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珂府門口。

兩輛牛車馳來,緩緩的在門前停了下來,從牛車上分別走下來兩個峨冠博帶、大袖翩翩的青年士子,看起來氣度從容,與眾不同。

門內的門房早就得到消息,見這兩人氣度不凡,急忙迎了出來。

兩人走到門口,彬彬有禮的對門房一拱手:“煩請傳報,太原孫綽、高陽許洵求見永康亭侯。”

不一會,那門房去而複歸,身後跟著一個俊美少年,籠冠青衫,大袖翩翩,卻是謝安。

謝安哈哈笑道:“兩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元瑾兄在後廚親自動手下廚,故命我前來迎接兩位。”

孫綽和許洵兩人,開始沒見到司馬珂,臉上微微有點尷尬,聽到謝安說司馬珂居然親自下廚,頓時臉上露出肅然的神色。

自古君子遠庖廚,第一是為了避免殺生,第二也有下廚有失身份的意思在其中。但是司馬珂居然親自下廚,足見對兩人的重視,兩人的臉上也顯得恭謹起來。

兩人笑道:“想不到元瑾公子居然有如此雅興,果然是個妙人!”

三人一向灑脫,平時不喜歡以名爵相稱,隻叫司馬珂元瑾公子。說說笑笑的來到司馬府上前廳,依次落座。

陳金和小翠侍立在旁,早已令人擺上茶湯和時鮮水果,向兩人致歉道:“郎君在後廚之中,不便迎接,還望恕罪。”

孫綽想起什麽似的,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陳金道:“初來府上,略備薄禮,不成敬意,還請代君侯收納。”

陳金見得那錦盒雕飾極其精致,知道必然是貴重之物,當即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兩人見得司馬府上待客頗為熱情,不再拘束,逐漸放開,暢談起玄學來。

所謂魏晉玄學,追求灑脫放曠、冷峻玄遠、歸真自然,故老莊思想和佛教的深得談玄者青睞。更由於時局動**不安,社會黑暗混亂,那些士族名人對政治仕途已經絕望,所謂英雄已矣,小人當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悲憤之聲遍及魏晉大地,使得玄學成為當時文壇的主流。

也使得,嗑藥、喝酒和談玄,成為主流。

三人閑聊了一會,一炷香的功夫之後,陳金走過來,恭聲道:“請諸位移步花廳,淨手熏香。”

孫綽和許洵對於淨手熏香的規矩,並沒多少驚訝,聽得陳金這般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酒即將上桌,頓時變得興奮起來。

三人在花廳門口,淨手熏香之後,分別落座兩旁。孫綽和許洵年紀大,又是賓客,坐了上首,謝安代主陪客,算是半個主人,坐了下首。

不一會,絲竹聲響起,幾個婢女將老三樣吳中風物端了上來:菰菜、蓴羹、鱸魚膾。

名人雅士,就愛好這般風物,大口吃肉、大口啃豬蹄,吃得滿嘴油這種事在他們身上是不會出現的。

隨後,花廳門口一人翩然而入,正是司馬珂,落落大方的對三人一揖:“讓諸位久等,甚為抱歉!”

孫綽和許洵也急忙起身見禮。

寒暄一陣之後,司馬珂坐到正中主位,輕輕一拍掌,幾名婢女便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裏裝的,正是清炒豆芽和水煮豆腐,輕輕的放到了四人的案幾上。

孫綽和許洵當時兩眼就直了,滿臉震驚的望著司馬珂。那一根根如同翡翠一般的豆芽,白嫩如玉的豆腐,在他們眼裏,簡直就是兩盤珍貴美麗的藝術品,對於他們這種愛美和風雅的士子來說,完全沒有抵抗力。

謝安見到兩人這般表情,哈哈笑道:“此乃元瑾兄府上之絕無僅有的珍饈,可謂吳中第一風物,兩位稍後一試便知。”

聽得謝安這般一說,兩人的胃口被吊起來,臉上期待的神色愈發強烈了。

緊接著,幾名婢女又端來四壺美酒,正是傳說中的瑤池玉液瓊漿。將酒壺放到四人的案幾上之後,眾婢女又依次給四人斟滿一樽,那一縷縷酒香在室內彌漫著,令眾人肚裏的酒蟲蠢蠢欲動,隻差沒流口水了。

司馬珂微微一笑,道:“諸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且以薄酒相敬,不成敬意。”

說完率先一飲而盡。

孫綽等人早已迫不及待,當即跟著司馬珂一飲而盡,隻覺喉嚨和胃裏無比的爽利。孫綽咂了咂嘴,歎道:“好一個蓬蓽生輝,元瑾公子果然是個妙人,酒妙,人更妙!”

