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份內服侍人口眾多,而能入內殿時常跟隨太後的人極少。

方才太後與帝後二人商議的又是晉封嬪妃之事,於是屋內隻有烏雅嬤嬤在一旁候著。

這會子太後見皇上不喜歡酸甜的果脯,就讓烏雅嬤嬤去拿椒鹽的山核桃仁來給皇上吃。

烏雅嬤嬤也退下後,皇上便道:“皇額娘還記得雲嘉大師嗎?”

太後開始努力回憶:可見她老人家說是禮佛,還常請大師上師們來講佛理,其實隻喜歡聽傳奇故事——這不連回憶大師本人都費勁。

從草原上回來那幾日,太後還讓薑恒替她重新匯編了一本名為高大上的《上師箴言錄》,實則為《一千零一夜》的傳奇故事本。有時候還臉不紅心不跳跟內外命婦道:“哀家昨兒讀佛家箴語讀到二更天。”旁人就連忙捧場:太後果然虔誠!

好在雲嘉大師實在是高僧中的高僧,名人中的名人,太後終於還是想了起來。

“是先帝爺封了他為廣慈大國師,親口讚他‘佛理通達若親聞於佛祖座下’的那個雲嘉大師嗎?”

皇上點頭道是:“皇阿瑪駕崩後,雲嘉大師就出京雲遊去了,臨走前還與朕道破過半幅天卦,隻道朝廷這幾年國運倒好,然朕的子嗣運上弱些。天意如此,皇額娘再無需為兒子子嗣事耿耿於懷,總是順應天理罷了。”

暫時給了親娘一個理由的皇上,告退的很平靜,覺得能過幾年清靜日子了,而被留下來的太後很煩惱。

正好烏雅嬤嬤才剝完小山核桃回來呢,見皇上已經走了,就擱在太後跟前:“娘娘吃點吧。吉林將軍進貢的小野山核桃,這樣飽滿的每年也隻有數的幾斤。”

太後道:“還吃什麽小核桃?哀家也要吃的下去。”見左近無人就索性道:“先帝爺也是的,當年非說皇上的性子喜怒不定,陰陰晴晴的不夠穩重。叫他多看看什麽佛道之言修身養性,皇上倒還認真信起來。”

太後此時的感覺就是:死去的老公忽然開始攻擊自己怎麽辦?

小年前夕,妃嬪晉封名單正式出爐。

宮中就像高考終於出分了一樣,幾家歡喜幾家愁。

永和宮的歡喜是那種終於塵埃落定的安心,並無多大驚喜。

最驚喜的莫過於裕嬪,現在的裕妃處。

這日正好下著雪,秋雪從外頭回來,邊站在炭盆旁烤手,邊對薑恒道:“娘娘,鹹福宮的喜氣真是要翻了天去了!黃楊姐姐笑得臉都要僵掉了。”

裕嬪升裕妃,郭氏升貴人,鹹福宮真是人如宮名,鹹有福氣。

晉封旨意下來,皇後處送了賞,其餘各宮也要給裕妃這位新鮮出爐的妃位送賀禮。方才秋雪就是代表永和宮送禮去了。

薑恒往外看去,隻見外頭大雪紛飛,陰沉雪天宛如黃昏。然而年節下的雪天一點兒也不顯得淒涼,反而因無數的嫣紅燈籠與各色灼然宮燈,顯出一種厚實的熱鬧過年感。

永和宮進進出出的宮女太監們,臉上都帶著過年的快活忙碌笑容。

秋雪烤過手後,又拿出一個大紅絹布的荷包:“娘娘瞧這銀子荷包鼓的,可見裕妃娘娘高興。今日到永和宮去道喜的宮人,都有賞賜。”頓了頓:“裕妃娘娘和郭貴人都跟主子道同喜,說等天兒好了,就請主子去鹹福宮作客。”

這兩日都是大雪,眾嬪妃給皇後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也就不好到處亂竄彼此作客,也顯得沉不住氣似的。

於是隻是各處先按禮數送了禮道喜。

薑恒點頭,順便開始列過年的計劃表:“明兒過小年,皇後娘娘手下事兒最多,也早定了免請安的,晚上又是小年宴,不好說話。等後日咱們就去拜訪裕妃娘娘。”

裕妃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也很愛說話,薑恒每回跟她私下聊天,總能聽到很多宮裏生存隱藏規則。

次日一早,永和宮就收到了敬事房送來的宮人。

“奴才給信嬪娘娘道喜,娘娘大喜!”

