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暮色沉沉。

成都城,範府。

作為川蜀第一高門,範氏的府邸在成都也是最大的,占地數十畝,僅次於皇宮。

範家不隻是川蜀土著豪族,已故的家主範長生也是川中最負盛名的天師道的首領。據說範長生生於建安二十三年,即218年,死於318年,足足活了一百歲,這在當時是絕對的長壽者。

川中的天師道的治猶如世俗的官府,管理道民的宗教行政機構,組織比較嚴密,教主與教民的關係,實際上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關係,形成一種超乎國家行政組織之外的統治力量。

故川中的曆代統治者,自劉備起,便對範長生極為尊崇。宋代祝穆《方輿勝覽》雲:“先主劉備征之不起,就封為逍遙公”,“劉禪易其宅為長生觀”。《列仙傳》說其“年百餘歲,人奉為仙,稱曰長生”。《資治通鑒》雲:“長生博學多藝能,年近百歲,蜀人奉之如神。”

當年巴氐人李氏率流民進入川中,與鎮守益州的西晉益州刺史、平西將軍羅尚發生了激烈的戰鬥。

羅尚平西將軍府參軍徐輿看中了範長生這股力量,他向羅尚要求為汶山太守,聯合範長生,共同攻李流。徐輿出自涪陵徐氏,也是川中的頂流士族,聲望極高,所以羅尚征召其為參軍。

然而羅尚看不起天師道,視為邪教,沒有同意徐輿的意見。於是徐輿勃然大怒,憤然投降了李流,李流如獲至寶,當即任命其為安西將軍。

徐氏與範氏同為川中頂流高門大族,關係一向不錯。於是,通過徐輿的遊說,範長生資助流民軍糧食,解決了李流的糧草問題,穩定了軍心。

範氏能拿出糧食供軍,這充分顯示了他的雄厚經濟實力,而且又有武裝道民,可謂有糧有錢有兵。

在範氏和徐氏兩大高門的支持下,李流最終擊敗了羅尚,入主關中。李流的繼任者李雄同樣尊崇範長生,甚至一度希望擁立範長生為皇帝,但是範長生也知道李雄手下這股流民不是好管理的,拒絕了李雄的要求。

最終,範長生擁立李雄為皇帝,而李雄則拜範長生為丞相,加為天地大師,封西山侯,尊稱“範賢”。範氏和李氏的大成政權,與當初琅琊王氏與東晉朝廷的關係,可謂極為相似。

當年範長生與成國君主李雄兩人,君臣同心,極其和諧。在範長生“休養生息,薄賦興教,切莫窮兵黷武”的勸導下,大成政權寬和政役,輕徭薄賦,建官學,興文教,端風化,罰不妄舉,刑不濫及,恩威遠播。來稱臣依附的人增多,大成一度甚為昌盛。

範長生死後,其子範賁便接替了天師道首領的位置,同時也接替了範長生的丞相之位。

然而,李雄死後,大成政權便走了下坡路。

先是李期篡位,李期因得位不正,為了確保自己的威信,誅殺夷滅了很多人家,抄沒他們家的女人和財物來充實自己的宮廷,宮內宮外人心惶惶,路上相見也隻敢用目光打招呼。

緊接著,李壽又率軍攻入成都城篡位。為了激勵士氣,李壽縱容麾下將士劫掠七八日,不少百姓被殘害,許多士民的妻女也被**,令範賁極為氣氛,進而開始痛恨李氏政權。

李壽登基之後,懾於範氏的力量,依舊任命範賁為丞相。但是範賁對李壽卻不冷不熱,每次召集,不置一策,不發一言,李壽也無可奈何。

臥房當中,陳設極其富麗,四下裏都是香氣馥鬱,到處都是捧著唾筒,茶捂,香爐的婢女。婢女們一個個都身段玲瓏,明眸皓齒,宛如瑤池仙子聚於一處。

範賁斜斜的躺在一個婢女纖細柔軟的大腿上,那婢女正用一個銀挖耳,小心翼翼的在給他掏耳朵,又有一個婢女坐在下首,輕輕的給他捶著腿。

初冬天氣,蜀中已經較為寒冷,地麵已鋪上了地毯,地龍也燒起來了,屋內溫暖如春。

那婢女的掏耳的技術十分到位,使範賁覺得十分受用,雙目微閉,露出舒服的表情。

一名管事的輕輕的走了進來,低聲道:“啟稟郎主,龔先生求見。”

範賁原本微閉的雙眼,頓時睜開了,示意身旁的婢女停止掏耳朵,急聲道:“速速請來見我!”

