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杜憲啊,時顯時隱,網絡世界,是另一種比鬼還鬼的世界。

以前讀杜憲的《說鬼》係列,還隻是種消遣,聽了多卿魂赴地獄之說,艾教授覺得地獄離自己並不遙遠。多卿是現實社會中難得的不打誑語的人。

多卿之所以赴地獄半個多小時又回來,這可能同他一向的善心佛心有關。自己以後怕沒有這樣的幸運。托爾斯泰一生糾纏在善與惡的爭論中,艾椿自己覺得今生的惡大於善。

正要欣賞《說鬼之六》時,手機響了。

“請講!”艾椿說

“艾教授,我是白琅,我在北京。”

“我還以為你去了德國,有一陣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

“前些時候我在準備一個畫展,閉門忙了近兩個多月,現在基本上就緒了。然後考慮去不去德國。”

“同綠娣的事還在猶豫嗎,進展的怎樣了?”

“就是因為這事,我得勞駕你。據了解,德國青年男女戀愛時,習慣以書信的方式進行。我想正式向綠娣求婚,這幾天抽空給她寫了些東西,我想整理一下,發給您,請您給我審閱一下,再發給她。”白琅說,“我想在去德國之前,讓綠娣知道我的想法,如果她沒有反響,我就考慮去還是不去?”

艾教授哈哈笑了:“我都快老得沒有感情了,對於感情方麵的文字閱讀時也很遲鈍。你是大手筆畫家,文字也一定有氣派。要我審閱不敢,但我一定仔細拜讀。”

“那我停幾天發給您,這事隻是讓您知道。”

“放心!”

放下手機,艾椿想到自己的青年時代,談情說愛主要以書信的方式,那時一般人家裏沒有電話,更無手機,不像現在談情說愛直截了當通過私人電話進行。不過,無論如何,書信方式的戀愛,更有一番美妙的詩意,是電話中所沒有的。現代青年人已經很難享受到文字中的甜蜜又苦澀的戀愛。

艾教授戴上花鏡,希望再無電話打擾,以便一心欣賞杜憲的說鬼文字。

《說鬼之六》:

這事已經過去幾年了,但每每想起還覺蹊蹺。

回顧我在殯儀專業認真學習的幾年,不談朋友,心無旁騖,一心讀書思考 。最後半年是實習,學習成績和實習成績都名列前茅,畢業前餘館長就專門來我校要人,同我簽下合同。

我後腳出大學校門,前腳就跨進了殯儀館。我們那屆的就業率可說是100%。

工作後,我的第一個老師是楊兵師傅,他技術好人品也好,這並非學生愛說老師好話。可惜不久他就去省城幹他的新聞本行。現在看到研究生導師誘惑女研究生,有點不可思議。楊兵老師待我如兄長。時代在前進,道德在淪喪。

記得剛來館內不到半個月,有天晚上,我跟楊兵師傅去遺體室內巡視,先去放置遺體的冰櫃室,然後進了這天剛迎來的遺體的廳室,新來的遺體暫不放冰櫃。這個館的考慮挺人性化,考慮萬一有假死的,就不會在冰櫃凍死。

萬一,對假死的個體來說,可是100%啊!

絕大多數殯儀館,遺體一來,就像塞件無所謂的東西一樣塞進冰櫃了事。我們館的這一製度改革,是人性化的。任何製度,好還是不好,就看是否人性化。

果然讓我碰上“萬一”,楊兵師傅在第四個遺體邊上停步。這是個中年婦女,旁晚時送來的。楊兵師傅見她的身體是側身,應該是平躺的身體怎麽變側身?楊兵師傅立即手機同120聯係。很快急救車到達,把遺體載走。

楊兵師傅同我去了辦公室,今晚他值班,他要我回宿舍休息,我沒有,今晚的事很刺激我。我靠在沙發上,腦袋脹脹的暈了過去。

飄飄蕩蕩,如駕雲騰霧,我去了一個神奇的地方,正在考慮這是在哪裏的時候,來了一頂悠悠然的滑竿,兩個矮矮的漢子抬來的,停在了我的身邊。

“夫人,我們是來接您的。”其中一個漢子有禮貌的對我說。

怪了,我還是個姑娘,怎麽稱我“夫人”呢?

