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奏報,京城周遭流民越聚越多,三十裏內已經聚集兩萬人以上具體不詳。昨日錦衣衛五百人、五城兵馬司一千人徹夜巡邏也沒能保萬全。
保定、通州、宣府至京城的三條官道已經發生搶劫殺人案件八起,暫時還沒有公候家出事已經是萬幸。”
說到這裏鄭千戶歎了口氣,臉色中透露出一絲憔悴繼續說:
“今日早朝,皇上對北鎮撫司的工作已經是不滿了。萬幸又有五百禁軍兄弟前來支持,不勝感激。”鄭千戶衝禁軍們點點頭。
禁軍伯生在內的著錦繡服的軍官齊道:“願為千戶大人效力!”
“往後大家定要保住,這三條驛路通暢不出事故才行。各位有什麽要問的,或者有什麽好主意但說無妨。”鄭千戶在北鎮撫司總製的這些天守備兵力捉襟見肘,他實在沒什麽好辦法。
一個錦衣衛百戶急道:
“千戶大人,流民盜匪越來越多,就算禁軍來了人數也太少了。這樣下去不行,要不您上書朝廷調三大營士兵將周圍的流民趕走吧。”這些天他帶著兄弟們奔赴前線。看到成群結隊的流民在路上見了馬車就乞討,攔車堵路的情況時有發生。
他心裏麵很清楚的知道,憑這點兒兵力是根本沒有辦法保證這三條驛路的安全。公侯的車隊雖有侍衛隨行。
但也難保遇到一大群不要命的人湧上來不出事,京城外麵現在山東、河北等地來討飯的流民遍地都是,誰知道哪一波人餓急了就會去搶路過的馬車。
鄭千戶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別說三大營,我們連衛所的士兵都不能調。
一來這又不是打仗,說到底這是一個治安問題,流民也是大明的子民,怎麽能用軍隊對付自己人呢?
若是傳出去了,有損皇上聖譽,應當歸我們兩司來管。
二來,安保本就是我們錦衣衛的本職工作,這都做不好不是顯得北鎮撫司無能嗎?”
鄭大人政治正確這方麵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百戶聽完也是啞口無言,默默地退了下去。
流民是明朝曆代的一塊老大難的問題。
弘治年間,孝宗皇帝勵精圖治黎民百姓享了近二十年的福,但時間到了正德年。由於全程都有奸臣當道,為了給皇上和自己搞錢,奸臣勒索京官。
京官為了保命給奸臣交保護費,隻能勒索地方官。地方官為了保住飯碗,隻好巧立名目收稅納糧盤剝老百姓。
所以最終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都是出自大明百姓的手中。
就這樣當天災和人禍碰到一起的時候,這些老實本分從事小農經濟的百姓,抵抗天災的能力不足,又遭到地方官的層層盤剝。
遇到災年便會隻有大量的賣田賣地,尤其是黃河以北的農民自然條件更加的不穩定。有的時候碰到一年都不下雨,第二年幾萬人就會餓死。
不想餓死的那就隻有做強盜了,更要命的是有些地方的軍屯也會因為災難無法經營。
軍屯裏士兵百姓都吃不上飯了,那隻有抄起現成的家夥落草為寇了,這些年的地方農民起義大多都是如此。
而且就在此時,都察院左僉都禦史王守仁,正在帶領江西軍民奮力和當地盤踞十多年的匪寇決戰。
這年頭一方麵奸佞誤國,另一方麵光芒萬丈的國士又在奮力救國與水火,真是讓人唏噓不已。但這又是另一個精彩的故事了。
“敢問鄭大人,這三條驛路。發生案件的頻率各是多少?”五城兵馬司的一個指揮抱拳問道。
五城兵馬司最高官職也隻是六品。最近各個衙門都缺人手,他們就成了四處支援的萬金油。
這些守城的武警部隊,質量參差不齊,但是在處理流民盜匪這些事上,也算是足夠。
鄭千戶想了想,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然後回答道:“宣府、保定兩線案件占到九成,通州一線大概有一成左右。”
“那麽我們是否可以,重點防務宣府保定兩線?通州少些配兵呢?”
