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東南方與香山縣之間的山林裏,有座名為“快活林”的避暑山莊。
這片頗具規模的建築群,毗鄰涼水河和北運河下遊交匯處,周圍環繞著蔥鬱的樹林和清澈的山溪,是個天賜的福地。
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下,恰似一層淡淡的金色光幕將整座山莊籠罩其中,山莊周圍水係豐富,山上植被茂密鳥類繁多。硬說有什麽缺點,那就是離城鎮和官道太遠,除了獵戶和采藥人,極少有人會途經這裏。
從“快活林”山下的入口騎馬上去,約莫需要兩柱香的時間。
而就在這個地方,東華郡主的隊伍和伯生的禁軍騎兵相遇了。
東華郡主的車駕,在一處清幽的亭子旁停下。
馬夫放下金簍玉枕也似的梯子,緩緩拉開鳳轎上絲滑油亮的花梨木門後,兩個如百靈鳥般的紅衣侍女,口中含笑從馬車中緩步下來站在兩側,躬身候著自己的主人。
而伯生率著他的士兵,早已翻身下馬,低頭單膝跪迎許久不見的故人。
這時,一個靚麗的女子踩著踏板從馬車漫步而下。她著一身華麗的錦緞綢袍衣袂飄飄,纖細的手腕上帶著微光流溪翠鐲格外的搶眼。她皓齒紅唇,長長的睫毛抖動著,每一個動作都似是精心設計過的甚是悅目,美得耀眼。
“臣禁軍百戶伯生,問殿下恭安。”伯生低頭行禮。
此時,他隻看見纖細的玉足,而不能望其麵,心中有些許急切。
“本郡主安,伯校尉平生。別來無恙,校尉身上的傷好了嗎?許久不見,你這可是曬黑了不少。”東華郡主撚步上前,她關切地詢問著伯生的情況,聲音一如既往地如和風般悅耳。
伯生抬起頭,正遇上麗人關切的眼神,一下子紅了臉。他笑著搖了搖頭答道:
“臣的傷無礙了,謝殿下關心。這些天太陽也是毒得很,曬黑了些也不要緊,臣出生大漠,早就習慣了。”他身後的風景煞是美麗,山峰聳立,茂密的樹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讓東華郡主有些看呆了。
她出神了片刻才把目光再轉回伯生身上寬慰地說道:
“這一月,伯校尉帶兵討伐白蓮教三戰三勝,戰功卓著。本郡主的通州城裏,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你衝陣殺敵的趣聞。雖然早知道伯校尉驍勇,卻沒想你竟然如此善戰,實在佩服得很。”郡主目光溫柔地望著伯生,對他近來的表現滿是欣賞。
伯生聞言低頭謙遜地說道:“郡主大人謬讚了,托殿下的福,臣有幸在禁軍做個百騎隊長。法華寺和度陰山兩戰乃是張睿大人神機妙算才大破賊人,鴿子寨一戰又是依仗了南宮思將軍的勇武,下官不過做了些錦上添花的事,實在是稱不上什麽功勞。”
“校尉休要過謙了,表哥都跟我說了。你的騎兵不動如山,動則如雷,逢戰必勝,進攻必克。本郡主麾下能有伯校尉這樣的良將,實在是命裏有幸。”
郡主的目光中滿是讚賞。
這位小英雄,先前在她心目中就如同天將神兵,救她於水火之中。現在又赤膽忠心的,成為了她的支柱和臂膀。自從喜歡上了他,自己整天茶不思飯不想,日日仿佛成了望夫的塗山氏祈禱伯生平安,期待他歸來。
伯生抱拳說道:“殿下才是,您日夜操勞,在通州城收留近萬無家可歸的流民,如此的菩薩心腸,伯生甘願為您肝腦塗地。”他眼睛灼熱地看著東華郡主疊在腰間的素手。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對郡主的敬意。
東華郡主聞言甚是寬慰。這一個月,她緊鑼密鼓地打仗一般處理安置流民的大小事務,忙得難以喘息。
