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宮內宮外很多人來說,這一年都還不錯。

但對年大總督,對整個年家來說,這個年過的很不怎麽樣。

年前他上書請奏皇上過年能否入京請安。皇上批了個準,年羹堯就忙不迭回來了。

他實在心焦:先失四川,後甘肅又被嶽鍾琪領走,他這個原本管轄勢力範圍最大的川陝總督,不,現在隻能叫青陝總督了,簡直是個笑話。

甚至連暫時還屬於他的陝西,其轄內事務都被奉命兼管山西的直隸總督李衛探頭探腦的,至今李衛手裏還捏著幾個鹽商不肯還給他呢——年羹堯派去直隸總督府交涉的親信根本見不到李衛本人,問就是李總督下鄉扶貧去了,根本不在衙門。

要不是總督本人無詔擅離屬地是大罪,年羹堯真想自己親自過去把李衛揪出來打一頓。不過是個商人之子,買官入朝,僥幸被當今看在眼裏得了勢,還真就跟他人五人六起來。

半年來種種意外事端導致年羹堯很不安心,極想要回京親自探探皇上口風,也正好回京走一趟,將自家的姻親和故交多聯絡起來。

總不至於自己孤懸西北,對朝堂的變化不夠敏感,讓人坑害了都不知道。

年羹堯總覺得,是李衛這種小人嫉妒他,又或者是嶽鍾琪等將領眼熱他屁股底下的總督位置,所以在背後敲他悶棍,混淆聖聽。

年夫人從宮裏回到三等公府時,隻覺得府裏看著依舊是富麗堂皇,卻明顯缺少了往年那種意氣風發熱鬧煊赫的氣勢。

他們夫妻往年大半是在青海或者甘肅外地過年的,今年少有的回京過年,按說這京中親朋故舊多,應該更熱鬧才是,可這年過的卻寥落,許多人不大敢上門走動。

年羹堯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旁人的冷落畏懼,隻在心中暗中記下這些人的名字:你們最好以後沒有事兒求到我頭上來!

回京以來,年大總督的臉就沒有放晴過,在自己院子裏立了十來個草垛子,拚命射箭發泄鬱悶。

下人們都非必要不進門,免得不小心被當成兔子射了。

年大總督武力值高,挽弓的力數也高,一旦被誤傷,保管就沒了命。

連年夫人進自家正院,都先讓小丫鬟尖聲通報一下。哪怕提前通報了,年夫人進門的時候,還見夫君手裏還拿著弓沒放,草垛人上紮滿了羽箭。

見到夫人進門,年羹堯努力調整了一下表情,但嘴角也隻是平平的,實在是翹不起來。

他第一句話就開口問道:“見到宮中娘娘了嗎?”

聽到這句話,年夫人心裏就堵得慌:原來他們家提起在宮裏的年氏,那是多麽的驕傲自豪,挺胸抬頭口口聲聲都是貴妃娘娘。貴妃兩個字重若千鈞,再是不能少說一次的。

可如今都隻能含糊稱一聲宮裏娘娘。

年夫人搖了搖頭,把年羹堯也搖的心裏也堵了起來。

“年節下主位嬪妃見家人,這是先帝爺手裏就有的三四十年的舊例了!你怎麽沒有見到娘娘?”年羹堯很是不滿。

年夫人歎氣道:“任什麽舊例也抵不過皇命呀。皇後咬死了咱們家娘娘被禁足了,不許出入。我舍下這張臉麵在那磨了小一個時辰,都不中用!原想再說,偏生信貴……信嬪的生母已然看完女兒從永和宮回來上複皇後了,我怎麽能把臉丟到她們家去,不好再說什麽隻好走了。”

說起新鮮出爐的信嬪,年羹堯和年夫人臉色都從不太好,變成了很不好。

貴妃原本一直是他們年家最大的依仗之一。

可現在,這個依仗卻沒了。俱年夫人打聽來的消息,都怪這個新鮮出爐的信嬪。

且說年羹堯的夫人覺羅氏,如果從夫家來算是外命婦,但從她出身來說,是實打實的愛新覺羅宗室女,算是內命婦。

對宮闈的消息,她當然靈通。

自家小姑子忽然從貴妃變成了嬪,還被禁了足,回到京城的年夫人,當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來打聽。

雖說宮中對貴妃降位早有明判,年氏是因為有違宮規,從宮外傳遞夾帶私物,才被降位懲處的。但年夫人可不信,依著皇上對年氏曾經的恩寵,這種母家遞點東西去算什麽過錯?

