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臘月二十六,走在街上滿滿都是年味。小地方的風俗多,集市上的對聯剪紙,人擠得滿滿當當。
白商枝站在街頭有些恍然,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氛圍了。自從到北城學習生活後,回老家總是匆匆,匆匆來匆匆走。
記得中學有段時間,她做夢都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束縛她十幾年的故鄉。可真要離開了,便又開始想。
大抵愛與恨難舍難分,總是糾纏在一起。
白商枝拎著行李箱回到家,直到按了十幾遍門鈴仍然沒人來開門,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迅速地給老媽打電話:“媽,你在哪兒呢?”
話筒那邊聲音嘈雜,斷斷續續的哄鬧聲傳來,朱瀟喂了好幾聲,快步走到門外,將聒噪聲音關在門外,才聽清:“我在你姥姥家。”
白商枝無語,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仍然沒有想起來:“怎麽了,你不在家操的什麽心。”
白商枝:“……”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緩心情:“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朱瀟把她回家過年的事忘得幹幹淨淨:“過幾天吧。”
“那你回來會發現家門口多了樣東西。”
“什麽?”
“我的屍體。”
“……”
白商枝放年假那天就給朱瀟打了電話,準備在這天回來。所以來之前便沒有提醒,誰能料到母親轉頭將這件事忘在腦後。
姥姥家離這裏比較遠,並且年節來往車輛多,估計要堵上好一陣。白商枝在樓下小超市買了杯燕麥粥,喝得很慢,主要是為了暖手。
這個小區比較老,位於市中心。當初朱瀟離婚後便帶著白商枝搬到了市裏,為了讓她得到更好的教育條件。
樓下小超市是對老夫婦開的,裏麵沒舍得開空調。習慣了北方的暖氣,便難以忍受冷冰冰的室內。
她捧著燕麥粥到超市門口的小院子坐著曬太陽,記得高中時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那對老夫婦坐在這裏。這幾天回家的人多,超市也忙碌起來,她暫時霸占院子裏的小搖椅,等母親回來。
暖熱的杯壁捧在掌心,驅散陣陣濕寒。
白商枝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那時她不住在這裏,但同樣被拋棄在門外。四十度的下午,她差點熱暈過去。
在綿延的燥熱和暈眩中,她等來了父母離婚的消息。
她並不喜歡懷念過去,已經失去的時間再掙紮也握不住。可在這樣熱鬧嘈雜的時間裏,曾經被嚴重壓抑的心情如潮水一半湧來,將她徹底淹沒其中。
就在她沉默著將要溺斃的時候,手裏鈴聲響起。
天光乍亮,她忽然醒來,稀薄的空氣將她從無邊際的海裏拉出,她聽見低沉好聽的嗓音,輕淡的語氣劃過抹繾綣的錯覺。
“商枝,白商枝?”
她恍然回神,手機貼近耳邊:“嗯。”
“怎麽了?”林飲溪那邊很安靜,在這樣的節日裏顯得有些寂寞。
白商枝笑了笑,掩去情緒:“沒事,家裏太吵了,出來走走。”
他沉默了幾秒,問道:“冷嗎?”
掌心的粥熱度褪去,隻剩下淡淡的涼。她攥緊手機,語調愉快:“還好,哪比得上北城的冬天。”
林飲溪沒再說話,話筒裏的呼吸聲幾乎被外麵的鬧哄哄的聲音蓋住。
“掛了,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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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母親才回來。朱瀟抱怨著將人領進家門,責怪她來之前不打電話,看到她頹然的模樣,又怨怪她性格太強硬,不願意去鄰居家坐一會兒。
前麵的問題白商枝不想再重複,聽到後麵卻還是忍不住道:“我七歲那年因為忘記帶鑰匙,去鄰居家吃了頓午飯,你回來打了我一頓。”
朱瀟一愣,往廚房走的步伐忽然頓了頓:“你記錯了吧。”
她脫下外套,打開空調,準備暖和一陣再去洗澡:“沒有,那天你早上剛跟張阿姨吵完架。”
“那估計當時在氣頭上。”朱瀟皺著眉,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肯定沒打得很重。”
白商枝抬眼,看著她沒說話。
她被這眼神看得一愣:“怎麽了,我哪次揍你不是留著勁,哪有媽媽願意打自己孩子的。”
白商枝沉沉歎了口氣,,抬手指著外麵:“剛搬來的時候,走廊裏有根很粗的棍子,後來怎麽斷的你還記得嗎?”
母親冷著臉,將手裏的鑰匙狠狠摔在旁邊的玻璃茶幾上,清脆的響聲讓人心下一驚。
“你是回來過年,還是回來跟我算賬的?”
“你是我女兒,我打你兩下怎麽了?”
“我自己照顧你這麽多年,你就記得我打你了?”
