這裏,夏目攢緊了拳頭眼眶晶瑩地唉歎了一聲。
海水弟弟也繃不住了,他咬著嘴唇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就連麵沉似水的潼宮的臉上也露出一絲難過的神情。
“六個月前,二姐不慎落水濕了衣服,為了擺正船位沒有及時更換受了潮寒。她在**病了十八天之後走了。”
“二姐一走,蘇梔便如人偶一般自我封閉了起來。那時他都還認得我們,說話交流辦事如常,隻是他再也沒有表情,整天如同幽魂一般。”
“兩個月前,蘇梔押一單到大同的鏢,到站之後便失蹤了。等到同行書信過來,我們三人便一路追問著線索後才得知,他與一女子同行來了京城。”
“本來我們以為他再遇到相似之人跟了去也沒什麽,隻是不放心想尋他看看,沒有想到......這些人竟然利用他,拿他做殺人工具!”夏目說道最後不禁氣憤的白扇往桌上一拍。
“怪不得。”徐鵬琢磨道,這下一切都有解釋了。他主動問夏目道:
“蘇梔認得是素靨、二姐和現在一位不知道是何身份的女子的一張相似的臉。找到這個女子便找到蘇梔,是也不是。”
“是,這就是在下提上述要求的原因。大人,成是不成。”
徐鵬聽完這一席長話,難為地靠著椅子直撓頭。
信是可信的。誠然,若是掌握了那張臉的畫像。搜捕起來就快多了,此案確實有希望在大團練之前告破。但是放人給他們斷念這事也太離譜了吧。
“本官就問一個問題,蘇梔怪異至此。十年兄弟幾乎把幾位都忘了,動起手在下看來也是下死手。既然如此幾位英雄也願拚了命上去保他?”徐鵬對著三位問道。
默了一陣,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過的潼宮,開口發出他低沉的聲音說道。
“老蘇救過我們每一個人的命,他都因為自己的原因不記得了。但是沒關係,我們都還記得便足矣。”
瘋道人
天黑了,東直門外除了那一輪滿月之外,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了。漆黑一片中,天地間隻有那上淺的虛無和下深的寂靜罷了。
瘋道人拿著滿滿的酒壺,一個人坐在高聳的城樓頂肆意豪飲。北風烈烈,他的麵前是一片漆黑蒼茫的平原大地,而他背後燈火通明人潮湧動。
戲謔的喧鬧和舞曲的叫好聲揉雜在一起,組成了一幅繁盛的煙火景象,這便是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順天。
孑然一身的瘋道人,如同夾在這光明與黑暗,繁華與荒蕪的縫隙之間,於兩個世界都格格不入,如同一位蕭寂的守護者。
他抬起頭,滿眼都隻有天上的明月,情不自禁的又念道。
“長情皆過往,唯卿伴身旁。若君長夜行,妾願為月光。”
青梔,我把鄉親和孩子們送到京城了。瘋道人的眼睛裏麵滿是柔光。
“撿屍大隊”營救東華郡主有功,一行一百多號人被獲準進入順天,在東直門內的驛站和虎賁衛一起駐紮。東華郡主向他們承諾,擇日大家隨郡主一道回通州建新城,所有人都分得房屋和田地。
如此一來,大家都有家了。
心中所想皆是好事,但他卻被淚水憋的滿臉通紅,瘋道人的右手緊緊地攢著酒壺抖動不止,似乎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憋住此時此刻奔湧而出的思念。
但是身體可以變得強壯,意誌可以磨礪得堅韌,人內心最最柔軟的地方是永遠不會變得堅硬。
瘋道人失聲抽泣,他的淚眼瞬間如注,淚痕遍布他滿麵滄桑的臉,如雨滴一般落在前襟上。
中年男人雙手並用狼狽地不停抹去淚水,甚至企圖用手掌堵住雙眼希望淚水不要繼續流淌。
他的臉悲傷地緊繃,嘴巴倔強地緊緊撐成了拱橋形狀憋住哭泣的聲音。鼻涕流淌到堵住了他的呼吸。
但他寧願不呼吸,也想止住自己崩潰的感情。
上天那,這決堤的相思,這泛濫的愛念是在折磨我啊,求求你降下一道雷帶我走吧。
瘋道人的雙手深深的插入自己的亂發中埋頭湧淚,他太愛那個人了,她是他生命的全部。當那個人離開了自己的世界。
他如同一口被抽幹井水的枯井,一節沙漠中盤根錯節的枯木,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你,我無法在這個世上獨活。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讓我好好地活著。但我還繼續活下去有什麽意義呢?瘋道人痛苦地掙紮著。
我日日被無窮無盡的思念折磨,被與你一同仰望的星空灼燒。
我停也是你,行也是你,豔陽是你下雨也是你。我的心裏除了你寄留的話語和溫存,已無半分綠洲了。你讓我活,我的身體便燃燒著為你而活。我跋山涉水、露雨經霜,承受了這世間所存在的一切之痛苦,然而這一切之一切的疊加都沒有失去你萬分之一疼痛。
這人間,你還在世時就貪婪的吮吸著你的善。
你的善念一次一次被別人踐踏,你卻一次又一次地用身體再根生良善,亦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去殉道。
即便你已經如此,可這荒蕪的人世自從你的善念消散之後,於我眼中還是隻有醜惡。
這一路我隻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人命如草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連你都沒有能夠改變的人世,我又怎能及你所為之事?
我真的做不到,如果我能,請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我們一同砥礪十二載,如今你獨留我在人間。
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
你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導師,是我所揮每一劍刺每一槍的源泉。我追隨你,愛慕你仰慕你,為你劈山斬棘馬革裹屍在所不辭。
但如今你走了,卻叫我好好活著,告訴我,沒有你的世界我怎麽獨活。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再一念,瘋道人已經站到了東直門城樓穹頂的邊緣,刺骨的夜風幾乎要幫助他踏出那最後的一步,他的麵前是落之必死的絕壁。
“爬這麽高,給我一頓好找啊。”忽然一隻手扒在了城樓樓頂的邊緣,隨後房頂便出現了伯生矯健的身影。
“唉,真費勁。給你帶了下酒菜來一起吃點吧,光喝酒怎麽行。”伯生此時已經卸了盔甲著常服而來。
隻見他解下胸口係著的包袱自顧自的坐在瘋道人身後三步的房梁上,他打開包袱,將兩個餐盒中的一個舉起來對著瘋道人說道。伯生此時自己的情緒也是低落得很,也沒那麽多話。
瘋道人站在房簷在風中矗立,他猶豫著並沒有馬上去理睬伯生。
因為如果這小子晚上來幾秒鍾,自己說不定就已經投胎重開了。
他不確定現在想不想和他一起吃下酒菜。
伯生的手在空中懸了半天,見他沒有動靜喊道:“我娘做的,來嚐嚐吧。大不了吃完再跳。”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知道這個人早已有求死之心,在驛站的時候就知道了。
“多大點孩子懂什麽生死,你不歸家和你娘一起好好吃飯,來這裏作甚。”瘋道人背著他喃喃道。
“回去了,我娘挺好但我家沒了被人燒了。”
“這麽背?”
“是啊,但最難受的是我喜歡的女孩子走了,我可能再也見不著她了。”說罷伯生掏出自己隨身的小酒壺,自己灌了一口,滿是心酸。
“她死了?”瘋道人仰頭朝天的問道。
伯生氣的頭上青筋蹦起兩根,無語到甚至想一腳把這個人踹下去,幫他一把算了。他怎麽老是說些死死死的晦氣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