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五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唯一的興趣就是得閑了之後去茶館酒肆喝喝酒,品品茶和那裏的老朋友聊天鬥嘴罷了。狼大早已經退休多年,三十年來府上的狼客皆視狼五為尊長,雖然這些人武藝高絕早已經不像平常人那樣,會將情緒展露在外。但年紀較小的狼四和狼六依然可以看見臉上悲傷的神情,他們雖然出身不同,來自天南海北,但一成為狼客大家便是親人了,狼五便是他們如父的長兄。

英國公府院外忽然傳出一陣白鶴亮翅也似的撲扇聲,然後一個迅捷的身影,輕輕地落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人們定睛一看,從地上站起來的是一個嬌小可愛,白衣素麵、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那女孩頭上紮了一個兩寸高,如同花骨朵一般的發髻將一頭烏黑的長發束在肩上,她身穿白灰色如仙鶴一般的羽袍,一對柳眉畫得月牙彎彎,濃密且讓整個臉頰有些許女子少有的英氣。她的一對精靈也似的圓耳朵,在尖尖的瓜子臉上小巧可愛。

這女子皮膚白皙,就如同詩畫中的妙人,讓人覺得美麗空靈且不可僭越。她一手拿著小巧的玉嘴短笛,另一隻手則捏著一包封好的白事禮憑空乍現,看得府上眾人一陣竊竊私語。

“這姑娘好俊啊,哪家的女孩?如此闖府也太唐突了吧。”

“噓,這是七姑娘,休得無禮。”

“這位就是鷹七姑娘?長的可真秀美。平時來無影去無蹤的,咱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隻見這仙俠也似的魏國公府鷹七小姐直起身子。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充耳不聞,甚至也沒有去看,現場為狼客張羅喪事的英國公府的大夫人,就筆直且輕盈地朝著狼客們一步步走去。

鷹七站在狼客麵前三步,朝著大家折腰行禮並頷首沉痛地說道:“諸位前輩,小七今日代表鷹衛來給五爺吊喪。”

狼客齊齊地對著鷹七鞠躬回禮,手持狼五的鉤鐮槍的狼二寬慰的說道:“七小姐和鷹衛的弟兄們有心了,敬請七小姐回去也替我們向魏國公問安。”

“一定,還請諸位前輩不要過於悲傷,五爺一生肝膽忠義,不負狼客竭忠盡主之名。”

狼客們聽聞鷹七此言,眼眶紛紛都有些濕潤。很多人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隻是對著她的安慰微笑點頭表示感謝之情。

鷹七扭頭向著狼六,眼神從之前的肅穆變得柔情了許多。她上前去雙兩手牽過狼六的雙手,輕聲在她麵前說道:“六姐姐,五叔走得突然我知道你一定不好受。望你能節哀順變,七妹無事了會常來看你的。”

整整高了小姑娘一個頭的狼六,是英國公早年平安南事時,收養的越族女孤,她身著白衣,一隻手緊攥著帶鞘的單刀,麵龐沉重而硬朗,狼六微卷的而淩亂的長發完全不束,披滿了自己整個肩膀,帶有一絲凶狠的神情,常人是不敢接近她的。而她下身穿的,仍然還是帶著甲葉的裙擺。

雖說她也隻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人,單麵容也是較為好看的。隻是這個女武者完全不帶妝,臉上甚至還有些練武過後遺留下來的灰土和泥印。比起當時女子的纖細柔美,她的四肢體態則是少有的精幹。

麵對牽著自己雙手如精靈一般的女子柔情的目光。狼六如同磐石一般堅硬的麵龐,也鬆軟了下來,露出一絲的脆弱。

“五爺他......”

她張了張口,隻擠出了三個字,便如鯁在喉說不下去了。眼裏一下子繃不住的噙滿了淚花。

她是這個男人養大的,小時候騎過他的脖子,穿過他給買的新衣服,也帶過她一起苦練功夫。每當他出遠門辦事回來的時候,也會像其他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給她帶些喜歡的小禮物。

可是如今這樣的一個人突然走了,自己甚至沒有來記得叫得他一聲爹爹。

府中的老人,眼望著狼六落淚。長歎一聲,也忍不住紛紛動容。在場的賓客無不為狼客和鷹衛,這群全天下最為忠義的武者,英雄相惜而感動。

而為了狼客們張羅這次白事的大夫人,這才猶疑地發現。剩下的八狼客,此時此刻隻有七人在場。

大夫人扭頭向府上的管家低聲罵道:“狼九呢,那個晦氣玩意兒,連自家兄弟的葬禮都不參加嗎?”

