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吾紮提他們這次的采訪,是要為即將到來的元旦做的特別節目,所以欄目組特意選取了幾個比較有特色的家族進行采訪,而之前阿曼提到的百歲老人巴哈爾古麗家,就是其中的第一家。巴哈爾古麗家很看重這次的采訪,提前就讓家裏的小輩們都請好了假,就連孫子重孫子們今天也都沒上學,除了遠在外地回不來的,剩下的家族眾人都齊聚在巴哈爾古麗家。
方穎他們驅車許久,才來到了位於喀什巴楚縣,車子剛駛入村子,就看見了村口處有一群人正在迎接,他們看見車身上的文字連忙招手示意,阿曼看清車子前方站著的年輕人時,連忙激動的讓那吾紮提停車,接著便一溜煙的竄了出去,走到那為首的年輕人身旁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迪力亞爾,你怎麽在這裏呀,他們都說你在北京當大官哇,什麽時候回家的,怎麽沒給我打電話我們一起出來玩的呀。”阿曼熱絡地拍著年輕人的肩膀,言語間滿是歡喜。
年輕人叫迪力亞爾,是阿曼的大學時的學長,雖然兩人差了整整四屆,阿曼剛入校的時候迪力亞爾已經大四不經常在學校,但作為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處處都流傳著迪力亞爾的傳說,他不僅相貌出眾,更是學校的籃球隊隊長,而且還蟬聯了好幾屆的國家獎學金獲得者名號,是老師口中代代相傳的模範學生,更是一畢業就考上了公務員,憑借一己之力打敗了無數人,留在了北京。
迪力亞爾穿著靛藍色的夾克和深灰色的西褲,金色的眼鏡框為他增添了幾分書生氣,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出眾,他拍著阿曼的肩膀,示意他看了看車裏的兩人,接著又開口道:“支書把采訪的記者名單拿給我看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名字,沒想到真的是你,恭喜你呀阿曼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聽了迪力亞爾的誇讚,阿曼倒是難得的羞澀了幾分,快步走到車前跟那吾紮提交代了幾句,便又跑回了迪力亞爾身旁,跟一旁的鄉親們感謝一番,接著便拉著迪力亞爾一同上了車。阿曼將身旁的迪力亞爾介紹給兩人,兩人這才知道這年輕人竟然是這村子的村長。
“我們村子的路不太好找,家家戶戶門口又沒有個明確的標識,鄉親們擔心你們找不到巴哈爾奶奶家,所以一大早就叫上我在村口等著你們,生怕你們找不到地方,耽誤了你們的工作。你們來我們村子采訪,也是給我們村子做宣傳嘛,大家都很看重這件事兒的。”迪力亞爾的一番話,既向眾人表示了友好和支持,也表達出巴哈爾一家也是村裏的一員,將話說得滴水不漏又讓人聽了舒坦。
聽了迪力亞爾的一番話,方穎不由得對眼前的人高看了幾分,男人雖然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三十多剛出頭的樣子,但做事說話卻十分周全,一看就是在職場中曆練過的。迪力亞爾將手中的背包打開,將準備的棉花掛件遞給方穎:“我們村子沒有什麽特產,就盛產棉花,這是我用我們自己產的棉花,做成的小掛件,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方穎看著手中的棉花,彼時才頓悟到這村長一大早等在門口的緣由,阿曼接過棉花開心的觀賞起來,不由得誇讚這迪力亞爾不愧是高材生,竟能想到將棉花做成鑰匙鏈。
