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鵬捫心自問,別說畫中畫了,就算讓他不命題畫一幅和餘少輝同等畫工的作品,他都完成不了,自己竟然還自詡大理寺的第一才子...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這第一層畫,他用的是油煙墨。這種墨本就不易溶於水、有光澤。
我方才取樣發現有鐵腥味,他應當是在研磨時混入了磨得極細的鐵粉,這樣一來,墨粉依附鐵粉曬幹後便能緊緊沉在紙麵裏。
他定然是將這第一層畫畫好晾曬了許久,等墨汁和紙都幹透了再去畫的那第二層。”徐鵬邊說著邊拎著水壺穩穩地衝洗,水壺中的水潑出過半。
眾人逐漸都可以看出這神奇的第一層畫,居然是畫了一個人像!
這人的眉眼竟是被改為形態各異的遊魚小蝦,鼻梁則是化成了船上青衣女子的軀幹,嘴唇是一葉小舟的內膽,就這樣原本畫中船上站著的妙人兒竟是嘴巴和鼻子改的!?
這人的五官竟然是明明白白地展現在紙麵上又被他天馬行空地用作在另一幅畫裏當成主景。
如此畫法在場眾人皆是難以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這如變戲法一般的構思,真是好不精妙好不大膽。
當水流逐漸停止,畫作的全貌也展現在了眾人眼前。
這是一副素描,畫的質量極高,人物輪廓清晰,完全可以複刻用來通緝犯人。
隻見那畫中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邋遢男人,他臉型削瘦鼻子細挺,眼窩深陷的就像是三個月沒睡覺一般,眉毛、眼睛、眼袋都是烏黑一片幾乎分不清楚。
胡渣環著緊閉不大的嘴唇長了一圈好不講究,但無論此人的五官頭發衣著,再怎麽頹廢。眼神卻銳利得如刀子一般。
即便在畫作當中都能讓觀看之人感覺自己仿佛被他凝視,看到便知這絕不是販夫走卒之輩肯定是個狠辣角色。
“乖乖,你們大理寺真的是臥虎藏龍。”張睿連連嘖嘴搖頭歎息道。
畫畫的於少輝,恐怕是天底下屈指可數的,能想到而且能完成這種畫中畫的天才。
解密的徐鵬不知道是不是屈指可數,但是很明顯他比整個錦衣衛的人都聰明。畢竟他們錦衣衛,各路高人早就已經拿著畫看了又看。
可是誰也沒看明白裏麵的門道。
徐鵬和獵狗這時才想到,於少輝在大理寺便就是負責畫出通緝犯的人物頭像的。
這人撞到他手裏,若是將這幅素描拿給犯人本人看。那犯人定會覺得自己是被抽了魂兒封到了畫兒上。
“認得嗎?”徐鵬將茶壺放在一旁,袖手和楞在當場的眾人一道盯著畫上之人看了良久然後問道。
“認得,這是...破軍高手!山西筏幫斷念堂主飲血刀蘇梔。”無塵獵狗有些愕然的說。
斷念幫在黃河上是赫赫有名,他們幾乎壟斷蘭州到銀川黃河段的船運,數不清的從西域到京城的貨物在路上由他們經手轉運。
筏幫的飲血刀蘇梔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快刀手,相傳此人寡言少語陰沉無比,做事冷酷無情不擇手段,嗜酒好賭卻不知為何不近女色。
這樣的人,也隻有在斷念這種幫派才呆得下去,這是一幫亡命之徒一幫瘋子或是說,是一些不要命的投機者聚集的法外的。
對外這個幫派的目的十分的清晰而且簡潔了,那就是拿錢辦事兒。
黃河上的船運他們收最貴的錢,走最險的路。黃河水濁,浪擊石可揚三米高,大船極易顛破撞碎,小船又容易陷進激流,而且汛期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在這樣的水路接運單斷念幫賣的不是老道的經驗,也不是高超的技術。
他們賣的是命。
斷念接單,會把最貴重的物品綁死在船員身上。
這樣一來,若是中途船翻了那貨物的五六成價值還是能保住的。
若是連這部分也沒保住那您也甭問了,因為這說明押貨的人也都死光了。
斷念不會退你錢,也不會找你要安葬費隻當是兩邊都倒了黴了。
在這樣的彪悍規則之下,對航運有需求的達官顯貴,無論看這些人順不順眼,多麽嫌棄那些滿身如流氓乞丐強盜般習氣的幫眾,表麵上罵罵咧咧視之如蟑螂老鼠。
暗地裏還不是保持著長期的良好合作關係,畢竟對於斷念來說人命明碼標價,沒有中間商,沒有欺詐有錢就辦事兒,這可是富翁巨賈們求之不得的工具人呐。
但是說到底,斷念還是一個物流安保公司而已。
雖然經營策略十分激進但並不明顯違法,還是主要做正當生意的。
要不然官府也不會聽之任之,讓他們做大到山西第一幫派。
如今這斷念堂主蘇梔難道也承接了殺人越貨的業務啦?
