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的三千營訓練場內,兵戈過眼駿馬騰飛。軍官們高喊著號子,戰士們在毫無遮蔽的烈陽之下跟著口號扯著嗓子響應著軍官的指揮,演練不同的騎步兵戰術。

他們氣喘如牛汗湧如注,練的是非常辛苦。

縱使此時的明朝大部分軍隊的軍容已經和明初差距甚遠。

但是由於孝宗皇帝對軍隊戰鬥力的整治重視有加,再加上弘治中興三君子之二的馬文升和劉大夏,在孝宗皇帝至正德年間前五年一直輪流擔任兵部尚書節製京營整頓軍紀。

這才使京營的紀律和戰鬥力得以延續。

正在大家練得火熱的時候,有一個長相俊俏的公子,和兩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並肩走了進來四處觀望。

營中士兵常年訓練能夠出去的機會極少。

幾個訓練完的見了女人眼睛都直了,他們忍不住想要走上去搭兩句話,等走近了定眼一看卻嚇得趕緊埋頭溜了。

原來三人後麵還跟了一個身材高挑的錦衣衛千戶,正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們。

三個人中走在最前麵的如意頭紮回心髻,兩縷青絲垂在肩上她朱唇上紅修眉吊眼,裝扮的是清純可人。

如意今天身穿藍衣長裙披白色綢緞披肩,她右手拿著一小方團扇遮陽,左手提著一盒絹布包裹的食盒。這一身精致的出街打扮品位出眾,就算是公侯府上的小姐也不過如此。

如意從未見過軍士演練的場景,她看著場上的士兵喊著號子縱馬騎砍不由得讚歎。

“夫人和伯公子說的哈桑、蒙克他們年紀輕輕居然真能在這裏當兵嗎?妾身覺得好厲害。”

她聽過伯生講伯夫人收留馬賊的孩子哈桑的故事,難得今天他們來尋真人不禁有些期待。

伯夫人著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繡有小朵的淡粉色梔子花,頭發隨意挽了一個鬆鬆的發髻。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

她略施粉黛,朱唇不點自紅,手裏也提了一盒食物。他聽如意誇讚道京營士兵不以為意,伯夫人看著一隊十二騎兵衝鋒出去隻砍倒七個草垛。她微皺眉頭似乎並不滿意。

她淡淡的說:“哈桑、蒙克他們比這些軍士要厲害。”

她丈夫、兒子和他們親自訓練出來的族人都是一等一的戰士,並且他們曆經生死磨難。即便是這些京營士兵的精氣神也無法相提並論。

伯夫人頓了頓再說“他們中的很多人,眼裏還有怯懦。”這話對一旁兩個生活在皇城的少女來說理解起來就不太容易了,其中飽含的辛酸難以言表。

伯夫人轉頭問張睿:“三千營的戰馬品種是什麽,出自哪裏?”她看著訓練場的馬覺得較為瘦小,不由的問。

“西北,主要養的是哈薩克馬的混種,前軍能備一些伊犁馬但不多。”張睿回道。

哈薩克馬中等身材偏瘦老實但好喂養,唐朝中期回紇每年向中原賣馬十萬匹,現在的戰馬大多血緣都源自那時。伊犁馬高大有力,但數量不多。

所以京營兩種馬匹混用,但主要還是以哈薩克馬為主。

“哈薩克馬膽子小,若沒有好生馴養幾代之後便會失了血性容易驚。我觀他們操練十中有二坐下之馬都淘氣,好拿嘴扯韁繩。這戰馬種怕是有些弱了。”伯夫人擔憂地說,她頓了頓眼裏流露出一絲遺憾。

“若是河套的能放牧沒有馬賊,我們族人可一年養出五百匹河曲馬,三千營五年可成強軍。”她有些憤然。

丈夫伯柒在照馬縣安家的時候,帶來的河曲馬是中原最優秀的戰馬,不僅作戰勇武、身強體壯、而且腳程快高度上克製蒙古馬。

但由於常年的顛沛流離,使他們沒有精力去額外培育,他們母子來到京城把家裏養的十匹河曲馬都帶來了,最好的那匹名喚小滿,作為伯生的專用坐騎。

其餘幾匹伯夫人都悉心照料著。

張睿無言,他知道伯夫人說得對。

如今大明每年戰馬缺口越來越大,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邊民沒有辦法安心放牧,關內又沒有好的馬場。

