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對於愛情不外三種態度:一種是一生拒絕或放棄愛情,數量很少,其中大都是社會精英,國家事業為大。一種曾經滄海過後的遠離愛情,靈魂深處抱某種終天之恨,背上了卸不了的十字架,就不再去追求新的愛情甚至是任何形式的感情享受。一種是火種鳳凰。在舊的愛情毀滅的煙火中,浴火重生,再創造新的愛情。對這三種男人不宜輕率褒貶,人和愛情都很複雜。

春天,愛情也在發芽生長。組織過了兩屆感情“政府”的秦根開始在構建第三屆政府。艾椿教授獲知這一信息是在一個仲春夜的深夜。已經是淩晨兩點,秦根破天荒的翻進了艾椿的並不高的院門欄柵,很有韻律的敲響了艾椿的臥室窗戶,驚醒了他的好夢,誰在深夜詩般的敲窗?肯定不會是歹徒。艾椿透過窗紗,見是秦根,便打開門,見他的後麵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那樣子仿佛是私奔似的。

“老兄行色何其倥傯!艾椿把秦根和女孩讓進了家門。

“避難來了!”秦根進門後氣籲籲的說,“路上遇到了流氓。”

“搏鬥了嗎?”艾椿望著秦根長了好幾根很長的壽眉的的一字眉戲涅的說。人老了怎麽好長眉毛呢?長而有力。不該發力的的發力了,該發力的萎縮了。

“幸而年輕時練過拳腳!”秦根很豪邁的望了一眼女孩。

“你這是英雄救美啊!”艾椿給女孩和秦根各倒了一杯飲料,兩人幾乎同時一飲而盡。

秦根給雙方作了介紹:“這位就是我常同你說起的艾教授。這位是我的忘年小友洗詩。是位頂呱呱的理發師。”

“西施?”艾椿打量了一下女孩,體態輕盈,秋水精神,落落大方,光豔觸人,頗有名姝之質,還有點波西米婭的的韻味。艾椿覺得這個女孩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的。

“哪裏?西施美女隻能一個。她同大作曲家洗星海一家子姓,學名稱洗詩,詩歌的詩。”

“這名字比西施還好!”艾椿笑著說。“詩歌是要放到清水裏洗的,現在難得有不被汙染的清水了,所以許多詩歌都很髒。”

“你別說,這洗詩可是詩歌愛好者,她寫的詩和散文挺清爽哩!”

艾椿看洗詩苗條玲瓏,名字挺抒情,為秦根有這樣的小友也覺高興。秦根的情緒很高昂,是他同第二個妻子謝晴離異後,難得有的好心情。

“聽口音,好像是南方妹。”艾椿望著洗詩櫻紅的小嘴。

“母親是上海人,小時候跟著上海的外婆生活了一段時間。”

“上海灘上十大怪,家家老頭怕老太。”艾椿說。

洗詩笑了起來:“我外公就是怕外婆。”

“小洗,你累了,去躺會吧!”秦根關切的說。

“如不嫌棄,去我的房間睡會吧。”待女孩躺下後,艾椿想,從此這張**就有了第三個女人的氣味。艾椿把座機的話把拿起,怕天明後女弟子的長途吵醒女孩,也擔心洗詩冒然接柳留梅的電話。

屋裏女孩的氣味,縷縷的滲進倆個老男人各自喝的茶水裏。

“教授,今晚打擾,下次喜酒多敬你一杯。”秦根靠在沙發上。

“進展這麽神速?”

“我們這樣的年齡,還能經得起慢慢泡嗎?”

“你不是沒有家窩,幹嗎深更半夜的要在街頭流浪?”

