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了。

一大早,院中便有掃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似無的臘梅花香從窗縫裏鑽進來,進了鼻子裏好似喚醒了全身的憊懶。佟頌墨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頂。

他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可因為沒做夢,睡得昏沉,竟有一種整個人如獲新生的感覺。

“我自己的人自己照看,與你何幹?”

“周將軍這話就有些傷感情了啊。那頌墨還是我好兄弟呢,我就進去看他一眼,怎麽了?”

“周將軍,畢竟我們也來了兩日了,你這一直不讓我們見人,確實有些不太合適啊……”

……

刻意壓低的爭吵聲在外響起,佟頌墨聽出是周翰初、蘇謹以及柳妗妗三人。

他撐著床麵,費力的半坐起來,靠著床頭,本想說句話,可剛剛開口,便是一陣洶湧的咳嗽傾瀉而出。佟頌墨一連咳嗽了好幾下,如此微小的動靜,竟也被外頭的人給捕捉到了。

爭吵幾乎是瞬間停止了,先推門而入的是周翰初,緊接著是蘇謹以和柳妗妗。

“佟佟!”周翰初將手中的碗隨意擱置一旁,裏頭的粥灑了一半在桌子上他也顧不上了,隻上前一下握住他的手,開始摸他的額頭是否退燒,“你醒了?可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看看……”

“我沒事,你……”

佟頌墨搖頭想說句什麽,可剛一張嘴周翰初就立馬道,“你先睡會兒,我去找醫生。”

於是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佟頌墨好不容易等來了醫生,本以為周翰初要找西醫,沒想到來的竟是冀老先生,看他的模樣,精氣神比他還更好一些似的。

冀老先生雙手負背,走近瞧了瞧佟頌墨的氣色,然後又把了把他的脈,微微頷首:“燒退了,毒也消得差不多了,沒什麽大問題了。”

周翰初這時才徹底鬆了口氣。

“冀老先生,您無礙吧?”佟頌墨咳嗽兩聲,詢問道。

冀老先生長歎一聲,說:“本來是沒什麽大礙的,就是被你這位周將軍煩得我快犯心悸了!一日三餐似的頓頓不落來盤問我你到底什麽時候能醒,到底有沒有後遺症,這可叫我怎麽回答他?現在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我也能安靜一日了!”

佟頌墨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的笑笑,道:“他也是關心則亂……”

“什麽關心則亂啊,我看他就是想將你給捆在身邊,不讓任何人看到才是!”蘇謹以也插嘴道,“我們都來了兩日了,他見也不讓我見你一麵,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倆要對你做什麽壞事呢。”

連柳妗妗都有些不滿:“是啊,我覺得我也沒招惹過周將軍啊。”

回頭一看,周翰初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行了,偏生被這兩人告黑狀他還不敢多說什麽,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

“許是他亂了陣腳,也沒想那麽多。”佟頌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咳嗽好幾聲,道,“行了,你們先回去吧,人太多,我也悶得慌。”

蘇謹以難以置信道:“你這就讓我們走了?”

柳妗妗也有些詫異:“佟大哥?”

佟頌墨掩唇悶咳,做出一番不好解釋的模樣。那蘇謹以和柳妗妗對視一眼,一時無言,也隻好扶著冀老先生轉身出了門,留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時間。

周翰初一屁股坐在床側,剛要開口與佟頌墨溫存兩句,就見佟頌墨躺倒下去,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了。

他本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合著佟頌墨是給他麵子,不在別人眼前同他生氣。

“我錯了。”周翰初說對不起說得比誰也快,曾經對於他來說很難以說出口的三個字,如今如同家常便飯一般,“我覺得你身子不好,若太多人進來打擾,會不利於你的恢複,所以這段時日才親力親為,自己來照顧你。”

佟頌墨頭也不回,懶懶的輕哼一聲:“僅此而已?”

“……”周翰初嘴硬道,“不然呢?”

“周翰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佟頌墨扭頭看向他,似笑非笑的說到,“你無非是介意謹以跟我走得過近,心裏還是過不去那個檻罷了。”

周翰初被說中心聲,臉色紅一片白一片,也咳了兩聲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我早同你說過,我與謹以當真隻是好兄弟的關係,你又何苦如此風聲鶴唳,”佟頌墨長歎一聲,道,“我見過吃醋的,卻沒見過像你這般醋意能這麽大的,這都多久了,你怎麽還記得這事兒啊?”

周翰初終於悶聲道:“我見著他,便想起你為了與他私奔,把我一人扔在那婚宴上。你可知我當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那事情發生後,其實兩人一直都沒有坦誠布公的好好聊聊,如今終於有了機會,佟頌墨也覺得理虧。

甭管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景,他也不該將阿姐推出去假扮成自己,害了阿姐,也傷了周翰初。

佟頌墨握住他的掌心,低聲道:“抱歉。我以後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

“以後?”周翰初笑了兩聲,道,“佟佟,你這是答應我了?”

佟頌墨沒反應過來:“什麽?”

“答應我再辦一個婚宴?”周翰初道,“如今雖然沒有全城的百姓為你我見證,但找幾個親朋好友一起看著也是頂好的。”

佟頌墨望著他,突然之間覺得有幾分恍惚——他以為周翰初不會再提此事,也有些遺憾的做好了自己作掉了自己婚宴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周翰初竟然還惦念著。

而他又何嚐不是一直惦念著呢。

周翰初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朵玫瑰花,遞上前,單膝跪地,鄭重其事的看著他,道:“佟佟,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佟頌墨咽下一口唾沫,他很想冷靜的思考一下,但身體告訴他他不想再思考了——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答案,也隻會有一個答案。

佟頌墨認真的點了點頭,鄭重道:“我願意。”

這樣的求婚或許很簡單,但在佟頌墨看來,已經是極盡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