“最近的文創產品不是很火嘛,我就想著咱們村子的棉花,除了賣給工廠外能不能有別的路子,就試著讓村子裏的阿姨們製作了一批,我覺得還挺有意義的,正好今天你們來采訪,就送給你們幾個。你們都是經常走南闖北的大記者,見多識廣的也幫我看看,這東西能不能當個文創產品。”
阿曼將手中的棉花收起連忙拍著胸脯打包票:“肯定可以的,哥哥你這做的這麽精細,又是新鮮采摘下來的純手工製作,一定有很多人願意購買的。”
迪力亞爾見方穎不語,似乎有別的意見,便看向方穎詢問著她的意見。迪力亞爾本不想打擊他的自信,但見有阿曼的幫腔實在推脫不掉,於是便認真的解釋道:“文創產品大多很看重設計,而且有著其他品牌無法複刻的部分,可是你這個棉花,除了是純手工之外,並沒有其他不可複製的地方。說實話,對於不了解的人來說,就比如我,根本看不出這與其他人造的有什麽區別,而且對於工廠來說量產的成本也會降低很多,和你們的人工相比,似乎你們並沒有什麽優勢。”
阿曼見方穎的話中處處是反對的意思,剛想開口為她解釋,卻見迪力亞爾指著一旁的院子開口:“這裏就是巴哈爾奶奶的家了,他們一家人早早就準備好等著你們了,將你們帶到地方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就不多的打擾了。”迪力亞爾見車子停穩便要下車,臨走還別有深意的拍著阿曼的肩膀開口:“阿曼,等過些日子我去喀什找你,咱們大學畢業之後也很久沒見了。”
方穎擔心是不是自己的話,傷害到了迪力亞爾,正自責的像要跟阿曼解釋,卻見一旁沉默的搬著機器的那吾紮提開口:“別想太多了,這小子那眼睛比狼崽子都精,怕是一早就聽說了你是從上海調來的,這才特意帶著東西在村口等咱們,就想讓你幫他打開這東西的銷量呢。”
“我從上海來的事兒,都傳到這小村子裏了?”方穎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吾紮提。
那吾紮提將手中的煙屁股一腳踩滅,扛著機器就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開口:“幹新聞的人都往大城市裏跑,哪兒有幾個像你一樣,從上海跑到咱們這地方的,你的那點事兒早就在單位傳開了。這幾年上海對喀什一直有扶持的政策,這小子八成是打聽到你的消息,也動了這心思,別想了把工作先幹好。”
巴哈爾古麗家熱熱鬧鬧的圍滿了人,幾人抬著設備剛進院子,就見巴哈爾奶奶的孫子薩迪克迎了上來,熱情的跟幾人打過招呼後,說著便要幫那吾紮提拿著身上的設備。
“那是人家吃飯的家夥,你不要碰人家的東西。”身後傳來渾厚的一長串維語,讓薩迪克停下了手連忙介紹起身後穿著民族服飾的男人,男人是巴哈爾奶奶的大兒子,也是薩迪克的父親阿裏木。
“不好意思,家裏的小子沒輕沒重的,隻是想表達善意,要是冒犯了你們的話不要在意,外麵的天氣冷快進屋裏來坐坐吧。”
“沒關係的,這東西也沒有那麽貴重。”那吾紮提說著便掏出手中的煙遞給阿裏木,兩人說著維語便往屋裏走去,見方穎聽不懂的樣子,阿曼連忙上前解釋著兩人的對話。
直到走進屋裏,看著一屋子擠著五十多人,將巴哈爾古麗圍在中間時,方穎這才體會到什麽叫真正的四世同堂,見阿裏木開始跟幾人介紹著屋裏的人的輩分,那些滴裏嘟嚕的維語縈繞在自己耳邊時,方穎不由得悄悄地拽了拽阿曼的袖子,擔憂地開口:“該不會一會兒的采訪也都是用維語吧,那我聽不懂怎麽辦呀?”