我還是第一次坐滑竿,適度的抖抖晃晃,還是感覺可以的。我坐著滑竿,經過兩條街,街麵還算整潔,商鋪中的貨物還很充裕。但這裏的男女似乎都不太高。這裏好像也有很霸氣的城管老爺,吆五喝六穿行在市麵上。

滑竿把我抬到了一處灰色的房子前停下,一會,有個中年黑衣女人,把我帶進房子裏,她對一位頗為威嚴的上了年紀的穿黃褂的男人說;“夫人來了。”

“那好,現在就開始吧!”黃褂男說,他讓我坐在他的左手,他的右邊是個不拘言笑的不中不老的男人,右為上吧。他身材魁偉,四方臉。

我發現這是主席台式的地方,台上就我們三個人。

一回,兩個漢子押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這時,迎接我的中年黑衣女人,給我們三個人各送上一份材料。

“你是鄧老六嗎?”黃褂男問押上的漢子。

“是的。”

“你為何要強奸女人?”

“我沒有妻子,生理上受不了。”

黃褂男輕輕歎口氣說,兄弟六個,不是計劃生育嗎?一家這麽多男孩,家裏又窮,自然難討上老婆。

“那邊討不上女人的男人多,不是你一個,人家為什麽不去強奸?”

“我們村裏就有三個光棍不隻一次的強奸女人。”

“你知道強奸犯法嗎?”

鄧老六低頭沒有回答。

我一邊聽一邊看材料,這個姓鄧的強奸犯,強奸了三次,他是後來晚上企圖找女人時,不慎被渣土車撞死的。

“先行割刑,再受鞭刑,轉世為羊,不得再入人世!”

黃褂男問左右;“怎麽樣?”

隻聽鄧老六喊:“保留我的命根吧!”

“壓下去!”黃褂男手一揮。又押上來個胖胖的老人,拄著拐杖,一條腿已沒了。

“你是江愛民?”

“是的。”

“你當官幾十年,真的愛民嗎?”

沉默。

我看了下材料,吃了一驚,他原來是中州市委書記。

“你開始在毛公時代當公社書記,的確執政為民,還算愛護老百姓的。不過那時候毛公的威嚴,大大小小的當官的手都不敢伸,也不想伸。陳老帥有詩‘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後來官越當越大,到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時候,你們當官的爭先恐後富起來。你到了市委書記位置上,就完全不是那回事,賣官受賄,給上麵的是不斷行賄,保你的烏沙帽。”

江愛民不敢抬頭。

“你的罪行多多。一是打著發展的旗號,大搞開發,對農民的耕地想占多少就占多少,同開發商一起共同損害百姓利益,從中漁利。二是大建樓堂館舍,接受承包商的賄賂。

你貪汙四千兩百萬,對上行賄一千六百萬。你每次受賄行賄,我們這裏都有一筆筆的記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可是在你剛離開的社會上,做到這還很難的,你們那裏的貪官行為,還有許多是不被人所知。”

江愛民胖胖的身子一下癱瘓在地上,像堆豬大腸。

“你知道你的罪行為什麽沒被揭露嗎?而且讓你從正廳位置上平安退下,安享幾年晚年。這是因為你的祖父是個善人,一輩子沒做損人的事,而且在荒年施舍糧食,救了一些人的命。你的祖德幫助了你,但是祖德完全讓你揮霍盡,所以,你外出旅遊,遭遇車禍,這就是報應。”

江愛民深深歎口氣。

“你不是經常在大會上恬不知恥的說,要當好人民的牛,但是沒有兌現。”黃褂男手一揮,“江愛民六世為豬。”

他轉身向右,“傅市長,這樣判可以嗎?”

傅市長欠了欠上身:“江愛民早期在農村基層工作,是有成績的,抗洪時候,被碰斷一條腿。他當市委書記時候,對我主持的綠化工作很支持。到這裏以後,很有懺悔意。轉世為豬是否重了?給他一個立功贖罪機會,能否轉世為牛,農村許多地方還是需要耕牛。”

“傅市長,你們以往是同僚,畢竟有同僚之誼啊!就按你的意見辦,六世為牛。

又上來一位,道貌岸然的漢子。

“你是馬駿?”

“是的。”

“年齡多大?”