“她說夜間肩並肩走一走更富情調。”

“這年頭散兵遊勇亂竄的,晚上你帶個女孩遊蕩有風險哪!你們剛才不是遇到流氓嗎?再說,我們都這麽大歲數了,一晃半夜的做法體力上來不了啊。”

“她說夜間走走別有情調。”

艾椿教授想到當初同女弟子發燒的時候,也愛在夜晚散步到外麵細語纏綿。幾乎所有的動物,在**期都喜歡在森林原野嬉戲追逐,人的基因裏保留了遠祖這份動物的不安分。

“說也奇怪,沒有這小妞時,成天在家沒精打采,撒尿的力氣都沒有,琴鍵都觸不動,自她進入我的生活後,精力充沛的很。”秦根說。

“對老人來說,感到有些疲勞不是什麽壞事。你們接觸到發熱有多長時間?”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秦根字正腔圓的讀著《詩經-》中《七月》的詩句,“彼此認識時間不短了,但進入情感程序也就三四個月吧。當年她初入娛樂場所,因小謝不歸而苦悶,我同小洗第一次見麵。三年後我同小謝辦離婚前,去修理一頭亂發,離婚也得有精神啊。沒想到第二次巧遇小洗,她幹起理發行業,自此有了往來。”

“入我床下了嗎?何時宣示主權?”

“哪裏,她警惕性高得很,晚上不輕易去我家裏,要不我能在這時上你這裏來?宣示主權怕還早。”

“老秦,至少有她這位朋友,你就不會太孤獨了。”艾椿說,“不過,速度不能過快,俗話說:三年擇徒,妻可比徒弟更難選擇啊!”

“我非初戀,再說我這個年齡哪裏還能經的起三年五年?我因為她擺脫了孤獨,她也因為有了我擺脫了孤獨,這才是最重要的。她父親不在人世了,母親是下崗人員,艱難的供她上完高中,就去社會覓食了。”

“你們有這分緣,你要好好嗬護她才是。”艾椿說。

“當然,你知道我是愛彈鋼琴的,我最看不慣所謂的浪漫主義的彈琴方法,那不是在在彈琴,是錘琴,你得把耳朵塞緊,受不了啊!中國人講撫琴,這‘撫’用在彈鋼琴上也是可以的,對於你所愛的人,也得去‘撫’。對鋼琴的‘觸鍵’可是藝術,我當年在上海看過青年女鋼琴家顧聖嬰的彈琴時的手指觸琴的動作,剛柔相濟,如美麗的蜻蜓在碧波上起舞。非常可惜,她在文革中驚恐自殺,不到三十歲吧,為了藝術,愛情都還一點沒品味過,太可惜的一位璧人香消玉殞!”

秦根邊說邊躺倒在沙發上:“老艾,這女人中的純潔者,也就是一架鋼琴,觸琴的手法可是特要緊,你放心,我會嗬護她的-”秦根說不下去了,他太累,幾根長長的眉毛蓋在眼上,沉沉睡了過去。熱戀中的秦根從頭到腳都是興奮和倦容,

看來,秦根晚年正在演出的這出轟轟烈烈的情感活劇,他是全身心地投入呢,像梅蘭芳評論別人的演出時總愛說“真不容易!”艾椿把自己的一件外套輕輕的搭在秦根的身上。在燈光下,秦根的花白頭發幾近慘淡,老之已至!那個被他親昵呼為“鞋”的女人,已在他的晚年帶著他艱難的走過了一段不短的旅程後離開了他。舊旅伴已消失在匆匆流逝的歲月裏,迎來的新旅伴正春色滿園。

舊寵悲秋扇,新恩寄早春。但願這個又牽上他手的春天般的女人能把秦根送到生命的終點。

“從黃昏到垂暮,他還能在眷戀中遠行嗎?”艾椿的腦袋裏升起了老詩人蔡其矯的這兩句詩。

艾教授一看時間已是深夜兩點,便去書房的沙發上打發殘夜,但已難熟睡。

時間已是淩晨五點,艾椿迷糊中聽到自己的臥室裏有響動,連忙起來。不一會,洗詩把臥室門打開了,對艾椿淡淡的一笑,“我得走了!”