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吾紮提那邊,阿曼小聲開口:“沒辦法的,老一輩子的人這輩子都沒走出過新疆,更別提普通話了。不過別擔心的,我可以給你翻譯,這家裏的孫輩估計也都會普通話的。”
經過將近半個小時的介紹,阿裏木總算是將屋內的所有人,都介紹了一個遍,這才看著坐在人群中央的巴哈爾古麗開口:“媽媽,這是來采訪我們的記者,那吾紮提。幾年前的托克紮克鎮裏那個村長的報道,就是這個年輕人寫的,是個好人的,那邊的是他的侄子叫阿曼,邊上的女生聽說是從上海來的,也是個厲害的大記者。”
見巴哈爾古麗看向自己,方穎連忙起身鞠躬,露出一個和煦的笑用著剛跟阿曼學習的維語,絆絆磕磕的介紹著自己的名字。巴哈爾古麗看著方穎和藹的點點頭笑著開口:“來這裏都還吃得慣嘛?我們這裏風沙大有幹,你們這些水靈靈的丫頭子,肯定不適應的吧?我們村子以前也有個老師,就是從上海過來的,剛來的時候一直不適應的,大家都以為她呆不長的,結果也待了十年了呀。”
多虧了有阿曼在一旁翻譯,方穎這才明白什麽意思,連忙開口回應說自己吃得慣,也沒什麽不適應的,這裏的風景很美,這裏的人們也都很好,很喜歡這裏。眾人一番寒暄過後,終於進入了今天正題,趁著那吾紮提調試設備時,方穎和阿曼整理今天采訪的思路。
既然是準備在元旦播出的節目,主題肯定是闔家歡樂,難得還采訪了這麽有時代感的家族,如果能用一個家族的變遷去展現巴楚縣這些年來的變遷更好不過。思及此處兩人便很定好了思路,便是從小家到大家。整理好了思路方穎又跟那吾紮提交代了一番想要拍攝的畫麵。
見幾人熱火朝天的商議著,巴哈爾奶奶叫兒子取來了家裏的老相冊,並將方穎叫來了自己身邊指著相冊開口:“這些老東西你們看看有沒有幫助,都是孩子們從小到大的相冊。我們這邊有個習慣,孩子們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要拍一張生日照。”
方穎翻開厚重的相冊,看著那有些發黃的相紙,心中對於時間這兩個字,有了具象化的展示。巴哈爾古麗指著那發黃的相紙介紹著:“這就是我的大兒子,阿裏木,這個名字是讀書人,學者的意思,當時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他能成為一個讀書人,結果卻沒想到跟這名字正好相反,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
聽著阿曼的翻譯,方穎忍不住回頭看向阿裏木,隻見他頭上戴著帽子,下巴上蓄著一長串有些發白的胡子,盡管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老態,但卻依舊壯碩威武,實在是跟他的名字十分不符。
“孩子們的名字,好像都跟他們本身不一樣,我的小孫子叫哈吾勒,他爸爸就希望他長得壯壯的,結果生下來的時候就瘦瘦小小的,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巴哈爾指著一旁戴著眼鏡瘦高的男生開口。
“有時候呀我覺得,養孩子就像種咱們農民播種一樣,你以為埋下的事玫瑰花的種子,天天期待著它能長出一朵漂亮的玫瑰花,結果它自己卻長成出了一堆葡萄,還是挺有趣的呀。”巴哈爾古麗看著屋子裏忙著將沙發搬開,為那吾紮提挪出拍攝地方的小輩們感歎道。
“可是如果期望的就是玫瑰,結果長出的卻是葡萄,不會很失望嗎。”方穎眉頭微蹙地開口詢問。
見方穎皺眉的樣子,巴哈爾奶奶笑著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在方穎的手背拍了拍:“可是葡萄也是很美味的,咱們新疆的葡萄又大又甜,比那些玫瑰花又差到哪裏去了呢?主要的不是長出了什麽,而是最終能夠發芽長出果子,隻要這種子能夠長出來,就是好的不是嗎?”
見方穎還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巴哈爾奶奶又開口指著薩迪克開口:“那是阿裏木的兒子,阿裏木不想讓他當個農民的,也想讓他當個學者,從小這孩子學習不好就會被一頓胖揍,可是他就是沒有學習的腦子,但這孩子研究種植卻是一把好手呢。接手了他爸爸的田地以後,又去外麵學習,把地裏的棉花產量提高了許多呢。”
巴哈爾摩挲著方穎的手,柔聲開口:“孩子,誰說種子隻能按照播種人的想法生長呢?咱們呀隻負責播種,成長的事情,當然還是要讓種子自己來決定啦,咱們頂多每天澆澆水施肥。再說了,就算咱們不管那種子,那種子也有著老天的陽光和雨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