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我這點人不夠使,還不給臣多派點?現在京畿的匪患可是關乎幾萬流民和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啊!”張睿一想到他在京畿剿匪的艱難就來氣。
這一個月,他在通州城南數十裏隨軍住在營房裏,風吹日曬條件艱苦。可是看到城外景象之後,內心被深深震撼,覺得自己吃的這點苦也並不算什麽。
京畿一些匪患嚴重,兵力不足的地區。如今都已經被流民和白蓮教將村落,燒殺的屍骸遍野,十室九空了。
可這些達官顯貴卻還在城裏麵變著花樣地玩,像是沒事發生似的,窮人的死活他們毫不關心。
張睿氣得甚至想放個幾千饑民進城,好好讓這些大人們體驗一下京畿農戶的絕望。否則自己拚死拚活地在城外戰鬥,還有人安坐在城牆裏戳他脊梁骨。
“喂,狐狸兄弟。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動動你聰明的小腦瓜想一想。現在朝堂上的幾百號人,還有誰支持你帶兵?你在京畿郊外查得了真相不假,但是也妨礙了滿朝文武,包括你爹在內鏟除錢寧一黨的春秋大計啊。
你打了他們的臉,現在朕每天禦書房裏能收到十幾份參你的折子。什麽留戀風月場所和整日和青樓名妓廝混,不娶妻生子是為不孝。什麽在錦衣衛任職期間玩忽職守,囂張跋扈違規執法。
最要命的是有人搬出我爹十二年前,給你下的‘此生不得入仕’的禦令說事。講你根本就是一個逃兵,懦夫如何能做軍隊統率呢?現在整個朝廷挺你的隻有我一個人啊,隻有我啊。朕能保住你現在的位置就不錯了,還指望增兵呢。”朱厚照自恃情深義重地說道。
“我的罪包括我爹在內得罪滿朝文武,是為了誰啊?我現在有家都不能回,還不是為了你小子!”張睿並不買朱厚照的賬,明明是自己被他當了槍,現在連老爹都得罪了,他往後的日子可真是不知道怎麽過了。
張睿昏昏沉沉地氣到頭上後,竟都忘了自己是和皇帝說話了。
“放肆,張大人,就算你貴為公爵之子,又怎麽能這樣和陛下講話!”喇叭裏,忽然傳來一個太監的聲音嗬斥張睿失禮。
“滾開!狗奴才,我們兄弟講話輪得到你插嘴?”隻聽砰的一聲,朱厚照似是將此人一腳踢開了,他回過頭來又賠笑地安撫道:
“嘿嘿,好兄弟。朕知道你受委屈了。回頭朕來張羅,咱們兄弟去豹房邀上五八十個江南的花魁玩個痛快!”
“後麵的事先不提了,現在又是怎麽回事?皇上,您想怎麽選將官你選就得了,把臣弄進來幹什麽?”
“哈,原本確實沒想把你弄進去。還不是因為叫了你幾天都不來,朕靈機一動想到這個比賽其實相當的適合你啊。你想啊,朕這個團練可是從全國上下,海選了最優秀的一百個指揮官,全京城的老少爺們都在關注。你去參加之後如果表現優異拔得頭籌,那幫老東西對你的參本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一百個指揮官?”張睿被朱厚照的話徹底嚇醒了。
“皇上你要幹什麽?你的團營編製最多不過一兩千號人吧。從京營裏麵抽調十個優秀的將官不就完了,需要搞得這麽複雜嗎?”
“那多沒意思,而且朕的團營,日後必定是要在戰場上一錘定音的決定性力量。從兵到將都要不拘一格地錄用人才,精中選精。尤其是領兵的將官,朕必須要親自挑選!”朱厚照興奮地說道。
張睿聽罷忍不住竊笑了一聲。幾萬人的會戰中,怎麽可能淪到靠皇帝一兩千人的衛隊一錘定音?朱厚照這小子的想法也太天真了吧。
“臭狐狸你笑甚。”
張睿真沒想到,自己這一點點笑聲都被頭頂的喇叭收了去。這玩意收音的效果也太好了吧。於是他搪塞道:
“沒有沒有,吾皇英明,吾皇英明!隻是臣並不需要誰認同我什麽,臣一不想做官,二也沒有封狼居胥之誌,還是請皇帝收回成命吧。就算不放臣回通州,那我上去,陪陛一道看個熱鬧也成。”張睿慵懶的雙手抱頭,靠躺在木**全無動力的說道。
“不行不行,你必須得給我好好表現。朕今天到要看看,你這個朕一次也沒贏過的人,能在這個精心設計的秀場裏麵走到多遠。”
“那皇上給點賞賜唄,要不然微臣實在是沒有什麽動力。畢竟就算贏了選拔,臣也不可能去真的給您指揮團營的,那不是搶了您的風頭嗎?”張睿笑著貧嘴道。
“行啊,這次將官選拔,朕隻要十個人。你隻要能挺過二輪,留下來成為前十之一,朕便將南鎮撫司的僉事一職給你坐!”
