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是完美的機甲,人形戰鬥兵器。

他從小活在戰爭地帶,被訓練成了冷硬殘酷的殺戮機器,漸漸的,他也不再將自己當做一個人,但他也不願意成為地獄的一部分。為了活下去,他封閉了情感,卻沒有放棄良知。

蘭不由自主地看向洛克,曾經他認為洛克跟機甲一樣,會傷會死,但不會疼,現在好像不一樣了,洛克也是會痛的,因為他。

“軍方確實很需要優秀的戰士,但不會沒人性到希望把人變成機器。”

亞當斯看著蘭和洛克繼續說,“洛克不可能一直待在戰區執行任務,連機器都需要保養維修何況是人,他的心理狀況讓他很難適應和融入正常的社會生活,孤僻或者獨來獨往都不至於需要心理幹預,但是洛克的PTSD導致他有嚴重的人際交往障礙,對他的日常生活和職業發展都是非常大的阻礙。他的睡眠障礙已經開始影響他的身體狀況,自毀傾向就更不必說,他都敢一個人開機甲去挑釁兩支星戰艦隊了,如果不是RN14,他早死了。如果這一次的心理評估過不了,我會建議洛克退役。”

洛克默默咬住後槽牙,他知道亞當斯不是開玩笑,也清楚自己的情況確實不算好,如果是以前,從暴風組退役也無所謂,他還可以申請調職,是一線作戰部隊最好,不是也沒關係,以後再說。就算是直接退伍,他不能重操舊業販賣情報,也可以接受私人招募做雇傭兵或者買手,總不可能餓死。

但現在,當蘭看著他,洛克就沒辦法自暴自棄,他想成為蘭的依靠而不是負擔,他希望蘭一直愛他,而不是可憐他。

“行了,我知道了,我會配合的。”

亞當斯笑出來,他就知道洛克這一次一定會乖乖配合治療的。亞當斯看向蘭,笑容狡黠:“關於洛克的病情,你有什麽問題嗎?”

蘭搖了搖頭:“那我需要做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聽洛克講故事就行了。”

“?”

“我雖然是洛克的心理醫生,經過這幾年確實積累了一些信任,不過很有限,洛克沒辦法跟我分享他的夢魘,但我想他會願意告訴你。所以今天診療的內容很簡單,”亞當斯看向洛克,“我希望你能向蘭坦誠。”

“……”洛克默默垂眼,避開了亞當斯的目光,也不敢應對蘭的視線,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那個夢仿佛是他身上的暗瘡,連他自己都無法直視,他逃避了二十多年,竭盡全力將它掩藏起來,埋在不可觸碰的夢境裏,他不敢把它挖出來,一旦挖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片黑暗裏已經爛成什麽樣了。

亞當斯給了蘭一個耳麥:“隔壁休息室留給你們兩個,我會在這裏旁聽,隻會在有必要的時候通過耳麥給你一點建議,如果有什麽地方你覺得不妥的,輕輕敲擊兩下耳麥,我會介入。如果一切順利,你們兩個可以當我不存在。”

亞當斯將休息室的門推開,把洛克和蘭請了進去。

休息室的布局幾乎跟宿舍客廳差不多,空間上更大,軟裝上有更多柔和的色彩和俏皮的小裝飾。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透窗而入,房間裏似乎有一種暖洋洋的氣味,讓人從走進去的那一刻開始就覺得放鬆。

蘭和洛克兩個人都有些無所適從,十分緩慢地在休息室裏東看西看,洛克路過水吧台順手給兩人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蘭。

蘭沒有接過水杯,而是坐進沙發裏,抬頭看向洛克示意他把水杯放到茶幾上。亞當斯沒說有時限,他們可以慢慢花時間找到最舒服的狀態,但蘭有些心急,他想知道關於洛克的一切。

洛克彎腰放下兩杯水,被蘭突然拉住了手:“你坐過來。”

洛克被蘭拉著坐到他身邊,他坐姿僵硬,越發不知所措。好像自從回來之後,他就時常陷入這種無從應對的狀況裏,明知道解決方案隻有一個,卻還是像個傻子一樣無措。

蘭忽然靠到洛克肩頭,說:“給我一點信息素。”

淡淡的麝香一點點散開。

“我想聽故事。”

洛克歎了口氣,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廣場鍾塔、殘垣斷壁,他張了張嘴開始訴說,晨曦風沙,他腳下的碎礫破磚,以及那間處處陳舊、透著黴味的書店,店門口地麵石磚上的雕花,和裏麵走出來的人。

“……他們……”洛克低垂下頭,聲音很輕很輕,“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他們……”

蘭伸手將洛克摟進懷裏,讓他依靠自己,抱著他,卻沒有說話。

洛克被憲兵隊帶走的時候還很小,幾乎沒有什麽記憶,可當他再次回到兒時奔走的街道,他還是會感覺熟悉,還有那間書店和店裏的人。甚至他會被派去執行任務,說不定就是因為書店的人會給他開門。

洛克知道,那天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因為他出現在了書店門口,因為他帶去了殺戮。那天開始他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也成了孤魂野鬼。他仍然是那個孩子,逃不出那個街區。

蘭明白了,洛克為什麽會為盧新亞那個萍水相逢的Omega做那麽多,會因為他背負那麽多痛苦。洛克一直活在悔恨、愧疚和彷徨裏,他將自己視作不祥的人,他害怕給身邊的人帶去不幸,害怕自己無法保護他們,害怕再次麵對失去和死亡。

蘭的廣藿香信息素一點都不溫柔,卻能給洛克無限的安慰和包容,廣藿香是他的一劑藥,能醫好他所有的傷痛。洛克緊緊擁抱著蘭,埋首在他肩窩,一動都不想動,他不想放開蘭,他不能失去蘭。

兩個人相擁著也沉默著,直到洛克自己緩過來,抬手摘掉蘭的耳麥放在茶幾上,牽起蘭帶他回宿舍公寓。全程亞當斯完全沒有打擾他們,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個字,甚至他們走的時候,也隻是微笑著點頭打了個招呼而已。

亞當斯很欣慰,最難的一步就是洛克肯踏出第一步,之後就容易了。亞當斯給洛克開了處方藥治療他的睡眠障礙,由服務機器人送去給洛克,並預約了下一次診療的時間。

這天剩餘的時間過得異常的平靜,洛克和蘭都沒有再次出門的需要,索性就在宿舍裏待著,單身公寓一般地宿舍一眼就能望盡,時間仿佛被倒回了他們被困白月基地,他們相互支持、相互依賴,在那間小小的公寓裏,像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生活,將所有絕望和危險都關在門外。

隻不過這一次,洛克做錯了事,還在接受懲罰,晚上他被蘭趕出了房間,隻能睡沙發。

洛克曲著腿躺在沙發上,很不舒服很難入睡,不過他非但不覺得委屈,反而很輕鬆,甚至有些想笑,蘭並沒有因為早上的一個故事而可憐他,沒有多餘的安慰,他隻需要蘭陪著他就夠了。

半夜,洛克隱約被一點小動靜驚醒,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細不可聞的腳步聲靠近,洛克知道是蘭,所以沒有睜開眼繼續裝睡。

蘭或許以為亞當斯的藥會讓洛克陷入昏睡,才會在半夜三更湊到洛克身邊,挨著沙發坐在地毯上,悄悄靠著洛克手臂、趴伏在沙發邊,靜靜的像是隻貓。

直到蘭的呼吸漸漸沉緩,洛克知道他睡著了,才敢睜眼,在夜燈微弱的光線下仔細瞧著他的Omega。

作者有話說:

洛克突然這麽老實我都不習慣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