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獵獵,雪浪無涯。
敖天與海振興在海中的趕路仍可用“飛行”來形容。
隻有在海裏小龍人最自在,他的感覺最敏銳。海水裏的鹽分給他的身體注入活力,他的雙角無比舒暢地劈波斬浪,不再是空氣中的擺設。
他們不斷地遇見各種魚群。敖天喜歡從魚群中穿過,喜歡那種活潑的碰撞和摩擦。
現在他喜歡的碰撞又發生了,但這次遇見的是蝦群。
是些寸把長的小蝦,尾巴上點綴著鮮豔的紅斑。
敖天饒有興致地對海振興說:“可以叫它們‘杜鵑蝦’,因為那種紅色很像杜鵑花。”
海振興笑道:“殿下想這樣叫它們當然沒什麽不可以,不過它們本來是有名字的。”
“叫什麽?”
“火山蝦。”
“它們跟火山有關係嗎?”
“有關係,這地方離赤岩海山已經不很遠了。赤岩海山是一座比較懶散的海底火山,爆發周期比較長。在它爆發前的100年間,火山蝦通體紅色。火山爆發後,火山蝦身上的紅色漸漸退化。100年後蝦須變白,200年後蝦尾也白了,300年後通體白色。”
敖天問:“那為什麽現在的蝦尾又出現紅點子?”
“這說明新一輪的爆發又慢慢接近了。”海振興說,“其實海水的溫度已經在升高,我們不覺得,但敏感的火山蝦已經有所反應。200年後蝦須會重新變紅,300年後又紅遍全身,400年時火山再爆發,以後周而複始。”
“那,海伯,聽說赤岩巨靈睡在火山裏,他的一舉一動會對火山有影響吧?”
“赤岩巨靈身軀龐大,能量驚人,是能夠促使火山提前爆發的。但這麽大的身軀要動作起來,需要長時間的能量蓄積,所以他總是酣睡不醒。但他一般也隻是在火山爆發時被吵醒,伸伸懶腰後再躺下去,等火山灰落下來成為他下一輪長眠的蓋被。”
“那,”敖天又問,“赤岩巨靈睡多醒少,我父親又是怎樣把聖杯碎片托付給他的?”
海振興說:“這就需要計算赤岩巨靈的睡眠周期了,你父王就讓我計算。好在赤岩巨靈的睡眠周期和火山的爆發周期基本同步,你父王就在聽見一聲‘轟’以後立刻趕過來,等他把神器碎片交付妥貼,火山灰被子正好落下。”
他們一邊交談著,一邊進入了目標海域。
這裏的海水特別澄澈,他們十分清晰地將這座深海火山收入眼底。
於是下潛,下潛……
火山口越來越接近,越來越巨大。
他們看見一股股的水泡成雙地泛起,伴隨著水泡傳來沉悶的聲響。
毫無疑問,這是赤岩巨靈在打鼾。
除了鼾聲,他們還聽見別的聲音。
他們看見火山口的大樹上盤繞著一條大蛇,這蛇長著人頭和人手,她還拿著一支笛子在吹。
她就是囚魔堡三大魔囚之一的蛇魔。
敖天和海振興趕緊隱蔽到珊瑚叢後。
音樂在水中的傳播效果有別於陸地,聽起來既遙遠又清晰。
蛇魔不緊不慢地吹著笛子。
敖天對海振興悄語:“海伯,您從蛇魔的吹奏中發現了什麽?”
海振興反問:“殿下發現了什麽?”
敖天說:“這笛聲跟赤岩巨靈的鼾聲節奏一致,好像故意為鼾聲伴奏的。”
“對。”
“這說明蛇魔在這兒吹笛不是出於閑情逸致,也不是傷心失戀了,她要影響赤岩巨靈……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蛇魔要奪取神器碎片,這樣吹吹笛子就能達到目的了?”
“蛇的心思陰暗多詭,不易猜測。”
“海伯,”敖天建議,“我們不如變回原形,悄悄進入火山口,接近巨靈觀察一番。”
海振興同意了,“嘩啦”一聲,當即變回鯰魚的原形。
敖天也變回了龍形。
“但你的身體太大,容易引起注意,”海振興提醒敖天,“把身體變小一些吧。”
敖天就把身體變小一些。
“最好再小一些。”
這條小龍又變短變細。
“再小一些……”
最後小龍像一條海鱔了。
變回原形的敖天和海振興在蛇魔的眼皮底下遊進火山口。
他們順著成雙水泡的冒出方向不斷下潛。
鼾聲越來越粗重。
他們終於看見了赤岩巨靈。
在火山口的底部,他趴在那兒。
主仆二人恢複了人形。
敖天看著巨靈議論道:“這睡姿真不雅。”
海振興說:“也不利於健康。”
“不過,”敖天說,“他用這種姿勢睡覺,會不會還有別的考慮?”