管家汗顏地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九爺不來就不來吧,他來了還不一定比不來好。”

此時的狼九在順天城街頭巷尾的房頂上,漫無目的奔走跳竄。他時而施展輕功,如同飛天一般,向前迅捷的連躥而起在空中騰飛數十丈。

時而又在左右兩棟樓的反複橫跳,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又大哭。

此時他跳到一處街口五丈高的石排門的頂端,在那上麵痛苦的抱頭扭動,發出些許的怪聲,他騎在橫柱上將額頭一次比一次沉重的,砸在坐下光滑的石頭上,直砸的鮮血橫流,順著柱子滴在街麵上。

街頭本是一出集市,周圍的百姓此時才剛剛出街做生意,還不到兩個時辰。突然竄過來一個這等的神經病,把他們嚇得不輕趕緊就報了官。

不一會五城兵馬司的一隊人馬趕了過來,大家如同見到救星一般湊到領隊的小旗,耳邊請求他們把這人趕走。

五城兵馬司的小旗,還有些見識,他抬頭拿手遮住太陽,定睛看了看石門上的這個人。竟一下子認出了他的身份,他的表情在瞬間從惱怒和不耐煩,變為了深深的恐懼。

隻見他馬上扭頭,揮手對自己的兵急切的令道:“快快快快快,都走走走,快走快走!”

士兵們帶著滿臉疑惑不明不白的開始扭頭往後退,旁邊的百姓則更是不解,不由得斥責道:

“唉,你們這些當兵的怎麽這樣啊,一點用都沒有啊,這人待在這裏鬼叫,我們怎麽做生意啊?平日裏孝敬各位兵爺的茶錢,那是白交了?”

小旗邊跑邊扭頭,口中結結巴巴的大呼道:“你們都快跑,這個人是夜羅刹!瘋起來是要殺人的!”

聽他這一喊,整個街邊趕集的人楞了一下。然後在瞬間爆發出一陣驚叫,也都是嚇得連滾帶爬,提著自己的菜籃子,扛起貨品三步並作兩步的,尖叫著坐獸鳥散。

不少人口中高叫著:

“夜羅刹來了。”

“夜羅刹發瘋了。”

“夜羅刹殺人了!”

狼九如同豹子一般蟄伏在石門頂,他的頭緊緊貼著石柱,鮮血流淌表情痛苦而猙獰。

但他仍然還能聽見,外界的這些不堪入耳的呼喊。他聽得人們驚懼地害怕他,詆毀他。變得更加的憤怒,更加的難受。

他不由得全身的血液衝頂情緒失控,他的憤怒再也遏製不住爆嗬的出來,如同獅虎一般,仰著頭久久的淒厲嘶鳴方圓三裏可聞。

在這吼聲當中街頭巷尾的百姓們,紛紛恐懼地拉窗閉簾。衝出門去抱起自己在外放風的小孩,就回家早早歇息了。

在這皇城,狼九血腥屠夜的故事。早就已經成了嚇唬小孩落日之後要早回家的傳說了。這個隻有23歲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了人們心中惡魔的化身。

那漫長的嘶吼在皇城滿是陰霾的天空中,就仿佛過了幾個時辰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狼九終於力竭地仰過頭去,身子緩慢的仰倒在了石柱上。

他的表情鬆弛了下來氣若遊絲,整個人就如同死了般一動不動地靜置在那裏。他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沒有動作,鼻腔沒有氣息,甚至也不眨眼睛。

連趴在自己眼皮上的蟲子,也不去驅趕。

他的身體和精神似乎都到了一個極限,沒有人去安慰他,也沒有人會聽他訴說。

他心中的所想,無人能知,也無人想知道。

這些狼九都清楚。

“怎麽了,你不行了嗎?今天連我都壓製不了了,啊~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

“滾蛋,滾回去睡覺。”狼九忽然躺在石門頂端,自顧自的咬著牙說了這麽一句。

那語氣像是對什麽人說的。

但是理所當然的,他周圍方圓100米內是沒有任何人。

“喲,你今天脾氣真大,好像情緒也差點就崩潰了。怎麽了?死的那個人對你影響就這麽大嗎?”

