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活人的世界,前往死人的世界,就如同從小池塘進入大海。

藍彧與粟業也不知道,在浩瀚的死人界裏,能否找到足以關閉亡靈世界之門的存在。

他們的第一場旅途開始。

冥燈驟然亮起,照亮了一片冷白色的天地。

整體基調是冷白色的,但卻還是能夠看清楚其他顏色。

“有點涼啊……”

陡然從夏天來到冥界的某一處,讓粟業有些寒冷。

雖然是天人境的體魄,但溫度的變化卻依舊覺得敏感。

這是一間辦公室。

但不是那種私人性質的辦公室,而是那種集體辦公的環境。

冥燈的燈油瞬間耗盡。

但見底之後,又開始慢慢的恢複。

與此同時,藍彧和粟業都感覺寒氣入體,在啃噬著自己。

“真是有趣的體驗。這就是冥染麽?”

粟業感受著自身變化,藍彧觀察著環境。

這是一間多人辦公室,但此時辦公室裏燈光隻亮了一盞,一個孤魂正在加班工作。

“根據徐夫人的說法,冥燈會有一定幾率,幫助我們吸引到與我們有緣的鬼魂。”

“不過這都是概率說,很顯然,這個幾率很低,我們遇到的這個鬼魂,對我們毫無用處。”

粟業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個程序員。

程序員死於加班。

藍彧說道:

“你可以使用你的能力,去窺探他的記憶麽?”

粟業點點頭,決定嚐試一下。

“反正也沒事做,畢竟還得等燈油填滿。”

一切如徐夫人所言,進入一個場景後,就會消耗燈油,需要燈油重新填滿,才能離開。

這無疑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粟業和藍彧都隻能期待,冥燈真的可以發揮出那微末的概率,將二人帶到真正有價值的人麵前。

眼下,粟業來到了那個瘦削麵容,精氣神全無的亡魂身旁。

“輕微的觸碰,應該不會讓冥染值變高。”

粟業已經觸碰到亡魂。

這是冥界,亡魂是有實體的,隻不過觸碰起來,像是在摸一塊千年寒冰。

粟業都感覺到,僅僅是觸碰,技能察覺到那種靈魂深處的冷。

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

粟業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窺探記憶。

死人沒有記憶。

“奇怪,是因為死了,所以沒有記憶麽?”

藍彧聽著粟業這句話,就知道粟業已經沒有辦法了。

天人境的史學家,在這種地方居然無法改變什麽。

“或許,我們本就身處在記憶裏,臨死前他的記憶裏?”藍彧看向周圍說道。

粟業點點頭:

“這就難辦了,我的能力居然失效了。我們還是得趁著燈沒有填滿之前,多探查一點情報的。”

“雖然這家夥隻是一個加班猝死的打工人,可萬一有什麽有價值的情報呢?”

藍彧說道:

“讓我試試,扒光他的衣服吧。”

粟業恍然:

“對哦,你有趨宜的能力。真是不錯。”

亡靈其實本質上屬於精神體,隻不過在冥界有了實體。

而精神體,且是亡靈這種特殊單位,是天克一切精神類職業的。

至少粟業的史學家能力,對已經變成亡靈的單位是沒有效果的。

好在……

二人很不尊重屍體,選擇了脫下屍體的一件外套。

但藍彧套上那如同冰做的外套後,除了感覺到冷,便是許多回憶襲來。

程序員的名字叫陶泰。

是一家遊戲公司的美工,因為經常熬夜加班,身體早已經不行。

但為了孩子,為了妻子和父母,他還是不斷加班工作。

直到有一天,妻子發來短信,說想要周末的時候,一起出去周邊鄉鎮旅遊。

妻子希望丈夫能夠得到一點休息。

陶泰很開心,他死水一樣的生活,所有的波瀾都源自於自己的家人。

原本已經抗議身體,已經疲倦到極點的身體,又有了工作的動力。

但一切,都是回光返照。

陶泰死了,臨死前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心髒跳的不正常。

他想要給妻子打個電話,但是沒有來得及接通……

他就猝死了。

這便是陶泰的記憶。

藍彧感受完這段記憶後,燈也填滿了。

粟業打個響指:

“走吧,下一個場景。這果然是個純嗎嘍。”

藍彧麵色不善的看向粟業:

“這就是普通人,你沒必要嘲諷。”

粟業笑道:

“我可不像你那麽虛偽,我都有超能力了,我還幹嘛要代入普通人視角?”