“這麽早就上班?你的理發店開門這麽早?不到六點。”艾椿問。

“我的小店早已經關門了。我現在在一家飯店打雜,六點前要趕到的。”

“那我得送你!這麽早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艾椿說。

“別送了,煩你陪著秦老師,請你告訴他,明下午的鋼琴課我不能去他家了,表妹今天來我這裏,我得陪她。”

艾椿望著外麵的天還沒亮透,從家裏到校門口還得走十多分鍾,沿途都是大樹夾道,挺陰沉的,“校園的路你不熟悉!”艾椿找出一件黑色外套穿上。

“我得走快些,不然會遲到。這樣吧,您送我到校門口就行。”

艾椿從書架上取下兩個鋼盔,一個遞給洗詩。“我用摩托送你!我們校門口要到六點才有公交。”

艾椿輕輕帶上門,在院子裏深深的呼吸了幾下。

“能行嗎?”洗詩遲疑的上了後座,她望著多少顯得有些文弱的艾椿,能駕馭這大家夥嗎?

“你把鋼盔戴好,我不叫你下車,你一定不要動。”說到這句話,艾椿自己壞笑了起來。因為他立馬聯想到同女弟子相看兩不厭時,總希望定格時間長些,就咬著她的耳朵說,你不要動。

“艾教授您笑什麽呢?”洗詩側坐著。

“側坐不安全。”艾椿說。

“您放心,我習慣側姿。”洗詩說。艾椿又笑了,他想到同女弟子在一起時,他愛騎姿,有征服的愉悅,她則要求男女平等,“我以為側姿好,平等自由。”

艾椿為自己老作這方麵壞想,覺得有點流氓下作,是心理上對年輕單純的洗詩的褻瀆。但這種聯想往往不邀自來,值得心理專家研究。

“您肯定遇到什麽高興的事了。”洗詩邊說邊用騎馬式坐定。

艾椿發動了摩托,馭清涼的晨風輕鬆的中速上路。

“我是想起老秦昨夜翻院門的事笑的。聯想起去年一個小偷半夜從我家院門翻過來,不小心摔倒在水泥地上,把一隻腳扭了,動彈不得,這時我正從外麵駕駛摩托回來,那晚我在朋友文聯韓主席家打麻將打晚了。我估計他是小偷。”

“你當時怕不怕?”洗詩挨緊了艾椿一些。

“好像不怎麽怕,那時我院裏放了些角鋼鋁材,裝飾房子用的,估計小偷為這來的,心裏討厭他又可憐他。”

“你沒想到報警嗎?”

“想到,但這一報警,於他於我都不好。”

“怎麽對您不好?”

“不瞞你說,我這麽大歲數了,不想結這個怨。我開了院門,把他扶起來,一看就是個老農民。他怕得直哆嗦。他可能是傷了腿骨,我把他扶到我的摩托車上,送到醫院急診室,果然是傷了骨頭,我還掏錢給他辦了住院手續。”艾椿停了停,“你知道這小偷有多重?八十公斤。”

“快有我兩倍體重哪!”洗詩說。

“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車技,能平安的送你。”

“那小偷後來呢?”

“說來話長,以後再對你說吧!小洗,你同你的秦老師在一起,一定注意他的安全,下回可不能再讓他翻院子,歲數不饒人啊!”

這時艾椿教授已把洗詩送到飯店,剛好是六點。艾椿停穩了車,很紳士的說“請下!”