勞累了這麽久,今天撥雲見日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頓時讓她感到心中一暖。
東華郡主忽然饒有興致地柔聲道:“伯校尉立了功,本郡主自然是要代陛下賞賜的。聽聞校尉對金銀財寶並無興趣,不如本郡主賞賜你一位美人吧。”
伯生沒聽出來話中的玩笑味,被嚇了一跳,忙的推辭:
“謝殿下好意,隻是臣出生低微,家母早有教誨事事要親力親為,家中是不用傭人和婢女的,就不必了吧。”
東華郡主不為所動,笑眯眯地調侃道:“那你把她娶了也行。”
她話音剛落,還未等伯生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便有另一個女聲從馬車中傳了出來。
“殿下,您胡說些說什麽呢!”原本藏著的妙人兒,聽了這話按捺不住了。立馬推門而出急急地跳了出來,伯生抬眼一看,此人正是僉事府的大小姐——祁淩霜。
此時的祁淩霜身著一件白色的長裙,她衣裙飄逸,腰肢纖細腰間別一把寶劍‘碧水’,此劍劍身呈白色,劍柄為金色,通體流光溢彩猶如一泓清泉。隻見她腳點地,施展輕功,輕盈地掠到東華郡主的身邊。
由於受東華郡主的調侃,她的臉頰緋紅,一雙水靈的眼睛,清亮得仿佛是一麵鏡子。卻是對伏的的伯生看也不敢去看。
“小姐?您怎麽在這裏?”伯生定睛一瞧,來人不正是大自己一歲的義姐,好些日子不見了,她怎麽會在東華郡主的馬車裏?
“今...今日是郡主大人邀我一同來此地赴宴,我才過來的。可不是專程來看你。”
時隔一個月,祁淩霜終於見著跪伏在地上的伯生。他此時盔甲鋥亮,身板既挺拔又俊美,整個人英武不凡。讓祁淩霜反倒有些害羞的別過臉去,不好意思了。
“原來如此。”伯生若有所思地喃喃。
許久不見,兩個親密的年輕人一見麵,原本應該是十分歡喜的。
祁淩霜和東華郡主這兩個女孩子的本意,也是想要借此機會,給在外征戰了整整一個月的伯生,帶來大大的驚喜。
然而,此時此刻,伯生幾乎已經習慣了,終日在馬背上枕戈待旦的生活,為了對抗在此處盤踞的白蓮教,他的精神高度緊繃,一刻不敢鬆懈。
此時,他見到祁淩霜的第一反應,竟然顧不得高興,而是皺著眉頭說道:
“小姐,今日赴完晚宴,明日一早,我親自送您回府。現在情況很亂,您可千萬莫要在這裏久留,祁大人會擔心的。”
伯生說出口的擔憂都是真的,而沒有說出口的是:
東華郡主是京畿剿匪同盟的領袖和核心,也是白蓮教在京畿的頭號仇敵。她的車馬所至的地方,隨時都可能發生危險。
他不願看到,生命中對自己如此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同時陷入危險的境地。所以一上來,便要祁淩霜趕快回京城的家裏。
而此時,祁淩霜完全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上。她看著伯生對他如此淡漠,有些心灰意冷。明明一個月沒有相見了,伯生偶爾寄書信回來,也隻是講讓家裏放心及最近的狀況雲雲。
而父親也不讓她,在回信中講些兒女私情的話語,怕影響伯生在前線的定力。
祁威遠作為過來人,深知為將者不僅要考慮個人安危,更要時刻關注所率將士的安全,戰場之上,伯生作為統兵官,須心無雜念。
為此,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暗生情愫的少年少女不得見麵。
這種思念,對於祁淩霜這個的懷春少女來說,簡直能被折磨得的瘋魔。
可這下突然和心上人相見,祁淩霜一個女兒家,又不好意思熱烈地表達自己心裏的感情。她本期盼著伯生能因她的到來歡喜,而自己則可以適當迎合。
結果他竟然是一副皺眉的模樣,再加上所說的話,莫不是嫌棄自己過來成了累贅,給他添亂了?
