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隆冬。
大雪壓彎了枝頭,門口那株梅樹上的梅花綻得正是豔麗,隱隱梅香繞過整間磚瓦房。這磚瓦房極大,被厚厚的積雪壓著,院落之外是一扇木門,木門上則有一塊牌匾,匾上書著三個楷體的大字——“至正堂”。
這是家醫館,很是開了些年頭了,那牌匾看上去都有些舊了。
穿著厚厚冬衣的小屁孩進醫館時,被那個高高的台階給絆倒了,坐在門口放聲大哭。沒過一分鍾,比他稍大些的小女孩也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男子漢,哭鼻子!羞羞!害臊!”
小屁孩聽了這話,一把將自己的鼻涕和眼淚抹了個幹幹淨淨,愣是自己爬了起來,跟小女孩身後的女人告狀:“媽媽,二姐欺負我!她老是說我不害臊!”
女人把小屁孩一把抱起來,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們姐弟二人怎麽走到哪裏都在吵?莫要在你佟爺爺門口大喊大叫的,這一大清早的,擾了他的清夢可如何是好?”
她這話說完,裏頭傳來一道微啞的男音:“是誰?”
“佟叔,是我。”女人牽著小姑娘,抱著小男孩往裏頭走去,“這不眼見著過年了嗎,我們買了些吃的用的,給你送過來。”
院子裏還種著一顆常青樹,分明是隆冬時節,那樹葉卻是常綠的,有一部分上麵還掛著稀疏的雪。地上的雪都被掃到牆角去,有些甚至已經融化成了一攤雪水。
常青樹上掛著個秋千,靜悄悄地,沒什麽動靜。
有個十四五的小姑娘從屋子裏麵走出來,說:“蘇阿姨,你來啦。”
“哎。”蘇晴摸摸她的腦袋,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紅包遞給她,說,“小旎都長這麽大啦?都多久沒見著你了。”
小旎是49年的那個冬天被佟頌墨收養的。
彼時歡欣熱鬧的氣氛籠罩在整個中國,家家戶戶門口都掛滿了紅燈籠共慶,獨獨隻這小丫頭,被人放在一個小籮筐裏,用薄薄的被子給蓋了,放在了佟頌墨醫館的門口。她哭起來時可謂是中氣十足。佟頌墨本還在睡著。愣是被她給哭醒了。
不過,若不是佟頌墨聽到哭聲,裹起軍大衣出門看了一眼,這丫頭指不定就要被凍死在這寒冬裏了。
她也是命大,骨頭硬,佟頌墨撿到她時她渾身冰涼,卻還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衝佟頌墨笑了笑。眼睛上還掛著淚珠,鼻子下還流著鼻涕,就這麽一下子笑了,那場景,也是滑稽得很。
連佟頌墨自己都覺得是因為和她有緣,所以這小姑娘才會有這樣的表現,於是幹脆就養了下來。
這一養,就是十四年,從個小屁孩都長成大姑娘了。
小旎也是個開朗外向的性子,將蘇晴手裏的小屁孩抱進自己的懷裏,問道,“蘇阿姨,這就是你的兒子啊?”
“對呀,可調皮了。”蘇晴笑道,“你佟爸呢?沒在家?”
“在呢。”小旎撇撇嘴,特地壓低聲音,道,“他最近在研製新藥,說是這個藥研製出來了,能救不少的人……廢寢忘食的,好幾天了,都是我把飯喂到他嘴邊他才肯吃一口,反正我說話是不管用的。”
蘇晴歎了口氣:“早聽我爸說過,佟叔一搞起醫術來就不問世事,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真是的,都這麽大年齡了,別人早就去頤養天年了,他又是何苦。再說了,以他如今在國內的知名度,就是隨便去外麵找家醫院坐個診,都能把錢拿到手軟了,又何苦獨獨守著這麽一家醫館呢。”
小旎笑道:“賺錢的事兒蘇阿姨你不用替佟爸擔心。”
蘇晴緩過勁兒來:“也是,他哪裏差得了錢。”
就兩人說話的功夫,佟頌墨突然從裏麵衝了出來:“小旎!快,將我昨日跟你說去采的那幾味藥拿過來……有進展了!”