“第一次感受記憶?建議你冷漠一點,不要太把別人的記憶當回事,否則你會陷進去的。”

藍彧倒也不否認粟業的話。

“下一個場景吧。”

冥燈點亮。二人開始了漫長旅途的第二站。

和上一站一樣,依舊是無關之人,冥界的大佬很多,但更多的還是普通人。

這一次是一個死於車禍的人,司機酒駕,他是受害者。

藍彧感受到了死者內心的怨恨,開始意識到,的確不能讓這些記憶幹擾自己。

粟業在旁指點,教藍彧怎麽迅速的找回自己的記憶,讓自己的記憶做主導。

有司馬懿這種玩弄記憶的高手在,藍彧的淺嚐輒止,終究沒有造成什麽影響。

第三站,是一個孩子,母親有些瘋癲,覺得生活不如意,老公不愛自己,或者說,沒有按照她的標準來愛自己。

在家撒潑打滾,最終發現老公沒有和以前一樣順從屈服自己,而是硬氣了一回。

於是帶著孩子跳樓了。

孩子很懵逼。

藍彧這次倒是沒有感受到怨恨,隻是感受到了恐懼。

在粟業的幫助下,這些恐懼很快被消解。

第四站,是壽終正寢的老人,這一戰可把藍彧折磨慘了。

因為突發死亡的人,記憶大多都隻是短暫的,隻是臨死前的記憶。

而這種慢慢老死的人,臨死前幾乎是回顧一生。

粟業發現藍彧有些不對勁,最終將藍彧的那身老人服強行扒下來,才讓藍彧清醒過來。

第五站……

第六站……

第七站……

全部都是普通人。

藍彧開始對記憶有些害怕,可是他不想遺漏什麽。

還是一次次體驗了很多人的死亡。

出軌被老公打死的,抑鬱症自殺的,消防人員為了救人卻意外殞命火海的,甚至還有被槍決的。

藍彧感慨,雖說人的收尾,都是死亡,但怎麽收尾,還真是五花八門。

這些人裏有他覺得死有餘辜的,也有他感到惋惜,恨自己不在現場,不能施以援救的。

第十九站。

是一處別墅裏,死者死前的記憶,極其讓人難受。

尤其是藍彧,他感到觸目驚心。

因為他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

粟業也沒有想到,會經曆這個人的死亡。

藍彧的前女友。

那個被精神病虐殺的前女友。

藍彧的拳頭握緊,顯然,冥燈真的將他帶到了與他有所關聯的場景裏去了。

隻是這個場景,讓藍彧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他不是害怕。

少女的叫喊聲撕心裂肺,最後遭受的痛苦,讓藍彧整個人憤怒而自責。

聽別人說,和親眼目睹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藍彧也顧不得增加冥染的風險,直接衝過去,將女孩記憶場景裏的那個瘋子給撕碎。

他們不是沒有這麽做過。

之前的場景裏,藍彧也想過,要將那個消防員救出來。

可他這麽做後,場景重置了。

死亡是無盡的輪回與折磨。

至少對於大多數靈魂來說是這樣的。

當藍彧撕碎了那個瘋子後,他發現場景也重置了。

他再次撕碎瘋子,再次重置……

反反複複了好幾次後,藍彧放棄了。

他捶地自責。

粟業笑道:“原來你喜歡的妞長這樣啊。”

這缺心眼的話,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就是要討打的。

但燈已經亮起,場景已經開始變化。

藍彧的拳頭最終沒有打向粟業。

新的場景到來前,冷白色的光霧裏,他冷冷看著粟業。

粟業說道:

“很內疚麽?很自責吧?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我拿你女友開玩笑不是第一次了。”

“還記得上次你錄製節目麽?有個女人言之鑿鑿說和你有過一腿。”

“我做的。”

“你之所以推薦馮恩曼做候選,讓臨襄市小分隊埋下禍患,甚至險些徹底汙染簡一一,也是我做的。”

藍彧的怒火已經到了極致。粟業卻話鋒一轉:

“你是演員,我是史學家,我打不過你。你要是想打我,可以。”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個世界就是有無端懷著惡意的人。”

“人們總說,恨一個人需要原因,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其實……”

“對於有些變態來說,沒有愛恨,一切都是出於快樂。誰能提防呢?”

