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司馬珂身後的桓溫,沒有披甲,帶著鬥篷,眯著眼睛,望著前方,不知道在看什麽。

這個一向自命不凡的梟雄,其實心中頗有迷惘。

他一向胸懷宏圖大誌,誌在北伐,但是卻終究是一直在等待時機。他雖然貴為駙馬,但是在之前連皇帝都是吉祥物,別說駙馬了。

手中沒有兵權,他隻能等待,直到遇到了這個小宗室,他的機會才到來。

誠然,司馬珂給了他希望,將他從僑郡琅琊太守這個虛職,推到了掌控一萬多精兵的領兵大將,而且跟著司馬珂立功無數,榮耀無限。

但是,這個才十七歲的少年,卻也給他帶來的無邊的壓力和挫敗感。

這個少年處處爭先,迎難而上,從不低頭,令敵對者望而生畏;對待部曲不但賞罰分明,而且事無巨細,皆了如指掌,盡在掌控,在他的麾下,隻能老老實實聽從命令,不敢有半點異心;其又幾乎每戰必勝,從無敗績,每次臨戰之策,幾乎是算無遺策。

這樣的頂頭上司,幾乎就成了天花板,隻能跟隨,不能逾越。偏偏他還比你年輕得多,不出意外的話,你還得在他前麵老去,便是徹底斷絕了你任何想要做梟雄的想法。

他腦海裏反複的想著司馬珂的那句話。

“你若欲相時而動,本侯便是你的時;你若欲借勢,本侯便是你的勢。你若忠心耿耿,便攜此刀隨本侯掃**天下;你若狼子野心,便以此刀自裁以謝天下!”

或許,遇到司馬珂,便是他桓溫的命!

…………

成都城。

接到李閎的急信,整個成漢朝廷為之震動。

李閎此刻已分兵五千前往鎮守漢中郡,幸得剛剛把任顏的叛亂鎮壓完畢,但是尚有五千大軍正在與廣漢的李乾在大戰,如今成都城內隻有一萬多大軍。

兵力微薄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次進攻的主將正是數月之前在江陵令成軍敗得一塌塗地的司馬珂。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成漢皇帝李壽對司馬珂可是心中存在著深深的陰影。

李壽當即便召集丞相範賁、司徒董皎、中護軍解思明、尚書令羅恒、鎮西將軍任調、鎮北將軍李福、鎮南將軍李權、散騎常侍王嘏、中領軍馬當等人前來議事。

眾人討論一番之後,覺得東晉有舟師之利,必走水路,故須派兵前往犍為郡武陽城鎮守,扼守江麵,不讓晉軍登岸。

在眾成漢大臣的心中,司馬珂等人長期在江南之地,不太可能舍棄舟師,而去走川蜀的山道。加之此時的成漢眾臣尚不知江陽郡城已被破,以為司馬珂此刻尚在江州,從江州到成都的陸路,有千裏之遙,其中山高險阻,崎嶇小道居多,再加上南人不善攀山,若舍舟師,而走山道,便是舍長取短,乃兵家之大忌。

既然確定了司馬珂的進軍路線和成漢的防禦地點,接下來便是要討論如何禦敵,誰去領兵禦敵之事。

隻聽鎮西將軍任調高聲道:“司馬珂小兒,乳臭未幹,能有什麽能耐……”

話未說完,皇帝李壽便輕咳了一聲,很顯然這句話是在**裸的打李壽的臉,畢竟這位前成國大將軍可是在數月前,在司馬珂手裏栽了個大跟頭,幾無還手之力,灰頭土臉而歸。

若說司馬珂沒有什麽能耐,豈非是說皇帝陛下是個草包?

任調自知失言,臉色一紅,急忙改口道:“前番之戰,其不過仰仗船舶之利,又占盡地主之勢,僥幸勝了一次,今其興師動眾而來,入我蜀地,末將必破其兵馬,斬其首而歸!”

雖然司馬珂給成漢皇帝李壽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但是在任調的眼中,此人終究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有什麽能耐,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看不起年輕人,尤其是未成年的少年,大概是老將的通病。在他們眼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見過什麽世麵,有什麽作戰經驗,即便有什麽驕人的戰績,也無非是瞎貓碰到死老鼠罷了。

“末將請戰,願斬司馬珂之頭,懸於成都南門,以壯我大漢之聲威!”

“末將亦請戰,願率精兵五千,前往迎敵,定叫司馬珂有來無回!”

