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終究不是一位昏庸的皇帝。漢武帝晚年時期的思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多欲政治改弦更張為養民官民與民休息,進入了反省期。
漢武帝即位不久,先後發動了二十餘次大規模的對外戰爭。漢武帝在位前期,匈奴無疑是漢朝邊疆上最大的勁敵。漢武帝依托“文景之治”以來所積累的物質基礎,加之進行一係列改革,實現國內穩定局麵的鞏固。
漢武帝於元光二年(前133 年)至元狩四年(前118 年),相繼派出衛青、霍去病北擊匈奴。經過奮戰,大破匈奴主力,迫使匈奴向北遷徙,匈奴很長時間內無法再對西漢邊境構成威脅。直到征和三年(前90 年),李廣利出師匈奴不利,漢朝對匈奴的戰爭長達四十餘年之久。
同一時期,漢武帝遠征大宛,降服西域,收複南越,吞並朝鮮,廣開三邊,四處出征,大肆開疆拓域,戰爭連年不斷。這些戰爭使國家財力耗竭,國庫空虛。
元狩四年(前119 年),衛青、霍去病大舉深入進攻匈奴這一戰役,漢武帝僅僅對有功將士的賞賜就花費了50 萬錢,相當於漢政府當時全年的總收入,其他軍備損耗和糧草運輸費用還沒有計算在內。而且造成了大量的人民死於戰爭。漢王朝的國土雖然增至萬裏,但人口卻減少了一半。
而對內,漢武帝又好大喜功,奢侈無度,大修宮殿,廣置苑囿,封禪祭祀,尋藥覓仙,四處巡遊,無數的財富都被白白揮霍掉了。又如元封元年(前119 年)的那次泰山封禪大典,漢武帝整個行程近兩萬裏,沿途“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錢金以巨萬計”。各方麵的開支耗盡了國家的金錢。
由於漢武帝連年對外用兵和肆意揮霍,國庫已經空虛。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彌補日益空虛的國庫,漢武帝又采用了桑弘羊執掌全國財政,將鹽鐵實行壟斷專賣,並出賣爵位,允許以錢贖罪,使國家經濟好轉,但使吏製進一步腐敗。徭役和賦稅剝削,致使廣大勞動人民無法忍受,他們隻得四處流亡,使農業生產遭到嚴重破壞。
每逢災年,都有許多農民被餓死、凍死,甚至出現“人相食”的局麵。
這些情況在漢武帝初年就存在,在其統治後期更加嚴重,史不絕書。
例如元鼎二年(前115 年)三月:“大雨雪。夏,大水,關東餓者以千數。”元鼎三年:“三月水冰,四月雨雪,關東十餘郡人相食。”元封四年(前107 年)夏:“大旱,民多死。”
漢武帝雖然試圖抑製豪強地主的發展,但土地兼並卻始終沒有停止,大批農民不斷破產。無法生活的流民,以各種方式進行反抗鬥爭,嚴重地危及了西漢王朝的社會秩序。形成了“官曠民愁,流民愈多,盜賊公行”的局麵。
走投無路的農民隻好揭竿而起,武裝反抗封建統治者的剝削、壓迫。最終引發天漢二年的農民大暴動,這次暴動波及整個關東地區,規模浩大、來勢凶猛。地方官府無法控製局麵,漢武帝被迫孤注一擲,采取非常措施,派遣直指使者赴地方鎮壓農民暴動,發兵分部追捕,大肆斬殺暴動參與者。
漢武帝又頒布“沈命法”,該法規定:盜賊興起而沒有發覺;發覺了而不去剿捕,或剿捕盜賊的數量沒有達到規定的標準,各級主管官吏將受到嚴懲,二千石及以下的一律處死。
此法導致地方小吏害怕被誅而不敢上報農民起義情況,郡守、國相也因懼怕牽連而相互隱瞞事實真相,相互蒙混,致使農民起義越來越多,局勢更加動**不安。雖然專製權威取得了成功,但釀成農民暴動的根本原因並未消除,隱患仍舊存在。
對於國內這種嚴峻至極的形勢,漢武帝早有覺察,他明白統治人民必須剛柔兼施,不能一味殘酷鎮壓,還要輔以仁政,讓百姓休養生息。
可是,漢武帝有自己獨到的打算,他想在自己統治期間內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而讓承繼後世的帝王來“守文”。因此,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四處征伐“不得不擾民”,不能永遠這樣做下去,但他想在此生把文治武功完成,而讓太子去守成,改變政策,與民休息。
所以,漢武帝當時決定繼續施行自己的統治方針,尤其是在對外關係上,始終保持著勢不可擋的攻擊勢頭。但是,到了征和(前92―前89 年)年間,不願改弦更張的漢武帝卻被巫蠱之禍徹底打亂了部署,太子被迫自殺。
不久之後,漢武帝發覺巫蠱事件大都是亂臣故意製造的冤案,這才明白太子劉據的冤情。但太子已死,悔恨不及了。
而征和三年(前90 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受命出兵五原伐匈奴的前夕,丞相劉屈氂與李廣利合謀立昌邑王劉髆為太子。後劉屈氂被腰斬,李廣利妻被下獄。
此時李廣利正在乘勝追擊,聽到消息恐遭禍,欲再擊匈奴取得勝利,以期漢武帝饒其不死。但之後兵敗,李廣利隻得投降匈奴。種種打擊使漢武帝心灰意冷,對自己過去堅持的施政主張開始動搖。在統治思想上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表現在行動上則是他對自己一貫堅持的統治政策的改變。
征和四年(前89 年)三月,漢武帝帶領臣下出巡到钜定,在事先準備的小塊田地上親耕,以示重視農本。他對大臣們說:“朕自即位以來,做了許多狂悖荒唐的事,使天下百姓愁苦不已。”他表示追悔,並宣布“從今以後,國家大事凡有傷害百姓、浪費天下錢財的,統統罷免!”