韃靼小王子一日不擊退,大明騎兵就一日不能強盛。

“姑姑,你們族人中武藝最強的就是伯生嗎?”俊俏的公子說話了,這一出聲又暴露了性別。

祁淩霜出街男裝早已經習慣了,她就是覺得這樣穿自在些,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她手上拿著折扇蔽日,倒是沒提別的東西。

祁淩霜可謂是難得一見的武癡,整天都想找人比試,而這次隨伯夫人來到京營又是興奮又是搖頭。

本以為這裏應該高手如雲,但進來一看大部分軍士個人武藝都很平均,幾乎沒有高深的技巧。

伯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我兒馬戰是最好,步戰蒙克更高、哈桑更壯恐怕他們優勢更大。”祁淩霜與伯夫人相處有兩月,她覺得伯夫人的性子冷且堅硬極有主見。

她雖然對什麽人都溫和但極少露出笑容,你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她在想什麽,想要做什麽。

她說話的方式和伯生很像...或者說是伯生和她很像,都是那種不加掩飾直接吐露心聲的坦率。

淩霜沒有見過她主動和誰拉起家常,她也從來不會在集市上猶豫不決該買哪一個好。和伯夫人在一起會和她一起心靜下來,仿佛有種修道的感覺。

走最後麵的張睿聽到祁淩霜說這話嚇了一跳。

他趕忙追上去問:“你問這話,該不會一會要去京營裏麵擺擂台吧。”

他左右手各提了一個食盒,加上如意和夫人手上的剛好四份。

看來是給三千營裏麵四個小夥伴們準備的加餐,隻是祁淩霜恨張睿把伯生帶去青樓。所以她提的那份也塞給他了。

“切磋一下難道不行嗎?”祁淩霜問,她此行的目地一半在此。

“你切磋一下可以,但是不能贏隻能輸。此地可是京營,你若打起來別人是不會讓你一個姑娘家贏著走的,定要出高手打到你輸為止。”張睿知道也勸不住,隻求大小姐長點眼色,弄清楚自己在什麽地方。

這裏是軍隊又不是江湖班子,不容別人胡鬧的。

“張大哥,這裏不是歸令尊管嗎,你怎麽會這般顧慮。”祁淩霜奇了,還是張睿這張臉一路上帶著他們一路開綠燈呢。

別人不管多大官,見了這人都是恭恭敬敬的一口一個公子,他怎麽就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呢?

張睿哭笑不得:“就是因為我爹管這裏,我才更不能帶人來胡亂鬧,否則不就成了笑話了,我回了家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我知道小妹厲害,這裏的軍士都是為了出去打幾千幾萬仗的人訓練的,講究的是紀律和體能,他們沒有江湖上那些單打獨鬥的功夫。”

伯夫人聽了張睿的話覺得他們此行確實不該給別人添麻煩。

於是她對祁淩霜說:“霜兒,我們在京營裏麵不能不講規矩。等哈桑他們休息了姑姑給你帶去僉事府陪你練如何。”

