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兩案的主謀來說,他們策劃的在京城之內的陰謀未能達成。對朝廷來說,最核心的案犯逃走了,他們也沒能掌握恐怖分子的目標目地和動機。可以說除了在城內,查抄並打擊一波賊匪之外,大理寺現在對整件事件的真相和背後的目地一無所知,有待後續的調查。

而最受苦的還是老百姓,汴京賭場滿地的屍體裏麵。大多都是京城裏最為樸實的居民,他們是父親、丈夫、妻子、女兒卻無緣無故地遭受了如此的禍事,且沒有人出來承擔這些災難造成的後果。

槐花娘作為現在賭場最後的管理人員,這一個時辰中她都在帶領並收攏著賭場的工作人員。和金銳士一道在賭坊的各個角落排除妨害,解救困在建築物內的遊客們。每每看到地上撲倒著的鮮血直流的屍體,她都會害怕地渾身發抖。這場慘劇她在樓船上麵目睹已經是震撼至極,可是沒想到,當她下了船參與到解救無辜遊客的工作當中去,會顯得更加的讓她難以承受,尤其是在這些死去的人當中還有婦女和孩子。

槐花娘看著這一幕幕的場景,眼眶的淚水流淌不止,她脆弱的心靈已經幾近崩潰。

金銳士領著她一棟一棟地排查,一棟一棟地詢問她,有沒有暗門?有沒有地下室?人還有可能藏在哪裏?她強撐著精神配合他們的工作,直到她推開了聽風樓的頂樓的一間雅居才停了下來。

槐花娘發現這間聽風樓頂樓的雅居,原來已經被碧蹄衛的一隊人馬用來做臨時的休整。她一眼便看到了正在給同門療傷的青眼狐。

青眼狐同樣第一時間也看見了槐花娘。

青眼狐眼望著心上人默默地站起身來,強擠出一個笑容。

兩人此時的內心都是激動的手足無措僵在當場,他們都沒有出聲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表達自己的心情。

還是青眼狐看到槐花娘衣衫單薄,他急忙了結了手上的工作,在屋裏找了一件碧蹄衛禦寒的毛皮披肩,帶來槐花娘的身前為她披了起來。

青眼狐望著她的眉眼,心疼地說道:“下雨了,天涼得快,可千萬不要著涼了。”

槐花娘撲在青眼狐的胸襟前,隻是嗚嗚的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眼狐,輕拍著槐花娘的脊背,兩人溫情地抱在一起。

他心想,至少都結束了。他沒死,槐花娘也活了下來。

他們總算挺過了這場大劫,往後應是能實現和她一起打“花鬥牌”的諾言了。

但是沒過一會,金銳士的將官武威將便就找了過來向他要人。

“上尊大人,這位是我金銳士的要犯。煩請您允許下官帶走。”

“要犯?這位兄弟怕是誤會了,槐姑娘先前在任務之中幫助過在下。她沒有參與到賊匪的密謀當中,我可以為她擔保。”

武威將見青眼狐這麽說,為難的撓了撓頭又說:“若就是賭坊的一個尋常的女子那都好說,可是據金銳士的消息,她可是龍老板的貼身親信,賭場的頭爪。是目前咱們抓住的賭坊的最高負責人。”

青眼狐聞言有些溫怒道:“槐姑娘是頭爪不假,可她沒有參與賊匪的這些陰謀,我和她先前一直在一起,難道你們信不過我?”

“碧蹄衛的上尊大人,咱們當然是信得過,隻是這位姑娘有罪無罪,刑部是還得先審了之後才能算數。三法司的程序相信您也是清楚的,就不要再為難在下了罷。”武威將有些難辦的說道。

蒼狼眾的首領都跑了。現如今抓住這賭場頭爪自然成了首功,這一戰金銳士作為登城先鋒犧牲這麽大,好不容易有點功勞了。這個青眼狐莫非仗著自己名氣大要明搶?