必是有人害了貴妃娘娘。

然而甭管年夫人怎麽打聽,當夜之事,也隻有帝後二人,並太醫及蘇培盛等人知道。他們也親眼見了皇上的雷霆之怒,誰敢亂說話,誰敢說皇上差點被人打包送給宮女。

年夫人打聽不到這個真相,倒是打聽出了這一年來的旁的宮闈消息。

這不就知道了,新人入宮後,現任治河總督兼任鑲白旗都統瓜爾佳觀保的女兒,在宮裏很是得寵,之前的貴妃恩寵也都黯然失色起來。

又打聽到,在這一批入宮不足年的新人裏,皇上獨封了這一個主位。

最後還聽說,貴妃被廢除位份的當日,信嬪曾經攪和過貴妃(過去版)的生辰宴。

零零散散消息匯聚到年家,那就是瓜爾佳氏奪了貴妃的恩寵還害的貴妃降位!

這真是此仇不共戴天了。

所以今日年夫人從宮裏出來,心中憤懣不已,偏巧又隔著水晶簾看到了覺爾察氏的馬車,就故意下令讓馬夫去別了一下——用自己的四頭馬車,去壓了壓人家的二頭馬車,見覺爾察氏的馬車穩了下來沒翻車,還有點遺憾。

所以今日覺爾察氏變成大果仁子,屬實是幫女兒背鍋了。

而薑恒,又是在為皇上背鍋,畢竟皇上英明,對外是不可能直說自己三杯倒,差點被人撿走失身這件事的。

聽夫人提起信嬪,年羹堯對女人家的事兒不太懂,但對官場上的人物很熟悉,就開始點評觀保。

年羹堯也看不大起觀保(年大總督看得上的人實在鳳毛麟角):“他這個人,哪怕做著都統,也隻是管些在旗人口的家常事兒,在軍伍上本事平平。現如今也隻能去河道上賺些辛苦功勞,算不上什麽。”

他擱下手裏的弓箭,下人拿來厚袍子給他披上。

“皇上跟娘娘數年的情分,便是有新寵一時也動搖不了的。且還有我的麵子在裏頭,等我再寫折子求見皇上,見到皇上後,代妹妹向皇上請罪就是了。”

若是雍正帝能聽到這句話,必要問問他:你的什麽麵子?九十二條大罪一命抵了,倒欠朕九十一條命的欠命人麵子嗎?

年羹堯自不知道皇上連芯子都換了。他從頭捋了一遍自家這些個舉足輕重的官位以及這些年跟皇上的情分,覺得皇上生氣是有小人言語構陷讓皇上誤解的關係,等他詳細說說自己在青海的功勞,言明自己是如何辛苦才把青海守住的,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他的勞苦功高,雨過天晴了。

到底皇上也好,大清的邊關也好,都離不得他。

然而年羹堯還沒等來皇上的召見,就等來了另一樁堪稱晴天霹靂的消息。

“娘娘,奴婢們已經備好了四樣新鮮果子,四樣甜米糕,四樣酒水、四樣精菜,並全隻的燒鵝一隻,全須全尾的蒸鯉魚一條。”