“六十八。”

“馬駿,你身為大學黨委書記,高高在上,想的不是怎樣把教學搞好,而是為謀私利。第一,大學擴建中,接受開發商受賄一千多萬。你讓你的妻兄經營大學的酒店,從中漁利,你的妻兄在酒店縱容**客,勾引少數大學女生。你有逃脫不了的幹係。

第二,控製人事權,誰進誰不進,你說了算。例如,有位真才實學的複旦大學研究生,因為沒有給你好處,你把人家拒之門外,可是,本校一位本科生,成績平平,因為她老爸是國營企業老板,給了你許多實惠,你拍板把這位本科生留校。你拍板留下不少本校的學生,為什麽?這些本校的學生,幾乎都來是城市裏的官商家庭,近水樓台,無不年年向你進貢。大學成了近親繁殖地,嚴重影響了師資的質量。更可惡的是,幹部的提升,你說了算,誰給你錢多,你提拔誰,弄的高校官場烏煙瘴氣。在人事這一塊,你撈了近千萬。

第三,你把大學弄成了官場,科長、處長什麽的像狗似的神氣活現,講師教授們鼠一般的低聲下氣。可是,為了撈取名聲,處長、院長、書記,還爭先恐後的弄個在職研究生或教授的學術帽子戴在頭上,甚至以學術權威自居,當了婊子不忘立牌坊。這大學向來神聖潔淨之所,讓你們這些人搞得汙穢不堪。”

馬駿的汗從臉上滴到地上。

“你之所以能到退休這個安全島,那是上麵的反腐之劍還沒有指向高校,而你在學術上還算有過貢獻,抵消了你今生今世的罪惡的50%。你之所以在六十八歲死於癌症,這是因為你欠著人間50%的罪。你在人世作孽多多,決定你去馬廄,五世為馬。”說完,轉身向著傅市長,“馬俊可惜了,原本是理科博士出身,在學術上有過作為,為什麽要讓他搞行政?”

馬俊下去後,黑衣女上來對黃褂男輕聲說著什麽,並說:“這是剛轉來的材料,你看看吧。”

黃褂男眉頭一皺:“我一再說,我們工作很特殊,一點不能粗枝大葉,把她帶來,我再問問。”他低頭看著材料。

一會,黑衣女帶來上來一位披頭散發的中年女人,沒有像剛才兩個被押上的。她一直低著頭。

“你是何晴?”黃褂男問。

“是的。”

“你知道你有錯麽?你首先是不孝。你有房子住,為何要去占你公公的住房?六十多歲的老人,你不孝敬不說,還去幹擾老人的生活。你婆婆在世的時候,她的胳膊有殘疾,你還要讓她定期蒸大饃。你婆婆那會蒸完一鍋大饃後,親自送到你那裏說,胳膊疼了,不能蒸了。你生氣了,就一定不讓丈夫孩子吃這大饃,特別是孩子,非常喜歡吃奶奶蒸的饃,又香又有咬嚼。結果,一鍋白麵膜硬是發黴,讓你扔進了垃圾堆,你知道這是有罪的!”

低頭女哭了。

“三年困難的時候,你的祖父是活活餓死的,你的祖母因為在老鼠洞掏到一把黃豆,每天煮二十粒黃豆,才算熬了過來。你祖父的村上餓死了一半的人,你知道嗎?被你扔掉的一鍋白麵饃,它的價值你知道嗎?”

何晴哭的更響了。

“你的信佛的老媽,心疼你把發黴的饃扔掉,偷偷撿回來,做成麵醬,你知道嗎?你老媽是在替你減罪啊!”

何晴苦的蹲下。

黃褂男把材料推給旁邊的不苟言笑的漢子:“傅市長,你看看,這個女子主要是不孝。但是還不到來這裏的時候。我們的工作太不細致,這不是拿人的生命當兒戲嗎?”

“何晴,你聽仔細,我們拘捕處的協捕有錯,協捕你懂嗎?就像你們那邊的協警,不是我們的正式協捕,他的責任心差,把你拘錯了,我們送你回去,你還有十年陽壽。本來你有三十年陽壽,因為你的不孝和糟蹋糧食,減壽二十年。你如果回去後,不改正錯誤,繼續不行善不孝順,還得減壽。”黃褂男扭頭問我:“你看,如何處理?”

既然征詢我的意見,我就說:“弄錯了,就立即糾錯!讓她馬上回去最好。”

黃褂男說,你的意見對,大手一揮,“立即送回陽間!”

我不免吃驚,當官的還能向有罪的人承認工作中的失誤,這太難得了。

黑衣女問黃褂男:“你們累了吧,今天結束吧。”

“再審一個吧。”

黑衣女又帶上一個女的。不是押上的,而且是扶她來的,並且讓她坐下。看來這位光景還是比較好的吧。

黃褂男問:“你是辛辛吧”

“是的!”