誤會之下,祁淩霜完全沒有理解伯生內心的想法,反而更加生氣了。
“不勞伯校尉為小女子操心了,本姑娘是個自由人,能保護得了自己。”說罷她看也不看伯生地走過他身邊,坐在東華郡主身旁,故意離伯生遠了些距離。
伯生被如此揶揄了一下,有些懵。
以他的心思並還反應不過來,祁淩霜此時的情緒變化是為何。還隻是出於對她安全的考慮,不氣餒地追著她又說道:
“小姐此行,請您無論如何要呆在在下身邊。外麵的情況你不了解,這裏不是鬧著玩的地方。”
祁淩霜聽罷馬上別過頭去冷冷應道:
“不必了,我雖是女流,但一直以來武藝也不比伯校尉差了多少。郡主殿下是女子,有的時候男人跟著多有不便。我剛好和她做個伴,若有意外也能替殿下擋上一陣。”
“這......”伯生一聽祁淩霜如此任性,領會不到自己的擔憂。乃是罕見的急得站了起來,
可他嘴上功夫並不是長項,又礙於在東華郡主麵前,也不好直接說出自己的顧慮,一時語塞僵在了那裏。
東華郡主在一旁看著兩人越鬧越僵,有些忍俊不禁地說道:
“好了好了,伯校尉請放心,淩霜妹子就暫且給本郡主做個伴吧。本郡主身邊有不少值得信賴的人,定會保她周全的。”她比二人大了好幾歲,心性自然成熟不少。
東華郡主知道,二人不過是表麵上鬧鬧變扭,心裏對對方在乎得很呢。
因此也不過於擔心。
“可是小姐她......”
伯生擔心祁淩霜的安全,還要爭辯。想說祁淩霜小臂上的傷才剛好,請郡主收回成命讓他送她回京城,但話說了一半卻被另一個爽朗的男聲打斷了。
“怎麽了伯校尉?你是信不過我們虎賁衛,還是信不過郡主的白甲儀衛啊?”伴著龍精虎猛的笑聲,身著亮紅色山文甲威猛帥氣的虎賁率南宮思,騎花馬提長槍,帶著一隊虎賁衛騎兵壓了上來,立馬將小小的涼亭遠遠地圍了個周全。
而跟在他身後的,是白甲儀衛的李明水統領。他依然和伯生、祁淩霜上次看見的那樣,胡須兩撇麵沉如水,戴甲不配盔,帶刀不上鞘,一雙眼睛淡漠深邃得仿佛迷霧一般。
李統領一言不發,他帶著四位武功顏值都百裏挑一的白甲儀衛下馬,忠誠地守望在更接近的位置。
“南宮將軍、李統領,好久不見。”伯生見著郡主府的熟人,不由得又開心地露出笑容。
南宮思主動走到伯生的麵前,笑意盈盈地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明水統領則是帶著一抹微笑對著伯生點頭。
南宮思嘴上嚷道:
“好小子,越來越像樣了啊!怎麽?你姐姐交給我們不放心?”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伯生一看見這兩個人的到來,確實心裏踏實了不少,緊鎖的眉頭倒是慢慢舒展的開了,即一個多月前為營救郡主,他同虎賁衛、白甲儀衛的戰士並肩作戰之後,前不久伯生的禁軍騎兵又和虎賁衛,在通州近郊再次合作。適時他和南宮思兩部人馬,合力擊潰了白蓮教離通州城最近的隱秘據點,鴿子寨。
虎賁衛、白甲儀衛這兩支部隊,無論是裝備、戰鬥力、士氣以及對君主和盟友的忠誠度都無可挑剔。由皇上專門從紫禁城抽調出來保衛東華郡主的虎賁衛,在通州城駐紮了八百餘人。
這些全甲的重步兵和具裝騎兵,在戰場上敦實得令人心安,個個都是刀槍不入的銅鐵之人。尤其是在南宮思這樣性格火熱,善於鼓舞士氣的勇將統領之下,兵威所到之處白蓮教賊匪聞風喪膽。
而直接效忠郡主的白甲儀衛士兵,個人戰鬥力更勝,這些戰士既有文人的風雅謙和,又具備悍不畏死的可怕內在。他們雖然數量不多,隻有二百人上下,但每一個都是東華郡主最信賴的貼身護衛。此時伯生與兩支部隊的統率再次遇見,彼此自然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