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何季望著侍女呈上的裝著價值一百兩白銀的金子的盒子,苦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操著江西口音說道。

“乖乖,咱打一輩子魚也沒掙到這麽多錢。”

主辦人聽到他此言哈哈大笑。

“何師傅武藝高絕,這才打了一場。往後想要掙錢,多打幾場還有更多。”

“夠了夠了,不打了。這些錢夠咱老家的媳婦伢伢用了。上台前您老說,打贏了剛剛那個胡人老幾就可以打這裏最強的。讓他出來吧,讓咱看看有撒子真本事。”

何季摘了鬥笠露出一張胡子拉碴幹瘦滄桑的臉,他這個身材配上這個臉依然是一個四十歲左右漁夫模樣,其貌不揚。

他望向台上主辦人他臉上的笑容異常燦爛。

“何師傅這是還沒打過癮嗎?”主辦人聽到他的要求奇怪地問道,很少有人要一天之內連打兩場的。擂台上是生死之戰,上去之前有所準備是理所當然的吧。

“也到不是,剛剛那個老幾也算是條漢子。有幾分英雄氣,隻是這天氣往後陰晴都不一定,咱想趁腿好的時候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何不就在今日呢。”何季笑著邊說邊拿槍拍拍自己的右膝,丘掌櫃一眼看去似乎有些粗腫。

“哦?何師傅腿不方便?”主辦人追問道,這些身體健康的細節都會影響賠率的,他們馬虎不得可得問清楚。

“現在還不影響,隻是到了陰天就會難過些。再過些年份還能不能打就不知道咯。”何季雙眼笑成了一條縫無所顧忌地說。

“原來如此,不過何師傅也不用著急。閣下今日勝了一場,當是好好吃一頓慶祝,再歇息幾日挑戰也不遲。我們可以專挑晴天安排閣下的比試。”這個打漁的可是不可多得的一個操盤工具人。

今天就這一場,莊家便入賬上千兩白銀,這樣的人怎麽也得連哄帶騙地讓他多開幾局。上來就打最強的怎麽行?太浪費了。

然而何季還是笑著搖搖頭,說道。

“不歇了不歇了,謝高老板好意,也謝諸位看官捧場,咱來這裏就是要找葉玄。”他對著主辦人和觀眾抱了一拳。

“何師傅如此,到底是為什麽呢,我們家頭牌葉玄也不是泛泛之輩,何師傅可是覺得有必勝的把握?”這裏的比試可是生死之鬥,對於自己將要挑戰的對手,自然是要充分準備才更為妥當。

更重要的是,這個何季現在就要打,那莊家的盤口還沒準備好怎麽開呢。開的不合適效果不理想也是浪費了。

“不是不是,這事可就說來話長了。”何季既不好意思又嫌麻煩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還是接著說。

“咱還是個伢的時候學功夫,就聽聞咱們湘西小紅纓槍一派,首徒世承‘聞竹’頭銜。咱就好奇問師傅我們不出世,就在湘西捕魚養鷺閑雲野鶴一般。天下人怎就知道能當得起這頭銜呢?”

“師傅和咱說,咱們小紅纓槍的前輩在太祖皇帝起兵,明軍還是紅巾軍的時候,當過槍棒教頭。小紅纓槍的招式經過編排上了戰場殺了敵,因此這傳世的‘聞竹’頭銜便是武行的褒獎。

可是咱想,那都是快一百年的事了。

咱們這一百年裏換了多少代首徒,這些人難道就沒有達不到聞竹段位的人嗎?或者說也許有人比聞竹高手更厲害自己卻不知呢,學了這麽些年的功夫又不出去何人比試,到底為了什麽。”

“咱師父說‘伢你還不明白。我們小紅纓槍一派雖然人少,名氣也不大。但我們卻和武當少林一樣是武學的宗派,不是江湖上兒女情長恩怨情仇的幫派。

你現在羨慕的那些在江湖上爭頭銜、排名、名氣和勢力的幫派和鏢局,他們是很風光。花不完的錢講不完的英雄故事,他們的目的是做大做強,掙得眼前所有的錢糧。

但每十年這些武林豪門總要換一波,因為他們是趨利的,豪門得了利便懈怠了。後輩沒有經曆殘酷的曆練,自然沒有前輩的實力。久而久之便是起起落落,很多幫派衰亡了也是常有的事。