薑恒邊對著鏡子梳妝邊點頭。

秋雪口中這分量極大的菜單不是她今日的膳食,而是用來迎神的。

今日是大年初四,宮裏恭迎灶王爺。

灶王爺可是要緊神靈,民以食為天,這位大神管灶頭不說,還管著記錄每個人的善行與罪孽上報天庭,屬於絕對不能得罪的神仙之一了。

中華大地自古以來神佛眾多,香火競爭壓力極大。能在正月裏被人單獨拿出一日來迎的神,絕對都是大牌。

“今兒迎灶王,明兒迎財神,都得好好預備。”薑恒臨出門前,還囑咐在家看門的秋霜:“明兒記得把那隻大金如意捧出來,正好迎財神。”盼明年有更多的如意並金銀財寶。

方才秋雪匯報的供神菜單,還隻是永和宮自家簡單的小迎。

後宮中自有隆重的接神儀式。

坤寧宮中早就設下了迎灶王爺的祭祀大典。甚至正殿裏備的都並非香爐,而是一座大型焚池,可見貢奉香燭之盛,也可見灶王爺本神的咖位之大。

皇後親自捧盞,太後親自執壺倒酒,滿了一金杯,貢奉在案上。

之後兩宮帶著妃嬪們莊重祭拜。殿內另有二十四個南府的樂師和樂女,奏演莊嚴奉神之音。

薑恒看著這隆重場麵,不由想起現代自家過年的時候,在灶台上給灶王爺盛出來的幾道家常菜和餃子就算迎灶神了,真是完全不一樣。

但想來心到神知,薑恒也就著這隆重的儀式,盼望彼世的爸媽,身體健康。

祭祀是一早就開始進行,故而等繁複流程走完後,也隻到晌午十點鍾。

皇後就請示太後娘娘:“宮裏今日演一整日的迎神戲,皇額娘可願意去散一散?”

太後搖頭:“迎神戲都是最熱鬧的,哀家現在怕聽熱鬧戲。倒是叫上方才南府的樂女,去慈寧宮給哀家清演些小曲兒,哀家和幾位太妃們,還安靜自在些。”

皇後按太後的話吩咐了,然後帶著諸嬪妃去看戲。

嬪妃們就沒什麽自主選擇權了,管你愛清淨愛熱鬧,年節下展示後宮團結一心的團建活動必須要參加,還要把自己拾掇地得體完美的出席。

薑恒的座位,從進宮起就是挨著裕妃的。

那時耿氏還是裕嬪,同為嬪位的懋嬪入王府比她早,也生過兩個女兒,雖說女兒都沒留住,但耿氏敬她的資曆,凡事都自覺自願低懋嬪一等。

所以就跟薑恒這有封號的頭一位貴人常挨著坐。

如今耿氏升了裕妃,懋嬪身子實在不好,冬天不能出門,於是裕妃又跟薑恒這個新晉嬪位挨著坐。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落座。

宮中看戲都是一人一高方桌一交椅,距離不遠不近,剛好是兩個人能湊近一點說話,不至於聽不清的距離。

“你聽說年家的事兒了嗎?”

這宮裏的迎神戲,都是些歌頌神仙功德勸人多做善事的戲文,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出。於是裕妃根本不想看戲,坐下就開始聊八卦。

薑恒對年家的新聞也有所知,此時邊看戲台子瞧新鮮邊點頭。

年羹堯進京後,皇上一直未召見。甚至才過了大年初一,京中就傳開了一個消息。

現任蘇州織造胡鳳翬因罪解任革職,目前暫且羈押原府待審。

這位胡鳳翬,一年前從一位江南普通知縣高升成蘇州織造,升遷如飛。論履曆,他升的是快,但他的出事之所以讓京城上下都關注,卻另有緣故。

胡鳳翬,是年羹堯的大妹夫,其正妻是曾經的貴妃的同胞親姐。

年羹堯請命進京,皇上準許,京中許多人都以為是皇上心軟的表現,許年羹堯回京自辯。

誰料年羹堯回來後,皇上一直未召見,這才大年初二啊,就明發聖旨給他妹夫抓了。

“皇上這真是打臉啊。”

織造這類官職,是有特殊含義的,絕不那麽好動。正如先帝爺年間,曹寅做江寧織造一樣,名為給皇帝做禦服,實則是皇帝耳目。

當地督撫都要小心不能得罪,屬於官不大權很重的特殊官職。

尤其是胡鳳翬的背景擺在那裏,之前在江南就是橫著走。

然而此次料理此案,江蘇巡撫張楷毫不顧忌年家,直接羈押了胡鳳翬,可見已經提前得了皇上的話了。

且胡鳳翬的罪證剛傳到京中,皇上就連正月都不肯等,大年初二就下旨罷官徹查。甚至繼任蘇州織造高斌都已經當場就任了,可見聖心不可回轉,胡鳳翬是涼透了。

這一出不可謂不快,不可謂不打臉。

台上的戲越發熱鬧,裕妃為了跟薑恒說話,就不免傾身過來,靠的更近些。

兩人湊在一起說話,偏又讓齊妃看見了,不由酸道:“唷,裕妃跟信嬪倒是親近,可見是一並晉封的人了。”