“嘿!”張睿一聽來勁了,那不是能把錢寧那幹兒子錢傑給氣瘋了?
那兄弟可是仗著他義父是一把手,對這個位置早就覬覦已久。升官什麽的是次要的,他主要想看看自己穿戴好僉事服,走到錢傑麵前時,這無屌人的表情。
“臣替您幹這麽多事,還要幫您下去選團營的將官。升官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不如皇上再借給臣十八艘貢船用用如何。”張睿得寸進尺地笑道。
“你要那麽多船幹什麽。”
“拉點貨嘛,也都是為了給皇上您在京畿分憂。”張睿的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
朱厚照遲疑了一下,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倒並不是心疼自己的貢船。他是在想張睿這小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可還沒等他想明白,會場之內,忽然傳來了一聲幽遠的號聲。
隨後便傳來了人山人海的觀眾雷動的歡呼聲,那聲響幾乎要掀掉他們頭頂剛剛建好的頂棚。這都是因為,京營大團練的重頭戲,將官選拔大賽即將開始了。
朱厚照一看沒時間了,沒有功夫再和張睿刨根問底,討價還價。於是幹脆爽朗地答應下來
“好!咱們一言為定。不過你可千萬別小看了朕設計的這場遊戲,弄不好可能會沒命的呢。”朱厚照嘴上浮現出若有深意的笑容,聲音中帶有一絲寒意。
而張睿卻並不在意的笑著甩了甩胳膊,站了起來目光明澈地答道。
“怕什麽,人終有一死。陛下,那咱們一言為定!”
“君無戲言,你就好好地在下麵拚命發揮本事,給朕找點樂子吧!”
朱厚照滿意地說道。
東華郡主
“快活林”的山門迷霧重重,道路蜿蜒。
東華郡主的隊伍,此時正陸續地通過這如夢如幻的道路。
山莊門口巨型木門,被左右數十個臨江侯府的侍衛用鐵鉤拉開。
東華郡主的隊伍有二百餘人,他們成六列行進,將寬闊的道路填得滿滿當當。
當先的虎賁衛鮮衣怒馬盔甲齊備,雄壯威嚴。
郡主的白甲儀衛居中,他們身騎白馬腰挎雪劍,眉眼俊美如畫,緊貼著郡主的鳳轎前行。
隊伍殿後的位置,留給了客將伯生的黑騎禁軍。
那些士兵的盔甲上甚至還殘有未幹淨的血腥氣。他們個個臉麵無表情,右手齊刷刷的扶在長刀上煞氣逼人,讓人望而生畏。
這三部人馬皆是百戰精兵。他們步履整齊,訓練有素。如此軍容即便是和平日裏藩王的儀仗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通州府,東華郡主殿下駕到!”