“叫你滾回去,聽到沒有!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這種弱者操心。”狼九就又說話了,好在是周圍沒人,不然別人又要把他當做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要是真這麽痛苦,不如就放棄了吧。找你老大要顆藥丸子一吃不就結束了嗎?”那個聲音又說。

“他媽的紫豆青,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你想死三年前就死了,還要我出來做什麽?”狼九哼了一聲,大罵了一句回應道。

“我也不知道啊,睡了三年,之前的事情也記不太清楚了,當年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就出來了,讓我睡了好長的一覺啊。其實你說的對啊,為什麽三年前我就沒去死呢。”狼九體內叫紫豆青的人格,托著下巴一臉困惑地喃喃。

“因為你他媽不甘心啊白癡,你不甘心!你這個傻逼,還想讓人們解開對你的誤會,讓大家知道你是救世主而不是魔鬼,所以我才誕生了。”狼九咬著牙怒罵道。

“是這樣嗎?那你當了三年的家,現在大家對我是什麽態度?”紫豆青好奇的問道。

“滾。”狼九聽聞,一翻白眼便側過頭去,就好像要躲避一個聒噪的朋友一般。

但是自己怎能躲得過自己呢。紫豆青像鬼魂一樣就貼著他的耳朵,無論他願不願意聽都繼續說道:

“看樣子還是沒改變吧,哎呀~難為你了,你替我承受了這麽多。但是別人並不知道,你才來到這個世上三年呀......是不是因為這三年,狼五已經是你所認識的對你最好的人。因此他去世了之後,你才會這樣?”

“少廢話,等我練到天下第一,世人就算不想也得認可我說的話!我做的事!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強者代表真理。”

“我雖然不覺得你是對的,但是你真了不起,《我流喧嘩》那本莫家魔書的邪根,在身體裏越紮越深,總有一天是要壓過你的。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還能為了自己的目標奮鬥下去,我真的不如你。”

“廢話,我不就是為了保護你這個弱者才出現的嗎。至於那邪根,在它壓過老子之前成為天下第一不就行了嗎?後麵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紫豆青笑了笑說道:“也是,反正我早就該死。但就那麽冤死不如跟著你轟轟烈烈的闖一把。”

“你滾回去睡覺吧,我不需要你。別給我在身體裏搞事就行了。”狼九忽然不耐煩的說。

“真的嗎,真的嗎?我倒是無所謂啊,不過我這三年好不容易才醒了這一回,咱們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沒有,沒有,這裏沒你的事。”

“真的沒有?一件事也沒有?你再想想吧,我去睡了咱們這輩子可能就不會再見了,你好不容易來這世間一趟這才三年,也該為自己而活一次。”

狼九本來是想趕緊將紫豆青趕走,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停住了。他睜開眼睛望著天仔細地想了想,心中慢慢平靜了一些耐起了性子說道:

“鷹三哥,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呀,人不錯啊。功夫又好又沒有架子。我還是一個小捕官的時候,跟著徐大人辦案有幸認得他。那個時候他已經名揚天下了,當時我隻是初出茅廬,問他問題他全部都耐心回答。有的時候他半夜守夜無聊了,還喊我起來聊天,那時我多少是心裏暗喜,交到了一個這樣有名的老大哥。

不過咱們後來殺了這麽多人,恐怕是辜負了他對我的期望吧,你問這些幹什麽?”

“根據你的記憶,我一直也是對三哥這麽認為的。所以哪怕這三年他從沒正眼看過我一眼,我依舊是對他恭敬的尊如兄長。但三年過來我已經打遍了,全天下的高手。隻差兩個人便是天下第一了。鷹三哥是一個,還有一個......或許我早就應該去挑戰他了,畢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時,隻是感覺打贏了不好,打輸了也不好。”狼九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抱著頭躺在石梁上思考了一陣有些陰鬱的換了一個話題。

“但幾日前有人說,是鷹三給你莫家的禁書,這才造出我這樣的怪物。我的出現是因鷹害的,我殺人犯事他莫家卻不承擔分毫,說他們莫家是偽君子,你覺得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