薑恒感覺齊妃看自己的眼神很幽怨,如同看一個發了誓但又違背了誓言的渣男一樣。好像她沒當上貴妃都是因為薑恒對不起她似的。

薑恒麵對齊妃的小眼神也很無語:這事兒你問你的好大兒,不要問我。

據她新升級的永和宮情報係統得知:三阿哥弘時最近常跟十爺混在一起——三阿哥就住在阿哥所裏,一言一行全都落在旁人眼裏,薑恒這兒都能知道,她不信皇上不知道。

齊妃的小眼神實在應該丟給自己兒子。

初四宮裏宮外迎灶神。

年羹堯卻覺得自己迎來了衰神。

今年家裏怎麽這麽倒黴催的呢。胡鳳翬這個妹夫出事,年羹堯簡直都不想出門了。話說人要臉樹要皮,年羹堯是那種樹人型,格外要臉皮,他隻覺得火辣辣的。

而且一母同胞的妹妹,從官太太忽然變成了階下囚被羈押在府裏,連年都沒過去,年羹堯著實是很憂心。

原本年羹堯進京後,聽聞宮中動**,主要是替二妹年嬪擔憂且不忿。這會子胡家忽然遭難,年羹堯驚覺大妹妹更慘,簡直擔心不過來。

兩個妹夫發生衝突,一般做大舅子的當然要出麵調停,但當其中一個妹夫是皇帝的時候,什麽舅子都不好使。

“老爺,你說咱們家今年是不是命犯太歲。”

倒不是年夫人迷信,而是整個大環境都迷信。尤其是年節下,迎完這個神,迎那個仙的,神叨叨的氣氛更是渲染到位了。

年夫人不免道:“要不咱們去請個高僧來,做一點法事,也算是去去晦氣。”

年羹堯點頭答應了:“京中走動的好上師,多半在各個王府間轉。又以廉親王素日最重佛事,你就給廉親王福晉遞個拜帖,請教一二吧。”

年夫人點頭道:“正是,廉親王府是多年沒有子嗣的,據說是誠信禮佛,府上才添了個獨苗的一個阿哥。”

佛腳是要抱的,然而京城到底是天子腳下,神佛暫時也插不上一腳來拯救年大總督。

眼見大妹夫的罪證一條條被證實,傳得沸沸揚揚的,年羹堯隻得再次上書,請求麵聖陳情。這次用詞不比以往,他終於放低了身段求見皇上,罕見地用了‘戰栗惶恐’‘祈盼龍顏天眷’等詞。

他覺得自己足夠卑微了。

皇上總要見一見他。

然而皇上隻道沒空,仍是不見。

薑恒怎麽看怎麽覺得皇上不像沒空的。因皇上不但在外仍舊常召怡親王恂郡王進宮說話,在內,甚至還有空到後宮轉轉。

正月初六,皇上到永和宮來呆了半日。

此時薑恒仍舊住在後殿中。

這回宮中升職,隻有她一人是跨越非主位到主位這個大段位的,也隻有她一人需要搬家,由後殿搬到前頭正殿去。

隻是晉封消息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小年了,宮中向來年節中沒有搬家的舊例。欽天監又奉皇上的命替她算過搬家的吉日,欽天監的回稟是信嬪乃三月裏生辰,須得等生辰過了才好移動。

薑恒也就不著急收拾,一切照舊先過年。

年節下,皇上的衣裳也多采用亮色。

今日他就穿了一件亮黃色的大氅,表麵是特意做出來的絲絲縷縷垂珠毛,這是內務府今年上的新工藝,太後那也有一件銀灰色的。薑恒覺得太後的銀灰色還是蠻高級的,但皇上穿著這明黃色大氅……就特別像一隻剛剝了皮的大芒果移動了進來似的。

忍不住就笑了。

皇上也莞爾:果然,朕來看她,朕心裏舒服,她也高興。

薑恒上前親手接過皇上的大氅,借此上手摸了摸這上頭的垂珠毛,倒是非常柔軟厚實,像是抱著一隻碩大的長毛貓。

隻是男人的大氅又寬又厚,薑恒拿在手裏的時候還墜了一下。

皇上見了都怕閃著她的手腕,下意識伸手自己將衣裳拎了回來。蘇培盛連忙趨身上前捧走了衣裳,皇上才對薑恒道:“冬日大氅厚實的很,不必你接著。”

脫掉芒果似的大氅,皇上裏頭依舊穿著家常玄金兩色的袍子,將一張臉襯的分外清冷莊重充滿禁欲感。

薑恒看著就極為養眼:黑金配色,永遠的神。

這份工作給眼睛的福利當真不差。

皇上見書案上攤著自己見過的厚賬本子,就走過去將手按在賬簿上,下意識加起班來:“嬪位的份例,內務府都送來了嗎?”