洗詩輕快的下了車,像舞蹈,她把頭盔解下遞給艾椿:“謝謝您,教授!”她望了望艾椿下巴上刺蝟似的花白胡須,“艾教授,你的胡須剃掉的話,會更加精神。”

“我的胡須是出奇的硬,現在能夠整我們老人頭臉的理發師不容易找。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理發,而是剃須。而電動的剃須刀我不感興趣,我喜歡理發師溫熱的手拿著剃刀光我的胡須,但是已很難找到技術精湛的師傅了。”

“艾教授,你還記得我給你整過臉?”洗詩笑著問。

艾椿的記憶一下複活,難怪深夜一見有似曾相識之感:“想起來了,你在從老母地去公園的那條路上的一個巷子裏開過小理發店的。可是我第二次再去時,就人麵不知何處去了。我確實奔你的那把剃刀去的。”

“你給我的印象很深,一是你很儒雅,二是你的胡須很不儒雅,我自以為我的刀功好,但光你的胡須也感到費勁,太硬了。”

“你有這手絕活,不該放棄的。”

“艾教授,以後我有機會給你說我們女孩在社會上掏食的不易。你第二次去找我理發時,我可能正被派出所拘留。這事以後再同你細說。”說完,洗詩快步離開了艾椿。

艾椿一直目送著洗詩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的一縷晨霧中,歎息一聲:天教分付風流態。然後木木的把帶有洗詩發香的頭盔掛在車把上,沉重的跨上了坐騎。

沒想到“人麵不知何處去”的人麵,昨夜伴著春風入戶。

送走洗詩後回來時,秦根還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看來他是真的很累,嘴角都起了泡,戀愛真是很累很累的活兒。艾椿發現秦根的左手竟放在了褲襠裏,笑了起來。秦根平時愛同艾椿下中國象棋,他總是左手愛放進褲襠,右手拿象棋,輸贏的關頭,那褲襠裏的手也會進進出出的在棋盤上撥弄。而多卿副教授下棋時,一手愛摳腳丫子。一些人就有這些怪癖,而有怪癖的人,你可絕對放心的同他交往。

艾椿教授不免生些感慨:五十多歲經曆過一場轟轟曆曆的老少婚戀的秦根,實在想象不出他還有精力再發動一場年齡更加懸殊的感情戰爭,感情生活的消耗就是一場戰爭的消耗!

艾椿沒有驚動秦根,他把話筒放回座機上,又用手機給柳留梅發了個報平安的例行短信,然後在電飯鍋裏熬上綠豆稀飯,給老友消火,得多關心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啊!上午近十點秦根方從南柯一夢中醒來,一氣狼吞虎咽的喝了兩大碗綠豆稀飯,外加四個羊肉包子。“你這裏成了我的後勤補給站了。”

艾椿向秦根講了他如何把洗詩送去上班的:“老兄,你不能這樣當夜貓子,偶爾一兩次還可以,年齡可不饒人哪!”

“並不是每晚都這樣,不在外麵悠蕩怎麽辦?晚上她輕易不肯來家裏。”

“決心將革命進行到底?”艾椿問。

“那還用說,想在年底把持槍證搞到手!”

“我喜歡你彈奏的《光明行》。”

“你的《光明行》何時譜寫好?你同你的梅快兩位數的地下姻緣了吧,你這可是中國特色的另類感情生活,也真難為你們了。”

“你是英雄!”艾椿由衷地說,“我這摸黑的走,弄不好踩進泥潭。”艾椿說。

“不對,我們是走向聖壇!”秦根糾正道。

理念不一樣,艾椿明白了秦根的勇氣何來。

艾椿說:“真夠種的要推楊振寧和翁帆,他倆攜手大無畏的登上了另請聖壇。尤其是楊振寧,他對傳統和輿論的挑戰的巨大魄力,他對婚姻的嚴肅責任,他的磊落人格,他把婚姻基地砸實在古老的中國大地上的堅定性,他們對愛情婚姻的新美學意義上的詮釋--所有這些,在中國,怕沒有人能出其右。在中國,講少年夫妻老來伴,老男人隻配老女人,誰要是老夫少妻就被視為異類。楊政寧打破了這傳統的婚姻守恒,婚姻也可以老少伴,可以不守恒,這是楊政寧的婚姻不守恒定律。老秦,你可是楊氏定律的勇敢實踐者啊!”