“殿下是說,他可能為了保護聖杯碎片?”
“嗯,不過沒法證實……海伯,”敖天忽然凝神道,“你聽,蛇魔的笛聲有了變化。”
“真的呢。”
笛聲的節奏不再與鼾聲完全合拍,它略略加快,顯得紊亂起來。
這時赤岩巨靈的眉頭皺起,鼾聲也不那麽均勻順暢了。
敖天說:“我明白了。蛇魔先讓巨靈習慣了和諧的笛聲,然後故意搞亂節奏,使巨靈不能安睡……”
“是啊,”海振興說,“你看巨靈在動彈了。”
蛇魔的笛聲越來越急速,越來越刺耳。
赤岩巨靈神情煩躁,開始翻身了。
當巨靈翻過身來,敖天指著他的肚子說:“海伯,你看。”
巨靈的肚臍眼裏像有什麽東西。
不一會兒,肚臍裏伸出兩個鉗子。
敖天叫道:“螃蟹!”
他伸手去逗螃蟹,螃蟹舞動大螯氣勢洶洶。
但螃蟹並不爬出來。
海振興說:“這是寄居蟹。”
敖天覺得稀奇,他隻知道螃蟹會寄居在海螺和貝殼裏,沒想到也可以寄居在肚臍眼裏。
敖天道:“書上說這叫‘共生現象’,互助互利,肚臍眼為螃蟹提供住所,螃蟹為肚臍眼當門衛……對了,我忽然想到,肚臍眼裏有什麽需要守衛的呢?難道珊瑚聖杯的碎片就藏在裏麵?”
海振興說:“很有可能!”
正在這時,尖厲刺耳的笛聲驟然停止。
赤岩巨靈皺起的眉頭鬆弛開來,他重新陷入沉睡。
持笛的蛇魔翩翩降臨。
她直接走向熟睡的巨靈。
她伸出曼妙多姿的手指,撫摸寄居蟹。
寄居蟹毫不客氣地擺動大螯,狠狠夾住了蛇魔的手指。
蛇魔的手指立刻出血了,流出的是藍血。
這當然是毒血,寄居蟹的螯頓時中了毒,這毒刹那間走遍蟹的全身,蟹被麻痹了。
但那隻咬住手指的蟹螯仍未有半點放鬆。
蛇魔冷笑一下,將寄居蟹拖出肚臍眼,然後甩得遠遠的。
這時蛇魔才看了看敖天,問他:“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美妙的樂曲,雖然很美妙,卻並不發出聲音的?”
敖天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
蛇魔說:“今天就讓你有機會領略。”
蛇魔曼妙的手指又將木笛舉至唇邊。
她微微一吹,木笛邊迸出了綠芽。
原來,枝葉的伸展便是無聲的樂曲。
木笛長出的枝條上開始綻放花朵。
很快,花朵綴滿枝頭。
鷹魔從唇邊移開笛子,一口吹起滿枝的花朵。
火山口內花如雨下。海振興躲避不及,有兩片花瓣粘在他的額頭和腮邊,敖天的眉間也粘上一片。
敖天舉手拂拭,粘在臉上的花瓣已抹不掉了。
敖天指著海振興臉上的花瓣問:“你是不是覺得有點涼?”
“是,”海振興打著哆嗦,“冰寒入骨……”
臉上的花瓣轉眼間變得焦黑。花瓣飄落,留下醜陋的黑斑。
敖天急忙打開寶扇匆匆尋找……
蛇魔說:“你這是臨陣磨槍。想找到去除黑斑的辦法嗎?別費事了,我來幫你解決。”
蛇魔重又將笛兒舉至唇邊。
但這次她不是吹笛,而是吸笛。
隨著蛇魔的吸氣,地上的花瓣全都飛了起來,飛向它們剛離開的枝頭。
然後花朵收縮成花苞,繼而鑽進枝條不見了。
枝條也越來越短,一根一根鑽進木笛。
蛇魔又吸了一口氣。那幾塊黑斑從敖天和海振興臉上揭了下來,飄啊飄的,跟花瓣一樣被吸入魔笛。
蛇魔收起笛子對敖天說:“現在你們臉上光鮮了吧?不過,被吸走的不僅是黑斑呢。”
的確,敖天現在覺得渾身無力,寸步難移……
他眼睜睜地看著蛇魔將手伸進赤岩巨靈的肚臍眼,掏啊掏。
蛇魔掏出了聖杯碎片。赤岩巨靈毫無覺察,酣睡如故。
“醒醒,醒醒啊!……”
敖天想叫醒巨靈,但他的嗓音微弱,夢囈般的,完全無濟於事。
蛇魔想轉身走開前,注意到赤岩巨靈的腰間係著一個海螺。
“這個海螺應該可以吹響吧?”愛好吹奏的蛇魔來了興趣。
她解下海螺端詳一番,對巨靈說:“以你的噸位,這個海螺小了些,與你不相配,它倒可以當我的樂器,讓我把它帶走吧。”
蛇魔冷笑地向敖天揮動著聖杯碎片和海螺,一邊緩緩浮升。
她把冷冷的聲音留給主仆二人:“你們就待在這裏吧。魔笛已經顯示了神奇的吸力,你們頭腦裏的一點殘留意識會像煙霧一樣很快散盡……”
無能為力的敖天和海振興留在火山口底,半坐半臥地倚著岩壁。
他們的意識像屋簷的雨滴一樣斷斷續續,難以為繼。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衝進他們最後的視野——是那隻被蛇魔扔得遠遠的寄居蟹!