青眼狐看了一眼縮在自己懷中淚如雨下的槐花娘,麵色沉了下來。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著威武將說道:“槐姑娘是我的人,在下是絕對不會讓你們帶走的,諸位同袍請回罷。”

他此話一出,無疑是正式和金銳士撕破了臉。房裏房外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無比緊張,就連屋內原本在休整的碧蹄衛看見他們上官和別人爭執了起來,也紛紛站起來支援青眼狐和屋外的金銳士對峙了起來。

武威將一看這般情形,知道大家都是三法司的體麵人,不可能硬來。於是他決定暫避青眼狐的鋒芒對著外麵的手下說:“你們就留在此地不要走動。”

他瞪了青眼狐一眼,讓手下金銳士看著槐花娘,自己趕忙抽身去向長官匯報了。

督察院,刑部的熊、陸兩位大人,此時也已經進入圍牆,就在聽風樓附近不遠處的湖邊曬台上指揮手下的士兵收拾這一戰的殘局。

威武將尋到陸震發,將青眼狐搶走金銳士要犯槐花娘的事情稟報給兩位大人。青眼狐所屬的碧蹄衛的掌門人就在陸震發的旁邊。而都察院又是三法司之首,熊大人還是上官,為表恭敬他自然還是硬著頭皮數落自家人說道:

“上尊大人非要要人,你就給上尊大人嘛。大家都是三法司的同僚,分那麽清楚幹什麽,誰抓不是抓?”

他這麽一說熊大人麵子上掛不住了,這不明擺著成了他熊唐方欺負人搶功勞了嗎。隻見他撇了一眼右手的翡翠手杖,摩挲了幾下,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隨後嘴角獰笑了對著二人說道:

“青眼狐這小子,近兩年對他管束稍微鬆懈了些,現在居然都敢光天化日之下和賭場的風塵女子不清不楚。這樣下去還得了,要是傳到黔國公的耳朵裏,那還不是成了熊某人管教不嚴?”

陸大人也怕此事讓熊唐方尷尬,連忙幫青眼狐找補說道:“男人嘛外麵有幾個紅顏知己那也正常,更何況世子大人身份尊貴,熊大人也不要太苛責他了。”

“男人?哼...”熊唐方嘴角輕揚在嘴邊輕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他爹遠在雲南管不到他,若本官再放縱,這娃以後不知要把沐家的名聲敗壞成什麽樣了。勞煩兄弟領路,咱們得代黔國公管教管教。”熊大人對著威武將說罷,一陣風般的領著眾人往聽風樓走去。

陸震發到是覺得也沒什麽,這不是個太大的事,不想就此事讓熊唐方和青眼狐難做,一路上還勸了幾句。

可是熊唐方濃重的將軍眉一橫,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的朝著聽風樓闖去,攔也攔不住了。

當此之時,在聽風樓頂層的雅間中,青眼狐和槐花娘正席地而坐。

青眼狐原本一身華貴的遊服已經在激鬥中被斬的稀碎了。如今身上穿著的是他留在碧蹄衛的秀有白澤的直綴,這件朝廷的製式常服在青眼狐衣架子一般的身段上,不可謂不好看。但是白衣的品級和彰顯身份的紋路,讓青眼狐尊貴的身份一目了然,反而讓他在麵具之後失去了令人沉溺的神秘感。那身衣服似乎束縛了他的光芒,讓他從天庭回歸到了凡世。

槐花娘和他膝蓋抵著膝蓋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默默無言。

此刻這間寬敞的屋子裏,隻留有他們二人。

原本在裏麵休整的碧蹄衛,識趣地轉坐在門外的走廊上為老大把門。

就這樣,這兩人在緊張得令人窒息的一日中,竟找出了獨處幽靜而清閑的時光。

樓閣之中落地的紙窗打開,從聽風樓的最高處往下俯瞰,整個賭坊的景色盡收眼底。可是當此之時,雖然青眼狐似是在看窗外的景,其實心中九成九都離不開身旁的美人。

槐花娘披著青眼狐帶給她的披風,用手絹兒沾上清水,仔仔細細地清理了青眼狐手腕上的勒傷。她麵沉似水,眉眼上還掛著一絲剛剛流淚過後的紅腫。槐花娘專注的盯著青眼狐手上的傷口,她眼看著他所受的傷痕神情心痛不已,但是卻極少去抬眼和青眼狐的一雙秀目對視,隻像是侍女盡心盡力的為一位尊貴的客人服務般的樣子恭敬且溫柔。

