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近來吃不下也睡不香,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醫術:難道真是因為打皇上登基來,宮裏隻有過一位公主,他長久不扶初孕之人的脈象,所以水平倒退了?怎麽永和宮娘娘的喜脈他還把不出來呢?

他甚至覺得,要是信妃娘娘再不出反應,他都要有反應了。

直到這日,永和宮秋霜姑娘來太醫院請,隻道娘娘‘不舒服’,劉太醫才大喜,忙叫上徒弟背上醫箱過去。

一到見皇上也在,劉太醫心裏打起了小鼓,生怕再沒有結果。

見宮女為信妃娘娘手腕蓋上了細紗,劉太醫忙穩了穩精神上前扶脈,手才一搭上,心就落下去了。

臉上立刻掛起了多年職業生涯養成的標準喜脈喜慶笑臉:“臣給萬歲爺道喜!給信妃娘娘道喜!”

不比永和宮是外鬆內緊,準備了好久就等這個消息,皇上是真的又驚且喜。

“當真?”皇上驟然起身,在劉太醫跟前來來回回走了兩趟,這才又點他道:“將脈象細細與朕說一遍。”

劉太醫還記得,上回信妃娘娘診出身孕,皇上還在圓明園帶著皇子們收割麥子,並不在宮裏,他隻需要去向太後娘娘匯報。那時候就覺得壓力挺大的,然而這會子直麵皇上,壓力更大。

因太後是問結果不問脈象的,但皇上頗通醫道醫理(主要還是前世研究丹藥留下的學問),會仔細再問具體的脈象和症候,對劉太醫來說,禦前對答就跟考試似的。

好在也是專業對口久經考驗的老資格太醫,劉太醫順當回完了皇上的話,還順帶給永和宮賣了一回好:“回皇上的話,這一回娘娘的身孕顯出來的晚,並不是胎像有什麽弱症。娘娘素來身體強健……”

薑恒在旁邊聽到強健二字就有些無語:……其實你可以說一個身體康健的,真的不用每次都用詞這麽的‘強烈’。

劉太醫不知薑恒的心聲,繼續往下道“俱臣以往三十餘年診脈的經驗來看,這回胎像顯得晚,應當是與娘娘心情有關——前些日子信妃娘娘總是記掛著萬歲爺和太後娘娘,心思緊繃無一日放鬆,想必就是為此胎像才顯得晚些”

輕描淡寫間,就給薑恒塑造成一個心裏隻有皇上,因皇上日理萬機宵衣旰食,就也發自肺腑渾然忘我,甚至不顧自身不適的光輝形象。

薑恒都被他這一番話說的有點不好意思。

皇上卻是深信這套理論的:自是如此,上回她有敏敏的時候也是這樣,起初沒什麽反應,非得自己打圓明園回來,她心安了,才有了孕吐反應。這回也是一樣,他於前朝忙著,她隻顧想各色點心讓自己能多吃一口,對眼睛好一點,竟連身孕都沒覺出來,其心當真可歎。

“與朕一道去慈寧宮。”薑恒正捧了一杯白水慢慢喝著,緩解那種反胃的感覺,聞言抬頭,發現皇上這不是說給她的,而是說給劉太醫的。

方才皇上進來的時候精神就好,現在更是一臉的容光煥發,似乎剛做了美容一般,連憔悴之色都壓過去了。

蘇培盛從劉太醫來就在豎耳朵,此時忙去備轎輦。劉太醫也麻溜起身,垂著手退到門口,聽皇上在裏頭溫聲細語囑咐信妃娘娘,就忙又退了兩步。

等低垂的目光看到龍靴大步走出後,劉太醫才小碎步跟上。

慈寧宮中也是其樂融融,氛圍極好。

得知恂郡王平安後,太後正心情愉悅,正帶著一眾宮人看著孫女們玩取樂呢。

恂郡王府格格不少,最小的六格格才三歲多,是側福晉舒舒覺羅氏所出,此時正在炕上和敏敏玩球。剩下三個大些的格格,則乖巧嫻靜坐在一旁,陪著十四福晉與太後說話湊趣兒。

十四福晉本人並沒有親生的女兒,待王府的格格們倒都是一視同仁,沒有苛待了哪個。

但幾位格格驟然離了各自生母,一起住到宮裏來,且前一個月宮裏氣氛又壓抑,難免有些拘束,聽說明兒能回府,都輕鬆了許多,話也多了。也是想借著這最後的機會,在太後這位皇祖母跟前奉承露臉兒,於是這慈寧宮暖閣裏就笑語如珠未曾斷過。