“是姑姑。”祁淩霜一拱手乖巧地說。

伯夫人雖然對她說話溫柔,但有一種不容反對的威嚴。祁淩霜聰慧在家經常和父親頂嘴,母親的話也不愛聽。但這個姑姑卻能拿得她死死的,也倒是一物降一物了。

一行人邊看邊走來到盡頭的最大的演習場中,其中足足有五百人的整編部隊在演練步騎兵戰法。

一旁的監軍太監看到張睿當然認得,趕緊笑臉相迎過來拜會。

張睿也比較客氣,說明了來意和蒙克哈桑他們所屬的營號,監軍太監記性極好馬上說此營正在這演練的陣仗中。

眾人伸頭瞭望,完全看不到熟人。

五百步騎從戰爭的角度講沒多少,但站在麵前就不一樣的,黑壓壓的人頭如同大鍋裏麵的元宵一般擁擠。

監軍太監見幾個女眷有些著急,笑了笑安撫她們說,他們這一趟練完之後就休息了。

到時候他去找到人給大家夥叫過來,這太監做事精細,他引著眾人來到官員檢閱的曬台,又差人拿了桌椅板凳,茶水點心給幾人倒上陪著伺候著幾位客人。

這樣一來,大家在看台上觀摩三千營演練就清楚細致得多了。

訓練場上,明軍前、中、後、最後站成四列。

戰術起始時最前麵的第一排是十門大炮,一門炮配三個軍士操控,開炮之前一個士兵搬彈藥,一個士兵調整角度,還有一個用頂杆把炮彈壓實了。等到將官一揮旗,十炮連出。

當然訓練場裏根本就不點火就是走走流程的樣子。

五門大炮分遠中近炮轟三輪兒之後,第二排的火槍隊出列,他們成兩列交替開火打完四輪向後排退去。

第三排大量的弓箭手出列齊射兩輪。等待漫天的箭雨落地,占總人數比例一半以上的第四排步兵成兩列出列。

前列步兵持弧形大盾左手頂盾在前,右手壓長刀在後。

後列步兵提一丈長槍緊隨。隨著將官一聲令下,步兵口中響著整齊的號子向前挺進前行有三十步後擂鼓聲響起,兩列士兵發起衝鋒。

與此同時最後一排的騎兵拍馬而動,他們從步兵方正的兩翼衝出,迂回一個大弧線後衝擊敵軍的側翼和後方打亂其陣型。

這便是明朝從永樂年間就創立,演練至今的炮騎步兵聯動戰術了。

監軍太監看下麵軍士演練流暢,配合默契不禁喜上心頭。他見張睿也看得專注,不由地上去問笑道:“張公子您看這三千營操練的步騎戰術如何啊。”

“不錯!配合默契,各個兵種各司其職。曹公公真是督軍有方啊。”張睿笑著一拱手拍馬屁道。

不過這步騎聯動確實沒什麽好說的,畢竟曆經了快上百年的考驗了。對戰步兵為主的部隊可謂是無往而不利。

“公子謬讚了,都是托陛下洪福。”曹公公自持有功卻也做矜持狀,老臉一紅連連擺手笑道,看來隻要是人都有愛慕虛榮的心思的。

“曹公公,最近三千營的騎兵戰術都演練些什麽呢。”張睿問道。他也好幾年沒關心這裏的事了。

曹公公眼珠子一轉道:“回公子,騎兵戰術不就是側翼包抄和中路衝鋒兩種嗎,還能演練些什麽。”大明從開國以來騎兵就都這麽練的。

這時坐在椅子上的伯夫人開口說話了:“滿古歹和遊擊戰術都不練嗎。”

“夫人所言是何戰法,咱...咱家從未聽說過呀。”她這一問把曹公公搞懵了,這是說的什麽戰術。這婦人難不成還懂兵法?

他雖然是太監,但也是從宮中內學讀書出來的,平常碰到官家婦人還有些優越感,覺得自己更有文化。

張睿怕大家尷尬趕緊說:“曹公公,伯夫人所說是蒙古輕騎戰術。滿古歹就是輕騎隻射箭不接戰,敵近則退敵退則進像放風箏那樣。

遊擊就是輕騎近綴步兵,迫使步兵結陣但遊而不擊消耗對方士氣,這兩個弓騎兵戰術蒙古人常用。”說完他再對伯夫人拱手道:

“伯夫人,大明不練弓騎兵的。”

“多半是因為馬匹不夠吧,明白了。”伯夫人歎了口氣點點頭。這裏明明是騎兵的三千營,騎兵比例卻還不到一半,對比蒙古平均一個人三匹馬可想而知馬匹差距之大了。

“如此說來,騎兵成了輔兵。機動力的優勢發揮不出了。”她丈夫是伯柒是騎兵小旗,生前對騎兵戰術深有研究,她也研習一些。

“是。”張睿也點頭暗歎一聲。這年代雖然有火炮,有火繩槍。但是想要與敵軍在曠野決戰沒有一支強勁的騎兵是難以取勝的。

在蒙元那樣的純輕騎兵麵前,大明的軍團隻能縮成一團,而蒙古人能打能跑。這也就是為什麽永樂皇帝能北擊阿魯台部至斡難河畔,但是仍然無法動搖其根本的原因。

曹公公觀這兩人麵色凝重,也不是很能明白他們的對話,但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少婦人是何方神聖,似乎還挺懂兵法。他不敢多問一時有些冷場。

不過還好,說話間下麵的演習也結束了,曹公公趕忙笑著說幫各位去叫人,就告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