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眼狐在最後抬頭的時候終於發現了,天空中那翻騰的黑雲是在環繞著一個中心慢慢收攏,離他們這裏越是遙遠的地方,雲層越是稀薄雲的狀態是如常的。而越近的地方則是不斷的碰撞,越是電閃雷鳴。

而這越來越激烈的雷鳴中心,就是在高舉的孔雀翎正上方。

斷念幫主夏目鼓足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攢拳舉向天空,而孔雀翎上麵的寶石亮到如同極盛的煙火一般,照出他一往無前的麵龐。

夏目在心中最後念道,兄弟們,這一招下去大家是生是死就全看天意了。

“瞧著吧,這便是孔雀翎最後的絕技。”

“天雷引!”

隨著夏目最後的高聲震喝,天空在那瞬間陸續降下了五道轟鳴的落雷。

這些炸雷覆蓋了整條車隊從前到後的軌跡,所到之處慘叫連連,人仰馬翻,塵土飛揚。在這樣的神跡之下,車隊的混亂和崩潰避無可避。

這一日不論武功高低,被這一道道雷鳴劈中的人,瞬間皆會化為焦炭。

槐花娘

槐花娘在刑部大牢的這七天的時間,如同一場噩夢。

進去的第一日,她華美好看的衣裳就連同白皙柔軟的皮膚,生生被皮鞭抽爛,身上鮮血淋漓。槐花娘的四肢、酮體和女人最為愛惜的臉龐,都被浸了水的鞭子無情地傷害。並且這些人在她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撒上了痛得讓她窒息的鹽。

當槐花娘的傷嚴重到不能再繼續用刑,她就會被按在水裏淹到暈厥,又再被綁在木樁上用燒紅的鐵塊烙。

如此反複,這些人絲毫沒將她當做一個人來對待。盡管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但他們似乎還是認為自己有所隱瞞,是一個外表柔弱的“死硬派”。

在那度日如年的日日夜夜,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彼時她才明白,為什麽青眼狐不惜和同僚翻臉也要維護她,不讓自己被刑部帶走送進這個煉獄一般的地方。在這冰冷的監獄裏,沒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女人,有罪或者是沒有罪。隻因她是案件主犯龍老板貼身之人,便已經被默認是一定有罪的。

刑部隻是為了將她盤問得徹底,定罪最大化,這樣他們的功績才會更加顯眼。

但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青眼狐會在都察院姓熊的大人一進門之後,便立刻對他言聽計從,溫順如小貓?而對自己的態度則是突然的冷漠,宛若不認識一般。

興許他是有什麽苦衷吧,槐花娘落著淚隻能如此悲涼地從心中安慰自己。

地牢的痛苦和折磨非槐花娘一個弱女子所能承受,她當然會本能地期盼著那個男人,會突然衝出來製止這些人的毒打,將她從被鮮血浸染的木樁上放下來擁在懷裏。

但是每當在寒冷的深夜中,槐花娘借助窗外的月光,從桶裏的水種眼望著自己已經毀了容的麵龐和滿是鞭打烙印的身體時。她都會難過的掩麵哭泣,覺得現在自己醜陋的身體已經不配再於那個人有所交集了,便又不希望他拋棄自己的身份和前途冒險來救自己。

在寒冷的令人發顫的夜裏,槐花娘抬起自己依然明媚的雙眼,望著天上的月亮回想自己的一生,咬著牙憤憤不平。

龍老板救了她又拋棄了她,青眼狐愛了她,到頭來卻也拋棄了她。

她一開始想讓自己去恨這兩個男人,然而思來想去,卻還是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應該感謝的仍是他們兩人。

龍老板,至少在貧窮疾苦之中搶救了她的前半生。

而青眼狐,同她不過才相識一日。

誰又能期望,或是說綁架他的愛情為自己做到哪一步呢?

不知是第幾個晚上,槐花娘呆呆地坐在幹草堆上,疼痛讓她無法入睡。但她頭腦卻依然清醒。在連日的折磨之中,她本該想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卻沒有這樣做。

槐花娘知道無論是被打死還是最後被推出去斬首示眾,自己注定命不久矣。但她還想在死前去做最後一件事。

她還想做一件,哪怕一星半點能夠報答青眼狐心意的事情。

並且通過這樣一件事,讓他知道。

她並不怪他。

這便是槐花娘作為女人,最後的善念和剛強。

......