看她如此對待自己,青眼狐多少都覺得疏遠了些。畢竟兩人在樓船之上也已經山盟海誓的相擁,動情動意的親吻了。他麵對槐花娘的矜持還不能猜透她的心思。

但青眼狐的心性細膩且聰穎,他在心中自一琢磨,馬上便想得七七八八了。

他是朝廷命官,來到賭坊與她相識時裝作是遊人,其實真實的目的是執行任務。他當然知道這裏即將發生的浩劫,並有所準備。

而槐花娘卻不是的,她被自己的主人蒙蔽,也被青眼狐這個朝廷的密探所利用。

隨後就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她生活的地方突遇變故,這大半生為之服侍的一切突然就被毀滅了。而**裸殘酷的真相擺在她的麵前也不得不馬上接受。

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是多麽大的衝擊,他難道真的能指望,槐花娘還是幾個時辰前同他在樓船上單純地相互傾慕,一樣的心境嗎?

顯然不能。

槐花娘此時的心房,就如同這被摧殘的滿地瓦礫和塵土的賭坊一樣,空**而寂滅。

這間聽風樓的雅間,曾是她最喜歡的去處之一,十幾年來她在這裏聽細雨綿綿,看百花爭豔,在窗邊摘下金黃的梧桐葉,邊煮酒邊賞雪花飄落。

這間賭坊是她的家,是她的人生,是她供職的地方,是她生活的一切。

而龍老板是她的家人。

可是她的家人乘坐一艘飛天的錦鯉船,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毫無留戀飛走了,拋棄了她。

恐怕此生再難相見,而她的家今後也不複存在了。

槐花娘原本是孑然一身的孤兒,本以為追隨著主人,她的人生已被這個人拯救,有了自己的方向。

結果在人世間走了一遭,過了20多年,竟然再次變回那個弱小而孤單的自己。這變故來得太快、太急就猶如深夜的噩夢般讓她猝不及防。

她當然覺得不可思議不願意去相信,而她與青眼狐兩人產生的不到一日愛情,與這種痛苦相比,實在是難以填補和撫平。

因此對於槐花娘來說,他倆這來之不易的愛情,在經曆了如此的變故之後,就仿佛像是已經出走了半生,變得滄桑不已。

此刻她麵對青眼狐既有留戀,又一言難盡的悲傷。

“若是那金銳士再來要人,公子就不要再幫妾身出頭了罷。”槐花娘垂著眼簾一邊幫親或包紮雙腕的傷口,一邊平淡地對著他勸道:“妾身是這裏的老人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妾身自知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這麽多年和官府也打了些交道,槐花大概知道朝廷是怎麽辦案的。

他們總要有個交代的,而自己,大小都是一個交代。

青眼狐聞言,果斷地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說道:

“絕對不能把你放給刑部,姑娘的事情在下最清楚。留在督察院,碧蹄衛會還你個清白。”

槐花娘神情淡漠輕笑了一下,仿佛這一切都並沒所謂地說道:“清白又如何,不清白又如何?妾身的主人走了,妾身的家也沒了。公子,妾身的人生已經結束了,還強留在這世上苟活又有什麽意義。”

青眼狐眉眼靜靜地望著她失神的模樣。

他看著槐花娘從原本那樣豔麗媚人,變成現在神情肅寂的模樣心痛不已,默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他其實想象不了槐花娘此時的心情。

青眼狐的人生還太短暫了,4歲離開了父親母親來到京城之後,他便在都察院的碧蹄衛接受教育至今。

童年、少年、青年、成年,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飛速而短暫。青眼狐必須讓自己極速地成熟起來,來適應每一個剛剛到來的角色,哪怕是4歲時他一同嬉笑打鬧的王公貴族小夥伴們,現在任然在花園裏麵大笑著追逐嬉戲。而他卻已經要進入成年人的世界以朝廷最終兵器的身份與人搏殺拚命,替雲南沐氏在皇帝身邊盡忠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