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孩子:昨天接一月十日來信和另外一包節目單,高興得很。第一,你心情轉好了,第二,一個月由你來兩封信,已經是十個多月沒有的事了。隻擔心一件,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對身心壓力太重。我明白你說的“十二小時絕對必要”的話,但這句話背後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倘使你在十一、十二兩月中不是常常煩惱,每天保持—不說多—六七小時的經常練琴,我斷定你現在就沒有一天練十二小時的“必要”。你說是不是?從這個經驗中應得出一個教訓:以後即使心情有波動,工作可不能鬆弛。平日練八小時的,在心緒不好時減成六七小時,那是可以原諒的,也不至於如何妨礙整個學習進展。超過這個尺寸,到後來勢必要加緊突擊,影響身心健康。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孩子,千萬記住:下不為例!何況正規工作是驅除煩惱最有效的靈藥!我隻要一上桌子,什麽苦悶都會暫時忘掉。

黃秘書已有複信,他留部工作已成定局。大禮服襯衫,他已托另一位同誌帶波。但這同誌眼睛開刀,可能要二月初離京;希望能在二月二十日以前到華沙,那麽還趕得及讓你帶著出門。因為我想,你往南斯拉夫是從捷克直接去的了。黃秘書說,你去年三月至七月的公費是:夥食八百元,零用三百元。你前信報告一共隻八百元,不知是怎麽回事?

我九日航掛寄出的關於肖邦的文章二十頁,大概收到了吧?其中再三提到他的詩意,與你信中的話不謀而合。那文章中引用的波蘭作家的話(見第一篇《少年時代》3~4頁),還特別說明那“詩意”的特點。又文中提及的兩支Valse[圓舞曲],你不妨練熟了,當作encore piece[加奏]用。我還想到,等你從南斯拉夫回來,應當練些Chopin Prelude[肖邦的《序曲》]。這在你還是一頁空白呢!等我有空,再弄些材料給你,關於Prelude[《序曲》]的,關於肖邦的piano method[鋼琴方法]的。

協奏曲第二樂章的情調,應該一點不帶感傷情調,如你來信所說,也如那篇文章所說的。你手下表現的Chopin[肖邦],的確毫無一般的感傷成分。我相信你所了解的Chopin是正確的,與Chopin的精神很接近—當然誰也不敢說完全一致。你談到他的rubato[自由節奏]與音色,比喻甚精彩。這都是很好的材料,有空隨時寫下來。一個人的思想,不動筆就不大會有係統;日子久了,也就放過去了,甚至於忘了,豈不可惜!就為這個緣故,我常常逼你多寫信,這也是很重要的“理性認識”的訓練。而且我覺得你是很能寫文章的,應該隨時練習。

你這一行的辛苦,當然辛苦到極點。就因為這個,我屢次要你生活正規化,學習正規化。不正規如何能持久?不持久如何能有成績?如何能鞏固已有的成績?以後一定要安排好,控製得牢,萬萬不能“空”與“忙”調配得不勻,免得臨時著急,日夜加工地趕任務。而且作品的了解與掌握,就需要長時期地慢慢消化、咀嚼、吸收。這些你都明白得很,問題在於實踐!

報告你一個好消息:音分院決定派譚露西、李瑞星二人參加舒曼比賽。譚手指壞了,還得休息一兩個月再練琴;不知怎麽會趕得及。李則現成的舒曼作品一支也沒有,什麽都得從頭預備。聽說必彈的有《協奏曲》,有《奏鳴曲》(任選一支),有Fantasy[《幻想曲》]或Kreisleriana[《克萊斯勒偶記》]等大型曲中任選一支。

爸爸

媽媽有幾個月不跟你寫信了,一方麵雜務繁忙,一方麵也實在是偷懶,有個那樣健筆的爸爸,媽媽就樂得疏懶了。可是每次看到你的信,也跟著你一樣憂,一樣喜,你生活上精神上有什麽波動,與我們是分不開的。陽曆年年底,本來爸爸的工作告一小段落,可以休息幾天。接著你的唱片來了,我們就緊張起來,郵局跑了兩次,由市委出了證明文件,沒有花一分錢就拿到了。聽到你的唱片,如見其人,能不動心嗎?還要招待朋友來聽,一遍兩遍,無論多少遍我是聽不厭的,心裏真像開了花的快樂。電台裏在一月二日拿去播送,爸爸幫著寫了些介紹的文章,朱健又請爸爸寫肖邦的生平,爸爸就日以繼夜地翻參考書,看肖邦的傳記,幾天內就趕出來了。我又跟著忙,幫他抄。這期間又忙著提關於高級知識分子的意見,從各方麵搜羅情報,盡量提,為了做好這件工作,爸爸是應該出些力的。所以事實上他一點也沒休息,反而工作緊張。

媽媽 一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