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天空泛著絲絲紅霞,霜雪彌漫的大地沉浸著縷縷寒氣,投過迷霧的間隙,千絲萬縷般的光影灑落人間,冬日終於是快要過去了。

許約幻想著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一縷冬日的陽光,斑駁的光影映在他消瘦的臉上,溫暖舒適。

沈逢問許約:“嫂子,你真的,要走了嗎?”

許約點頭,他看起來精神很好,雖然瘦的連衣服都空****的,聲音啞的難聽極了,但是他還是對沈逢微笑著,很肯定的回答他。

“明天的火車票,我要去布達拉宮了。”

他向往著,那個神聖的朝拜之地。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一個人.........”

“沈逢,我不回來了。”許約對沈逢柔聲道:“你知道的,我會永遠留在雪山上了。”

沈逢沉默了,他自然是許約這一去,肯定是回不來,他的人生已經到了末尾了,奄奄一息,不過是去尋一個葬身之地罷了。

“這個東西給你。”許約從箱子中拿出一個印章。

沈逢詫異道:“這是爺爺的......”

許約說:“我那天故意把沈老爺子氣得發病,然後拿走了印章。”

“你!”沈逢怒道:“難怪,沈騫和我說怎麽也找不到半點痕跡。”

許約笑了笑,眼裏帶著些許的自信。

“我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受人擺布。”

“我知道,沈家出事,那就必須是要沈老爺子的私章,拿出你們的救命錢,這是沈以瑉告訴我的,所以,我把私章拿走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現在又要給我?”沈逢此時此刻才感覺,許約確實不是一直印象裏麵那個病弱的男子。

“這是嚴家與我的交易,可是.......”許約頓了頓,“嚴家的意思是讓把私章給他們,但是我爸爸的死,就是嚴家步步緊逼造成的,他們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還是要尋找一個替罪羊,我並不想幫他們,既然沈以瑉進去了,那麽現在你就可以反擊嚴家了。”

沈逢握著手中沉甸甸的私章,沉默了半晌才問:“你對得起我哥嗎?”

“他從來就沒有對不起過我。”許約一字一字的說:“沈逢,你也是見證者,你知道,他故意模仿嚴戎的筆跡,讓嚴家把所有的怒火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你也知道,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作為凶手,選擇沉默,然後威脅我,比我放棄了我夢想的大學,比我放棄畫畫,逼我放棄鋼琴,讓我在這個!”

許約突然提高音調,指著這棟豪華的別墅說:“讓我在這個樊籠一樣的地方,暗無天日的活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對他的愛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了。”

沈逢無話可說。

“你知道,我得胃癌的時候,其實一點兒也不難過,反而覺得解脫了。”許約紅了眼睛,“隻是遺憾,如果早知道,我的命這麽短,我爸爸就不該犧牲自己,來成全我。”

“和他道個別吧。”沈逢吐出一句話,他低聲哀求,“他對你的愛,是真的。”

“真正的愛,是不會有傷害的。”許約苦笑道:“如果你唄所謂的愛傷的奄奄一息,你就不會認為這是愛了。”

“我不會去看他,這輩子,他再也見不到我了。”許約釋然的笑了笑,“一切都結束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晚上的時候,許約哄年年睡覺。

他親吻年年的額頭,柔聲說:“小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以後年年要好好和沈逢叔叔生活。”

年年的小手勾住許約的頸脖,她帶著哭腔說:“我不要你走。”

“長大以後,每年都寫封信寄去布達拉宮。”許約對年年說:“我會回複你的。”

“真的嗎?”年年紅著眼睛問,“我長大了能去找你嗎?”

“可以啊,長大了以後,你就來找我。”許約說:“但是,你要乖乖聽話,吃飯的時候不要看電視,動畫片,每天隻能看一個小時,晚上睡覺不要踢被子,有心事要告訴身邊的大人........”

許約說著,眼睛便紅了。

他揉揉年年的小臉,努力對她笑著說:“如果你全部都做到了,我就允許你來找我。”

“一言為定!”年年伸出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許約在離開沈家別墅之前,還是去見了許閑。

他最放心不下的親人。

許閑的精神還是有些恍惚,但是總體來說,算得上是清醒。

“哥。”他喊許約。

許約就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走了,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許約說的很簡短,他怕自己舍不得離開。

正要拖著箱子走的時候,許閑叫住了他。

“哥,對不起。”許閑的聲音很啞,帶著哭腔。

“我不聽你的話,讓你失望了。”

許約緩緩回頭,看著淚流滿麵的弟弟。

“我知道,你就死了,你生病了都不敢告訴我........”許閑哽咽著說:“對不起........”

