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怪人,張睿看著瘋道人這猴子也似盤腿坐在席位上抓耳撓腮的樣子。不禁嘴角上揚地想著,他低聲的問身邊的葉玄:

“這個人身手如何?”

“氣息翻湧如烈焰,身手不在伯校尉之下。”

“那和你比呢?”

“和我比,自然還差些。”葉玄揚起白皙的下巴,自信的笑道。

正在這時,東華郡主開口講話了:

“今日召諸位前來所議之事,是半公半私的事情。首先為公的部分,是皇兄已經命張大人在錦衣衛全權負責徹查京畿的流民之亂,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為。而本郡主幾日前才剛遭受了目前最大規模的流匪襲擊,張大人要查流氓之亂,自然是也要從本郡主的所遇之事查起。張大人,本郡主說的是也不是。”

東華郡主看向席下的張睿,張睿揚嘴苦笑無奈地回道:

“郡主殿下說的極是,隻不過您遠離朝政。也許這案子背後的您並不了解。”張睿頓了頓,喝了口茶又說:“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在下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就直說了。這件案子到如今,已經成為了朝中政治鬥爭的工具了。此時滿朝文武,包括皇上都盯著呢。他們絕大部分人,不需要真相隻需要立場。”

“張大人說的事情,本郡主略有聽聞。據說文官集團這次聯合王侯貴胄,這一次要搞垮錦衣衛指揮使宦官錢寧。錢寧這些年來,囂張跋扈壞事做盡確實天理所不能容。但這和京畿的流民有什麽關係?”

“這些天來,錦衣衛在入京官道護路殺了不少流民,京畿往來貴胄看不入眼鬧到皇上那裏,讓皇上沒了麵子。朝中文官看見這是一個機會便開始大做文章,錢寧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在這個事情上自然是要負責的。”

東華郡主頷首而思喃喃道:“原來如此。那麽若是要扳倒錢寧便要訴他草菅人命,損了皇帝的聖譽。而錢寧便是要辯稱流民之亂是人禍,錦衣衛殺人是保護皇城安全不得已而為之。皇帝兩邊都不信,便是要張大人您來查清真相。”

“郡主大人冰雪聰明。”張睿舒了口氣,心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自己隻是略一介紹情況,東華郡主自己立刻便能推導前因後果,給大家都節省了不少時間。

“這麽說來皇兄可真是對您十分信任呢,張大人。”東華郡主對張睿說道。

大明朝每每朝中黨爭的時刻,都如同暴風一般,幾乎沒有人能不被暴風所裹脅。兩派相爭有的時候,並不是每個人自己能選擇立場。你爸是誰,你老師是誰,你老婆是誰的女兒,你經常和什麽人一塊玩,你哪一年中的進士,甚至你多年前就是一位畫畫大佬的粉絲,而大佬今天的立場就已經決定了你在風暴之中的站位。

“那麽本郡主就好奇了,在這場大戲之中,張大人站哪一邊?”麵對這個和自己在關外鎮撫流民事業息息相關的人,東華郡主選擇直球發問。張睿在錦衣衛的官職自然不是能束縛他的理由,而真正影響他查案的,當然就是他有一個有立場的爹。

而英國公自然是站在文官集團一邊,要義正嚴詞的除掉錢寧這個朝廷的毒瘤。就如同7年前,他們通力合作以造反之名除掉劉瑾一樣。

張睿還是苦笑,但是堅定的回答道:

“回郡主殿下在下,哪邊都不站,在下隻要真相。皇上也是深知在下的作風,這才把這件天大的案子塞給在下。因為皇上要的,也是真相。皇上並沒有著急這個時候處理錢大人,皇上心中還有大事,而錢大人對他還有用。”

“如此,甚好。”東華郡主聞言舒了一口氣。這件案子若不是交到張睿手裏,別的人隻怕是做不到這個境界。若是真的為了除掉錢寧這個過氣的惡人,不惜犧牲京畿匯集各地受災的幾萬流民,讓他們變成了文官討伐錢寧的工具。那這個朝堂上所謂的“正義”和錢寧江彬這些佞臣所行之事又有什麽區別呢?