“你大名鼎鼎啊!”

“過獎了。”

“聽說你不願進轉世為人的門,有這回事?”

“是的!”

“你想進天堂?可是你在人間積的德,還不是太多,達不到轉而進天堂啊。”

“我也不想進天堂。”

“那你為何不願再回人世?”

“我在人世八十八年,嚐盡了那裏的艱辛。當個人很苦,當個女人更苦。”

“你前生落在一個窮人家裏,靠著你的刻苦上進,有了一份工作。因為遇到的丈夫有家暴惡習,你受了不少苦。公公婆婆又有病,你任勞任怨伺候老人。不幸你的獨子外出打工,遭遇車禍,常年臥床不起,你沒有怨言,照應兒子二十年。兒媳受不了打擊,出走不歸,你撫養兩個孫女成人,而且都成了大學生,這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你的丈夫,晚年癱瘓在床,你不計前嫌,還是悉心照料他。

說起你在這人間的苦,的確你是個苦人。但是這種種的苦中,同時使你積下許多德。按我們的立法,你完全能夠再回人世。我們考慮,這回讓你投胎去有錢的人家。”

“謝謝,千萬別讓我去有錢的人家,有錢的人中,許多都不幹人事。錢多的人心好發黑,別讓我的心弄黑了。這人間的有錢人有勢力的人,死後再轉世為人的很少。”

黃褂男笑了:“那你希望轉世到哪裏?”

“我聽說,你們這裏也招公務員,我想考這裏的公務員,可以嗎?”

“按你的條件,報考公務員是可以的。那你就考吧。考不上的話再說。”

我望著這位來自人間的另類的離開時的背影,我想起了初中讀過的朱自清的《背影》,這位八十八歲老人的背影,給我另外的深深的啟示。

這時,黃褂男說:“今天審判就到這裏。”他轉身麵向右,“傅市長,你來我們這裏,有些時日了,我們本想留你下來的,但是考慮,你這樣的清官還是太少,我們請示上麵,你還是回去吧,本來考慮給你申請去天堂的,你去天堂的基本條件夠了。”

“一定不要讓我進天堂,回老地方吧,幹點實事,還是讓我投胎到一個厚道的農民家。我感念曾經是我父親母親,二老都是忠厚樸實的農民。”

黃褂男點了下頭。

黃褂男轉身對我說:“夫人,你難得來一次,看看我們這地方,再送你回去。”

我不免臉一紅,老稱我夫人,可我還是個姑娘呢。

這時,黑衣女來帶我,她帶我走進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肅穆的長廊。兩邊是一間間的房子。第一間門上標明一號,裏麵我看到有許多可愛的嬰兒。

黑衣女說:“他們都是一個個轉世到這裏,前生有的是人,有的是各類動物。他們都等候到人世。”

“動物也能轉世為人?”

“可以的!你看那個在地上爬的男孩,他的前三世都是山區農村裏的一條耕牛,辛辛苦苦耕地,從不耍賴,也不叫苦。它這也是在修行,修行不是人的專利。江愛民原本轉世為豬,經傅市長說情,就轉世為牛,雖然六世為牛,時間長了點,但是隻要他勤勤懇懇當牛,以後還有機會轉世為人。耕牛中轉世為人的比率比諸要高得多!”

我們又來到一間房子,裏麵是一頭頭的小牛。黑衣女說:“他們轉世為牛,那頭小白牛,就是江愛民。”

我們又前行到了一處,見裏麵是許多小狗,黑衣女指著一條小黑狗:“你知道今天同你在一起的傅市長嗎?回去一問你就知道了。這小黑狗的前生,就是炸死傅市長的那個人。他因為家裏太窮,老婆又被人拐走,走投無路走上販毒的邪路,被警察追捕是拉響了身上炸藥包,擋住他去路的是已經退休的傅副市長。考慮到這個販毒的人,是因為窮苦困頓誤入歧途,原是個老實農民,對母親還孝順,就讓他轉世為狗,他以後可能成為傅市長家的一條忠實的看家狗。這叫前身後世姻緣定。

我不禁感歎無比。

我問:“你們這裏怎麽不見刀山、油鍋和石磨呢?聽說大惡的人到了這裏,有的要下油鍋或經石磨粉碎成蟲。”

