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股恨意始終未能有一個具體的宣泄，最後索性一掌轟爆了房門口，車輪高的古董唐三彩瓷瓶。
那古董瓷器被鷹三的內力，整個炸碎成了黃豆到銅錢大小的千萬個碎片，飛的滿屋子都是。
進行如此的發泄之後，鷹三這才感覺能夠稍稍抑製自己內心的情緒。於是他深吸幾口氣，緊咬著後槽牙，開始動筆在折子上寫下如下幾個字。
“皇帝陛下敬上，臣魏國公府鷹衛老三莫良。為陛下保舉新晉皇宮大內侍衛，英國公府狼客老九紫豆青......”
在寫到“狼九”二字的時候，鷹三眼中的仇恨依然難以抑製。他滿腦子都是那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
......
那一日，當他被夏目用孔雀翎的繁星滿天擊中，遭到莫上和狼九的夾擊落敗之後。原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去，卻卻沒有想到即將等待他的是無盡的噩夢。
狼九的刀就抵在他的脖子上，遲遲沒有動手。當此之時，斷念幫的鼇拜已經在激鬥中被他了結了性命，而幫主夏目也已經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現場隻有他，狼九和莫上三人。
而隨後他就聽見這兩個人，如此的對話：
“你怎麽不動手，難道是怕殺了同袍回去沒法交代嗎？”莫上看著狼九笑了笑說道。
“那不勞兄弟操心。”狼九揚嘴笑了一下回道。
“你是想殺了他之後，再把我們都殺了。回去和你們徐少卿說，是我們斷念的人殺了鷹三，你又殺了我們是吧。”莫上說罷又笑了笑。
狼九楞了一下，回過頭去有些警惕和奇怪的回道：
“你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幫我打鷹三？”
“誰說是幫你了，一來我此行就是準備好了，和斷念兄弟們一道慷慨赴死的。二來我和他莫家本就有仇。他父親廢我武功，我臨死前還能把他兒子殺了，也算是賺到。
如此人生依然精彩，沒有什麽遺憾了。
反倒是你就算把人殺幹淨了回去，同你們大理寺的徐大人說故事，恐怕人家也未必會信吧，這是否就是你還猶豫著沒有結果這偽君子的原因？沒想到閣下人看著苦大仇深，想法還挺單純的。”莫上笑容滿麵地說著也不怕激怒了狼九，早已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似乎有話要說？”狼九盯著麵前這位，和他同樣氣質陰冷真氣混沌的“謀相”警惕地發問道。
“沒什麽我這個人就是操心操慣了，反正也不是你的對手，臨死之前不如幫你謀劃謀劃。再怎麽說你我也是同病相憐，相識一場皆是緣分嘛。”他走過去拍了拍狼九的肩膀，一副叫他不要客氣的樣子。
“你這人奇怪得很。”狼九盯著這位，頗有名氣的江湖謀士，對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將信將疑。
“你方才說自己殺鷹三是為了做天下第一，是也不是。”
“沒錯。”
“那閣下為何會想做天下第一？你難道不知道如今的天下第一，是非凡人所能及的存在嗎？”
“正因如此，我打敗了他，成了新的天下第一世人才會折服於我。到時他們才會明白三年前在洛陽，我被這天下所曲解的冤屈。”狼九咬著牙恨恨道。
“哦～洛陽屠夜案嗎？在下略有耳聞。閣下便是因為那件案子才落得‘屠夜羅刹’的名號。”莫上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縷了縷自己鬢角的發絲之後，繼續說道：
“閣下想通過登峰造極來改變世人對你的看法，興許是可行。但也未必是唯一的方法吧。
況且這法子你恐怕不好實現，且不說最後和那第一人的一戰，你怎麽才能得勝。
此番你將人全殺了，回去複命。大理寺肯定會懷疑鷹三是你下的殺手，畢竟常人也會覺得以我和夏目這兩個半調子，怎能殺得了劍仙鷹三大人？此事之後也許雖不能給你定罪，但人家肯定處處防著你，皇宮那地兒你就更是別想進去了。”莫上對著靠在木牆根上喘息的鷹三笑了笑。
“這些年，辦法我早就辦法想盡了。若是有更好走的路，我早就幹了。”狼九斜眼望著莫上，不可置信的冷冷說道。
“當然有，閣下的困境無非是為當年那間案子翻案，讓天下人明白，你其實是一個救國救民的大英雄，而不是濫殺無辜的魔鬼。那麽說到底你隻需做一件，利國利民造福天下蒼生的大好事，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到時甚至不用專門解釋，當人民享受你帶來的福祉，自然就會得出當初你做的事是，臥薪嚐膽的結論。這麽一來，所有人對你由恨轉愛反倒是會更加崇敬你。”