它拖著不便行走的軟綿綿的後半身,奮力爬向赤岩巨靈。
它爬上巨靈的腿……爬上它熟悉的肚皮……
它沒來得及爬進肚臍,就趕緊張開大螯來掐肚子上的肥肉。
“啊,啊。”
敖天和海振興感動地呻吟著……這螃蟹是想掐醒赤岩巨靈啊。
可是蟹螯的力量太有限,巨靈的夢之沉溺太不易擺脫。
海振興拚盡全力囁嚅道:“聽說,赤岩巨靈眼角有顆痣,一觸此痣,他會暴跳起來……”
寄居蟹便經過胸膛向巨靈的頭部進發。
攀爬下巴難度較大,而且亂蓬蓬的胡子牽扯阻撓著蟹足。
螃蟹好不容易爬上巨靈的左臉頰,卻發現左眼角沒有痣。
這時敖天支撐不住了,他的頭腦裏聲音遠去,影像模糊,終於一片空白。
海天之間,鐵毯疾飛而來。
派派對照著敖天畫出的簡圖,說:“下麵應該就是赤岩海山了。”
摩伊忽然豎起耳朵:“我聽見一種你們聽不見的聲音!”
伊爾問:“是不是次聲?”
摩伊說:“不是。”
大竹問:“是不是超聲?”
摩伊說:“也不是。說不清楚是什麽聲音。”
其實摩伊聽到的是蛇魔吸笛的聲音。
朝下俯視,小俠們看見了澄澈海水中的海底火山。
派派便對夥伴們說:“我們要收起鐵毯準備下海了。”
這時伊爾指著水下:“瞧,遊上來一條美人魚!”
大家興致盎然地睜大眼睛……結果很失望。
這根本不是什麽美人魚,而是蛇魔。
摩伊招呼蛇魔:“你拿著什麽?”
蛇魔一手舉起笛子,一手舉起海螺。
摩伊說:“你那海螺可以讓我吹吹嗎?”
蛇魔剛要遞過海螺,又縮回去——因為海螺裏麵放著聖杯碎片。
蛇魔便說:“你還是聽我吹吧。”
“嗚——”蛇魔吹響海螺。
火山口底,赤岩巨靈驚醒了。
對他來說,係在腰間的海螺確實嫌小,但他壓根兒就沒想吹它,這海螺是準備讓別人來吹的。如果他睡得太久了,或者並不太久卻需要他醒來了,別人就可以吹響這海螺。
現在,海螺聲加上聖杯碎片的振動穿透了層層碧波,有效地驅散了圍困赤岩巨靈的濃濃睡意,赤岩巨靈睜開了眼睛。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清理一下纏繞在眉目之間的那些海藻,他就被右眼角的劇痛刺得跳了起來!
右眼角的痣是碰不得的。
他身上的火山灰被子飛揚起來,澄澈的海水被攪渾了。海麵的陽光難以深入,火山底暫時成了昏夜。
他這一跳,使和他一起沉沉睡去的火山的血脈重新亢奮,重新奔流,重新左衝右突,重新一觸即發。
他感到渾身發熱。
於是他周圍的海水也升高了水溫。那些隻是尾巴上有紅點的火山蝦一下子遍體通紅了。
火山口成了個被迅即點燃的洪爐。這裏麵所有的熔漿和海水被掀到空中。赤岩巨靈很享受這種無與倫比的劇烈衝刷。
突然的火山爆發使蛇魔猝不及防。
她手上的海螺和聖杯碎片全都隨著這爆發不知飛向哪裏。
敖天和海振興也在爆發中飛出了海麵。
赤岩巨靈沒飛出來,他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