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陽太守府衙。

十八顆人頭一字排開,擺在袁耽的眼前,喜得袁耽兩眼放光,不停的搓著手,喜滋滋的說道:“君侯之武勇,天下無雙!”

司馬珂淡淡一笑,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匣,遞給袁耽。

袁耽疑惑的打開錦匣,裏頭一層黃緞,將那黃緞揭開來,則露出一個印綬,袁耽的心中不禁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將那印綬取了出來,端詳了一遍。

當他看到那印綬上的字時,不禁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震驚的問道:“石趙秦公?”

司馬珂指著排列在十八顆人頭中的石韜的人頭,滿臉淡然的神色:“此乃石趙天王第四子石韜之頭。”

袁耽呆了半晌,隨即發出一陣哈哈大笑:“君侯真乃福將也,陣斬石趙秦公,石趙天王第四子,想那庾征西還有何話可說?”

說完,站起身來,向司馬珂恭恭敬敬的一鞠躬:“君侯之恩,袁某銘記在心,不敢有忘。”

司馬珂雖然對袁耽和王導這次的一番騷操作不以為然,但是他在王導和庾亮之間,還是偏向了王導,所以對袁耽並不是很排斥。

司馬珂伸了個懶腰,笑笑:“明使君不必多禮,大司馬對在下一向頗有關照,甚為感激……明使君盡管便宜行事即可。此戰已罷,至於奏折之事,一應細節事宜,俱由明使君做主。”

袁耽聞弦歌知雅意,知道司馬珂這是要給他送順水人情,不禁神色大喜:“君侯辛苦,還請早點休憩,善後事宜,袁某必不讓君侯失望。”

送走司馬珂之後,袁耽立即叫人將那十八顆人頭全部用錦盒加黃緞盛放,又錦盒之內放了窖冰,在大堂之內一溜排了開來,絲毫不在意那濃濃的血腥味。尤其是那石韜的人頭,更是用了個大大的錦盒,以示與眾不同。

收拾完畢之後,袁耽又讓人取來文房四寶,磨好墨,飽蘸濃墨,開始寫為司馬珂請功的奏折。

“……羯胡皇帝石季龍,遣第四子、秦公石韜,率兩千精騎南下,攻掠曆陽……敵勢浩大,曆陽守兵不能敵,隻得閉城堅守不出……羽林騎都尉司馬珂,率羽林騎七百,以少擊多,大破羯騎於曆陽之北,殺敵過百,斬石韜之首而歸……今奉上石韜首級、秦公印綬,及趙將十七人之首級,以證此戰之武功……騎都尉司馬珂,勇冠三軍,單騎衝陣,入千軍萬馬如無人之境,實乃當世第一虎將,功莫大焉……”

不得不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袁耽還真是敢寫,區區十九騎,硬被他寫成了兩千騎。

兩千騎是什麽概念,當年寧平城之戰,十萬晉軍被石勒三千騎兵團團圍困,殺了個全軍覆沒,近二十萬人被屠殺。雖然說寧平城之戰的晉軍群龍無首,三千騎兵能圍困十萬大軍,可見胡騎之強悍。如今袁耽一動筆就是兩千精騎,也真是不怕牛皮吹破。

袁耽仔細檢查了幾遍之後,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滿意的點了點頭,當下立即遣數名精騎,百裏加急,護送羯胡首級、石韜印綬和奏折前往江北,送往大司馬王導的臨時行轅。

※※※

曆陽城郊的河邊,多了兩座新墳,葬著兩名陣亡的羽林騎勇士。

按照司馬珂原來的本意,是要將兩名羽林騎勇士的靈柩,帶回故土,但是卻被卞誕勸阻了。畢竟隻是普通的羽林騎將士,帶回這兩名羽林騎勇士容易。但是日後若有大戰,哪能全部帶回故土安葬。但是今日開了此頭,日後其他羽林騎將士得不到此待遇,便會出現待遇不等的跡象,反而不美。