“那完全是人間虛構臆想罷了。我們這裏也是文明執法,你看,這裏有許多的門,這叫轉世門,到了這裏,我們認真審理,該進哪個門就進哪個轉世門。”

從長廊中出來,拐到一個院子,院子裏有個水泥圍成的坑,坑門緊閉。隻見裏麵是一條條的長蟲。

我平時最怕這東西,這時見一條花斑長蛇,猛地往上串,似乎要向我襲來,我一驚向後跌倒。

待我醒來時,睜開眼,見師父楊兵在跟前。待神定氣息,笑看我的師父說:“你還不習慣熬夜,你已經睡了兩個小時。做惡夢了吧,剛才聽你驚叫了一下。我剛來的時候,也愛做嚇人的夢,以後就好了。”

第二天,師父楊兵告訴我,說那送到醫院的婦女沒有死。沒有死就很好。

大約半個月後,那位死去又活來的婦女帶著丈夫和錦旗來殯儀館,一定要見送她去醫院的人,老館長帶著楊兵和我,在館長辦公室接見了他們。

不想,婦女一見到我,先是睜大了眼,定定望著我,然後突然向我跪倒磕頭。

“你?您是我的恩人!我何晴這後半輩忘不了您!”

我的記憶回到半個月前的那個夢中。我所以沒有對師傅楊兵和老館長說起這個夢,是因為不過是夢而已,一個小女子的夢有什麽值得張揚的?我向來討厭張揚自傲的行為。

但經何晴這一說,我自己也暗暗吃驚。

我上前扶起何晴,向她使眼色,說:“其實,發現你的情況,首先是我的師傅楊兵,他是我的直接領導。”

這何晴也還敏感,又轉而向楊兵三個磕頭。

楊兵說:“如果沒有我們館長提議,改進了存放遺體的過程,你也可能被凍沒了,應該首先感謝館長。”

楊兵磨練的可以了,不忘把成績記在領導身上。

何晴的丈夫,在一邊頻頻將場麵拍攝下來。

何晴臨走的時候,執著我的手不放。

事後,我在想,我那個夢還真是個夢,我細打聽,市委書記的確是因車禍死亡,已死一段時日,本地一所大學的一把手也在一年前病死。至於傅副市長,是這裏家喻戶曉的清官,因攔截在逃毒販,毒販拉響身上的炸藥包而遇難。

我杜憲何德何能,能去那個地方,同傅副市長一起當陪審?

我到人間也不過二十多年,要說我有什麽德澤於人,那是在我大學畢業最後的一年,去一家殯儀館實習的時候,同師傅一起去人家收運屍體,丈夫中年因抑鬱病上吊自殺,可是剛到那裏,又遇到匪夷所思的情況,妻子承受不了打擊,也一根繩去追隨丈夫。

我的師傅原是臨時工,遇到這種情況,不知所措。

因為在大學裏,我們學過救人的知識,老師說,每個殯葬專業的學生,一定要掌握怎樣救人,人的死亡有時是假死,即使送到殯儀館的遺體,不一定完全死亡。

我讓師傅托起女吊,然後我鬆開她頸上的繩索,將她平放在地板上,進行人工呼吸,一麵讓人打電話給120。急救車遲遲沒來,約半個小時,120才到,說是路上遇到嚴重堵車。

女吊在繩上的時間不是很久,我又堅持人工呼吸,她的心髒始終沒有完全停息。120一到,醫生馬上給插上養氣管,抬上救護車。

女吊終於沒有去地府。這事館長表揚了我,說我積了大德。難道是因為這件事,我能榮幸的受邀地府城,能同清官傅市長一起當陪審?

說鬼之六結束。

艾教授看到這裏,斜靠一杯,感慨油然。

這杜憲救人的經曆,多年前自己也有過,在六十年代時候,全國大規模的“四清”工作中,自己作為四清工作隊隊員去農村,曾經救過一位農村上吊青年農婦。農民們都說,隻是積了大德。幾十年來,坦率的說,本人壞事缺德事也幹了幾件,尤其不該同自己的女學生有感情往來,回過頭來看,這是很傷徳的一件事,自己等待著報應。而在七十六歲那一年,重病的已經發下病危通知書,又奇跡般的沒有死。這些,難道是因救過人一命而得以沒有受到上天的重罰??