太後心情愈好,還讓烏雅嬤嬤庫房裏翻了一隻多層的碩大妝匣出來。

裏頭裝的都是她早些年的鮮亮頭麵,在她上了年紀尤其是做了皇太後時,就都仔細收起來不戴了。

這會子她高興,願意做財神爺,就命人拿出來分散給眾孫女兒。

正熱鬧著,有內監來報萬歲爺到了,暖閣內霎時就是一片寂靜。

太後下意識看了看座鍾:這不是皇上來請安的時候,且皇上今兒早起剛來問候過,母子倆很說了一會子話。

這時候又過來,必是有事。

太後打眼一看,見暖閣裏鋪陳著不及收拾的各色頭麵,淩亂的不像樣子,便留十四福晉及格格們都在這暖閣裏,太後自個兒帶著烏雅嬤嬤往外間正殿去見皇上。

十四福晉忙讓女孩們都噤聲,她則坐在炕桌旁,親手抱著敏敏來哄。

說來,比起府裏與她多少有些利益糾葛,後宅摩擦的側福晉們生的格格,十四福晉倒是更喜歡敏敏這個侄女。

格格們都各有生母,還都有兄弟,她這個嫡母管多了也沒什麽好處,因大清對王府的爵位傳承,自有一套完整的體係。

一個王府裏,除了承襲王爵的阿哥,剩下的阿哥也會根據出身和年紀各有爵位。

比如十四福晉自己的嫡長子若無意外會繼承恂郡王府,降一等襲爵——如果十四爺這回大敗準噶爾,能把自己升成親王,那降一等都免了。

她剩下的那個嫡幼子則會得到輔國公爵位;而側福晉的庶子們,哪怕更年長,也隻能是二等鎮國將軍的爵,至於侍妾們的兒子,直接就隻有二三等奉國將軍了——這些‘將軍’類的爵位,號稱“瓦上霜,兔子尾”式的爵位,要是自己沒點功勳建樹,傳不了三代就無了。

所以十四福晉心裏從不操心府裏別人的孩子:各有各的爵位和命,這些格格們,除了王府出一份嫁妝,別的都要靠自己的生母和親兄弟,且她們打小都各自養在側福晉院子裏,隔三差五才會給她請個安,彼此麵子上過得去就算了。

想著自己府裏的事兒,十四福晉不由又想到了宮裏。

經過驚心動魄的先帝爺時九子奪嫡,當今的皇子實在是不夠看,總共就三個,還有一個已經算是被剔出了儲君候選。

剩下兩個,恂郡王府要更偏向哪個呢……

不是十四福晉想的早想得多,而是十四爺如今是極少數的,手握軍權的皇室宗親,總要提前留一步後路。畢竟跟著親爹或是長兄如父的同母親哥哥領兵打仗是一回事,但將來侄子做了皇帝,又是另一回事了。

十四福晉不由想起自打今年過年,熹妃倒是一改往年圓滑不沾手,還特意來跟她道謝搭話,為的是自家長子於四阿哥弘曆生辰的時候,送了他一張上好的弓。

都過去好幾個月的事兒了,熹妃於年下還特意拿出來道謝,想來是釋放善意的?

說來自家嫡長子弘明確實跟弘曆關係不錯,俱他說,四阿哥雖然比他小四歲,但行事老成,無論是學問還是處事比府裏側福晉所出的同齡弟弟們強多了。

如今看來,四阿哥倒真是……

“當真?!”十四福晉的思考,被太後忽然抬高的聲音打斷。

聽太後的聲音,倒是萬分驚喜的。十四福晉不由心裏癢癢:難道是邊境又有喜報,或是皇上讓十四爺回京城?

她想湊過去聽,然而還沒動步,就聽見簾子一響,烏雅嬤嬤端著好大一張笑臉進來了,進門先福身,然後伸手:“回福晉的話,皇上想見公主,讓老奴來抱公主出去呢。”

十四福晉將敏敏遞給烏雅嬤嬤,實在忍不住好奇,悄聲道:“嬤嬤,是有什麽喜事兒嗎?”

烏雅嬤嬤笑得合不攏嘴:“回福晉,天大的喜事,信妃娘娘剛診出喜脈來了!”

說完抱著公主匆匆一福就出去了。

十四福晉:好嘛,剛剛腦中的宮中局勢推演,全都要從頭再來了!