當整支隊伍越進山莊之後,虎賁率南宮思,帶著高昂的氣勢揚聲通報。
快活林道路兩旁幾十位衣著淡雅的男女侍從,聞聲整齊地跪迎著隊伍,口中齊聲道:
“恭迎東華郡主殿下,郡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當此之時,山莊的景色如明光的畫卷般在眾人麵前徐徐展開。率先躍入伯生一行眼簾的,是道路左側的那汪,美得令人沉醉的清泉。
那路邊的清泉從砌造的圓形池塘中不斷漫出,湧泉的小池塘裏池水是碧藍色的。池麵猶如精心打磨出的藍寶石一般,明澈而神秘。
池底湧出的涓涓細流,從包裹著苔蘚的青石縫隙中漫出,緩緩地匯成了一條溪流,那溪水靜若無聲的,就順著白石路的方向流淌著。這汪清泉的水流,不多不少不張揚無窮無盡,旁人默默地欣賞著,就連心境都變得不急不躁了。
遊人沐臨此地,觀其景、聽其聲、嗅其氣味如夢如幻,感到一股安寧又治愈的力量。
若是習武之人在此處運功,氣海吸收了泉水的靈氣之後,小周天的運轉,也會出奇的順暢。
除了這靜謐的泉水,蜿蜒道路的右側,是階梯也似的泛著雲霧的連水湖。
那湖中之水從萬千從上下滲出的小溪匯積蓄成的。
連串的湖水碧波**漾,一潭澆灌著另一潭,層層向下垂落,泛起幻如絹絲般的漪漣。
其中一個浩渺的大潭中央,還生著大大小小三處妙趣橫生的沙洲。
最小的沙洲上僅有一塊丈高的奇石,除此之外也再容不下他物。
最大的沙洲則看上去能站十來號人。那片土地的中心生了一棵兩丈高的金葉榆,而樹蔭下的土地,除了些許嫩綠的小草和白色的野花之外,就隻有滿樹的金色落葉安靜地鋪灑在上麵。
湖水的流動將沙洲侵蝕成細長的形狀,遠遠看去也像是一艘停滯在湖心的孤舟。
那孤舟之上金葉隨風紛飛,如花瓣般墜入湖水中。它們憑借水流向後拖出了長長的一片波浪,就仿佛船舶前進時水花一般。
這奇景叫人一眼看去,會以為那方不動的沙丘在湖水中前進似的。
眾人望去,那一山一池一湖一樹之景,美得令人恍如隔世。
那水霧繚繞的道路盡頭,隱約可見層巒疊嶂的,王宮規模的建築群落。令人浮想聯翩之餘,不禁感歎自己白活了半輩子。竟然從來不知,這世上還有這種人間仙境。
而這就是快活林。
伯生騎著小滿從進門起便震驚得合不上嘴,他望著仙霧叢生的山景,情不自禁地喃喃:
“這裏真的還是人間嗎?”
這些鬼斧神工的景致,明顯是主人家有所設計的。但它呈現出來的效果,同自然又是不可思議和諧,仿佛從來就如此一般。
伯生在紙醉金迷的京城,在華燈初上的玉風坊。也從未見過如此雅致的景觀,即便是東華郡主那美得令人瞠目結舌的暖陽閣,也還是無法比擬。
“怎麽做到的......”伯生又喃喃道。
轎子中的東華郡主聽見他的話,完全能理解,他們這些初見此地的人的心情,不由的用豔羨的語氣說道:
“用四百年。”
“四百......年?”伯生瞠目結舌。
“嗯,差不多整整四百年時間,臨江侯家世代都在此地經營,也隻有用如此長遠的目光來設計,才有可能鑄成這渾然天成的絕世美景。慕雲家有此等跨世之誌的先輩,真不愧是癡雅絕代。”
東華郡主自己,也是園林山水的資深愛好者。她更是自知,她家的園林無論投入多少金銀也不會有如此的風景,京城也好通州城也好,都不可能存在湧出泉水的泉眼。也不會有山間溪流匯成的湖泊。
四百年前的大遼天慶七年,慕雲家的先輩慕雲川覓得這塊與世無爭的福地。此後曆經王朝更迭,世事變幻,慕雲家八代人不知道經曆了多少世事,才將這裏打造成了仙山秀水之地。
當眾人還沉浸在四周歎為觀止的美景時,當先的南宮思忽然揮手停止了整支隊伍的行進。
因為在隊伍的正前方,這絕世美景的主人家恭候多時了。
“臣,臨江侯慕雲深。”
“臣妾白玲。”
“恭迎東華郡主殿下,郡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隊伍前方,山莊的主人率眾半道而迎。
臨江候和侯夫人這對神仙眷侶身姿瀟灑,全身雲氣環繞,宛如人間仙子一般,似乎未見過紅塵,天生便有著超脫凡俗的氣質。
中年男子身著白色長袍,長發飛揚,眉宇間自信從容。而女子則有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鼻尖小巧,臉龐精致,留著絲般順滑的黑發,身材婀娜多姿,如果隻看相貌,她定是那種聰慧而重情的女子。
白夫人身穿一襲紫色絲綢長衫,流蘇如雲,她微笑著靜立的姿態似是一支雍容的紫薇花。二人早已結婚二十餘載,不知不覺間,歲月已經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但他們卻依舊擁有無可挑剔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