狼九冷笑一聲，對陌上所說的話全無反應的回道：
“你這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說出口了。那你到是說說，我要做一件什麽事？”
陌上花開，高深莫測的一笑，他收起黑刀負手望向那遠處的光景。二人目力所能及是被城牆保護起來的，一望無際的房舍和街道。在這繁華壯麗的盛景之下，生活著百萬安樂的百姓。
“京城的百姓好日子過了百年，可是在這城牆之外大明還有億萬子民。他們的日子這麽多年來，可未必也是這麽安穩。就在一二十年前，孝宗皇帝，勵精圖治治黃河、興水利、擴桑田，那時我朝政治清明百姓富裕，天下小康。人民得此良主，有幸能夠安居樂業和平一時。可是孝宗皇帝，隻不過才駕崩了這十二年，天下如今是什麽樣子？宦奸當道，八虎為禍，民不聊生，各地風煙四起。當下這京城的光景，無非是虛假的繁榮罷了。狼九兄可知其中原因為何？”
狼九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歪著頭應道：“天下治理之事，我怎會知？”
莫上微笑道：“其實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明朝的老百姓啊，人人都知。就說這奸佞當道，沒有皇帝的寵幸，怎麽會出劉瑾、錢寧、江彬之流？還有那坊間盛傳的豹房軼事，據說那裏珍藏天下萬物，美女珍奇野獸數不勝數，專供皇帝陛下夜夜笙歌，每月花費銀兩近萬餘。這事兒閣下在京城應該比我消息要更靈通些。”
“確如此，但又與我何幹呢？”
“閣下這等頂級的武人不愁吃不愁穿，又是英國公府的門客，自然是與你不幹。但確與天下人相幹。”陌上花開，說到這裏眼神變了。他瞳孔中的光澤匯聚到了一點，堅定而明確的說道。
“從古至今，得明主則天下安生，百姓家有餘糧。有昏君則禮樂崩壞，王朝覆滅。當年蒙元入關之時最苦的也不是那些達官顯貴，還是被肆意屠戮的人民。如今隻不過才過了200年，蒙古部又被小王子一統，當年那十室九空的慘劇恐還會重演。”
“你說了那麽多不是就是說如今天下的禍根是在皇宮裏。嗬嗬，別說那第一人就在皇宮，就算我有能力把皇帝殺了又能如何。他們還會讓另一個姓朱的上位，他又怎麽管理國家誰又知道？如此又怎能算的上是利國利民的事？”
“光是換了昏君，當然算不上。”莫上和狼九四目相對，兩人聊到此時此刻都有些激動。狼九沒有想到，麵前這個初見不久的人竟然和自己一樣瘋狂。
他自己的瘋狂是世人普遍所認為的情緒上，精神上的瘋狂。
而自己麵前的這個人則是什麽都敢想，什麽都敢幹某種意義上是種更可怕的破壞性的瘋狂的謀略。他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今天斷念幫的行動是否也是在他瘋狂的算計之內呢，他到底想實現什麽樣的目的？
“要做一件造福百姓，普羅大眾的事情，就得輔佐一位百分之百能成為盛世明君的人，做皇帝。而殺人與否隻是手段而已，不是目的。隻要做成了這件事，新的朝廷新的天子自會因你的定策之功，糾正前朝所行不義之事和不正之風。到那時你便不再是羅刹而是黎明百姓的英雄。”
狼九聽完莫上此言沉默良久。他的人格就是為洗清紫豆青所受到不公的冤屈而誕生的，他存在的意義也就在於此，而莫上剛剛為他描繪的那場景，他想象出來對他來說再完美不過的結局。
為百姓誅殺昏君，輔佐一位如同孝宗皇帝那樣的盛世明君上位。享受著人民的敬仰和懺悔，那時他便可以大度的原諒所有曾經唾棄過他的人，成為人們心中真正的一代大俠。對於紫豆青那家夥來說，或許那時兔獸捕官還未嫁人，說不定她對自己還可以回心轉意。
他忽然嗬嗬一笑，似乎也覺得自己這白日夢做的太甜美了些。
“我哪有這個本事，我隻會殺人而已。”狼九不動聲色的說道。
“這天下又豈能隻有閣下一位義士。閣下可曾聽說過，明教。”
“當然，太祖起事時便是明教中人，受此教相助。不過現在已是非法，江湖中稱魔教。”
“那九君且看這招。”莫上輕笑一聲，燃起掌心中的黑火。
狼九見了，不由得驚道：“噬魂掌？你竟然練了魔教的邪功？”
莫上不答，他由內力裹燃的右掌仿佛有數隻小鬼在掌心當中跳躍掙紮。莫上渡步朝著鷹三走去。
鷹三見了莫上那掌心中的邪火，不由的驚叫道：“你要幹什麽？你們這些賊匪要殺便殺，別用這些邪魔歪道的功夫折磨我！”
“我親愛的師弟呀，現在我就讓你感受一下當年我所遭受的痛苦。”隻見他高高在上的走到鷹三的麵前，帶著邪毒的笑容將掌心的邪火，毫不猶豫的一掌推入鷹三的胸腔內。