甚至忍不住喃喃了一句:“這個三月,可真長啊……”

從月初到月末,消息一個比一個重磅。

現在十四福晉回想起月初聽到選秀結束,皇上後宮沒留人時那種驚訝,都覺得恍如隔世,不由感慨:唉,一月前的自己,真是沒見過世麵!宮裏不留秀女算啥大事啊!

接下來的日子對薑恒來說,倒是進宮以來少有的安靜。

這回身孕,與上次的感覺截然不同。上回除了不多幾日的孕吐,其餘時候薑恒的精神一直不錯,甚至孕中期還畫了甘特圖出來,相當於帶著孩子交了個大型項目。

但這回從有反應當天開始,薑恒就頓覺精神不濟,次日早上起床好似上刑,就像是昨夜裏熬大夜工作去了一般。

薑恒的困意甚至遮掩不住,以至於皇後當場就給薑恒先免了二十日的請安。

“信妃。”皇後叫她的時候,聲音都比往日輕不少:“瞧你沒什麽精神,想來是叫孩子鬧的,既如此就回去好好歇著。過了頭三個月再說來承乾宮請安的事兒,如今你隻照看自己身子要緊。”

薑恒也未逞強,謝過皇後。

從皇後宮中回來,薑恒才補了一頓早點:今兒起床實在太困難,她甚至願意挪出之前用早點的功夫來睡覺。

見娘娘困成這個樣,秋雪等人都很擔心,但看她胃口還好,才能稍安心些。

吃過早膳,秋雪就輕聲道:“奴婢給娘娘把發髻拆了,再去眠一眠吧。”

薑恒點頭,坐在鏡子前放空自己。秋雪則麻利把她頭發拆散,輕輕梳順,然後打成了鬆鬆的辮子側垂在身側。

這會子女子頭發都很長,真披散著並不舒服,反而有點梅超風的感覺,倒是打個鬆鬆的辮子才覺得清爽。

薑恒也沒有立刻就睡:“先去看看敏敏,昨兒她也累著了。”

昨兒皇上太後都高興,連帶著敏敏也跟著興奮。待皇上將敏敏親自帶回永和宮後,又有太醫和內務府送有孕嬪妃份例的宮人進出。敏敏已經能夠分辨出哪些是陌生的沒有見過的人,雖不至於害怕,但總是好奇,白天都沒怎麽睡覺。

“額娘抱!”

見薑恒進門,敏敏就伸手。

乳母在一旁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這要是在旁的宮裏,她就開口勸了,妃嬪有孕是不能抱孩子的,一來孩子對嬌弱的宮妃來說,屬於頗重的負擔,也算抬舉重物了,二來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老實,也怕踢到肚子。

但乳母們都學乖了,永和宮的事兒不敢隨意置喙。

薑恒讓乳娘挪開擋住床沿的軟屏,她也上到**去枕著,然後拍拍身邊:“敏敏,額娘抱著你睡覺好不好。”

敏敏果然過來依偎著她,小胳膊努力想環住她更多一點。

薑恒輕輕拍著她的背,隨意給她哼搖籃曲。低頭卻對上敏敏的眼睛,孩子的眼瞳一片純淨,隻映出她的臉。

“額娘,什麽是弟弟?”

薑恒的手一頓。

“瑪姆說要有弟弟。笑,高興!”想來是昨日太後雙喜臨門,歡喜的不得了,跟敏敏說了許多遍:“咱們敏敏要有弟弟了!”

這孩子就深刻記住了。

薑恒的腦子從疲倦昏沉裏清醒了一點。

頭胎的心理問題,一直是育兒的大問題。這並不能怪孩子‘獨’‘不有愛謙讓’,尤其是孩子越小,天性越未被人類社會的規則所妝點同化,本質還帶著小動物一樣護食,畫圈占領地的本性。

對第一個孩子來說,沒建立起感情的弟弟妹妹,不像親人,更像是半路擠進來搶奪父母的‘壞人’。

而更小的孩子確實天然會占據父母更多的精力,讓頭胎的害怕變成現實。

薑恒沒有詳細與敏敏解釋,弟弟是什麽這個問題,以敏敏現在的腦回路,是很難理解一個抽象的還沒出現的身份。薑恒覺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多花心思照顧陪伴敏敏,讓她並不因‘弟弟’二字,產生阿瑪額娘會被搶走的危機感。

