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被掛在廬城城牆之上的佟頌雲,形容狼狽,頭發淩亂,嘴角有刺目的鮮血,手腕上有深深的勒痕。
那則消息上不過寥寥數字:十日,你若不回,我必殺之。
佟頌墨捏著報紙的手都在顫抖。
怎麽會……
他不是、他不是很喜愛阿姐嗎?如何還舍得這般待她,還要殺了她?
或者說……周翰初這人心中的情呀愛呀壓根全部是裝出來的,他根本不喜歡人的人,之所以將他留在身邊,亦是為了銅台,是他錯信了他?
若真是如此,那周翰初必定知曉他此行來北平所為何事,那那位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指不定不是杜衡的人,而是周翰初的人?
佟頌墨思緒亂如一團麻,覺得頭都要炸裂開了。
“佟大哥?你沒事吧?佟大哥!”曾比華的聲音突然在耳側炸開來。
佟頌墨一下子驚醒,喘著粗氣看向曾比華,恍恍惚惚的問他:“怎麽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曾比華鬆了口氣,“剛剛你的神色不太對,我還在想你好端端站著,怎麽突然像失了魂一樣……你這是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佟頌墨將那張報紙折疊揣進懷裏,神色已是冷了下來。無論周翰初到底是為人還是為銅台,他都不可能放任阿姐不管不顧。
就算周翰初是借阿姐逼他回去,他也必須得回去。
“你回去收拾一下。”佟頌墨掩唇咳嗽兩聲,疲憊不堪的望向窗外,道,“我們馬上出發回廬城。”
曾比華愣住了:“回……廬城?可是佟大哥你不是好不容易才從廬城逃出來嗎?眼下周翰初用這種小人的法子逼你回去,你回去不就著了他的道了?”
佟頌墨抿唇搖了搖頭,道:“我不可能舍下阿姐。”
曾比華:“可是……”
佟頌墨擰起眉頭:“還有什麽問題?”
“眼下北平隻進不出,”曾比華說,“要想回廬城還沒那麽容易。我忘了告訴你,今兒一早起來我就發現北平形勢不對,多了不少的兵將,想來……是要打起來了。莫說是買船票回去了,現在連城門都出不得。”
佟頌墨往外一瞧,趕巧了,一隊兵馬正從街道另一頭緩緩行來。
周翰初坐在太師椅上,抽完一整根煙,才嫌棄的將煙頭給碾了,神色淡漠:“味道淡了些。”
二福苦笑一聲:“將軍,不是您說的要戒煙麽。”
周翰初斜斜睨他一眼,二福立馬抬起手比了個“我住嘴”的動作,這才繼續道:“報也登了,不曉得佟少爺看到沒有……要不,先讓那位佟家二小姐下來?這都掛了一天一夜了,滴水未沾,若是佟少爺回來瞧見了,少不得要跟您生氣。”
周翰初閉上眼,沉吟道:“他既然幹得出來逃跑的事兒,就該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雖然已過去兩日,回想那一夜他充滿期待掀開蓋頭看到的人竟不是他時,心中猶有刺痛,手都忍不住攥緊了,手背青筋暴起,好不容易才把那暴虐的情緒給狠狠壓下。
周翰初睜開眼,雙眼如鷹隼一般銳利:“我跟他說了無數次,隻要他好好留在我身邊,他想幹什麽都行,可他偏生不聽,既然不聽,就得有這個心理準備承受不聽的後果。”
二福小聲嘟囔:“說得倒是挺厲害的,真見了生氣的佟少爺,不還得屁顛屁顛的上去哄……”
周翰初一個眼神就掃過去:“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二福立馬露出一個善良的笑容,“我說將軍您厲害,您最厲害。”
周翰初轉動了一下自己的腕表,起身走到城牆邊上往外看,日頭大得很,那張與佟頌墨肖似的臉已經被曬得慘白一片,雙眼緊緊閉著,孱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閉過氣兒去。
周翰初看了會兒,心中煩悶愈加,想著此刻佟頌墨不曉得跑到哪裏去,就恨不得一槍斃掉這個騙了自己的佟家二小姐。
可他也不敢動太狠這位佟家二小姐,隻因他知道這是佟頌墨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若是他動了佟頌雲,佟頌墨說不定此生都不會原諒他。
“先放下來,”周翰初終於開口道,“灌點水和粥,到日頭下去一些了,再掛上去。”
“是。”二福高聲應了一句,連忙去辦,他就知道周翰初絕不會那般狠心,這畢竟不是敵人,而是佟頌墨的阿姐。
北平亂了,那些個貴胄富商攜家帶口往外頭逃,有的人逃出去了,有的人卻死在打過來的地方軍閥手上,往日平靜的地方如今人人自危,不過一個城門所隔,便是煉獄。
佟頌墨倒是想找準時機逃離這裏,可他形單影隻,還帶了個拖累人曾比華,思來想去,也隻能去求人。
出發前,佟頌墨找了個鐵匠鋪,自己打了個跟銅台相差無幾的銅片出來,若不仔細瞧,當真瞧不出什麽差別。
可幾日的研究,佟頌墨自己是分得清的。那銅台不知是以什麽鑄法製成,其上的鳳凰迎著陽光看時會發出七彩的光芒,自己製作的假銅台,就沒有這份工藝了。
佟頌墨心中惴惴,去了杜府。
杜衡未見,隻叫人給他帶了一句話,約他晚上在城南的銅雀樓相見。銅雀樓這地方,佟頌墨以前倒也去過幾回,但每次去都是陪別人,自己倒沒真的去做過什麽。
這是家掛著羊頭賣狗肉的妓院。
雖然北平亂了,可銅雀樓裏的姑娘們照樣做著生意,見佟頌墨進來,皆“阿哥少爺”的喊著迎上來,佟頌墨被他們身上的脂粉味熏得直皺眉。
按口信所說,佟頌墨到了三樓雅間。杜衡已經等候多時。
“杜局長。”佟頌墨開門見山,“我有事相求。”
杜衡也直言道:“我知道你要求我什麽,但我幫不了你。”
佟頌墨一頓。
杜衡笑了笑,說:“不過,我知道誰可以幫你。”
“誰?”
“張如是。”杜衡說,“你應當與她也有些淵源,去求一求她,說不定她是會心軟的。”
佟頌墨臉色微沉,冷冷的看向她。他甚至覺得杜衡是故意的,明明曉得他和張如是的淵源是他最不願提及的一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