鄭千戶說:“指揮所提的方法有些道理,但是通州一線雖短卻有許多包括冀王的北直隸王公要從這裏轉進京城。況且流民動向每日都在變動,恐怕駐兵少了還是不行。”
他們說話的時候伯生一直盯著大堂牆上掛著的京畿地區的地圖看,逐漸有了些想法。聽得鄭千戶此言。
他果斷出列諫言道:“千戶大人,通州一線防務一百騎足矣。”堂上眾人聞言先是一驚,而後側目一看是個青年校官在說話,不由的鄙夷地冷笑。
鄭千戶看著伯生並不認識於是問:“堂下總旗叫什麽名字,何出此言啊。”
“回千戶大人,在下伯生,原本是武散官,今天剛剛接兵部調令前來北鎮撫司報到。”伯生抬起頭來讓鄭千戶看個清楚。
眾人一聽伯生的身份,不由得嗤之以鼻,原來是個臨時頂上的總旗官職的武散官,這等閑人還敢在這場合隨便發言?
說白了,目下在座的都是專業人士是各部門的精英,他們辦的案見過的世麵比小年輕吃過的米都多。這狂妄小鬼才幾斤幾兩就敢站出來吹牛,真不知死活。
“原來閣下就是白校尉。”鄭千戶忽然態度大好。
他轉向錦衣衛對他們介紹道:“這位就是祁僉事的侄兒,生得可真俊。”祁威遠和他共事的時候對伯生多有提及。
而這次祁僉事做了甩手掌櫃,也特意向他囑咐了伯生可堪大用。鄭千戶當然是盼星星盼月亮等著他呢。
錦衣衛十幾個總旗百戶有的認識伯生有的不認識,大家拜了伯生一下,伯生回拜。然後他們開始竊竊私語互相聊著祁僉事這事。
祁威遠在北鎮撫司幹了十幾年威望頗高,現在又做了老大。他家出來的小侄,錦衣衛們當然看在祁威遠的麵子上也是要尊敬幾分的。
鄭千戶介紹完又說:“伯校尉,你方才說通州線一百騎到底是何意啊?”鄭千戶咂嘴問道,你都開口了那也隻能讓你繼續說咯,小侄啊出醜了可不關我的事啊。
伯生再拜鄭千戶然後說:“千戶大人,通州離京城不過五十多裏路,沿途是大平原視野開闊,眼力上佳的哨兵一人可望兩裏。
騎兵三裏一哨隻需十八人用穿雲箭可速呼支援。
剩下八十二人分兩隊將整條驛路分為四段屯於一二段和三四段中間,每段為十二裏不到,最遠處騎兵也一刻之內可至。
就算遇到大隊流民兵力不足,騎兵哨兵亦可以通知路上馬車返回截斷驛道前後,報守城五城兵馬司或者通州衛出兵驅趕。”
伯生說著,堂下眾人在算著。不少真正有戰場經驗的人,馬上反應出來此計甚妙,而且正是蒙古人打仗護送運糧道時使用的布置。
這樣一來通州隻分去一百人,剩下的兩千多人全部投入到保定宣府兩線,人手就大大增多了。
可鄭千戶從沒上過戰場,對伯生這主意沒啥想法,他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錦衣衛軍官那邊。見不少人衝他點頭。
於是他非常高興地說:“此法想來似乎可以一試,伯校尉可願意親自帶隊巡防通州線?”
誰提的誰上,責任分配製是在鄭千戶自己分辨不出好懶的情況下,最好檢驗下麵人是亂提建議害人還是幹貨諫言的方法了。
伯生想了想抱拳道:“千戶大人若有令在下無有不從,但下官想向千戶大人請下三殺令。”
他年齡雖小說話間,渾身上下卻透出濃濃的決絕之氣,讓人覺得他隨時就要去拚命一般不寒而栗。
“哦?三殺令?”鄭千戶摸著下巴覺得有點意思。繼續說“校尉說來聽聽。”
“凡非京畿戶籍,持械不放者殺、驅而不散者殺、散而複聚者殺。此三殺令,巡防軍士見人便宣,宣後不從可當場執法。”
伯生聲音洪亮魄力十足,當他說完這番話整個廳堂鴉雀無聲。不管別人同不同意,沒人再小看這個年輕校官了。
此令若發,不知道這幾萬流民要有多少人死在刀下,幾百幾千都有可能,而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就仿佛從地獄走出來的人一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一個五城兵馬司六品指揮,見大家都不說話先坐不住了他出列反對道:“荒謬!流民也是大明的子民,怎能容你如此草菅人命?人命關天,怎能讓尋常軍士不經過審判隨便殺伐呢?”