熊熊燃燒的黑火順著莫上灌注了內勁的手掌進入鷹三體內，瞬間侵蝕了他五髒六腑。鷹三雙眼猛然睜大，痛苦的發出一陣嘶吼後身形迅速扭曲起來，他渾身肌膚像是被灼熱的鐵水腐蝕掉了一般，痛苦的蜷縮成一團，鷹三雙膝跪地，卻仍不停地顫抖。
他想逃離這種煎熬，但身上的痛楚讓他根本連自裁都難以做到。
“現在他體內五條經脈中，陰維脈和衝脈已經燒毀了，九君請你立刻用真氣從他的天匯穴灌入，護住他的剩下任脈、督脈和帶脈。”莫上緊盯著鷹三此時所遭受的痛苦，眼睛眨也不眨的享受著複仇的愉悅。隻是他似乎並不想看著此人就這麽死去，出言要求狼九替他止住體內邪火的灼燒。
“為什麽？就這麽看著他死不是挺好。”狼九顯然也對，麵前這個偽君子的醜態相當滿意。
“九君信我一次，你如果想實現那件造福萬民的好事。他活著比死了要好，況且今後的生活他一定是生不如死，這難道不比一次性的複仇更加令人愉悅嗎？”莫上的臉上浮現出些病態的興奮。狼九笑著看他這似曾相識的表情終於明白了，他倆真的就是同類。
於是他如陌上所說，一掌拍在鷹三頭頂的天匯穴上，用真氣護住了此人的五髒六腑和僅剩的三條經脈。鷹三的痛苦，也就在這瞬間暫時結束了。
“他現在跟我一樣，今後功力隻能到前三條脈。以你的身手隨時隨地可以殺他，並且每隔半年你就得為他度一次氣，否則他體內的邪火便會死灰複燃，灼燒到他內髒和經脈都融化為止。”
“但他還是可以自我了斷。”狼九說道。
“的確，如果鐵了心想死還是可以死的，隻是死前還要繼續承受剛剛那種蝕骨燒肉的感覺。你看看他敢嗎？”莫上笑著回道。
兩人望向此時，癱在地上眼神空洞的鷹三。經曆了剛剛那短暫但震撼人心的痛苦之後，他已變得極為呆滯和畏縮的蜷在一起。根本沒了剛才一絲一毫，仿佛豪氣淩雲視死如歸的神態了。
“今後我們神通廣大，不可一世的‘劍仙’鷹三大俠將會成為你狼九的傀儡。你讓他幹什麽他就必須得幹什麽，如若不從今天所遭受的痛苦就得再來一遍。如此閣下不用殺他，就將他帶到徐鵬身邊，讓他幫你佐證你是站在朝廷一邊行動的。徐鵬就自然不會對你起疑，反倒要依靠你了結今日之事。這時你就可以向他要價，讓他動用資源保舉你做皇宮的‘大內侍衛’。如此皇宮便對你來說是暢行無阻的了。”
狼九聽得莫上安排，心中的瘋狂漸起，狂喜不已。他迫不及待的繼續問道：
“那之後的事情呢，為天下百姓輔佐一位聖賢之君的事情又該怎麽做呢。”
莫上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閣下今天不殺在下，那麽在下願意為閣下完成這剩下的一部分。如若你我二人今天能夠合作，那九君你便也會成為聖教中人。我們就是都是主的信徒了。
請閣下相信有在下和教中主人的幫助，閣下一定會為自己正名，留下萬世之功績，受人世代敬仰的。”
狼九臉上的笑容更甚，他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又問：“莫幫主難道是早在來之前就算到這一步了嗎。”
莫上自嘲的一笑，謙虛的說道：“哪裏哪裏，天下間沒有人能這麽神，能料到如今你我這個田地。先前也說了我此來不過就是赴兄弟之情誼，報自家之私仇。如果就這麽死了，也沒什麽可遺憾。但既然有幸遇見九君若九君能饒在下一命，人活著總得追求活得更精彩吧。
我這輩子雖被人尊稱為‘謀相’。但是到頭來我自回想一生，好像也沒謀出什麽值得說道的大事吧。如今這天下即將大亂，身為謀士怎能抵擋得住在這亂世的樂園中尋歡呢？
我現在是明白了，為什麽三年前聖教會看中我，將我吸納進去不求回報的幫助我，達到如今自身所達到的極限，盡管這三年我什麽事兒也沒為主人做過。
原來是我主早就看中了我，興許他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幕。你我聯手之後，潼宮已死，夏目失去了孔雀翎，與他們二人最親近的幫眾也都命殞當場。往後斷念將是我莫上的幫派，我將利用這麵旗幟，繼續追逐終極的權力。
我已經感覺到了我這一生因為遇見了你，現在是沒有上限的！因此我還要饑渴的攀登，瘋狂的擴張手上的權柄直到死去的前一刻。
等到那時再回頭，興許整個天下會連同你的名字一起，也記住我。到那時我年少時所追求的，現在由這偽君子所有的‘劍仙’稱號又算得了什麽？
我陌上花開，絕不屈人之下，如果走正道得不到最好。那我就走邪道，如果走邪道還是不能位極人臣，那我就走魔道。一輩子我還以為再也遇不到一個知己了，但今日得見九君的第一眼。我便感覺到。”
莫上頓了頓，他回望著狼九那雙既瘋狂又深邃的冰眼，動情地說道：
“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