田千秋見皇上追悔以前的過錯,於是便上奏道:“方士多言神仙之事,但很少有顯驗之功,臣請求皇上將他們一律罷黜。”
漢武帝表示讚成。於是下詔將身邊的方士和各地迎候神仙降臨的法師全部罷逐。此後,漢武帝深有所悟地對群臣說:“原來,朕被這些方士愚惑,屢屢受騙上當。天下哪裏有什麽仙人,都是胡言亂語!隻要節製飲食,服些藥物,即可減少疾病了。”
這時,搜粟都尉桑弘羊和丞相禦史建議說道:“皇上,西域有個地方叫輪台,有沃土5000 頃,臣建議派軍士前去駐地屯田,可招募百姓去邊疆開墾,今後所得收入可解國庫空虛之危。”
按照以往,這樣的建議,漢武帝肯定是一擊案就通過的,可現在的漢武帝一反常態,沉靜了一會兒,才語調緩緩地說:“桑弘羊所言是實,但是,連年征戰,賦稅繁重,現國庫空虛,百姓力竭,如果再派軍士到輪台屯田,去興建亭障,再征集百姓去疆域開墾荒田,能不能增加收入還不敢說,然輪台距京有千餘裏,如果再讓士兵遠勞,百姓奔波,那實在是太擾民了。”
漢武帝還批評了桑弘羊等人的建議,然後頓了一下,說道:“說實在話,我前幾年派李廣利去西征,戰士們死的死,逃散的逃散,現在又要讓他們去遠征,這實在是太不體恤人了。”
眾大臣都被漢武帝的話驚呆了,皇帝第一次自省了,終於開始體恤百姓了。同時,漢武帝下詔承認遺忘戰爭正常的錯誤,同時要調整政策,認為當務之急應是與民休息,執政理念發生了重大變化,史稱《輪台罪己詔》。
在這篇《輪台罪己詔》中,漢武帝首先深切地檢討征和(前92―前89 年)年間西征的失誤,說:
前些時,有關部門奏請要增加賦稅,每個百姓多繳30 錢,用來增加邊防費用,這樣做會明顯加重老弱孤獨者的負擔。如今又奏請派兵到輪台去屯田,輪台在車師以西一千餘裏,上次開陵侯攻打車師時,雖然取得了勝利,迫使車師王歸降,但因路途遙遠,糧草缺乏,死於路上的就有數千人,更何況輪台還要往西呢!
過去朕是一時糊塗,單憑一個名叫弘的軍侯上書說,匈奴人捆住馬的四蹄,扔到城下,說要送馬給我漢朝,再加上匈奴長期扣留漢使不讓回朝,所以才派貳師將軍李廣利興兵征討,為的是維護漢使的威嚴。
古時候,卿大夫提出的倡議,都要先求神問卜,得不到吉兆是不能施行的。因此,貳師將軍這次出征前,朕曾普遍地征詢朝廷諸位大臣和某些地方長官的意見,他們都認為:“匈奴人捆縛自己的戰馬,是最大的不祥。”或者認為:“匈奴人是向我國顯示強大,而實際上他們的力量並不充足,隻不過是故意向人顯示自己力量有餘而已。”
那些負責求神問卜的方士和星象家們也都認為:“是吉兆,匈奴必敗,機不可失。”又說:“遣將北伐,至山必勝。卦辭顯示,諸將中,以派貳師將軍前去最為合適。”所以朕派遣李廣利率兵出征,並告誡他務必不要深入匈奴腹地。
可誰曾想,那些計謀和卦辭全都與事實相反。後來抓到的匈奴人說:“匈奴人捆縛戰馬,是為了對漢軍進行詛咒。”匈奴人常說:“漢雖強大,但漢人不耐饑渴,匈奴放出一隻狼,漢軍就要損失千隻羊。”等到李廣利兵敗,將士們或戰死,或被俘,或四散逃亡,這一切都使朕悲痛難忘。
接著,明確批評屯田輪台的建議:如今又奏請派人遠赴輪台屯墾,還要修築堡壘哨所,這是勞民傷財的建議,朕不忍聽!負責民族事務的大鴻臚還建議招募囚犯護送匈奴使者回國,以封侯作為獎賞,讓他們刺殺匈奴單於,以發泄我們的怨憤,這種見不得人的事連春秋五霸都恥於去做,更何況我們大漢王朝呢!
況且匈奴對投降他們的漢人要全身嚴密搜查,怎麽可能行刺匈奴單於呢!當今最重要的任務,在於嚴禁各級官吏對百姓苛刻暴虐,廢止擅自增加賦稅的法令,鼓勵百姓致力於農業生產,恢複為國家養馬者免其徭役賦稅的法令,用來補充戰馬損失的缺額,不使國家軍備削弱而已。
各郡、國二千石官員都要製定本地繁育馬匹和補充邊境物資的計劃,在年終呈送全年公務報告時一並報送朝廷。朕自即位以來,幹了很多狂妄悖謬之事,使天下人愁苦,朕後悔莫及。從今以後,凡是傷害百姓、浪費天下財力的事情,一律廢止!
漢武帝在這裏深刻地檢討了征和年間西征的失誤,對自己窮兵黷武表示追悔,同時堅決地表示了要改變弊政,推行“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與民休養生息的治國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