張玉柱身上的服製,原本是滾兩道藍邊,到了臘月裏,就換上了紅色邊兒,連棉坎肩上的龜背如意紋也是紅色的紋路,看起來像一隻包紮的很喜慶的大湯圓,也像一隻纏了彩線的碩大巴西龜。

原本新人入宮來皇上翻牌子數目太少,張玉柱生恐自己的位置坐不穩都愁瘦了的,有點從湯圓轉型成條形年糕。

可自打陳得寶伏法,張玉柱總攬住了敬事房的大權,就放鬆高興起來,逐漸又把自個兒吃回了圓形。

看著特別白胖喜慶。

薑恒命人給張玉柱拿上過年荷包。張玉柱雙手從秋雪手裏接了:“年下各宮人手都不夠用,娘娘新晉了嬪位,隻怕要忙的大事小情更多,這不,奴才趕著給娘娘補送了新的宮人來。”

他邊說邊讓出身後的八個宮女,八個太監來。

如今太後懿旨已下,晉封的嬪妃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

敬事房一向乖覺:這回並非宮中大封,而是超前提拔。能夠混上這回晉封的,定然是皇上或者太後眼裏記著的人。故而雖然年還沒過,春日的冊封禮更是還沒影,但敬事房卻兢兢業業先替各位晉封嬪妃把相應的服侍人口補齊。

以張玉柱的機靈和周到,提前送人來,薑恒不意外,但張玉柱帶來的人也太多了。嬪位不過比貴人多兩個宮女,兩個太監而已,數目變化並不多。最大的變化,其實在宮女的品級上頭,如今薑恒可以挑一個宮女升為一等,管著永和宮所有宮人了。

張玉柱白生生臉上隻有兩道眼睛彎出來的黑縫,像是黑芝麻湯圓漏了餡兒。“奴才特意多帶了幾個人來,請娘娘挑挑。”

然後拍胸脯保證道:“這些人保管都是底細清白的,若有手腳不幹淨心思歪了的,娘娘隻管找奴才!”

然後回頭環視了下這一批宮人:“雖則都是清白能幹的人,可要在永和宮裏服侍,還得合娘娘眼緣不是?”還特意道:“若這些都沒有入娘娘眼的,您素日看著內務府各司各庫有好的宮人,也隻管吩咐奴才,就好調了來給您用。”

張玉柱想著信嬪娘娘也入宮近一年了,與宮裏各處都有了些往來,說不得就有相中的宮女太監。比如那個受陳得寶迫害的引橋,信嬪娘娘與她有淵源,要是想調她過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薑恒頷首,這就是升職後的好處了,比起當日隻能接收內務府和敬事房塞進來的宮人,薑恒如今已經有了自主權,可以挑選宮人了。

“你們有沒有會認字會寫字的?”經過近一年的掃盲班,如今永和宮的四個宮女,都已經會認基礎的字,也會寫些‘出’‘入’及數目等記賬必需字。

最要緊的是,她們都已經接受了薑恒的簡筆畫係統,凡是不會寫的字,就畫簡筆畫。薑恒見她們畫的幾隻造辦處送來的火鍋都像模像樣的,連五瓣梅花的樣子都畫了出來。

張玉柱聞言,連忙代答道:“回娘娘,這幾個宮女都會認會寫粗淺的字兒——萬歲爺吩咐了,娘娘這裏素來有記賬的例,況且從年後起,娘娘不但要管著永和宮上下,更要一並理著後頭景陽宮的藏書處,撥來的宮女務必要會認字的才合用。”

為了皇上這句吩咐,張玉柱甚至含淚少收了不少賄賂銀錢——這宮裏多少宮人想要擠進永和宮服侍,都拚命塞銀子想走後門。然而有了皇上這句吩咐,會認字就成了一個很高門檻的硬性指標。

張玉柱隻好遺憾放棄些外快,隻挑了幾個會認字的宮女。

薑恒不期皇上連這個都吩咐到了。

她也沒什麽旁的要求了,就挑了兩個看上去最順眼的宮女並兩個太監留下了。

自此她永和宮的隊伍變成了:六個宮女(一個一等,兩個二等,三個三等),六個太監。若是再加上後頭景陽宮,她就成為了手下擁有十幾個人的組長。

薑恒跨越時空,橫向對比了一下,這要是放在事業單位體係裏,嬪位應當是正科級了。

在新的一年到來前,她給自己列了個五年計劃,保五年爭三年升上正處級(妃位)。

過了小年沒兩天,薑恒就欣慰發現,張玉柱走這一趟後,整個永和宮的氛圍更團結向上了。

前日張玉柱來送人,表示宮裏絕大部分宮人任由信嬪娘娘挑後,永和宮原本的宮人都不可避免緊張起來。哪怕是一直深得信任,如今已經是準一等宮女的秋雪也是一樣的。

他們是命好,一年前被分到這永和宮侍候信貴人,相當於直接一把購入漲停的原始股。如今在宮裏行走,掛著永和宮裏的腰牌,得到的笑都比旁的地方多幾分。他們可不想被別人競爭上崗,被從永和宮擠出去,更不願被新來的人比下去。