“佟叔!我!”蘇晴終於見著他麵,忙不迭的打招呼。
佟頌墨頓了一下:“蘇晴啊。代我問謹以和妗妗問好。”
還沒等蘇晴回應他,他馬不停蹄地又進了屋子裏麵。門被他猛地一推開,一股子藥味從裏頭鑽進來,不覺得苦,反而是香的。
小旎苦笑一聲,收了視線,忙去拿那幾味藥材。等到小旎出來時,發現蘇晴已經在廚房準備菜了。
“蘇阿姨,您在旁邊歇著吧,我來就行。”小旎忙開口道,“您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去家裏多陪陪蘇爺爺和妗妗奶奶?”
“他倆娛樂活動比我還多,還需要我陪麽?”蘇晴笑道,“我爸一大早就出去釣魚了,我媽眼下正在跟別人一起跳廣場舞呢。”
小旎歎息一聲:“這才叫做老年生活嘛……哪像我家的,一個醉心於醫術,一個癡迷於工作……”
“話說回來,怎麽不見周叔?”蘇晴這才四下逡巡了一圈,想起周翰初來。
說曹操,曹操到。蘇晴這頭剛把人念完,那頭有人就推開了院門。
一群人抬著七七八八的箱子魚貫而入,走在最後麵的就是周翰初,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加襯衫,外頭是一件加厚的藏藍色大衣。雖然看得出來上了年紀,但背挺得筆直,精氣神一點也不像是個六十的“老年人”。
恐怕從背影看,人家還會以為他才三十左右呢。
周翰初先是一粒一粒的解開自己的西裝紐扣,徑直忽略掉兩個大活人,直接一步踏入了房門裏:“佟佟?”
那聲音底氣十足,喊出來跟唱美聲似的,還能有共振。
蘇晴沒忍住樂了:“小旎,你佟爸和周爸都這個年齡了,怎麽還這麽膩歪?”
小旎捂臉道:“讓你見笑了……”
屋子裏頭,佟頌墨正研究到關鍵點,被突然來了一句聲音給嚇得差點腦子裏的靈感都沒了。
偏罪魁禍首還直接推開門,一下子從他的後背將他抱住了,更是氣得佟頌墨一陣火氣上湧,扭頭就踹了他一腳,道:“出去!關門。”
“你不想我?”周翰初此次出門去處理工作,走了足足得有半個月,他每日裏是茶不思飯不想的,以為回來兩人能好好地聊上一會兒天,萬沒想到佟頌墨滿心思的撲進自己的醫學研究中,根本一點都不稀得搭理他。
恐怕還巴不得他別回來呢。
“想什麽想,你還回來什麽。”佟頌墨心裏全是自己的研究,抬了抬自己的老花眼鏡,冷著臉道,“蘇晴好像來了,你去陪陪他們。”
周翰初一愣:“蘇晴來了?怎麽沒看到他們?”
外麵的蘇晴和小旎:“……”
您這是滿心滿眼裝著旁人,沒把我給放心上呀。
周翰初前些年退休後,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間下海做起了生意,這把生意做死了倒不說什麽了,偏偏他還極有經商天分的將生意給做起來了,明明該過頤養天年的生活,沒想到居然開始忙起來,總是出差出差的,害得他與佟頌墨聚少離多,這一年又開始計劃要把生意讓出手,打起了周佟旎的主意。
佟頌墨卻想讓周佟旎學醫,總之為這事,周翰初和佟頌墨沒少拌嘴,不過周佟旎也都當個樂趣瞧瞧,畢竟她不想學醫也不想經商,就想當個教書育人的老師,為祖國未來的花朵多做點貢獻。
更何況,眼下佟頌墨和周翰初的身體都比三四十的人還好,她又還年幼,來不及想那麽多。
周翰初被佟頌墨趕出來,這才分心思到外頭去,看見了坐在石凳子上摘菜的蘇晴和周佟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