自己並沒有想躲開懲罰,幹了缺德事兒希望平安無事,那是典型的小人。

艾教授稍事休息,吃了一塊蛋糕,喝了口水,繼續看杜憲的說鬼文字。

說鬼之七:

這件事成了附近山村的一樁奇事。

該村村主任找到殯儀館,來核對該村一位外號“狗子”的中年死者,問這位死者到了殯儀館可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館長很慎重的接待村主任,他沒有笑話村主任提出的問題。因為火葬場本來就是生產異靈故事的地方,有異靈怪事並不奇怪。

這位死者的容妝經我之手,人到中年,雖已不是活人,但並無一般農村中年男人有的滄桑,看起來倒好像是個小知識分子,臉麵比較白淨,不瘦,一白可遮三分老。近一米八的個子,四方臉,生前應該是為比較帥的男人。他是病死的,可是到了我們這裏,眼還沒有關閉,可能是走的不放心不輕鬆。

我對館長回憶這位死者的有關情況。

火化工補充說,這位中年死者,到了我們這裏平平安安乖乖的被送走了,沒有什麽不正常地方,但是火化的時候,要比一般人難燒,加了溫才燒盡的。

但是死者身後,還繼續有他的故事。他在外省打工的地方來了兩位三十多歲的女子,問狗子哪去了?家裏人告訴說人死了近一年,並且拿出火化證書。來人說,這就怪了,半年前狗子明明在打工的地方。

原來這狗子在外打工,因為幹活勤快,這人又生的帥氣,當地一位寡居女人愛上了他,這種事在今日打工潮湧動的地方,不以為奇,臨時夫妻比比皆是,以解難耐的饑渴。

因為狗子家裏還有妻小,不能不回家,但基本上是以他打工地方的臨時家庭為主。但是好事不長久,狗子得了一種病,醫生也難以診斷是什麽病,就是渾身沒勁,連腦袋也豎不起來,於是不得不回老家養病,但是一年後,怪病終於奪去了狗子的生命。

狗子打工地方的露水老婆是位難得的重情的女人,找了一位女友千裏來尋找狗子,說是給狗子送工資的。狗子前幾年給一位老板幹活,工資沒拿到手,後來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老板又補發拖欠的農民工工資。發給狗子的是一萬兩千元,這是一筆不算小的錢。狗子在外結識的女人,還真是個不錯的女人。所謂不錯的女人,是指有情有良心。

聽說狗子死了,狗子的外地女人一下哭倒地上。她之所以這麽傷心,還在於狗子是位癡情的男人。原來外地女人振振有辭的說,狗子半年前到過她那裏,一起住了九天。

看來,這個狗子,他是死不瞑目,癡愛外地女人,鬼賦人形,同他的心中女人,作最後的聚會,這不是癡情又是什麽?

同來的另一位女人,也愛過狗子,隻是愛的不那麽深。這狗子有幾個女人愛著,算是男人中的佼佼者啊!

這村裏的人聽外地女人這一說,大為駭然!竟有這回事。村長嚴肅的問狗子情人:“真是這裏的狗子?天下叫狗子的多呢。”

“我們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九百九十九天,加上半年前的九天,一共是一百零八天。能弄錯麽?他的身份證號碼,我能倒背如流。我們恩愛多少回也是記得的。”

真是癡情的女子呢!這也記得?

村長不由暗暗感慨,這狗子沒有白活,竟然遇到這樣鍾情的女人。他自己的老婆連結婚多少年都記不住啊!可是人家,同男人處多少天和多少回,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半年前狗子到你那裏,可帶什麽東西麽?”村長繼續問。

女人想了想說:“沒有,不瞞你說,他咬了我。” 女人指著她的白白的脖頸。

村長不便看女人的脖頸,讓狗子的原配湊近一看,那裏確實是有一咬痕。證人點了頭,她坦率的說,剛結婚的時候,狗子也咬過她。這證明狗子激情時有的習慣動作。

村長沒有完全相信,那也可能是別的男人的牙印。但是,村長相信狗子的魂去會見相好了。人家千裏迢迢來這裏,還送來一萬兩千現金,值得編這鬼話嗎?

稗子曰:鬼者,精魂不散也,精誠所致,或能見鬼也!

稗子的按語,很有道理。能見到鬼的人,一定也是某種癡情人。狗子的打工地的相好人,太癡情了,癡想到極點,若有人兮身之旁!

說鬼之七終結。

看完杜憲或稱稗子的兩則說鬼文字,如飲甘醇,艾教授暈了,這真是當代《聊齋》,**型《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