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司馬珂點完卯,便去了紀家,跟隨紀敏和紀笙兄妹去了紀家的酒坊。

紀家的酒坊不小。一溜十幾口大灶靠牆排了開來,灶上放著一個個大木甑,另一邊靠牆是一溜的瓦缸,盛滿了半熟的糧食。

爐火已經生起,灶內火焰熊熊,木甑上有霧氣縈繞,一群小工在忙忙碌碌,又有數名釀酒匠正在指揮和調配。

在紀敏和紀笙一路陪同下,司馬珂從頭到尾把流程看了一遍,默默記在心中。

紀敏看他這副模樣,不禁有點擔心起來:“賢弟似乎之前並未釀過酒?”

司馬珂微微點了點頭,厚顏無恥的說道:“仙翁隻傳授了關鍵秘訣,普通環節隻是稍稍講述了一下。”

其實,司馬珂前世也沒釀過酒,隻是穿越的書看得多了,就記得了。

紀敏:“……”

紀笙:“我相信兄長,這就把釀酒匠叫來,兄長傳授關鍵秘訣即可。”

司馬珂道:“此乃天機,不可過多泄露,必須是貴府最可靠最忠誠的釀酒匠才可。”

紀敏點頭道:“賢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便請張阿公來。張阿公跟了我家三十餘年,忠心耿耿,足可信任?”

說完便吩咐紀家老仆帶著一個年老的釀酒匠走了進來,向司馬珂行禮。

司馬珂示意其他無關人員退下,讓人取來紙和筆,大概向那釀酒匠描述了一下。

“取一大鐵鑊,隔開上下兩層,下層裝酒母即現今所釀之酒,上層裝冷水。上下層之間開一孔,以竹管豎插自孔而入深入下層,但孔邊緣須以粘土堵之,以防滲水至酒母中,再接竹管橫向伸出鑊外。”

“大致如此,爐灶裏須極旺才可,酒母遇熱蒸發,酒精之氣順管而上,遇冷水則冷凝成酒液,而後順管流出,便得佳釀。”

“上層冷水須半炷香時間換一次,否則過熱便難以凝結酒精之氣。”

這種最土的蒸餾酒法子,其實出酒率極低。但是司馬珂並不想把這種蒸餾酒發揚光大,他是宗室公子,也是小皇帝倚重的寵臣戰將,不需要靠賣酒發家致富,隻需要用來裝逼和提高自己的名聲。

就這個角度來說,越珍惜越好,玩的就是饑餓營銷。

再說了,要是蒸餾酒法發揚光大了,得浪費多少糧食?尤其是在這個魏晉風流醉生夢死的年代,那些士子文人嗑五石散已經磕得神誌不清了,再加上蒸餾酒,豈不是整天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張阿公默默的記在心,點了點頭:“公子此釀酒之法,確實為老奴生平首次所見,且去試試。”

紀敏總覺得有點不靠譜,忍不住問道:“可否?”

張阿公道:“這位公子說得頗有道理,須試試才行。”

紀敏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沉聲道:“張阿公,你跟隨我紀家三十餘年,紀家對你萬般信任,才將此釀酒秘訣傳授,若得透露半分出去,後果自負!”

張阿公急忙道:“請公子放心,老奴就是死,也絕不會透露半點機密。”

紀敏又轉身對身邊一名老仆道:“此酒單獨設立一室,參與之工匠,亦須是體己之人,且此酒室須加鎖三把,鑰匙須由三個可信之人掌管。”

那老仆顯然也是效力紀家多年,深受紀家信任,連連應諾。

三人走出酒坊,紀敏問道:“此酒釀出,則當如何?”

司馬珂笑笑道:“比三十年陳的佳釀更為醇香濃烈,可謂大晉第一佳釀。”

紀笙拍手笑道:“食吳中第一風物,飲大晉第一佳釀,又有大晉第一美公子作陪,豈不快哉!”