尤其是聽說這回新進來的宮人,都是皇上吩咐過,要會認字寫字的,原本永和宮內的宮女太監們,上掃盲班的積極性一下子就暴漲起來。

原本認字寫字,是為了完成薑恒的任務,如今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苦學起來:娘娘現已是嬪位,瞧娘娘的勢頭將來定會更往上走的,這宮裏的人會越來越多,他們必得多做事更忠心機靈,才能在娘娘心裏留下位置。

而新進的人,自知比不得舊人的情分,則更是卯足了勁兒想要在信嬪眼裏留下名字印象。

一時整個永和宮的氛圍充滿了競爭感。

薑恒覺得挺好,有競爭有動力。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道理,總是對的,而且也很公平:我卷的目標是皇上這位終極領導,宮人們卷的目標是我。大家各司其職都有事兒幹,共赴美好未來。

果然,很快就有人發揮了小機靈鬼的本色,開始向薑恒貢獻自己打聽來的消息。

這會子還能走張玉柱門路進永和宮的,總有兩把刷子。

薑恒收到了幾條新的消息,比如沒有晉封的齊妃娘娘心情極差,長春宮甚至當晚就送了一個‘犯錯’的太監到安樂堂去。還有秋雪之前未曾打聽到的,這次妃嬪晉封的由頭,或許來自於八福晉當麵懟了皇後娘娘。

相當於永和宮的信息係統,進行了一次升級。

對薑恒來說,新年宴席以及年下各種祭祀並不是什麽為難事兒。

她入宮來,後宮日常流程真是參加了不少了。

但有一件事始終在她心上惦記著,那就是將要見到薑姮的生母覺爾察氏。

京中內外命婦逢年過節都要入宮給太後皇後請安,但內、外命婦之間又有分別。

內命婦,即各王府的福晉、側福晉以及宗室的夫人們,都屬於皇室自家人,太後皇後常會酌情留下幾位說說話。但外命婦,即官員的母親和妻室,一般都是按規矩進宮請安後,就跟著大溜兒出去了。

薑恒入宮這大半年來,覺爾察氏作為一品誥命進宮拜賀過幾回,但母女兩個從來沒有機會單獨說句話,能遙遙看看對方的身影都罕有。

唯有過年的時候不同。

國人從古至今都是過年大於一切,什麽事都是‘過了年再說’。甚至朝廷砍頭,也沒個年節下和正月裏砍的,都會多撥牢飯養到出了正月再處決。

按先帝爺的舊例,大年初一命婦們入宮給太後皇後請過安,主位以上的嬪妃,就能在自己宮裏見一見家中女眷。

雖說相見的親眷數量不能超過三位,時間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但這樣短暫的時間對於宮中女子來說也是彌足珍貴。

薑恒趕在小年前被晉封,正好趕上了見家人的末班車。

覺爾察氏是真沒想到,自己今年入宮就能見到女兒!