“你自殺的方式可真特別,將這麽個至陽之物吞進肚子裏,死的會很痛苦吧。”

暈厥在地的槐花娘,忽然聽見了一個聲音在對她說話。她蜷縮的食指跳動了一下,掙紮著睜開自己沉重的眼皮。意識剛剛蘇醒槐花娘又痛苦了幹咳了幾聲,才慢慢從剛剛的五道天雷炸裂的響聲中緩過神來。

槐花娘發現自己此時不在囚車裏,而是仰躺在地上。

她所坐乘的車駕似乎被驚雷劈中,木質結構的馬車被炸了個稀巴爛,隨車的四位捕官此時都也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槐花娘應該是在爆炸當中被甩出馬車的,她仍然帶著枷鎖和腳鏈。可是肩膀、肚子和大腿上都插了幾截木頭的碎片,鮮血從這些傷口處滋滋地流淌出來。

而她直到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後,才感覺到疼痛。

隻不過相比這七天所經曆的,這點痛也不算什麽了。

街麵一片混亂,無論是平民和普通官兵都哀嚎著,四散奔逃。這混亂竟然讓槐花娘這種震動京城大案的主犯死囚,在短的時間內都沒有人看管了。

槐花娘抬起眼睛,看向那個同他說話的人,那是一個相貌年輕的黑衣武者。來人長得五官端正,顏麵上卻有種仿佛是命中注定的無奈和悲涼。

最詭異而神奇的則是他那雙如同萬年寒冰的藍色眼眸,來人的目光明明沒有惡意,但所觀之人依然會不寒而栗。

“你...怎麽會知道我吞了東西。”槐花娘的雙唇慘白,她本就虛弱的身體此時由於大量的失血,本能的讓心髒劇烈地起搏來增加血壓,使本人不幸昏迷過去。心髒超頻起搏的力量之大,以至於她整個人會隨著心跳的節奏顫動。

而那顫動是將死之人的戰栗。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看得見好奇,問你一嘴。你要死可以選擇更輕鬆的方法死,這麽做是何必呢。”男人的聲音細若蚊聲既輕又弱,似是稍稍有些後悔和這個路人搭話,但是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槐花娘的耳朵裏。這是內力非常深厚的人才具備的能力。

槐花娘聽得他如此說,仿佛看到了什麽希望,她眼睛瞪大了幾分,掙紮著將身體坐起來不顧及自己撕裂的傷口抬頭看著來人說道:

“今日妾身將死之前同大俠相遇應是有緣。小女子求大俠幫做一件事,大俠若是幫忙做了,要錢他應當會給。若是沒有給或者給的錢數大俠不滿意,小女子願來世給您做牛做馬報的大恩。”槐花娘仍然明澈幹淨的雙眼,直直地望著麵前的男人。她腹上的木渣由於卷腹的動作刺得更深了,引出了一大股鮮血。然而她毫不在乎,隻是渴求地望向麵前的人,期望他的回答。

若是普通人見這滿身鮮血的女人如此說話,估計早就跑開了。但是來人輕笑了一下,沒所謂地講道:

“你這囚犯可真有意思,死到臨頭了還能有什麽要求,說來聽聽。”

“請大俠將妾身腹中的東西取出來,交給碧蹄衛的上尊青眼狐大人。”槐花娘說完這話,竭盡全力的朝著麵前的人拜了一拜,又補了一句氣若遊絲話:“拜托了。”

聽得她如此說,男人的眼睛一下子撐大了些,他有些意外的盯了這個女子幾秒之後才慢慢開口道。

“平時倒也沒什麽,隻是我今此來也有自己的事兒。你說的這個青眼狐,在下恰巧還認識,隻是一會兒咱倆會不會打架還說不定呢,萬一打起來失手把他殺了,或者被他殺了,你的囑咐也就完不成了。”原來這個女人把那東西吞下,是為了在牢獄裏麵保住,尋找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機會將它交給青眼狐。