“教授,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觀點,楊翁戀不同於草根階層中的晨昏之戀,後者更是百倍的艱難,二者不可同比的。名聲、地位加財富,為楊翁奇戀築起一道高高的厚厚的防火牆,不僅擋住了四麵八方的流彈攻擊,還有鮮花主動送上,發行他們的紀念郵票等等。假如你很有名聲和地位,又是高待遇,我相信你們不會土撥鼠似的選擇地下戀情。”秦根打了個飽嗝,點起煙,歎息一聲:“當然,即使楊翁有他們的防火牆保護,老少兩人能夠同奏《光明行》,也很難得。等到不論哪種老少婚戀受到尊重,其他另類婚姻受到保護,那就是世界大同了。”

艾椿深深的默然。

“同小洗的關係我不是沒有猶豫過。自從小謝走了以後,實在招架不住寂寞,很留戀那時同她的爭吵,爭吵也是福啊。自從小洗來了,寂寞一掃而光,當然小洗可能也留不住,哎,過一天是一天吧!我畢竟是窮漢一個。”秦根長歎一聲,“你知道,沒有愛情我什麽也不是,沒有愛我一定會生鏽!唉,我得走了,你也累了。”

“不下盤棋啊?”

“下回請你同洗詩對奕,小女子棋藝不可小看。”

“你這本市優秀選手也懼她嗎?”

“他是另類下法,怕有高人指點,我同她對奕,我贏得少。”

“你同她下棋時那一手按褲襠的好習慣還保持?”

“莫紮特好露出屁股,讓朋友舔呢——這是生活的甜蜜。”秦根笑著說完,點上一支煙,告別艾椿。

艾教授送友出小院門口,站定,手揮五弦,目送歸鴻。看他弓著的背影和碎碎的略為沉重的步履,步幅遠不如原先大了,他真的顯出衰老了,衰老到想不起他曾經有過活潑的童年和可愛的幼年。這個老友啊,一生對於青春美豔沒有一點免疫力!惟有珠翠在旁,絲籮相牽,他的心才能安靜的下來。他是一個通過進入愛河確定自己存在的人。然而,情濃催白發,渾欲不勝簪。

可是秦根已不是搏擊風雲的鴻鵠,翅膀已經疲軟;不再是明星球員般的信心十足的等待上場,他的最佳上場時間過去了。秦根晚年再涉情場,也在於為了拯救孤獨的自己,人有拯救自己的本能。可是能夠拯救得了嗎?他同小謝近二十年的相處,搞得傷筋動骨,現在又再入另類風險情場,一點身心作何安排?能承受得了可能襲來的風霜雨雪嗎?

人的唯一教訓大概就是忘記教訓!

人的形體在衰老,心往往還年輕,心還不能安分,雖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心在千裏而已。可又有什麽辦法呢?這是每個人無可避免的悲劇。

望著情場老兵的背影逐漸模糊,艾椿不禁感慨:情感場中誰又能停歇?種種所謂幸福,是真實還是虛無,癡心的追求者是停不下來的,從少年到老年。

老兵不死,隻是慢慢凋零!老馬斯風,,漸次氣衰掙紮!有一點餘力也要掙紮。

華爾華斯有詩:我們無須悲傷感懷/就在殘留中找尋力量!

艾椿也真的累了,待客是需要精力的。他本想把洗詩睡過的被單洗掉,因為柳留梅的嗅覺特別靈敏。可是經不住眼皮打架,倒在**就胡亂進入夢鄉,可夢中老覺得有人在擠兌他的腰,醒來後覺得有什麽東西杠在腰上,一摸是一串鑰匙,上麵還有一個玲瓏剔透的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長方形的篆刻私章,但上麵不是洗詩的名字,刻著“洗嬰”兩字。

艾椿一點沒有睡意了,鑰匙無疑是洗詩掉下的,他必須把它送給洗詩,可他不知洗詩在哪個飯店上班,早晨她隻讓送到她上班的飯店附近。打電話給秦根,由他給轉交,怕不合適。時間已是下午五點,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艾教授,我是洗詩。我的一串鑰匙是否掉在你的家裏?”