“你的女朋友,不是因為你死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難。”

“收起你的憤怒吧藍彧。”

粟業能夠坦然的講出自己曾經做過的惡,倒是讓藍彧有些意外。

一番話後,藍彧其實也意識到……自己已經為女友報仇了。

那個瘋子死的比女友更慘。

他不需要自責,如果自責,便永遠記住這個女孩就好。

第十九站。

這一站的死者,是一個舊曆者。

他叫餘笙。

職業是浪人,每天醒來,都會穿越到一個不同的人身上。

可以說,對於喜歡體驗各種人生的人來說,這個職業非常好。

藍彧驚訝的發現,餘笙竟然是被秦澤救下的那個學生。

在井泉學院裏,告訴秦澤學院有古怪的,正是餘笙。

隻是沒想到,餘笙居然死了。

餘笙的運氣很倒黴,倒黴到穿越到了一個離死亡還有三分鍾的人身上。

藍彧都一陣無語……

這職業風險確實高。

昨天還是億萬富翁,在泳池派對裏和世界巨星開派對,今天就變成了離死亡還有三分鍾的老人。

心電圖波動歸於寂靜的瞬間——

藍彧可以想象餘笙那種鬱悶與恐怖。

就這麽……被自己的職業坑死了?

粟業皺眉:

“我感覺我的身體冷的快沒有知覺了。我們運氣太差了吧!這都多少站了,一個有用信息都沒有。”

藍彧沒有說什麽,隻是進入了下一個場景。

第二十一站。

這是一個小鎮的診所。

診所外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手裏拿著一本書。

他眯著眼睛,在曬太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是陽光過於耀眼還是怎麽的……

藍彧和粟業同時感覺到,這個醫生……在發光。

仿佛背後有聖光一樣,這個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

他微微一笑。

粟業隻感覺……這一笑對他有一種巨大的衝擊力。

簡直和耶穌一樣,有著某種精神係的力量將其包裹著。

不對……耶穌根本不能和這個人相比!

粟業大驚,往後退了幾步。

藍彧則注意到,這個男人手裏的書,名為《罪與罰》。

“這個小鎮始終寂靜,卻不想還會有外來者。歡迎歡迎。”

“讓我猜猜,你是來看病的麽?”

沒有任何威壓感。

粟業瞬間有些恍惚,自己剛才到底在糾結個什麽?在害怕什麽?

這個男人看起來人畜無害,且有著連藍彧都比不上的俊秀麵容。

藍彧說道:

“您是醫生?”

“嗯,我會一點微末的醫術,比如我知道,你的朋友出了一點問題。”

醫生看向了粟業。

“裏世界是很玄妙的東西,你的裏世界被人修改過,你是為了這個來我這裏的麽?”

“真是讓人驚喜,能夠找到這裏來,除了那個騙子和我兒子,這漫長的歲月,就沒有人來看過我了。”

醫生顯然對於能夠見到新麵孔,感到很高興。

但粟業和藍彧卻是一驚。

藍彧知道,粟業的某些地方被秦澤修改了,算是強行的“改邪歸正”。

但秦澤的手段高深莫測,連秦澤自己都不知道。

甚至連盤古都看不出來,否則也不會讓粟業混入其中。

粟業更是清楚,自己的情況根本不可能被外人看出來。

因為秦澤的手段,是他聞所未聞的,是借助舊曆層麵的力量才可以辦到的東西。

但眼前這個男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最關鍵的是,粟業完全感覺不到這個男人的氣息。

這並非是因為對方死了。而是對方能夠徹底收斂。

這仿佛一種境界的碾壓。

粟業心跳有些快,難不成真遇到了某個亡靈大佬?

“別害怕,看起來你很滿意現在的自己,那麽你們不是來治病的?”

男人笑起來,那該死的魅力讓藍彧都覺得……自己長得是多麽的普通。

“騙子跟我說的話,我不是很相信,畢竟他一直想騙我來著。”

“能不能和我講講,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麽?”

藍彧猜測,這或許是先遣時代的某個強大存在,或許實力接近舊曆主宰。

他問道:

“您是……舊曆主宰麽?”

醫生摸了摸下巴,那種想要騙人的欲望上來了,但他還是按耐住了。

“不是,我所在的時代,好像沒有這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