這可是搞不好就會查封你非法民間組織的大罪了。這業務究竟是飲雪刀蘇梔的個人行為還是斷念的公司行為呢?
這便是無塵獵狗目下所疑惑的,雖然說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以及對這個山西第一筏幫的了解來說。
你若是過來講這幫派從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幹淨得就像一朵白蓮花。
聽聞者一定哈哈大笑以為你在說笑,就斷念那幾百號人,恐怕蹲過號子的占一大半。
你要是真找出了幾個沒做過大牢的,那也肯定是因為太聰明武功太高,辦了事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罷了。
但他們的三位幫主是有“河間相”之稱的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人。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和朝廷作對的事情他們一個江湖幫派會做嗎?
徐鵬眉頭緊縮眼窩深陷,麵具之外的半張臉不能說是不開心,隻能講是苦大仇深。
他嘴中喃喃冷哼道:“好家夥,才查出一個人。就真給我整出個破軍高手來。”他的無奈和擔憂也不是空穴來風。
畢竟整個大理寺也隻有“護寺使”這一個破軍高手,而且這位護寺使職責在於守備寺門輕易不可調動,除非大理寺卿首肯不可。
“現在可知此人行蹤?”徐鵬沉聲問獵狗道。
“在京城的三個江湖破軍高手,我們按照您的吩咐都跟著。胡刀阿莫沙、紅蠍子冷金風此二人深居簡出行蹤捉摸不定,七小姐和三公子分別跟著。
這個蘇梔到真是不難找,整天出沒各大賭場酒肆醉生夢死,所以螳螂那廝自己找了幾個熟手日夜盯著,不過也都按您的吩咐隻是遠遠看,從未近身三丈之內。”
無塵獵狗回道,他口中的七小姐和三公子,便是魏國公府上的七鷹衛之二。
“此人必須立即緝捕歸案,傳我命令,即刻讓六扇門、大理寺的全部高手集結馬上開始製定抓捕嫌犯蘇梔的計劃。”徐鵬斬釘截鐵地對獵狗說。
“是!大人。”獵狗大聲應喝。不過隨後馬上便上去耳語道:“大人,六扇門大理寺都沒有破軍高手,抓捕蘇梔這樣一個一人能滅一個門派的亡命之徒會死很多兄弟的。
大人可否召回三公子、七小姐或者奏請吳寺卿借護寺使一用?”
徐鵬聞言一下沉默了,誠然若要抓一個武藝高強至破軍的凶犯,派兩個和他同級的高手前後夾擊最穩妥。
但這樣的人京城之內不過數十人,他能使喚的也不過就是鷹三一人。
若是撤了他和小七對另外兩個破軍的盯梢,獵狗螳螂的圍捕自然成功率大大提高。
但是徐鵬心底並不想這麽做,破軍高手棄了容易想要再找到則難上加難。
在這個敏感的,可能案件會隨時再發展的時期,他覺得有必要,繼續監視另外兩個破軍的行蹤。
然而調用護寺使就更加不可能了,這天下間從沒有高手能去大理寺偷卷,就是因為這位神秘人的存在,讓這種事變得完全不可能。
現在把他抽用了,萬一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怎麽辦?再者寺卿吳堂這個老家夥最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不粘鍋,他是萬不得已一點風險都不想擔的。
找了他恐怕十有八九,要被找各種借口糊弄過去。徐鵬左思右想,不由得斜看了一眼已經在一旁看熱鬧好一會的張睿,眼睛一亮問道。
“張千戶,貴府狼九可否借大理寺一用,這可是你我二人難逢的破案機會啊。”徐鵬說的直接,老同學我帶你一起玩有沒有興趣,但是得入點股呢。
張睿聞言噗嗤一笑雙手一攤說道:“徐少卿可是以為下官在家中的地位和閣下一樣了。
在下不才,給府上增不了光也添不了彩。九君我是萬萬沒資格招呼的,也就是樓下那大黑漢八爺可用,徐兄若是不嫌棄領回去?”