聽薑恒說著都送到了,皇上就將最新錄的‘永和宮固定資產’看了一遍。內務府善體聖心,給永和宮送來的嬪位陳設,都是按照皇上素日的審美來的,皇上粗覽了一遍還算滿意。

之後他略微閉目,眼前就出現永和宮正殿的房樣子圖來。皇上立體思維很強,很快就在腦中勾勒出永和宮正殿用這些陳設布置過後的樣子,也想到了要多添些什麽才更雅致大方。

剛睜開眼要開口命人送東西過來,目光就落在薑恒發間的一隻釵上。

這是一支很尋常的單根圓頭釵,但釵頭並非宮中常見的花樣,而是一隻琉璃小狗。

一看就知道是她找造辦處打的——這隻粉色的琉璃小狗,跟當日自己送給她的玻璃小狗樣子一模一樣,隻是袖珍縮小版。

於是皇上都到舌尖的安排轉了個彎兒,隻道:“永和宮正殿地方大,空著不像樣子。等過了十五,內務府庫房整完了年下各省的貢品,讓蘇培盛引你去瞧瞧。有什麽喜歡的物件自己挑吧。”

年輕姑娘家,說不定心裏中意什麽新奇玩意兒,由著她自個兒選。

之後又說起:“你祖父當年做過兩廣總督,也管過廣州十三行,怪道你素日也喜歡這些西洋之物。”又想起觀保,大概是幼年隨著阿瑪在廣州任上的關係,觀保做事兒就沒有一些京中八旗子弟常見的懶性兒,頭腦也很靈活,更願意接受新奇之事。

比如這會考府,觀保這在外當差的治河總督,學習起來甚至比京中許多官員還要靈敏。

觀保很快就習慣了會考府的審計製度,財務報表做的一次比一次好,非常體貼地給怡親王的審核工作省事。

皇上對此很滿意。

十三弟能少累點,當然是好的。

因說起母家來,皇上又問起她大年初一見了額娘是否寬心,薑恒就當閑話順道告訴皇上自己給宮女起名的緣故,正是額娘找了位‘得道高人’給她算了命。

她隻是隨意拿來當個話題說。

沒想到皇上忽然起意道:“既如此,朕也給你算一卦。”

薑恒:……夭壽了。

皇上是個很看重命格的人,或者說,隻要是封建社會的帝王,就沒有不看重命格的。

畢竟在成王之路上,很多事兒真不是努力就有結果的。

就像劉秀同學打仗時天降隕石砸死敵人,燕王朱棣靖難時那三番兩次相助他的突起之風,甚至雍正帝,他本身也不是正統的太子,往前推十年都沒人想到他能登基。

然而命運就是這麽神奇,除了他們自身過硬的各人素質外,冥冥中終究有一股力量,命運的撥弄和巧合將他們最終推向了這至高的帝王之位。

聽說皇上要替她起一卦,薑恒還是有幾分緊張的。

蘇培盛搬來一個看上去就十分古樸的根雕匣,初看這匣子像是遒勁蒼怒的一段樹根,直到皇上將她帶到一個特定的角度,薑恒才看出來樹根紋理是一隻衝天而起的龍。

“這是天生天養的形狀,並非後天雕琢而成。”

皇上親手開了根雕匣,從裏麵取出一隻花紋鮮明的龜殼。

隻見皇上將三枚古錢放入龜殼。

薑恒在旁邊看皇上滿臉嚴肅認真的行卜。六次後,卦象已成。

對這等高深玄學,薑恒是一點兒也不懂的。麵對皇上推過來的卦象,隻好迷茫。

皇上眉眼間卻都是難得鮮明的笑意,與她分說:“這是很好的一卦。”

“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這正是性情柔好,長長久久陪在他身邊的卦象。

皇上很欣慰,示意她伸手,將三枚銅錢放在她的掌心。

天命若此,可以有人一直陪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