蓬蓽生輝一詞,在元代才出現,在司馬珂嘴裏隻是隨口而出,在孫綽的眼裏卻是獨具匠心。

司馬珂倒也不尷尬,哈哈一笑,對三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率先將筷子夾向了豆芽。

孫綽和許洵兩人,學著司馬珂和謝安,先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豆芽,那種清脆爽口的感覺,另兩人交口稱讚不已;緊接著又夾了一塊水煮豆腐,蘸了肉醬汁,輕輕的咬了一口,那種嫩滑香甜的滋味令舌頭上的味蕾都舒展開來,差點沒咬到舌頭。

孫綽忍不住讚歎道:“能與元瑾公子相識,孫某三生有幸也!”

一頓飯,讓孫綽早已將那日在潘樓的不快和尷尬忘到九霄雲外了。

酒過三巡,孫綽便變得臉紅耳熱起來,狂生姿態盡顯,朗聲道:“既有好酒,豈可無好詩,元瑾賢弟那日寫得好壯詞,不若再來一首?”

話音未落,謝安和許洵齊聲叫好。

司馬珂見推脫不得,隻得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拋磚引玉,先做一首拙詩。”

三人又是一愣,卻聽許洵歎道:“好一個拋磚引玉,元瑾賢弟真是妙語連連!”

司馬珂不覺又尷尬起來,後世成語千千萬,鬼知道那個成語在東晉前,那個成語在東晉後,動不動就是妙語……妙語連珠這個成語也是出自蘇軾,許洵隻會用妙語連連。

司馬珂當下也不客氣,讓陳金端來筆墨紙硯,就在陳金磨墨之際,思索了一會,心頭已有了主意。

蔡侯紙緩緩的攤開,司馬珂飽蘸濃墨。

司馬珂的書法,依然很普通,難登大雅之堂。

“弓”。

司馬珂寫了一個字,頓了一下,找了一下寫毛筆字的感覺。

眾人一看這個“弓”字,便知道司馬珂又寫的壯詩,齊齊屏住呼吸,望向那紙麵。

“弓背霞明劍照霜”。

“秋風走馬出建康”。

兩句詩一出,三人忍不住叫好。

司馬珂能文能武,善騎射,陛下親賜寶弓。這兩句詩勾勒出一個背負長弓、腰懸長劍,在秋風中策馬馳騁的英俊少年模樣,似乎就專為司馬珂寫的一般。

“未收天子中原地”。

“不擬回頭望故鄉”。

最後兩句詩一出,全場雅雀無聲。

許久,孫綽才忍不住歎道:“好一首壯詞!誰言‘時無英雄’‘,元謹必當為當世第一英雄!’”

此時此刻,孫綽隱然成了司馬珂的鐵粉。

青春年少、能寫詩、善騎射,最要命的是還俊得不像話,這幾個條件已經滿足了浪漫風流的士子心目中關於英雄的全部幻想的特征。

一旁的許洵和謝安也歎道:“元謹非拋磚引玉,而是拋玉擋磚也。此詩一出,我等豈敢再落筆……”

司馬珂微微一笑,在標題處加上“少年行.贈孫綽”。

這一刻,孫綽徹底對司馬珂心悅誠服,那日在潘樓留下的芥蒂徹底煙消雲散。

幾人繼續把酒言歡,一直到酒酣才散。

司馬珂送走三人,心頭這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老子混個東晉不容易啊,文要寫詩忽悠這群磕藥喝酒談玄的名士,武要拳頭夠大震得住那群老兵丘八,還要跟王導這樣的官場老油子鬥智,跟庾亮這樣的狠毒角色拚力拚勢。

回過頭來,立即叫來陳金,讓後廚趕快把燒雞燒鴨各拿一隻來,吃了一肚子的素菜,肚子早餓得咕咕叫。

一陣肉飽飯足之後,陳金小心翼翼的遞上來一個精致華美的錦盒,說是孫綽所送。

司馬珂看到那個極為精致的楠木盒子,心中一凜,知道其中必然是極其珍貴之物,難道是珠寶不成?吃個便飯,沒必要送珠寶吧……

他緩緩的打開錦盒,露出一層絲緞,將絲緞揭開,裏麵赫然露出一排鮮紅晶瑩的球形物體,一股淡淡的藥香沁入鼻中。

這是甚麽?

正疑惑之間,卻見那絲緞裏有一張禮單,小心將禮單展開來,隻見得上麵幾個大字非常顯目。

“九轉還魂金丹”。

臥槽……司馬珂頓時知道這是甚麽東西了。

我好心請你吃飯,你卻想讓我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