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裏人來人往,打飯的牛馬們擠滿了窗口,正爭分奪秒的利用著中午的休息時間,一邊刷著手機,一邊用美食犒勞著自己辛苦了一上午的身心,通常情況下午飯的時間王安邦是不會出現在公司食堂的,畢竟像他們這種高層領導,若是午休的時間還出現在食堂,難免給底下的員工造成心理壓力。

可在前些日子,秦子越利用邊防安檢給國安造麻煩的事情失誤,反而還損失了幾個得力助手後,王安邦近日便總是趁著午休的時間來食堂,他想見一見郝也許,就看一看就好。

或許是那日的酒後長談,讓王安邦覺得自己和郝也許親近了許多,又或許是那日他吐露了,這些年來一直壓在自己心中的秘密,和他人性最卑劣的一麵,讓他整個人輕鬆了許多,總之在王安邦心裏,現在的郝也許就像是他的一味良藥一般,隻要看到他便覺得心頭舒暢許多。

郝也許自然是發現了王安邦近日總出現在食堂,而且還專門挑他打飯的窗口排隊的異常。起初她還以為出現失誤暴露了身份,惹得王安邦起疑,因此才親自監督自己,但等她打探過後,得知王安邦真的是來打飯的,心中卻多了幾絲竊喜,正好可以通過這個機會再多了解一下王安邦,也方便她打探出這神秘的科技有限公司究竟有什麽不同。

畢竟他們幾人來到喀什已經好幾個月了,而方穎和方皎皎也都已經發現了各自單位裏非比尋常的事情,隻有她了發現這公司的規則格外嚴苛後,便再也沒有查到這公司的一點兒異常。

“來了老王,今天你可有口福了。”郝也許邊說熱絡的說著邊對王安邦擠眉弄眼,然後又趁著沒人注意時,將一個鐵皮的保溫盒從窗口遞了過去,示意王安邦趕緊拿走。

“你之前不是想嚐嚐東北菜嗎?我最近又醃了點兒東北的醬菜,特意給你留的。”郝也許看著王安邦神秘的開口。

王安邦將那鐵皮飯盒拿在手中,又刷了飯卡,露出一抹溫和的笑調侃:“看你做賊心虛的樣子,該不會用的是公司的食材吧?”

郝也許聞言立刻冷了臉,拎著大勺就開始解釋:“才不是呢,你要是再開這種玩笑我就生氣了,這可是有辱人格的事兒。”她說著回頭看向身後正在炒菜的馬亮小心翼翼地繼續道:“我這回做的少,就給你帶份兒了。我師傅都念叨著好幾回想吃醬菜了,要是讓他知道我好不容易做了一次,卻都給你拿走了,他肯定會跟我生氣的。我告訴你,你這可是獨一份兒的得了好,你就眯著吧。”

透過郝也許那清澈如水,不摻雜著任何複雜思緒的眸子,王安邦看見了倒映在她眼眸中,隱藏在和善皮囊下,那醜陋又卑劣的自己,他突然間有些後悔了,後悔當年沒有聽父親的話,反而是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明明當時他還有機會可以回頭的,可是他卻選擇了最錯誤的一條路,並且在之後的日子裏,順著那條錯誤的路越走越遠,直至再也無法回頭。

其實關於父親和李師傅的那件事,父親所了解的也不過是事件全貌的一部分而已,而他之所以選擇在廠子自殺,也不完全是為了要為自己和兒子證正名,更多的是出於自己內心的愧疚,在跳樓之前,他曾經來到李師傅家找過他,希望他能夠看在這條廢腿的份兒上,為王安邦說幾句話,幫他澄清廠子裏那些謠言。

“老王,安邦也曾找過我,可這件事兒不是我不幫你,是就算我出麵替你們說話了也沒有用。那些謠言很明顯就是有心之人故意針對你和安邦,所以不管你們怎麽解釋和澄清都沒有用。你們能夠自證這件事,他們又會找出另一件事來攻擊你們……”