咱們不一樣,咱們是武學宗派。得把小紅纓槍這門功夫傳下去,精進下去。因為別看現在咱們是國泰民安,總有一天異族人還會騎著高頭大馬,提著刀來殺我百姓搶我兒女的。

那時候或許大家過慣了好日子,保家衛國的功夫都落下了忘記了。

等到那一天我們便要走出這湘西的綠水青山,再次把保家衛國的長槍傳授給大家,這便是武宗的使命。’”

“‘伢,不要小看了你手中的長槍。’師傅直到去世了之前,都還在囑咐咱。咱其實懂,他老人家說的大道理咱都懂,所以不出世就不出世唄。

這二十年,咱從沒有一天鬆懈,學著師傅生前的樣子打漁、遊曆、布道、收徒,長輩都說咱是幾十年來最強的首徒。”

“直到去年,咱去找了大夫看了這條腿,大夫對我說。要麽五年內這條腿都不要應力,好生修養。興許養好了以後走走跑跑沒什麽問題,否則兩年內便要廢了,以後就是瘸子。

五年不應力,五年後咱恐怕連最差的徒兒都打不過了,咱也沒想多久便決定要上京城來。活了半輩子了,人生的最好的時光都給了這門武功。

到了最後也不怕承認自己其實是一個俗人,根本就不適合做宗派的門麵。咱無時無刻都幻想著揚名立萬打敗各路高手,受人追捧尊敬。”

“所以咱要感謝老板,感謝各位看官。讓咱何季在此不僅能圓夢,還能拿到這筆賞錢。有了這些銀兩,咱媳婦和伢應該也不用太操心了。

咱就更沒有後顧之憂,所以請求各位再成全我何季一次。咱聽聞,這裏的頭牌葉玄有近‘縱橫’之能。若是能勝了他得了名,九泉之下也是能給咱師傅一點安慰。”

何季說完這番話,對著觀眾,對著主辦人深深地鞠了兩躬。

“讓他打~!”

“我挺你,打死葉玄那個擂台上睡覺的神經病。”

“把葉玄叫出來!”滿場的觀眾可是看熱鬧,一點兒也不嫌事兒大。他們此起彼伏地開始起哄。大台上主辦人一時難以抉擇和身邊的幾人,竊竊私語遲遲沒有發言,而丘掌櫃聽完何季的故事到是有些感動了。

“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門派,竟然還有如此的家國情懷。”丘掌櫃汗顏道。

“從來如此,你別看這整個京城的人似乎都是財迷心竅,為了一己私欲各懷鬼胎。但是數萬萬黎民之中,總有任憑刀劍加身也不垮的鬥士,總有危難之中救國救民的無雙國士。何師傅能大方承認自己是世俗之人也挺好的,能了結自己的心結,正視自己的人生是不容易的。”張睿也誇讚道,他嘴上誇讚著別人,心裏卻是在想自己。

朱厚照、徐鵬、祁威遠還有這個何季,他們每個人似乎都帶著自己的目標和信念活著並奮鬥。而自己渾渾噩噩已經過了十年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件還沒成。

“希望小紅纓槍以後能後繼有人吧。”張睿歎聲道,在現場熱烈的氣氛當中,他隱隱能夠感覺到屬於自己的契機和運勢即將到來。

“少爺,你怎麽好像就覺得何師傅要死了似的。”丘掌櫃怨道,他蠻喜歡這個深藏不露的漁夫的。

“葉玄我很早之前就開始關注了,他打不過葉玄的,你說呢八爺?”張睿聳了聳肩說道。他已經看了六場葉玄的比試了,自持比較了解這個人的能力。

“何師傅,是有聞竹以上實力,具體不清楚他是否還有餘力。若是在下和他比試,在下有九成把握能勝。”一直站在一旁觀戰的狼客老八平淡說道。

“這就是了,前幾天八爺說他對葉玄有七成勝算,這麽看的話何季和葉玄還是有差距的。隻要八爺沒吹牛。”張睿笑道。

狼八聞言皺了皺眉頭說。

“少爺,雖然不比九弟。但在下也排縱橫第十二位,能勝在下的人不多。”