同不是嫡長子,雖然張睿徐鵬都不能繼承爵位。
但是很明顯,像徐鵬這麽優秀的人才在朝中活躍閃耀,不僅僅是能給魏國公長臉給徐家光宗耀祖。
一旦將來位列三公九卿之後,還能大大增加魏國公在朝廷的政治影響力和實權。
以徐鵬目前的發展態勢,這幾乎就是一定的。
如此爭氣的孩子,要比他那兩個去到軍隊的哥哥要有價值多了。
對於魏國公這樣的世家來說,就算是世子也不過是爵位的容器,萬一人沒了總有人可以繼承的。
但培養一個徐鵬這樣的未來的名臣良相,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徐鵬在徐家的地位非同凡響,怎麽能不受偏愛呢。
張睿就不一樣了,就算他有一天混到錦衣衛老大的地位,家裏人也會覺得他不過是跟太監搶飯碗,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而且這孩子天天吊兒郎當的不思進取的樣子,估計大家也沒對他抱什麽期望了由他去吧。
“哦,那就不必了。多謝張千戶一番美意。在下看狼八身材碩大確實也不利於隱蔽。”
徐鵬俊眉一皺,回想起剛來此地的時候,被狼八那一身的焦味熏得幾乎吐出來。
那實在是一言難盡,再加上狼八的武藝並未聽說是狼客中出類拔萃的,既不是破軍高手也無需畫蛇添足了,徐鵬想。
“傳我命令,召回鷹三、鷹七。調集所有高手準備圍捕飲血刀蘇梔!”徐鵬對著張睿剛說完,回頭便斬釘截鐵的再次令道。很顯然,現在萬無一失的抓捕疑犯是最最重要的,其它的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諾!”無塵獵狗抱拳應喝,收了畫卷轉身就要走。
眼看徐鵬也要走了,張睿著急了忙道。
“哎哎哎~!等等啊,你這個畫像記得抄送錦衣衛一份啊,別忘記了。還有啊,你們盯的那個蘇梔在什麽位置啊還沒告訴我呢,別得了便宜就想走啊。”
“這...”無塵獵狗麵上犯難看向徐鵬。
徐鵬聞言回過頭來衝著張睿壞笑一下,對著獵狗悠悠地說:
“畫抄送給錦衣衛一份,畢竟是人家一直看護的證據。”
“諾。”無塵獵狗應道。
“至於蘇梔在哪呢,在下就不便透露了。畢竟我們馬上就要去抓人,在下可不想被旁人攪擾了計劃。
張兄聰慧如此想知道的話自己查吧,實在不行等我們大理寺人抓住審完了,錦衣衛差人過來辦手續提審便是。”誰叫你不想出力呢?
徐鵬說罷又嗬嗬一笑,也不顧張睿追罵。
帶著捕官、侍衛、和武驤衛集體從速生堂魚貫而出風塵仆仆地打道回府了。
“徐鵬你這狗東西,過了這麽久怎麽一點都沒變啊。”張睿自己也是氣急敗壞的不行了,在屋裏來回跺腳。
我保護的證人,我搶救的證物,因為國家安全的目的著想,好心好意地分享給大理寺同僚,當然也是因為自己解不開迷出於無奈,但這徐鵬還就真敢過河拆橋啊!
“大人,那我們怎麽辦?”兩個錦衣衛夜不收一看這場景傻眼了。
這案子目下分明是讓大理寺占了大先機了。
畫中的這個蘇梔極有可能就是殺害於少輝的凶手,一旦大理寺得手。
審問出幕後之人的身份,恐怕就三下五除二的結案了都有可能。
這一來錦衣衛的臉還往哪兒擱?
畢竟案子是錦衣衛發現,而且先人家好幾天調查這可如何是好,沒法向錢寧交代啊。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你們趕緊去問錢傑怎麽辦吧。”張睿苦笑著怒罵。
兩個夜不收麵麵相覷,轉念一想也是,這事還得先報告錢千戶不可。
於是他們對了一下眼色向張睿一抱拳齊稱告退,張睿沒理他們。兩個夜不收竟也不裝了,帶著人馬扭頭便走。
又是一陣魚貫而出,很快,剛剛還被圍得水泄不通擠了上百人的速生堂,就隻剩下一隊英國公府上的侍衛了。
張睿又是氣急,他眼看著窗外空****的場景罵道。
“白眼狼!都是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