“是的,我正愁你著急,想著怎麽送給你呢。”

“上麵有個圖章,刻的是‘洗嬰’,你妹還是你姐?”

“我哪有姐妹?那就是我,很少有人知道的。”

“名字還有公開的或秘密的?”

小洗笑了一下,調皮的說:“地下工作者也。說正經的吧——我快下班了,我去你家裏吧!可不可以?”艾椿正要回話,電話已掛上了。

艾椿教授去熟食店買了些鹵牛肉、鹽水鴨翅、醬素雞,準備待客。可是洗詩直到八點才姍姍來遲,她說五點下班後去洗頭做頭,昨天蓬鬆著頭半夜來打擾是很不禮貌的。

“小洗啊,你可能還不清楚你秦老師同我的關係吧,臭味相投!他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艾椿為使女孩不太拘緊,語意詼諧,“這臭味的‘臭’,並非是汙染空氣的不潔之味,是一種特殊的氣味,凡生命體都有特殊的氣味。”

“我的感覺是這樣的,有的人我一見就無好感,如果開口再俗,厭都來不及啊。有的人是一見如故,這怕是你所說的特殊氣味相投。”

“吃點什麽吧!”

“我晚上一般不吃飯。”洗詩說。

“你還減肥啊?”艾椿望著她凹凸分明的但確實是有些胖的身軀。

“我原來是偷著胖,現在是胖在人眼裏了,硬是吃飯店的飯菜胖成這樣,不吃罷沒力氣幹活,隻有少吃。”

“我原來是偷著胖。”艾椿完全能理解這句話,柳留梅就是屬於偷著胖的女孩,看似不胖,可手感特好,像摸在長到三個月的小豬子臀部一樣,那是上乘的錦緞。

時候雖已過白露,洗詩還穿著短袖褂,望著她豐滿的身體,艾椿才真正的理解什麽叫“血肉之軀”,而自己的老幹瘦已夠不上血肉之軀了。

“艾老師,不慌吃飯,我把剃刀帶來了,你的胡須該光光了。”洗詩說。

於是燒水,順便洗詩給洗了頭,然後光臉剃須。

真是一把好刀,刀鋒行處,如熨如吻,有那春風行處的快感。

“小洗,你有這手絕活不用,實在太可惜,那個王一刀未必趕上你。”艾椿從躺椅上坐起來。王一刀是市郊理發店的老理發師,早已告老還鄉。愛剃光頭的老人先前都愛找他理發。

“不瞞你說,我是去過靳羽西辦的美容美發學校學習過的,給美國高層官員包括總統布什美發的時霞玲,從河南農村來的高中生,她是我的師姐,她主要是靠她出色的刀工被靳羽西挑選到美國的,當然也是她的時運。”

“我還是建議你搞美發。”艾教授說。

“因為母親生病,我在美發學校沒有拿到畢業證,不能去大城市的大美發店。”洗詩說,“我開的小美發店,生意也不錯,秦老師說,他離婚時那次理發就在我那地方。如果不是那件血案發生在我的理發店,我那小店還會開著,你那能想到罪犯夜間撬開我的店門,在裏麵強奸殺人呢?弄得我也被審查呢?”

“忘掉過去吧!”

光完胡須,艾椿便把準備好的孰菜端上桌。

“你看,這黃瓜是減肥的,鴨翅是美容的,冬瓜和綠豆稀飯是去火的,常吃清淡的菜肴,有利於減肥。”艾椿說。

“我們飯店的菜真的不敢吃啊,幾乎都是肥豬油炒的熬的,素油大部分是上門推銷的廉價油,有人說是油炸東西剩下的油,甚至是地溝油,有致癌物質。還有的顧客吃剩的魚和肉,老板都不讓倒掉,可幾次我就看到老板賣給了另外的顧客。”

“飯店的豬油怕是泔水豬身上的油。許多養豬戶到大飯店收集泔水,豬吃了特肥,可那是病態,這種豬吃不得!小飯店吃剩的魚肉再買已非新新聞!”