觀保出京後,覺爾察氏就在家中撐起一家子。

滿洲許多大家族一直還帶著些草原上的風氣,男人外出的時候,女人就要料理家裏家外。故而覺爾察氏也知道些京中的官場變故,那官員真是一批批跟割麥子似的被皇上收割走。

她一直關注的後宮更是如此:有兩位新人嬪妃失去身份去種花不算,居然連貴妃都因事遭貶直降嬪位,怎麽能不讓人感慨君威浩大,君恩易逝。

覺爾察氏當真像那些童話故事裏,把女兒送到惡龍窩裏去的父母一樣擔憂。

這大半年,覺爾察氏想起女兒就膽戰心驚。十三福晉常來走動安慰,隻道信貴人頗得聖寵。

十三福晉自覺是安慰,覺爾察氏卻更害怕了:自家女兒的性格綿軟,得寵了在宮裏怕不是要被人嫉妒坑害了去。

她原本隻盼望女兒平安,沒想到這麽快升了主位。

覺爾察氏便哪個兒媳婦也沒帶,就自己到永和宮準備跟女兒再交代交代。

在看到星動儀、一世如意,芙蓉凍石鼎這些物件後,覺爾察氏就欣慰了。不為了東西珍貴,為的這些都帶著養心殿的章子,是禦賜之物。

因是內務府的宮女引著進來的,覺爾察氏就先按規矩來:“給娘娘道喜,恭喜娘娘升了嬪位。”等下回見女兒,就是在前頭正殿裏了。

秋霜給過紅封,送走了引路的宮女,這宮裏才剩下自己人。

覺爾察氏不是那種迂腐的人,沒了外人還要板著身份,一口一個娘娘,一口一個臣婦的恭敬生分。

她很快就拉過薑恒的手:“好孩子,快讓額娘瞧瞧。”

親切的話語,溫柔眷戀的眼神,讓薑恒一下子就放鬆下來。

秋雪來上茶,薑恒就順道給覺爾察氏說起她的宮女的名字。聽到這些風霜雨雪的名字,覺爾察氏就點頭:果然嘛,算命大師還是很靈的,這些名字旺女兒!

秋雪秋霜順著薑恒的介紹上來請安,覺爾察氏很快給出兩個大荷包:“真是兩個好姑娘。”

兩人有點懵:就聽一個名字,夫人怎麽這麽高興呢。

果然女兒隨額娘,都是和氣大方的人。

而覺爾察氏就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關心著女兒的生活,很快連聲問著:“入宮來可受了什麽委屈?皇上待你可好?太後娘娘待你可好?這後宮妃嬪可好相處吧?”

薑恒升位份之快,足以回答前幾個問題。

覺爾察氏的重點也在最後一個問題上:在宮裏得寵也是樹敵,女人沒有被旁的嬪妃欺負吧。

薑恒笑眯眯:“額娘放心,我從來沒跟人紅過臉的。”

旁邊的秋雪:……怎麽說呢,也沒錯。主子從來沒跟人紅過臉,貴妃娘娘跟主子紅臉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關心過女兒,覺爾察氏記起了此番進宮第一要事,就是跟女兒建立一個溝通的或者說送錢的渠道。

她曾經想過,這次入宮的時候多給女兒帶點金銀來,但外命婦入宮,連小丫鬟都不讓帶,行走坐臥都得聽宮裏人指引,能帶多少金銀?她就算把手臂上都套滿了金鐲子,再配兩條金腰帶也帶不了多少的。

而銀票倒是好捎帶,偏生又不實用。

一來銀票麵額大,一出手就是一張銀票,家底子再厚也禁不住這麽個賞法還容易被人當成冤大頭;二來這宮裏銀票流通不太暢,宮女們是沒法出宮的,銀票很多時候相當於一張紙,太監們有一部分倒是可以出宮,但都是奉旨出去辦差,也不定有空去兌銀子。

沒有實在的金銀方便。

還是建立個長久的運輸係統才夠。

說起這事兒,覺爾察氏再次煩死了曾經的貴妃,如今的年嬪。

都怪她當時協理六宮隻手遮天的一句旨意,新人嬪妃都沒法帶自家的丫鬟入宮——否則的話,帶家生子的丫鬟入宮,雖說丫鬟本人會入了內務府的宮女籍,但她家人還在府裏,就是一條天然的通道。宮女跟家人在順貞門見麵的時候,就可以把金銀遞進來了。

宮內宮外禁止夾帶絕大部分東西,唯有金銀不禁。隻因妃嬪份例是孝莊太後時就定的規矩。老祖宗規矩輕易不動,但通貨膨脹也是現實,隻靠份例的妃嬪,可要過得緊巴巴。

總不能宮裏發的少,又不許人家娘家補貼吧。

薑恒聽額娘仍舊要給她塞錢進來,就道:“額娘,其實也不用。當時帶進宮的錢加自個兒的份例,隻要調停得當是夠用的。便是有人情往來,也是有出有入,我都算著賬呢,去歲貴人位份都沒有不湊手的時候。”前世薑恒就用慣了記賬app,早上買個茶葉蛋都不忘順手記一下,所以對自己的開支心裏很有數。

收支算的非常精準,這一年貴人圓滿畢業,還盈利不少。

到了嬪位,應當會更加寬裕。

“不用阿瑪額娘想法給我送銀子……”

她還沒說完,就被覺爾察氏斬釘截鐵拒絕:“你這孩子,才當了半年家就說起大話來了。銀子怎麽能有一定夠用的時候呢?有備無患才是好的!譬如咱們家裏,進項雖然多,但保不齊哪一年下頭的莊子遭了大天災,入的銀子少了,要是這一年家裏再有嫁娶等大事驟然加了開支,若庫裏沒有預備著的銀子,豈不就要一時艱難起來?”