王父顯然沒有聽進去李師傅的話,不等他說完便一掌拍在桌子上,厲聲打斷:“好,若是你果真這般不念舊情的話,那我現在就到你們廠子裏去告訴所有人,當年我這條腿都是為了阻止你偷廠子的零件出去賣,而在交易的時候為了掩護你趕快離開,而被那些人給打折的。”

“王建國,你是不是真以為你這條腿是為了救老子而折的?你他媽就是多管閑事!要不是因為你做廠長的位置,現在都應該是老子的。我還用每天受他郝家父子的氣?”

李師傅雖然平日裏也有著許多小心思,他雖希望通過王安邦裏得到廠裏晉升副廠長的資格。但對於王安邦這個徒弟他也是真心愛護的,在聽到廠子裏的那些謠言時,他也是苦惱萬分,可這次選舉郝主任手上有著至關重要的一票,因此他也沒有辦法明目張膽的站出來替王安邦說話,隻能冷言冷語的提醒王安邦,希望他能想清楚。

那日他被王安邦,用這事兒威脅本來心裏就不舒服,而今又再次聽王父提起當年的事兒,索性一個沒忍住,將當年那件事兒完完整整的說出來了。

當年廠子裏的重要零件總是丟失,引起了公安局和廠子裏的注意,在他們共同調查下發現有一夥人在不斷的以金錢等各種方式**廠裏的職工,因此為了抓到這些人,李師傅便自告奮勇的當起了臥底。這一切不過都是李師傅和公安局以及廠裏領導做的一場戲罷了。

可讓眾人沒想到的是,王建國對於李師傅最近的反常上了心,因此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跟到了交易現場。而就在李師傅等人布局好了一切,正在等著那夥人前來交易時,王建國卻突然跳了出來和李師傅爭搶零件,因此驚動了躲藏在暗處的那夥人。

部署的公安和廠領導見事情被王建國攪亂,擔心此刻出麵會被潛伏在暗處的那夥人發現,因此便也沒露頭。可那夥人卻記住了王建國的臉,因此產生了報複的心理,在王建國回家的路上暗中埋伏,將人打成了殘廢。

結果李師傅不僅沒有憑借著這件事兒立功,得到之前廠領導答應他的職位,反而在王安邦的腿被打折後遭到了廠領導的訓斥,直接從晉升名單中被除名,並且還告訴他不允許將這件事兒告訴任何人宣揚出去,以免會影響廠子的名譽。而且還要在往後的日子裏,背負著王建國是因為幫他而變成瘸子的心理壓力。

“是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是想要幫助我,甚至在這幾十年裏,你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當年這件事,一直在保護我。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當年發生這件事兒之後我還能一直在廠子裏待著?甚至明明你是在工作以外的時間受傷,廠子裏卻還是將你調到了其他崗位,一直養著你。你但凡再多想一點兒,都知道這件事兒根本沒有那麽簡單,甚至過了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問過我一句,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李師傅自顧自地對著王建國宣泄著,這些年來心中的怨氣,卻忽略了王建國那黝黑的臉,隨著他的話正一點一點的變得慘白。

“你自己清楚,當年到底是真心的想要幫我,還是為了滿足你自己內心的英雄主義!你自認為這些年替我守著這個秘密,可在我看來你不過就是一個,隻知道沉溺於自己想象中的英雄主義,實則不過是一個廢物罷了!”