“艾老師,我很年輕就進入社會,是幹一行怨一行,從娛樂場所到推銷保健品到開理發小店到飯店打雜,哪裏都能看到欺騙,看到人心的醜惡。我對中國人的醜陋真是領教了許多。錢掙多掙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哪幹活的心裏都不愉快,心裏像填了一把草。心也會受汙染的,我自己有時也覺得變得不好。”

艾椿的心為之一震!這年頭,不斷提到的是環境受重度汙染,殃及子孫後代,可少有人關注到青少年的心受到汙染,道德、良心、友愛、熱情、忠誠、信仰等美好的精神品格逐漸消失,代之以缺德、昧心、欺詐、冷漠、不義、短視,如此下去,著實堪憂。

“艾老師,我同秦老師的關係他大概已同你說了,我們也算是多年的忘年交,屬於有緣相識,他偶有一次進娛樂場是我接待的,然後多年不見,直到他離婚前的一次理發,我們又相遇了。我是看他太孤單才陪他的,雖有鋼琴、易經、煙酒陪著,也不能排解他的孤獨。”

“你能排解他的孤獨?”艾椿給洗倒了一點紅酒,在她的碟盤裏挾了個鴨翅。

“他好像還有不服氣的想法,他說,他的第二個妻子比第一個妻子小十五歲,第三個妻子也要比第二個妻子小十五歲。他在賭氣吧。”

艾椿借著酒力,正麵的細看了洗詩,她長在北方,可是皮膚白嫩,五官精巧,南方女性的格局,因為水嫩因為年輕,青春氣逼人。

“我初以為你是南方人。”艾椿教授說。

“我媽是上海人。”洗詩說。

“奧——”艾椿陡然對洗詩多了份親近,“那我同你母親是大老鄉哩!”

“昨夜我一聽你的普通話就知你是龔漢林的前輩,就知道你是我舅鄉人。小品演員龔漢林的叫座,可是靠了他的江浙型號的普通話,帶著江浙一帶口語的靈動的普通話是另有風味和風采,比老北京的普通話要好聽的多多啊!”

這“舅鄉人”用得真得體!洗詩通過對龔漢林的讚譽來拉近同艾椿的距離,這小女子的靈敏不亞於自己的女弟子。艾椿的心裏生出了讚歎,難怪秦根拚著老命去追求她,求得一個伴侶不太難,覓得一個能交談的另一半實屬很不易。

艾椿蓋起了酒瓶蓋,把洗麵前的酒盅收了起來,裏麵還有半杯紅酒,艾椿不忍看那酒的紅顏色。

這時候,電話鈴驟響,艾椿看顯示號,很陌生,但他還是接了,是秦根的電話。

“老大,有事嗎?”艾椿問。

“我今天特別的想小洗,我親自去了她的飯店,沒見她,可又不能問人她上哪去了。”

“她住的地方找了沒有?”艾椿用眼示意洗詩,她向他擺擺手。艾椿隻好沒話找話的聊。

“我那知道她住的地方?”秦根說。

“你現在在哪?”

“在街上遛達,希望能碰上她啊!我是在話吧給你的電話。”

“回去吧!”

“回去還不如在外麵呢。。”秦根的語氣裏充滿著厚厚的疲勞和焦慮,他已陷入熱戀的泥潭中。

電話掛上後,艾椿的額上已有一層細細的汗珠,剛才他手裏的話筒仿佛是沉重的鐵啞鈴。

“艾老師,你別難受,算是我要求你說一次謊吧。人有時選擇同誰在一起消磨時間是由心情決定的,有時候甚至都不想同父母在一起。”洗詩說,“今晚我隻是想同你說說憋在心裏的話。有時候心裏有話,就不知道同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