她拿過一隻仿照德牧做的布偶,開始用布偶跟敏敏玩躲貓貓的遊戲。

果然敏敏也很快放下了那個昨兒聽了許多遍的新名詞。

皇上到永和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近一點了,卻發現永和宮內還是靜悄悄的,於嬤嬤跟在通報的太監身後拄著拐迎出來:“回萬歲爺,娘娘自打回來就一直睡著。”

果然皇上擺手:“不必叫醒她了。”

方才他有事往皇後宮中去,聽皇後提起了信妃精神困倦並自己大度給信妃放假之事。出了承乾宮,腳步就繞到這裏來了。

後殿的垂簾都拉著,昏沉似夜。

皇上借著門透進來的半扇光,才看清**母女倆正靠在一起睡著。薑恒側著身子幾乎將女兒整個護在懷裏,看著不是多舒服的姿勢,卻一直未醒。

以至於皇上先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樣的睡法可別是病了。

見她略微動了動卻還是沒醒,皇上就回頭用氣聲問於嬤嬤:“從皇後宮裏回來就一直在睡?”得到肯定的答複後,皇上想了想:“去備膳吧,先擺下桌子,朕再叫她起來。”

又見秋霜還守在軟屏前堵著缺口,皇上就擺手,讓她也出去。

自己親自坐在一張轉椅上,堵在床沿處。

以往皇上坐著的時候,手裏拿著的不是折子就是一本書,這會子光線昏昏,什麽也看不了,反而給了皇上難得的空閑時間放空想事情。

看著榻上母女的睡顏,皇上不由想:上回有敏敏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那這次會是個皇子嗎?

今年他四十歲,若是個皇子,哪怕他如前世一樣活到五十八歲,也可以教導他長大成人,看著他娶親生子了。

不得不說,沒有教導出一個跟自己行事作風一樣的皇子,也是皇上前世的遺憾之一。

但目前看來,弘曆雖不像自己,卻也是個頗為出色的皇子……皇上的性情原不是個舉棋不定的人,但儲君之事又不一樣了。隻看先帝爺在這上麵都糾結成麻花了就可知,為君者在繼承人上頭,凡有選擇,都要瞻前顧後的。

敏敏先醒了,她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再一轉頭就看到阿瑪坐在那裏,高高興興就要喚他。

皇上早在女兒坐起來時,就將食指豎在唇前輕輕搖了搖,然後虛著聲音道:“敏敏。”

孩子喜歡學大人,敏敏見皇上這樣說話,就努力也學著氣聲:“阿—瑪—”

皇上都要被女兒融化了,滿腹心事煙消雲散。

他伸出雙臂,見女兒爬起來小心翼翼偶有晃動的走向自己:敏敏已經能自己走路了,就是起步刹車還不太靈,有時候慣性走起來有點停不住。

正如這會子正好刹在皇上胳膊上。

皇上把她抱在懷裏,轉了兩圈轉椅哄她玩,才停下來就聽女兒問道:“阿瑪,什麽是弟弟?”

要是薑恒醒著,一定要感慨:孩子越大越不好哄。

再往前兩三月,敏敏還能叫半塊點心就哄得忘記了烤肉這件事,非得再聞見烤肉才能想起了。可現在,方才她拿布偶岔過去的話,敏敏睡了一覺還記得,甚至還知道換個人問。

皇上沒有薑恒這麽多關於兒童心理學的擔憂,也是這個時代獨生子才是稀罕物,孩子都被默認為天生就會跟兄弟姐妹相處。

所以皇上毫無障礙回答道:“弟弟就是跟你四哥五哥一樣的男孩。”

敏敏對哥哥們是有印象的,於是很快接受了這個答案:“跟哥哥一樣,跟我不一樣?”

皇上點頭認同女兒:“對,跟敏敏不一樣。阿瑪隻會抱敏敏,不會抱弟弟。”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輕笑。

薑恒睜開眼就聽見皇上這句話,不由就笑了。

其實原本禮記裏‘抱孫不抱子’這話,原隻是祭祀時的一種規矩,“屍必以孫不以子”,說白了是讓孫子而不讓兒子裝屍的意思。

但漫長演變下來,民間也傳開了這句話後,倒是字麵意思用的更多些,變成了隔代親的一種表現。

尤其是大清的規矩,從先帝爺手裏定下的虎爹雞娃式教育模板,對兒子那是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嚴格。

皇上見她醒了,就笑道:“起來吧,朕陪你用點東西,下晌或是看書,或是與人說說話解悶,別再這樣睡了,仔細走了困,夜裏睡不著倒是傷肝絡。”說著輕輕放下女兒,一隻腿屈在**,探身過來扶她起身。

敏敏睡的床硬,薑恒又一直側著睡,覺得脖子和肩膀有點酸,起身就動了動。

皇上見了又有話囑咐:“便是歇著,也要回自家**去好生睡,這樣睡豈不是傷筋骨?”