伯生見人指責倒也不卑不亢地回道:“回指揮大人,如果您的士兵讓人放下兵器,否則處死,那人不放那麽他想幹什麽?如果士兵讓聚集在一起的一大群人散開他們不散,那麽他們是什麽人?如果散開的人等士兵走了不顧殺令又重複聚集起來,那他們安的什麽心?有違此三殺的人非奸即盜,就不再是我大明的普通百姓了。如果任之聚之後果不堪設想。不過大人說的對,這三殺令隻有紀律最好的士兵才能適用,當前隻有禁軍可行。”
他前半段,說得大家連連點頭心服口服。
可是最後這一句一下子讓五城兵馬司所有人炸了鍋。他這句話被認為是嘲諷五城兵馬司紀律不如禁軍,一下子觸動了他們敏感的神經。一時間叫罵聲此起彼伏。
“你什麽意思?”
“禁軍了不起嗎?”
“少瞧不起人了。”
錦衣衛方麵倒還好都樂嗬嗬地看熱鬧,雖然好像也連帶著被看不起了,但他們本來就不是打仗的兵,軍事訓練沒有那麽密集。
再加上他們高薪帶假期,偶爾還有點灰色收入,壓根沒覺得自己是士兵也就沒有和禁軍攀比的心態。
“既然諸位大人都這麽不服氣,可否和在下一同在千戶大人麵前下軍令狀,保證自己所統之兵絕不濫用職權搜刮百姓錢銀,濫殺無辜。否則與犯事人同罪?大家一同讓錦衣衛監督如何?”
伯生依然淡定的可怕,他雖然絕對不是故意諷刺五城兵馬司。
但也沒打算顧忌誰的麵子說話委婉。
他此言一出,五城兵馬司瞬間閉嘴了。這些守城的軍官手下的兵平時就多和流氓打交道,城門口搞安檢的也是他們。
他們心裏也知道這裏麵,不檢點的人應該有不少,士兵欺男霸女的事情時有發生,誰這個時候被伯生激得跪下去發個誓那不是傻嗎?再說了自己被借調過來,幹的再好功勞還不是別人的?
鄭大人看下麵爭論告一段落,心裏也稍稍有數了。
他猶豫著說:“這三殺令若是下去了,會殺多少人?幾十個?幾百個?”他環顧坐下,卻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他隻好繼續問伯生。“伯生校尉,你說呢?若是真殺了上千人事情鬧大了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啊。”
伯生一抱拳,緩緩而道:“三殺令不是非得要下。”他頓了頓,鄭大人以為他妥協了聞言鬆了一口氣,但卻不想伯生接下來繼續說。
“如果真如鄭大人所言三條驛路聚流民兩萬餘,還在不斷增加。
那麽他們的數量就會超過北鎮撫司十倍,在路上的人出事隻是早晚的問題。
也許五十人隊流民會怕公侯十五衛兵,但兩百人隊流民就未必怕了,那點衛兵就算撿石頭砸也砸死了。”伯生又頓了頓。堂內一片寂靜,整個大堂似乎成了他一個人的表演台。
伯生見大家都在看著他,對諸位恭敬的一拜繼續說:“流民的命是命,王公的命也是命。靠我們這些人無法兩全,大家決定起來倒也簡單,無非就是二選一罷了。”
伯生稀鬆平常地說完了,而在場眾人無不麵色凝重,這似乎是一個怎麽選都是錯的局麵,大家紛紛失了主意望向鄭千戶。
簡單個屁!鄭大人暗罵,他手心裏麵全是汗。
徐鵬
大理寺演事廳在大理寺整個官邸的最頂層。這屋裏四麵都有飄窗光線充足,可以容納十人席地而坐。
地板用上好的橡木鋪成韌性極佳,踩上去不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屋內被打掃得纖塵不染,通透安靜。
家具布置簡單除了幾盞燈之外幾乎什麽東西都沒有,牆麵在木板的基礎上還貼有竹片,並沒有掛任何字畫裝飾。
房子中間的地板上鑲有一塊兒巨大的木質推板,上麵鋪了一張京城地輿圖。有需要時也可以更換別的,整個屋子給人帶來的感覺就是坐在那裏頭腦就會被全部放空的感覺。
這裏是大理寺官員共同推演案件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