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孩子:前信提到向銀行查問匯港五十鎊時,將蕭伯母地址漏寫了Ground Floor幾個字,心裏老是忐忑不安,唯恐使你錯上加錯。她住的是九龍伯爵街5號地下。不知銀行如何答複。昨天收到你上月二十七日自都靈(Torino)發的短信,感慨得很。藝術最需要靜觀默想,凝神一誌;現代生活偏偏把藝術弄得如此商業化,一方麵經理人作為生財之道,把藝術家當作搖錢樹式的機器,忙得不可開交,另一方麵把群眾作為看雜耍或馬戲班的單純的好奇者。在這種渾濁的洪流中打滾的,當然包括所有老輩小輩,有名無名的演奏家歌唱家。像你這樣初出道的固然另有苦悶,便是久已打定天下的前輩也不免隨波逐流,那就更可歎了。也許他們對藝術已經缺乏信心、熱誠,僅僅作為維持已得名利的工具。年輕人想要保衛藝術的純潔與清新,唯一的辦法是減少演出;這卻需要三個先決條件:(一)經理人剝削得不那麽凶(這是要靠演奏家的年資積累,逐漸爭取的)。(二)個人的生活開支安排得極好,這要靠理財的本領與高度理性的控製。(三)減少出台不至於冷下去,使群眾忘記你。我知道這都是極不容易做到的,一時也急不來。可是為了藝術的尊嚴,為了你藝術的前途,也就是為了你的長遠利益和一生的理想,不能不把以上三個條件作為努力的目標。任何一門的藝術家,一生中都免不了有幾次藝術難關(crisis),我們應當早做思想準備和實際安排。愈能保持身心平衡(那就絕不能太忙亂),藝術難關也愈容易闖過去。希望你平時多從這方麵高瞻遠矚,切勿被終年忙忙碌碌的旋渦弄得昏昏沉沉,就是說要對藝術生涯多從高處遠處著眼;即使有許多實際困難,一時不能實現你的計劃,但經常在腦子裏思考成熟以後,遇到機會就能緊緊抓住。這一類的話恐怕將來我不在之後,再沒有第二個人和你說;因為我自信對藝術的熱愛與執著,在整個中國也不是很多人有的。
意大利怎麽老是隻有都靈一個地方邀請你?前年不是去過那兒嗎?羅馬、米蘭、佛羅倫薩等等還不曾有過接觸麽?提到洛桑(Lausanne)和日內瓦,萊芒湖與白峰的形象又宛然如在目前。一九二九年我在萊芒湖的另外一端,法瑞交界處的小村子“聖·揚高爾夫”住過三個多月;環湖遊覽了兩次。有一回是和劉抗伯伯、劉海粟伯伯等同去的。
聽過列巴蒂彈的Barcarolle [《船歌》],很精彩;那味兒有些像Prelude Op.45 [《序曲》作品第四十五號],想來你一定能勝任。
五月初倫敦Festival Hall [節日廳]的recital [獨奏會]節目是否與意大利的相同?
唱片迄無消息。下回出版新唱片,望立即弄兩張,用雙層硬紙夾好,放紙盒內,用航空寄回。唱片公司辦事都是靠不住的。
明天同媽媽去杭州小住幾天,上回還是一九五六年九月陪你去玩了一次。
近來我正在經曆一個藝術上的大難關,眼光比從前又高出許多(五七年前譯的都已看不上眼),腦子卻笨了許多,目力體力也不行,睡眠近十多天又不好了。大概是精神苦悶的影響。生就惶惶不安的性格,有什麽辦法呢?……
五、六月演出節目望即告知。沒有日程表在手頭,好像和你的生活失去了聯係。但願不久會收到你較長的信!Much love!
爸爸 五月九日
卡波斯夫人那兒還去請教嗎?林先生的畫她挑了哪一張?空下來還是聽聽她的意見為是。恩德是否住原處,也望告知!
上海今年陰雨連綿春寒不止,大好春光塌了一大半。近三天才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