所以斟酌再三,司馬珂決定在曆陽選一塊風水較好的墓地,就地厚葬。曆陽畢竟是兩位勇士殉國之地,也便於曆陽百姓有心者前來拜祭。

司馬珂一身素縞如雪,頭裹白綾,手裏捧著兩襲戰袍。

身後,七百名羽林騎也是全部頭上纏著白綾,肅然而立,寂靜無聲。

哀樂聲起,卞誕給司馬珂遞上一個點燃的火把,司馬珂接過,將那兩襲戰袍點燃,放在兩座新墳之前,火光熊熊而起。

司馬珂率先拜倒在地,背後眾羽林騎在卞誕、沈勁和周琦的率領之下,紛紛拜倒。

在羽林騎的旁邊,則跪倒著袁耽和一幹曆陽郡官員。

司馬珂沉聲喊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背後響起低沉而整齊的祭詞。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旌旗獵獵,死戰不休!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馬革裹屍,死薦軒轅!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生為人傑,死亦鬼雄!”

嗚嗚嗚~

緊接著,一陣悲涼而悠遠的號角聲響起,在悠悠的河水之上**漾著,為陣亡的羽林騎勇士哀悼。

眾羽林騎臉上齊齊露出哀思,滿臉肅然的神色。

這一刻,他們已經徹底為他們的統帥所折服,願為之衝鋒陷陣,死不足惜。

一旁的袁耽,聽著那悲涼的號角聲,望著旁邊靜靜東流而去的河水,也是滿臉感慨的神色。

“永康亭侯,不但勇冠三軍,而且馭下之能,不亞於祖逖、陶侃、溫嶠等名將,假以時日,不可限量也!”

※※※

江南,蕪湖,大司馬臨時行轅。

王導正在閉目養神,眉頭緊蹙,神色顯得非常嚴肅,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難解的難題。

江西之地,落在庾亮手中,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寢食難安。因為庾亮占了江西,隨時可以兵臨建康,威逼朝廷,對琅琊王氏下手。

事實上,庾亮差點就這麽幹了,若非郗鑒力挺王導,庾亮恐怕早就將琅琊王氏一擼到底。

如今袁耽這個軍情,對於王導來說,簡直雪中送炭。

王導和袁耽這一波騷操作,強行將江西之地從庾亮手中搶了過來,幹脆利落,不給庾亮任何反抗的機會。

隻是,謊報軍情的後遺症,如何處理?

王導從袁耽那裏早已得知,曆陽郡內不過十幾騎羯胡的遊騎,劫掠一番便走了,等到司馬珂率羽林騎抵達時,恐怕那羯騎早就回趙地了。

如今,王導已以雷霆萬鈞之勢掌控了江西的兵權,任命王允之為江西都督,兵不血刃的將庾亮的勢力從江西趕出。

接下來,王導和袁耽,將如何麵對朝廷和庾亮的質問?

舊的心病已除,王導又增加了一塊新的心病。

幾個侍衛在外守候著,夜色已深,絕不允許任何人入內打攪大司馬的休憩。

門口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隻見數道身影,直奔王導所在廂房而來。

“大司馬可在裏頭?”最前的一人問道。

來者三十歲出頭,一身戎服,臉型方方正正,肌膚白皙,氣宇不凡,一看便是出自世家大族者。

“夜色已深,大司馬已休憩,概不見客。”領頭的侍衛,連頭都沒抬,直接回絕道。

在這裏,大司馬便是最大的官,所以那侍衛也不用看來者是誰。

“混賬,本官有緊急軍情要稟報大司馬!”對方勃然大怒。

那侍衛這才聽出來者的聲音,抬起頭來,急忙賠禮:“原來是王都督,還請稍後,我立即入內稟報。”

來者正是新晉江西都督王允之,原撫軍將軍王舒之子,大司馬王導的侄子,琅琊王氏第二代的領軍人物之一。

此時,廂房內的王導,已經聽見了外麵王允之的聲音,揚聲道:“深猷,進來罷。”

王允之一聽,當即急匆匆的奔了進去,滿臉激動的喊道:“恭喜伯父,曆陽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