“喲,生氣了,沒想到八爺你看上去老老實實還挺在意這些事。”張睿拍拍狼八樂了。這大家夥看著木訥,沒想到還是有點脾氣。

“少爺,既然如此。你難道不下點注在葉玄身上賺點銀子?”丘掌櫃在一旁琢磨著。

“我可沒興趣,你想押你自己去啊。”張睿擺擺手說道。

丘掌櫃大失所望,本來說如果張睿這個聰明蛋要下注,自己也想跟著來點。要是他自己一個人著實有點不敢了。

丘掌櫃正想著,忽聞現場觀眾歡呼聲雷鳴而起,觀眾們再一次瘋狂地呼嚎叫喊著。

丘掌櫃聞聲向擂台看去隻見那刺激眾人的原因登場了,何季一手執槍一手抬起鬥笠。望向來人,嘴角揚起興奮的笑容。

葉玄,終於來了。

葉玄,天津府人,無門無派,據傳是丐幫記名弟子。其人,使一門通常隻能打小流氓的伏虎羅漢拳。

但就是憑著這門拳法,葉玄成了在聽晴小築連莊三個月的頭牌,期間打掉各路高手九人,短時間內在業內無人不知,京城也是小有名氣火速躥紅。

而接下來他與何季的這一戰,將是他小築擂台生涯的最後一戰。因為小築的莊家不需要一個強到,盤口開到一賠五也沒人買的人。

所以頭牌也不會無限地由一個人延續下去。既然賺不到錢,那就盡快賣掉。

正因為如此,今天的賽場一票難求,平時神出鬼沒的十三位貴賓,全部到齊。大家看熱鬧也好,想要籠絡這位難得的,實力將近‘縱橫’的高手入府的也好。總而言之,這一場好戲萬萬不能錯過。

然而僅在半年前,那時的京城無人知道葉玄這一號人物,即便在天津他也隻是一個在幾個幫派之間來回跳槽的很能打的小混混。

某一天,因為不知為何的原因,他打死了自己當時所在的水龍幫的年輕幫主劉峰,而水龍幫是承包天津府神港碼頭業務的大企業。

出了這樣的事,當然會在江湖上名譽掃地抬不起頭來,因此全幫上下開始全城追殺這個小癟三,揚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很快葉玄被天津府的無數打手圍攻,並抓了起來。

本來他是死定了,但偏偏這時機緣巧合的,被在水龍幫談業務的小築高老板看中了。

高老板出麵要人,水龍幫當然不給,雖然你小築公司在京城體量比我們大十幾倍,但是這人是全幫上下的仇敵,多大的麵子都不管用。

高老板想了想掏出了五百兩銀票放在桌上,水龍幫副幫主眼睛都瞪大了,這可比他兩年的收入還多,這麽多錢在天津街上能買一百個像他這樣的小混混。

但他咽了咽吐沫,還是拒絕了。這是麵子問題,不是錢的問題,人給你了怎麽向兄弟們交代?

高老板微微一笑,說這人他帶走絕不會讓他跑掉,從此也隻能去小築的擂台上搏命,大概率就是個死。

但是他如果打贏了一局按規矩便有一百兩的賞錢,這賞錢無論有多少都歸水龍幫,他殺了幫主這也算對他死前的折磨了。

水龍幫副幫主想了想說那要是這個人一直贏不輸,最後怎麽樣。

一直贏不輸,最多十場之後他就已經名動京城了,那個時候小築將會把他賣掉,也定有富商高朋出高價。他若真有這個能耐可逃一死,不過......

高老板喝了口茶笑道,那個時候他便又為貴幫又多賺了一千兩了。這一千五百兩白銀,也算是個交代了罷。

一道陽光照射在最東邊被推開的大門上,刺得久久不見陽光的葉玄睜不開眼,他慌忙抬起被鐵鏈拴住的雙臂,把自己的頭蜷縮在裏麵狼狽至極。

身後的看守見他不走,不耐煩地用力推他一把,他整個人被推得爬摔在地上,不得已以這樣的方式終於向現場的幾千號人展示了自己。

擂台上的何季向前走了兩步,他遠遠地望著,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的囚犯也似的葉玄,眉頭緊鎖。

這不是他想象的樣子。

雖然他也好,胡人卡米也好,都出自各自的目的。自願地站在這個台子上麵充當供人娛樂的拚命的“戲子”,但至少他們在戰敗之前還算是個人。

一場比試過罷,打與不打都是各憑意願。好歹,他和卡米場上場下小築的人也好,觀眾也好都還尊稱一句“師傅”。

沒有誰奴役誰,也沒有誰強迫誰。

但是,眼前這個人看他手腳綁著鐵鏈,披頭散發、破布麻衣,瘦骨嶙嶙的樣子。顯然是被逼迫站在台上一次次地參加搏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