薑恒明明剛醒,被皇上念叨的又困了。

皇上真是個過於細致的操心命。

薑恒甚至懷疑,肚子裏這個孩子男女先不說,性格上應該是隨了皇上,所以才消耗了她這麽多精神——敏敏是個心大的孩子,當時懷她的時候,薑恒就覺得腦子挺好用的,應該是敏敏在肚子裏不想事兒不操心的緣故。

承乾宮中,皇後正在與貢眉一起挑藥材。

“娘娘這裏人參肉桂這些補品最多,倒是軍中多用的三七、虎骨、和獨草這些藥不太多。”

“有就先都找出來。”皇後臉上都是笑,又對雪芽道:“再去庫房裏找些貼身穿透氣的料子來,聽說這鎧甲又重又悶,那裏頭的衣裳能輕薄些也好。”

皇後宮裏忽然尋這些也是有緣故的。

今晨皇上給太後請安過後,便到承乾宮來。皇後就知皇上有事跟她說:皇上慣是初一十五來探望的,若是沒有什麽事兒,就像月亮一樣規律。

原以為皇上要說信妃的事兒,誰料皇上開門見山:“皇後家兄弟,有兩個從了武。朕想著如今西北戰事,叫他們去曆練一二如何?”

皇後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口中已經答話道:“臣妾居後位,家中又是皇上親封的承恩府,皇上若有吩咐,自當為國效力。”

皇上也看得出,皇後還沒回過神來,說的都是套話。

於是靜等了一會兒,容皇後反應了下,才繼續道:“朕想著挑一批能做事不沾紈絝氣的八旗年輕子弟去沙場曆練。朕原是挑了你的弟弟富存,但又想著你阿瑪曾經跟著打過噶爾丹,受過重傷,以至於……”皇上抿了抿唇,沒有說下去。

轉了話鋒:“戰場就是如此,沒有萬無一失的。這幾日將你額娘請進宮,看看家裏人的意思。”

皇後這會子才反應過來皇上特意過來一趟的緣故。

她的阿瑪費揚古之前隨先帝爺出征,不幸於戰場中了一箭,傷及肺腑,不到五十歲就因病過世了。皇上登基後,都是追封的皇後生父為承恩公,後又按降一等襲爵的規矩,將承恩侯給了皇後的親兄長。這一家之主早逝,自是極大的傷痛遺憾。

她的兄弟們沒有為官特別出眾的肱骨要臣,但出身承恩公府,倒也各有實缺差事,去戰場或許能掙軍功,但一直在京裏也能安享富貴體麵。

這會子皇上來,是又要提拔她們家,卻又顧念她這個皇後的心意:若是承恩公府承受不了再失去一個男丁的危險,寧願要安全,那皇上也不會強用。

皇後心中當真感念:皇上自己的親弟弟恂郡王可都在青海呢,之前還在戰況最危急的西寧城被準噶爾包了餃子。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按說皇上要用誰,哪有商量的餘地。

但皇上卻提前來跟她說一聲,可見是尊重她這位皇後,這才尊重她的情感。

皇上離開後,皇後就開始要庫房單子尋東西——雖說額娘還沒進宮,但皇後也能預測到家裏的意思,除了襲爵的大哥,其餘兄弟一定是想更進一步的。

承恩公府可不是愛新覺羅家那些個王府,一個嫡長子襲了主爵,另外人多少也能有個大大小小的爵位。

這異姓公府,隻有一個爵位,到時候一分家,其餘人就都是沒有爵位的普通人了,有上進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雪芽和貢眉也都笑眯眯被皇後指使著來回尋。

哪怕這些東西用不上,可少見皇後娘娘這樣高興的,可不能掃娘娘的興。

皇後這裏正在忙著,外頭宮女忽走來回稟:“娘娘,外頭熹妃娘娘求見。”皇後手裏握著的補品單子放下:“這個時辰熹妃來做什麽?”

有正事早起請安就可以說了,這會子又單獨過來一趟怕是有事。

雪芽從窗戶看了一眼。

她眼神很好,就回道:“熹妃娘娘帶的似乎不是往常跟她的大宮女冬青、銀鬆這兩個,還有兩個臉生的小宮女。”

皇後原想推有事不見,沉吟一二後到底還是道:“叫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