不一會,一名籠冠青衫的文士模樣的中年人,大步而入,向範賁見禮。

範賁一見那人,頓時眼中露出了亮光,笑道:“龔先生不必多禮,還請上座。”

這個中年文士,姓龔,名壯,字子偉,原本是一介隱士,大概相當於蜀中的孫綽,頗有名氣。龔家也是川中士族之一,其父親和叔父當年都被李特所殺,龔壯一直想報仇,但是苦於實力不濟。

直至李壽與李期爭鬥時,李壽以龔壯善謀,多次前往禮聘請教。龔壯雖不願意出仕為官,但卻叫李壽出手取成都,同時降晉稱藩。這一道計策,當然有為父報仇的意思。李期是李特的親孫子,借李壽之手,滅李特的嫡係親孫子,也算是報父親和叔父的一箭之仇。

李壽在江陵水戰之前,一直對篡位之事猶豫不決,而江陵水戰失敗之後,終於聽從了龔壯的意見,直取成都。

然而,龔壯沒想到的是,李壽攻打成都之後,居然在城內縱兵劫掠,禍害成都之民,而且功成之後卻改國號稱帝,並沒有降晉稱藩,這讓龔壯後悔不已。後來李壽以龔壯之功聘其為太師,龔壯自然是堅決不接受。

追悔莫及的龔壯,在得知東晉大將軍司馬珂攻蜀的消息之後,心中不禁大喜,覺得應該為東晉王師做點什麽。所以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聯絡川蜀第一高門範氏,想遊說範賁投靠司馬珂,作為內應。

誰知道,範賁也正有此意,根本不用他遊說,兩人一拍即合。隨後龔壯又代表了範氏,前往遊說涪陵徐氏,徐氏與範氏曆來交好,自然也同意。

所以,才有了昨日龔壯出使彭模城,拜見司馬珂之事。

司馬珂對於川蜀的士族投誠,自然歡迎,兩人相談甚歡,一聊便是足足一個時辰,而且臨走前司馬珂還親自禮送龔壯出門。

當下,龔壯便將與司馬珂所談的事項,全部告知了範賁。

龔壯向司馬珂轉告了以範氏和徐氏為首的川中豪族的意見。其一是晉軍入城,皇宮中之物,盡可奪取,但是不得擾民和濫殺無辜;其二是不得損害川中士族的利益;其三是以範長生為大中正,歸大晉司徒管轄,但是益州的資品評定,除上三品需要大晉司徒府批準,其餘六品,由益州大中正決定,司徒府不得幹涉。

對於龔壯的要求,司馬珂幾乎是全盤接收。畢竟攻蜀容易,治理蜀中難,若是沒有蜀中的士族支持,短期之內便無法在川中立足。隻有先暫時答應,待得周撫入川之後,再慢慢治理和整頓。

當然,這些終究是要稟報朝廷同意的,但是如今事出緊急,隻有先答應。同時司馬珂連夜寫了奏折,遣人加急送往建康,奏請朝廷。

範賁聽說司馬珂全盤接收了他的意見,心頭也落下一塊大石,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大晉攻下成都之後,什麽丞相、太師之類的官職便已不存在。司馬珂也不可能將益州刺史和都督軍事的位置交給當地士族,否則攻下川蜀之地,便沒有什麽意義。

所以對於範賁來說,唯有州大中正之位,最為實惠,其他封號都是浮雲。

範賁心頭舒暢,又問了一句:“西陽縣王殿下如何?”

龔壯一聽範賁問及司馬珂,頓時來了精神,立即笑道:“昔日曾聽聞大將軍乃大晉第一美公子,在某看來,大將軍當為千古第一美公子。”

範賁一愣,覺得龔壯終究沒說到重點,隨即又道:“殿下為人如何?”

龔壯依舊是滿臉的激動之色,笑道:“人中龍鳳,千古無雙!”

這一刻,範賁突然覺得龔壯似乎有點不靠譜,這麽一大把年紀了,居然似乎被司馬珂的姿容所懾。不過想來,龔壯既然如此對司馬珂讚不絕口,應該不會是言而無信之人。

範賁又問道:“偽帝李壽明日便要率兵出征,與殿下決一死戰。據聞殿下隻有八千大軍,而李壽手握一萬五千重兵,兵力相差較為懸殊,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助殿下一戰?”

龔壯笑了笑道:“我觀那大將軍之兵馬,就算堂堂正正攻襲,李壽也必將一擊即潰,被踏為齏粉。不過賢師既然相問,某倒是有一計。”

說完,龔壯便將他的計策和盤托出,跟範賁兩人細細協商了一陣,推敲了各種細節之後,終於定了下來如何助司馬珂破李壽之計。

此時的李壽,尚在召集諸將商議對司馬珂之戰的作戰方略,卻不知以範賁為首的川蜀士族,已經在積極的做好賣掉他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