多年來一直堅守在心中的秘密,如今被李師傅以如此刻薄的話拆穿真相,王建國隻覺得渾身發冷,頭腦暈眩,借著扶住桌子的力量才勉強不讓自己摔倒。

王建國受傷之後再也無法在廠子的一線公路,雖說工廠體恤他,將他一直留在廠子裏,但工錢卻少了一大半兒,因此妻子不得不每日下班兒之後還要在家裏做手工活兒來補貼家用,而王安邦知道家裏的困境,也再不嚷著讓父親給自己買東西,而是會利用課餘時間悄悄的替別人寫作業賺錢。

想起了曾經因為自己這條斷腿給妻子和兒子帶來的那些麻煩,讓妻子每日操勞,讓兒子在本該好好學習的年紀過早的承擔了家裏的家庭重擔,而這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王建國的心中無比的愧疚。

而今自己當年的這條斷腿竟然還被人當做把柄,用來在廠子裏造謠汙蔑兒子。給兒子添了這麽多的麻煩,李師傅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個多管閑事的廢物,若不是因為自己那妻子和兒子這些年本應該過著舒適的日子,至少不需要因為他而操勞。

可這些又怨得了誰呢?怨李師傅嗎?他又有什麽錯呢?當年是自己偷偷跟著他去到了交易現場,又是自己跳出來阻止他,這些年更是自己從來沒有問過當年的事兒,反而是自以為是的一直替李師傅保守著秘密,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想到了這些,王建國心中百感交集,被愧疚和無力感填滿的他在路上又聽見了郝龍等人說這這一次一定能夠將王安邦從轉正的名額劃下去,他才知道了李師傅之前勸慰他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這些人就是要故意針對王安邦,就算他們此刻自證了,自己和王安邦都沒有行盜竊之事。之後他們還會再找到其他的由頭來往王安邦身上潑髒水,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將這些人的嘴堵上,讓他們再也無法揪著王安邦。

想明白了這些的王建國,拖著那條殘廢的腿堅定的走到了廠子裏,他看著榮譽欄裏兒子那張沉穩的臉,心中暗下了一個決定,他要用自己的命在廠子裏讓這件事引起廠領導的注意,也讓那些人再也不敢隨意的將髒水潑到兒子身上,因此王建國在街邊兒的書店裏買好了信紙,寫下了一封遺書後悄悄的走到了李師傅家門口,將這封信交給了李愛玲。

“愛玲你是一個好孩子,這些年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和安邦在一起,我和他母親都非常高興,希望你們倆以後能夠好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等將來你和安邦結婚之後,這封信你親自交給他。”

王建國將手中的信交給了李愛玲,而後毅然決然的轉身衝著廠子的方向走去,李愛玲還沉浸在王建國對自己說的希望兩人結婚以後的期許中,絲毫沒察覺到王建國臉上露出的惋惜之色。

“安邦,我的好孩子,原諒你的父親是一個如此愚鈍又如此自大的人,當年的事情今天我終於知道了全貌,原來不是我救下了李師傅,才讓他如今能夠擁有現在的一切,成為你的師傅。而是當年我多此一舉才讓他落得了現在不過是一個老員工的下場,連一個車間主任都沒當上。”

王建國在信中將當年的事情,從頭到尾的告訴了兒子之後,又寫到希望通過這次自己在廠子裏引起的重大事件之後,讓他在廠子裏頭能夠安穩的工作,然後跟李愛玲結婚,成立一個自己的小家庭。

“安邦,我想了許多種辦法,卻最終依舊想用這種方式來替你最後鋪一次路。沒有做過的事情,不管別人怎麽說,那都是無稽之談。雖然這些日子以來,謠言讓你和我們家的生活都受到了很多的困擾。但我相信事實終歸會摧毀那些不實的謠言,而憑借著你的這雙手,以後在廠子裏也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你的未來不可限量,我期待你以後能為我們國家製造出更優秀的機器,讓那些外國人都知道中國的廠子也能自己創造出非常優秀的機器,不比他們差。”

“最後我最親愛的兒子,爸爸願你以後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永遠將個人的利益排在國家和人民之後,成為對祖國和對人民有用的人,永遠不要忘了你作為一個靠著雙手吃飯的人的初心。雖然今天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時我很難過,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年去幫助別人,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