眼看任調請戰,李權和李福兩人也戰意高漲,跟著請戰。在他們看來,這似乎便是一個刷聲望的大好機會,司馬珂既然在江陵之戰中成名,他們也可踩著司馬珂的肩膀,博取自己的威望。

羅恒和解思明兩人,經曆了江陵水戰之後,深感東晉的強大,其實還是想勸說李壽向東晉稱臣,但是見得任調等人如此信心滿滿,戰意濃濃,也不便再說什麽。

李壽見得諸將士氣高漲,心中甚為開懷,當即便令任調為征討大都督,率大軍一萬前往犍為郡迎敵,阻截沿江而上的晉軍。

眾人計議已罷,各自散去。

羅恒和解思明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想說什麽,終究是什麽都沒說,怏怏離去。

就在任調正在準備迎戰之事時,過了兩三日,又從江陽郡傳來消息,司馬珂的上千艘船隻組成的舟師,果然繼續沿江北上,奔往南安城而來。

如此一來,成漢朝廷上下,更加肯定司馬珂必然自犍為郡的武陽城登岸,再奔襲成都,至於從江陽北麵的間道奔襲成都這條線路,提都沒人提過。

………………

彭模城。

東麵的山嶺之上,一名川人向導急忙回過頭來,疾奔到司馬珂的近前,激動的稟報到。

“啟稟大將軍,前頭便是彭模城了。”

司馬珂急忙下令前軍停止前進,抬頭往遠處的城池望去。隻見得彭模城,東西都是大山,但是中間卻是平原之地,而且一直向前伸展而去。再往前,便是號稱天府之國的川中盆地。

山頭的晉軍,隻是凝視著這蜀中盆地,每個人眼中都是精光四射,隻是死死的看著展現在眼前的一切。

蜀中盆地就在他們眼前展開,經過十數天的跋山涉水,經曆了數次的狂風暴雨的洗禮,風刀霜劍的折磨,他們終於到達此地。對於習慣中原平地和江南水鄉的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非人的折磨。

此刻,這種折磨終於結束了,接下來幾乎是一馬平川。

謔謔謔~

不知是誰率先吼了一句,背後的晉軍跟著大叫了起來,激動異常,整個山穀之中都回**著他們的吼聲。

桓溫也已經勒馬立在山嶺之上,聽著蜀中山川的朔風呼嘯,成為近二十年來第一批攻入蜀中的晉軍,其實他的心情也是極其激動。

桓溫戴著鐵盔,頭盔紅纓全濕了,隻是黏在鐵盔頭。身披明光重鎧,胸口護心鏡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隻冒出鋼鐵的本身的寒氣。手中一柄元瑾破敵刀,隻是滴著雨水,更增寒氣。

此時的桓溫,眼中戰意濃烈。

建功立業,就在今朝,男兒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不管司馬珂日後打算如何,他桓溫日後又會如何,此時此刻,大家也隻是有死戰而已。

而身後的北府兵,雖然這一路冒著細雨而來,身上的衣甲濕了烤幹,烤了濕,顯得極為髒汙不堪,但是依舊一個個精神抖擻。對於眾北府兵來說,自從投軍以來,大家就沒想過再做蓬蒿之輩,大將軍已經帶著他們一路建功立業,其他的,又何必多想?

隨著糧草的消耗,司馬珂精選了五百匹川馬,作為戰馬,在北府兵之中精選了五百人,作為騎兵。畢竟,北府兵自中原及河北而來,還是有不少人精通騎術的。

而此時,他們手中的糧草,也隻能維持三天了,人和馬輕鬆了許多,但是壓力也大了很多。

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內拿下彭模城,就意味著要斷糧了,這場西征基本就等於宣告失敗。

眾將士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都是戰意高漲。對於他們來說,決戰疆場,遠遠比承受那種在大山之中的折磨要快意得多。

大纛舞動,眾將士便在司馬珂的率領之下,奔向了山下。

希聿聿!

司馬珂勒住馬腳,遙指前麵一道小河,沉聲低喝道:“先到那河邊打水用餐,等到天色大亮時,便去取彭模城。”

軍令很快傳了下去,眾將士立即雅雀無聲,跟在司馬珂背後往河邊奔去。

河水淙淙,將士們紛紛解開水囊打滿一水囊水,就著冰冷的河水,大口大口的嚼著炒麵和肉幹,吃得津津有味。在這亂世,能吃一口飽食,就已經不錯了。

一名北府兵隊主悄聲罵道:“他娘的,連續七天沒吃一口熱飯了,今晚攻下彭模城,老子得多喝幾碗滾熱羊湯解解饞。”

另一名隊主朝他翻了個白眼,低聲嗤笑道:“你小子就這點出息,小心活不過今日。”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又低聲互相奚落了起來。

司馬珂恰恰經過他們身旁,笑了笑,沒有理他們,隻是抬頭滿臉凝重的朝遠處隱約可見城牆的彭模城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