“且你跟家裏又不一樣了,在外頭急著用銀子周轉的法兒多了,你在宮裏,一時短了向那裏要去?難不成拿著你的頭麵去內務府當?”

慈母之心拳拳,薑恒隻垂首受教。

母女兩人的交流剛告一段落,覺爾察氏就端起茶喝了一口。

而此時,秋雪卻忽然上前,深福道:“夫人,奴婢有一事相求。奴婢家中有好幾個兄姐弟妹,哥哥與弟弟都會些舞槍弄棒的粗事,姐妹的針線活跟奴婢一般,都是習自額娘,有幾分火候。還請夫人提拔奴婢的家人,或是兄弟們做長隨,或是姐妹們做個繡娘,但憑府上吩咐。”

秋霜在一旁都傻了:夫人和娘娘在說正事呢,秋雪姐姐怎麽忽然開始給自己家人謀事啦?秋雪姐姐不是這麽沒眼色的人啊。

秋霜驚訝,卻見夫人一點兒也不生氣,連娘娘都是一臉了然。

覺爾察氏笑道:“秋雪姑娘的家人,必是好的。你在宮中隻管安心當差,外頭的家人不必惦念。家裏男兒郎的事兒,等老爺回來再去安排,姊妹的事兒,現就能辦了。與府裏定下繡工師傅的工契就是了,都是活契,不會入了府上的奴籍。”

秋雪再福身:“奴婢一家子,都托主子和夫人的福了。”

秋雪是個很靈的姑娘。她跟引橋的家境其實差不多:都是最尋常的包衣人家,年景不好的時候衣食都艱難。當然她的命比引橋好:她爹娘都是老實本分人,乖乖在旗下做些小本生意,謹慎糊口。雖說也跟這個時代的人一樣,更看重兒子,但倒不至於把女兒直接論斤賣了,仍是力所能及照顧著的。

隻是秋雪家裏人口多,上頭有哥哥姐姐,下頭有弟妹,五個孩子裏,秋雪生在最中間,不可避免成為最不受重視的那一個。這就鍛造了她從小就會揣摩人心和眼色的性情,也讓她產生想要過好日子的渴望。

於是新人入宮後,秋雪咬了咬牙,拿出攢了三四年的體己,尋了門路,從尚衣監脫出身來,想要從新人嬪妃這裏博一個出路。

好在她門路與運氣並存,被分到了新人裏位份最高的信貴人處。

從那時候起,秋雪就兢兢業業開始做自己的宮女。

如今信貴人已經成了信嬪,秋雪也成了宮裏有名有姓的一等宮女。她很感激和很知足,也願意長長久久呆在這永和宮裏。

宮女們見家人並不怎麽難。

秋雪這兩回見到家人,就見額娘臉上笑容多了,拉著她道:“觀保大人府上對咱們家照料頗多。逢年過節都會讓家中管事送些過節銀子來,說是偏勞你在宮中服侍貴人。”

額娘因生過五個孩子,家中又不寬裕,操心的事兒多,四十歲的人,看起來比宮裏那些五六十的太妃們都要滄桑很多。

她有些粗糙的手緊緊抓著秋雪道:“姑娘,咱們是老實人家,做人要有良心。自打你進了永和宮,瞧著這些守門的公公們對你都客氣了,也不至於跟額娘似的,一直對著針線熬壞了眼睛。如今不單你,咱們家裏也受了都統大人府上許多恩典,你在宮裏要好好當差。”

秋雪就下定了決心,反正她是要長久跟著娘娘的。就主動讓家人跟都統大人府上綁的更緊吧。

據她所知,宮裏許多嬪妃的宮人,尤其是皇子們的奶母,都會被妃嬪外頭的母家給弄上賣身契。娘娘家有這個實力,卻沒有這樣行事。

秋雪非常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

對覺爾察氏來說,女兒身邊的宮女,其家人當然要在密切關注之下。

不是自家人也可以逐漸發展成自家人嘛,隻要根子上的利益捆在一起,就比一家人還牢固。摁著人家的頭強行簽賣身契不是上策,何必讓人懷怨。

此時秋雪有這個心,主動介紹家裏的兄弟姊妹,就可見忠心了。

以後就可通過秋雪與家人來傳遞銀子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