槐花娘聞言遲疑了一下,眼眸稍微低垂了下來。她想了一會突然劇烈咳出了一口鮮血,當她看向那隻滿是鮮血的手掌便也釋然地笑了笑道:

“若是有機會還請閣下完成妾身最後的心願,至於閣下與青眼狐大人之間還有何糾葛,妾身就管不著了,隻能在此祝你們二位武運昌盛。”說罷槐花娘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撐起身子跪坐在來人的麵前。她雙手扣緊在自己的腰上,給這個黑衣武人深深地行了一記標準的鞠禮。

在行完了最後的大禮,男人隻聽得麵前這個看得出曾經美麗的女人一聲輕歎,全身鬆弛了起來,原本離地還有一寸的額頭也輕輕墜在了地上,她抖動的身體也不再有起伏了。

男人那一雙冰魄利眼,望著這個女人,似乎有些悲傷的微閉。

他當然看得出來,這個女人就在剛剛的一刹那死去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默了一陣,然後輕輕的在這個女人的身前說道:

“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這個死人,記得去了地府為我狼九先說說好話罷。”

......

五道天雷降下,成了壓垮了囚車車隊中普通軍士心中恐懼的最後一根稻草。其中幾十個意識比較脆弱的士兵,見到這令人不得不恐懼的雷電劈人的奇觀。已經開始丟卸了盔甲,奪路而逃了。

即便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麵對這種人力所不可抗,凡人所不能為的情況。也同樣會深深地感覺到恐懼和無力。因為這和自己的認知,以及自己所能預見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如果真有一個凡人,能讓天雷劈誰,天雷就劈誰。

那麽這樣的仗怎麽樣才能打得贏呢?

徐鵬坐鎮主位,在這種料想不到的情況之下,他依然沉著地支持著整個指揮係統。

“不要亂!金銳士部給我全部散開,在兩側建築物周圍找掩體待命!”

“喏~!”

“六扇門十二走獸去八個囚車補位,一個犯人都不準給我放跑了!”

“是,大人。”

“四象去支援青眼狐,助上尊大人盡快解決戰鬥回到本陣!”

“是,大人。”

“鷹三,那個孔雀翎真的可以向天引雷!有沒有什麽破解的辦法?”

“回公子,在下看懂了,自從夏幫主站在高處舉著孔雀翎向天,之後周圍的雲層就開始發生改變,隨後它們在空中碰撞才產生了閃電,應當是要離雲越近,才能完成這個叫做天雷引的招數。隻要把他人打下來,夏幫主應當就不能繼續引雷擊了!”

“好,我命你速去取那夏目的人頭!絕不能讓他再降下一道雷。”

“得令!”

“剩下的碧蹄衛現在馬上護送督察院熊大人,刑部陸大人,錦衣衛祁大人,東廠穀大人撤退。諸位大人,此處危險還請暫避。”

幾位大人眼見著現場這麽危險,既然徐少卿都說了,那自然是鞠了一躬就坡下驢的拔腿就跑。四人中隻有祁威遠留了下來,他騎著馬帶著甲,領著自己幾個錦衣衛兄弟一蹙眉,拍馬來到徐鵬的身邊高聲說道:

“錦衣衛哪有貪生怕死之輩,徐大人您把身邊的人都派出去了,我來護你!”祁威遠邊說邊就將繡春刀抽出來立在徐鵬身前。

祁威遠未像其他幾位各部長官一樣,坐著馬車。他這個人雖然品級足夠高了,但依然沿襲著自己長久以來中層軍官的踏實、簡樸、身先士卒的作風,這一點讓徐鵬頗為欣賞。不過此時此刻早已不是寒暄的時候了。

他僅對著祁威遠抱拳一禮表示感謝,便是立馬投入到指揮工作上去。

“武驤衛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但凡有誰臨陣怯戰!我徐鵬定讓他後悔生出來!”

“遵命!”

祁威遠的看著徐少卿冷靜、無畏,果敢有決斷的樣子,不禁讓他想起了張睿。他們倆不愧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又或許最頂尖的指揮官所具備的素質都差不多。同樣的冷靜,同樣的睿智果敢,在最危急壓力最大的環境之下毫不猶豫地做出最正確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