“我打你肯定是你犯錯了。”
“……”
白商枝剛剛說完就後悔了,說這些沒有用。在這麽多年和母親的相處中,她應該學會把這些傷害都藏起來,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不該提。
白商枝沉默地回到房間,將自己關起來,將母親責罵的聲音關到門外。
以前不懂事,覺得愛像荊棘,關懷關切都刺得她遍體鱗傷。大母親太倔強,學不會溫柔地愛人,所以導致了和父親婚姻的失敗。
可她何嚐又不是荊棘,傷人又傷及。
白商枝躺在**,準備等母親消氣之後再出去。
傷疤結了痂就丟在過去吧,畢竟除了她也沒人會記得。當她都假裝忘記,也就沒人看得見疤下的沉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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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白商枝在客廳吹頭發,瞄了眼在廚房的朱瀟,想了想還是把自己閃婚的事憋回去。
今晚上不能再刺激她了,不然遭殃的還是自己。
家裏氣氛還有些沉悶,這麽多年,母女之間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她們有著像很多家庭一樣的緩和方式。
朱瀟將飯菜端上桌,聲音不大不小地喊了聲:“吃飯!”
白商枝知道,剛剛那一頁算是翻過去了。
兩人斷斷續續聊天,有關於舞團的,有關於家裏的瑣碎日常,說姥姥上了年紀,身體總會出些不大不小的毛病。
舅舅工作忙,常常顧及不到,朱瀟想在年後搬過去,或者將姥姥接到家裏照顧。
白商枝抬了下眼,小聲嘀咕一句:“你之前不是還跟舅舅他們吵架嗎?”
子女間的爭吵無非是老人的贍養問題,嫌誰家不出錢,嫌誰家不照顧。
朱瀟歎氣:“吵來吵去又能有什麽結果,還不是老人受罪,為了那點錢計較,不值得。”
她看著母親,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朱瀟一生要強,半點吃不得虧,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跟人吵得天翻地覆。
現在她卻說,計較什麽呢,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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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商枝大清早意識不清地被母親拽起來逛街。嘈雜的聲音和擁擠的街道,讓仍然昏沉的頭更加疼了。
她拿起手機跟於萱吐槽。
商枝:【我要死了。】
商枝:【又困又吵,過年好煩。】
商枝:【想睡覺。】
LYX:【?】
白商枝怔了怔,才意識到她戳錯聊天框了,一句“沒事,發錯了”還沒來得及在鍵盤敲完,林飲溪便將電話打過來了。
“沒在家睡覺?”
她看了眼前方正跟商店老板砍價的母親,無奈道:“陪我媽逛街。”
林飲溪嗯了聲,默了片刻說:“忍一忍,回家再睡。”
白商枝愣了下,忽地笑出聲:“林先生好像不太會安慰人。”
稱呼在林先生和林總之間切換,隨意卻令人不爽。
“是,沒有經驗。”他輕笑了聲,“感謝白小姐給我這個機會。”
“不客氣。”
朱瀟回頭看見她在打電話,問:“你男朋友啊?”
白商枝抿了下唇,貼近電話說:“介意跟我媽打個招呼嗎?”
林飲溪大概是長輩眼中的滿分女婿,事業有成,成熟穩重,處理事情妥當。
林總雖然話少,但十分擅長揣摩人的心理,此時相隔千裏,隔著手機將母親逗的心花怒放。
白商枝接過電話的時候說:“我覺得我媽更喜歡你陪她過年。”
他低聲笑:“怎麽說?”
“我回家不到24小時,跟她吵了三次。”
“情況這麽嚴重?”
“我跟她簡直水火不容。”
“聽起來不太妙。”
白商枝輕哼:“是啊,還是和林總相處舒服。”
林飲溪麵不改色:“這話違心,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
她眼皮一跳,下意識看向前方的母親,周邊聲音聒噪,掩蓋了這句不怎麽能入耳的話。
她往旁邊挪了一步,揚著笑,壓低聲音:“在**難道不算相處?”
旁邊是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白商枝隔了一步,定定望著。
大概是太長時間沒回家,這次回來她最近總會想起以前。像很多女生一樣,她愛吃糖,愛吃零食和甜品。
她熱愛現在的職業,但偶爾還是會犯饞。
那邊沉默著沒有說話,沉穩的呼吸落在耳邊使貼著冰冷手機的耳朵有些發燙。
他此時大概一如平常穿著寬鬆的衣服在書房或是臥室,神情清冷,叫人想撕開他的偽裝,一窺到底。
這樣的人內裏偏執又固執,喜好不會輕易改變。如同他十年如一日的喜歡茶,如同他在**的掌控欲。
白商枝舔了舔唇,終究還是從糖葫蘆前走開:“哎,我有點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