“張大哥,那你爹不是要把你活剝了啊。”祁淩霜在張睿身邊小聲道。張睿作為英國公的次子,如果最終和老子對著幹了。那天下人可要看他們老張家的笑話了,想也知道張睿他爹丟不起這個人必是會暴跳如雷。

“可不是嗎,狼九他們都被召了回去,我再也使喚不動他們了。我現在連家都回不成了,爹甚至不讓我參加狼五的葬禮。”張睿歎了口氣,提到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的狼客老五時。他的雙眼低垂目光暗淡了許多。

當和小王子短兵相接時,他這個武藝不精的指揮官成了整個隊伍的弱點。為了保護他,整個隊伍隻能縮在他的身旁被動的成為了敵人的活靶子。而也正是他暴露的這個弱點,害死了狼五。

狼客老五,也已經為英國公家效力三十年了。他是九狼客中,除了狼大之外為老張家效力時間最長的門客了。這個性格溫和沉默寡言的武者,雖然在狼客中能力不算突出。但他卻是一位智慧、勇敢能夠將性格迥異的後輩粘合起來的好前輩。張睿至今還能記得自己是孩童時期在好脾氣的狼五脖子上玩鬧的畫麵。他的去世對英國公家來說是巨大的損失,張睿失去了一位忠誠的朋友,狼客們失去了一位睿智的長輩。

想到這裏張睿的眼眶不禁濕潤了。

“那麽接下來,讓咱們說說本郡主於私的部分。”東華郡主得到張睿的態度之後,顯得十分滿意。隻見她袖手從茶桌中的茶盒中取出一個更小的木盒,將其打開放在了自己麵前的桌子上,供在場的諸位查看。

那是一盒總共十顆左右的黑色泥丸,每一粒有銅錢孔的大小。

“這是前幾天士兵們在流匪身上繳獲的,似乎他們每個大隊的將官都會有一些在身上。道人,武當山是丹藥之祖。你可能識得這是什麽東西?”東華郡主向著那盒物件蹙眉有些擔憂的說道。

瘋道人聞言也不說話他看了看那盒東西,自顧自的離席走上前去伸手去拿那盒子裏的泥丸。南宮思見狀剛想要出聲製止,卻被東華郡主抬手壓了下去。

瘋道人捏了一粒起來,放在鼻子尖上揉搓了一陣隨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之下,直接將這來路不明的玩意拋進了嘴裏。

南宮思嚇得大叫道:“哎!你瘋了這東西怎麽能隨便入口呢!快吐出來!”

然而瘋道人卻對他不予理睬,他扶著下巴在口中似是在嘴裏仔細品味著。邊嘖嘴邊說道:“像是劣質的阿芙蓉,由於裏麵加了大量的硫這東西副作用極大,起效非常快隻需彈指。”他突然渾身打了一個寒戰似是忽然有一種力,將他的身體撐得筆挺了些,他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眸子也放大了許多,似是馬上驗證了自己的說法。把在座的人都嚇得不輕。

好在這個瘋子神智還算清楚,片刻的愣神之後他的眼神重新匯集了起來,回過神來繼續說道:“吃了這東西之後,短時間內用藥者身體發熱,神情亢奮,經絡通暢,產生許多愉悅的體驗和幻想。疼痛......”瘋道人說到這裏,伸手入懷掏出那柄他削蘋果的小刀。他左手握住刀刃,右手毫不猶豫地一拉,就仿佛他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一般。

頓時,在祁淩霜的驚叫聲中。瘋道人的左手滿是鮮血,他甚至還來回舒展了一下已經劃傷的手掌,然後麵無表情地再說完剛才的話:

“幾乎感覺不到。”瘋道人看著自己的手掌不可思議的喃喃。

“道人,你你快吐出來啊,不要吃下去!”