“小閑,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許約安慰他,“我很遺憾,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知道,我最大的希翼是什麽嗎?”

許閑抬頭看他。

“就是你能有一個無比美好的未來,替我,擁有一個自由美好的未來。”許約對他柔聲說:“答應我,好嗎?”

許閑哭著使勁點頭。

這些年,他對許約一直都是賭氣和仇恨,無論哥哥如何的委曲求全,如何的對他百般嗬護,他覺得這是該的,甚至以為許約在沈以瑉的身邊當著快樂的情人,但現在才知道,他的人生有多麽的不堪,深陷沼澤,無處尋光。

“哥,以後我會去看媽媽,去祭拜爸爸,也會繼續完成學業.......”許閑喃喃的保證著,而許約早已經提著行李,離開這座困了他五年的別墅。

——倒計時1天。

立春的那天,許約提著一個箱子,登上了前往拉薩的火車。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鐵路兩旁的樟樹一顆顆地向後掠去,遠處的山頭上,籠罩著淡淡的白霧,代表著岸風的遼闊海岸,也離他越來越遠,漸漸地火車速度加快,風馳電掣般地飛馳向前,許約抹去眼角的淚。

再見了,岸風。

火車中途的時候,許約接到了一個電話。

“小約........”沈以瑉的聲音很啞,他說:“你不要走,好嗎?”

“沈以瑉。”許約格外的冷靜,他柔聲說:“我許你一個下輩子。”

“下輩子,你不要這麽固執,這麽暴戾,你就做一個給我送綠豆糕,背我回家的學長,我一定一定,和你在一起。”

“下輩子......”沈以瑉痛哭起來。

隔著電話,許約都能感覺到他的絕望和痛苦。

“那就隻能下輩子了。”沈以瑉好似妥協了一般。

“再見。”許約掛斷了電話。

他看著窗外,那些田地、樹木、房屋都隨著火車的行進在眼前一晃而過,來不及在看清楚。許約的眼眶終於還是濕潤了,他低下頭,捂著臉小聲的哭著。

過去的一切曆曆在目,那個叫沈以瑉的男人,對他的好,對他的壞,都盤旋在他的心上,他隻愛過這一個人,也隻恨過這一個人,到了現在,都分不清,到底是誰導致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那就,隨風而散吧。

晨光初綻,拉薩方醒,陽光照亮整座城市,如酥油燈或勾亮一方佛堂。許約站在雪上下,仰頭凝視。

布達拉宮巍峨的立於山巔,注視著這座城市,海般的蒼穹在他身後盡情鋪展開,十多層樓宇相互疊砌,迂回曲折直至山頂。

許約先是在山下的旅店住了一晚,晚上的時候他去藥店買了一瓶安眠藥。

他這兩天精神格外的好,為了上山,他吃了很多藥,但是他知道他現在隻是回光返照而已。

無論如何,他親自去見一見神往的地方。

路上,他看見一群婦女在反複做著一個動作,站立,伏地,仰望著神聖的宮殿,口裏念的是不停地經語,臉上那泛起的高原紅,見證了她們的虔誠。

許約也學他們,虔誠的跪在地上,然後朝拜。

他懇求著,母親可以恢複健康,許閑能夠擁有一個好的未來,年年健康快樂的長大,沈逢的事業順利.......還有........沈以瑉以後,子孫滿堂。

希望,和他有關的,無關的人,都能萬事順意。

到了紅宮以後,許約在每一尊佛前佇足祈禱,重複著不變的訴求。

年輕的喇嘛將一件件法器擦拭的一塵不染、明淨照人,他對許約說:“施主、塵世已了。”

許約笑了笑,抱歉道:“我想在這裏叨擾一段時間,請喇嘛同意。”

“好。”喇嘛點頭,他又問:“那施主最後的去處,我應該怎麽辦呢?”

“灑去雪山吧,與雪融為一體。”許約對喇嘛鞠躬,“謝謝您。”

晚上的時候,滿牆的經格中,古老的經卷整齊的陳列,許約把額頭抵在經格上,盤腿坐在經房裏,閉上眼睛,聽罄聲繚繞,聞梵音彌漫。

他將那些白色的藥粒一並吞下。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他沒有必要再日日承受這病痛的痛苦了。

佛香迷霧中,許約微微合上了眼睛,他好似看到了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

穿著幹淨的、白色校服,利落的寸頭,棱角分明的臉。

他對許約笑說:“叫聲學長,我就背你回家。”

“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