紀敏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說道:“就算天宮的仙釀,也終究比不得紀家十五年陳的女兒紅。”

話音剛落,紀笙臉上突然飛上兩朵紅霞,惡狠狠的瞪了紀敏一眼,原本白皙如玉的臉龐變得紅彤彤的,豔若桃花。

司馬珂一愣,正在疑惑之間,突然想起女兒紅的傳說,頓時恍然大悟。

※※※

司馬珂剛剛出了南苑軍營,便在門口被紀笙的牛車堵住了。

從牛車上下來的紀笙顯得十分興奮,嘻嘻笑道:“酒坊那邊傳話來了,說已按兄長之法,果真釀得美酒兩壇,還請兄長前往鑒之。”

司馬珂原本隻是從穿越小說中抄來的一個創意,一聽真的釀成了酒,也變得興奮起來。

司馬珂一抖韁繩:“走,且隨我去酒坊看看。”

紀笙急忙一把攔住他,一陣咯咯大笑,笑得像隻土狗一般,司馬珂被她笑得心裏發慌,又似乎心都快被笑化了。

紀笙笑了許久才道:“酒坊恐怕暫且不用去了,那兩壇酒已被父親所獲。父親道,既有美酒,豈可無吳中第一風物為食,故特遣愚弟來跑一趟,讓賢兄帶那吳中風物,去府上做客。”

司馬珂:“……”

這紀廷尉,位列九卿,卻是個老頑童,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才會教出紀笙這般瘋丫頭來。

司馬珂道:“既然如此,你且乘牛車隨我前往寒舍。”

紀笙眼珠一轉,笑道:“日頭太毒,賢兄不若來牛車內一並避暑?車內有果子,可供解渴。飛羽天生靈性,自個會跟著車走。”

司馬珂看了看她清澈的目光,心頭一動,正在遲疑間,卻被紀笙笑嘻嘻的趁機扯住衣角不放,司馬珂望著她那滿臉無邪的笑容,自知胳膊扭不過大腿,隻得翻身下馬。

兩人並排而坐,司馬珂下意識的拉開距離,靠著車廂壁坐著。此時雖然不像宋朝朱熹之後那樣保守,但是基本的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還是有的。雖然紀笙總是女扮男裝,從未承認自己是女的,但是不能改變她是個女子的事實。

紀笙見司馬珂貼到車廂壁上去了,一手抓著他的衣袖,一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嘻嘻一笑:“兄長躲那麽遠作甚,又不曾吃了你。”

司馬珂不禁暗暗叫苦,原本說來車上避暑,這一拉一拍的,紀笙半個身子都靠在他肩膀上,車間裏愈發悶熱了。

奈何這小丫頭似乎完全不避男女之嫌,神色自若,絲毫沒有半點窘迫,又從身後端出一個青釉瓷缸來,抓出一把果子,遞給司馬珂。

司馬珂隻得調整好呼吸,接過她那芊芊小手遞過來的果子,津津有味的吃著,以掩飾尷尬神色。

※※※

紀府,前廳。

廷尉紀友端坐正中,司馬珂和謝安分別坐了上首,紀敏兄妹則坐在下首作陪。

案幾上,各自擺著一盤清蒸大閘蟹、一盤鱸魚膾,一盤一品翡翠豆芽,一盤蓬萊白玉豆腐,一碗羊肉湯,香氣撲鼻。

眾人並未動筷,而是眼巴巴的等著那按司馬珂之法新釀的美酒到來。

有了豆芽和豆腐珠玉在前,眾人對司馬珂所謂的仙釀深信不疑,心中自是充滿期待。宴席之前,不但淨手熏香,而且還沐浴更衣,隻差沒齋戒三天了。

想到即將成為這仙釀的第一批品嚐者,眾人臉上都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隨著絲竹聲響起,幾個婢女提著酒壺走了進來,紀友精神大振,喊道:“上酒!”

眾婢女提壺而來,替廳內主賓五人斟滿酒,一時間整個前廳內頓時酒香四溢,紀友鼻翼微動,雙眼頓時亮了。

他端起酒樽,放在鼻端深深一嗅,雙眼微微一閉,歎道:“好酒!”

說完,舉起酒樽,對四人笑道:“托君侯之福,得此佳釀,諸位且滿飲此酒!”

說完他率先一飲而盡,火辣辣的味道將味蕾燃燒,順喉而下,潤入胃中,那濃烈的火焰仿佛在胸膛炸開,爽烈至極。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一拍案幾,再叫道:“果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