“醫官,快叫醫官來!有人受傷了。”

“瘋了,這是個瘋子。”

在座的各位眼看這人的滿手的鮮血,多少都有些訝異的不知所措。隻有東華郡主,極其冷靜的坐在位置上,她青玉般美麗的雙眼凝視著瘋道人,仔細思考著他說出的話。

醫官拎著藥箱急急忙忙地趕來,南宮思趕緊對兩邊的侍衛令道:

“快將道人帶下去包紮傷口,他剛才吃了莫名其妙的丹藥。你們給他檢查一下要不要緊,治好了之後禮送回駐地去。”他本就對這個舉止怪異的人有著本能厭惡,隻是一直憋著沒有發作,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給郡主表演了這麽一出行為藝術,南宮思終於忍無可忍了。隻想趕緊將這個人轟走。

“等等,道人得留下,就地治療。”東華郡主冷靜且果決的否定了南宮思的意見,她一雙清亮的眸子,帶著仿佛能看透人內心的利光盯著麵前的這個人,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需要這個人。

“可他......”南宮思還想再說什麽,卻又被東華郡主抬手壓了下來。她接著又說:

“這些丹藥是白蓮教的人,分發給流匪在攻擊我們之前服用的。這些人本沒有受過什麽軍事訓練,可能幾天前都還隻是流民。可是吃了藥之後,他們最起碼在氣勢上精神上與職業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得東華郡主的話,伯生回憶起那天流匪黑壓壓的不要命的往虎賁的陣線上填的場景,恍然大悟的喃喃:“怪不得那些人都不要命,受了傷跟沒事人一樣。”

張睿聽得兩人的話,噗嗤一笑既幽默又無奈的說道:“好家夥,我破案了。拿著這盒丹藥在下就可以回去交差了。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城外有人搞事的證據嘛。”

“這樣的藥,煉上一斛要花多少銀子?”東華郡主接著對著瘋道人問。

“如若真是阿芙蓉,一斛八九千顆得上萬兩。阿芙蓉的原材罌粟子是昆侖山以西才有的東西,極為稀少價格頗高。”瘋道人邊說邊坐在席上抬起受傷手任由醫官包紮。

“白蓮教可沒有這麽多錢。”東華郡主苦笑著說,以她這麽多年在京畿和白蓮教頂牛的經驗。這些人雖然頑固,難以根除。但是鬥爭的形式非常初級規模並不大,這和他們的信徒和成員都是赤貧的農民,且沒有辦法在一地割據經營。

以前莫說一萬兩,幾千白蓮教的信徒能不能湊出一百兩都是個問題。

東華郡主說完這話沉思良久,隨後轉向張睿鄭重的說道:

“這便是今天要和張大人要議的於私的部分,本郡主有預感,城外的流氓之亂和你們三天前城內發生的事情有關。或許京城最危險的時刻還沒有到來呢。”

狼九

英國公府上,客居西苑的七位狼客齊聚在靈堂內外。

府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時也都來了。七位狼客披麻戴孝,悲痛的站在靈堂中央的食官旁邊,四周都是燭火和白色的素縞。

氣氛並不像一些大戶家辦的那樣,每個人的臉上都哭桑著。大家都隻是懷著肅穆的神情,默默的緬懷著這位在府上盡忠了一生的長者。

除狼九不在,狼大悲傷的坐在狼五的石棺上啜泣之外,其餘的六位狼客站成一排。狼二手持著狼五,伴隨一生的標誌性武器鉤鐮槍立在最前麵,迎接著每位來此悼念的客人。

狼五已經沒有親人在世,成為府上狼客之後也未成家,狼客們迎了小半天的客人,也隻有一位酒肆的老板,一位茶鋪的老先生含著淚前來悼念。來人多是和狼客打過交道的朋友,或是和英國公有深交的故友和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