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半空的烏雲被晨曦破開巨大的空洞,照射下來。

陽光透過蓮花間的縫隙,灑在清澈湖麵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斑紋。

微風拂過,光影隨之跳躍閃爍,絢麗靈動。

蘇誠站在蓮花池中,看著身前伏地痛哭的身影,心中有些感慨。

他們此時所在的這處美麗猶如畫卷的蓮花湖麵,就是比比東的靈魂映照之處。

當然,剛剛的汙穢泥沼,也同樣是她的心靈投影。

在此之前,離開地獄路時,修羅神力衍生出的殺戮意誌,在被蘇誠身上散發的先天之力屏蔽以後,就再度恢複沉寂,沒有繼續糾纏幾人。

但羅刹惡念卻沒那麽容易擺脫。

比比東作為羅刹神的傳承者,身上有羅刹神的神力標記,羅刹神力本身性質又異常詭異難纏,僅憑普通層次的先天之力顯然難以將其抹除。

本來蘇誠準備直接用出第二階段的武魂真身,以絕對的力量層次差距將其徹底泯滅。

反正現在也離開地獄路了,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但當那規模龐大的羅刹惡念侵襲而來時,蘇誠卻明顯地感覺到了比比東靈魂中的異樣。

過去那股始終無法真正搞清楚的熟悉波動,以及比比東的靈魂,都在那強烈邪惡神力的刺激下,極其清晰地展露在了他的感知範圍內。

幾乎沒有猶豫,他就放棄了剛開始的想法,直接分出部分靈魂之力尾隨其後進入了比比東的精神世界中。

然後,他就看到了令他也為之沉默的景象。

衰敗、荒蕪、死寂……

這根本就不是活人應該具有的精神世界。

那股腐朽的意味,恐怕就連剛剛死去不久,靈魂尚未完全消散的人都未必能這麽誇張。

就連心中那縷希望之火,也因為這次地獄路之行,羅刹神力的瘋狂侵蝕,而被一點點淹沒。

之後,蘇誠就發現了熟悉氣息的源頭所在。

那是一點星光,星光中蘊含著的,是和他自己相似的氣息波動。

或者確切地說,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程雪”的氣息,那也是比比東的心靈道標。

而等他真正觸及了那點蓮子般的星光後,蘇誠才明白過來,為何作為獎勵的“星輝水魂”會出現在比比東的靈魂中,而不是直接落到他的手裏。

因為之前模擬結束後形成的星光並不完整。

隻能稱作“星輝”罷了。

想要真正化作所謂的“星輝水魂”,需要極端飽滿的情緒進行蘊養,才能形成。

人類作為萬物之靈,在情感上的豐富程度自然遠超其他生靈。

但人與人之間也有不同。

這種所謂“情感”,並非單隻愛情,喜怒哀樂皆是情。

有些人或許在某方麵情感極度充沛,可是分到其他方麵就非常有限了。

比如千仞雪,她的情感其實就相當淡薄。

喜也好悲也好,都不會非常極端。

有時還會為了利益,為了其他訴求,而放棄過往仇恨,很少會被喜怒左右。

可是換做比比東,就不是這樣了。

無論愛還是恨,她都能將自己逼迫到極致,經常會為了那些情感,而放棄更有利的局麵和更進一步的機會。

甚至可能為了心中的恨意和怨憤,拉著整個世界同自己陪葬。

地位、財富,乃至生命,對她而言都不如感情上的宣泄來得更加重要。

對於自己的問題,她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事到臨頭,還是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點星輝對她的作用,並非洗滌汙垢淨化過往,將往昔一切全部泯滅幹淨。

而是將它們沉澱包容。

包容在這片“蓮花池”的意象中。

蓮花生於淤泥,過去種種,既是苦難,也是養分,需要她一點點去消解然後放下。

過往的回憶固然痛苦,但如果能直麵過往,對她而言同樣是未來的積累。

所有曾經的美好回憶早已枯萎凋零腐敗成泥,但有了新的種子,也能蘊養出更加絢麗的蓮花。

對於比比東來說,或許也能擁有更加堅韌的意誌,更加包容的心胸。

在修煉上,在行事上,都會和過去大有不同。

從此之後,她會得到新生。

不過,想做到這一點,僅靠她自己顯然完全無法做到。

因為她放不下過往,甚至連麵對都不敢麵對。

星輝的作用就是催化,幫助她邁出這一步。

在今天,在蘇誠出現之後,親手將那顆星光凝聚的蓮子交給她以後。

比比東終於得到了初步的解脫,完成了第一次的自我審視和蛻變。

而對於蘇誠來說,比比東如今的靈魂世界,同樣大有幫助。

他現在領悟出的幾種劍道意誌實在過於恐怖深邃了。

縱然本心堅定,他又時常注意,這些意境依舊負荷極大,很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就會無形中消磨他的情感。

這顯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麵。

他希望自己永遠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漠視一切的“神”。

好在蘇誠在最初自創魂技時的劍道體悟,來自情緒引導,所以其中的問題並不明顯。

但隨著修為日深,寂滅、永恒這類真意,同樣會磨滅他自身作為“人”的那一麵。

比比東卻不一樣。

她和這世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情感之充沛,執念之深重,簡直遠超想象。

這片無窮無盡的蓮花池,就是體現。

而池底的淤泥,也同樣反映出她自身另一麵情緒的極端。

隨著蓮花的清香順著口鼻流入肺腑,四周的淡淡水氣浸潤肌膚。

蘇誠明顯感覺到,自己進入對方體內的這部分靈魂之力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滋養。

陰陽調和從來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剛過易折。

比比東的靈魂深處,形成的這片水魂,對他的提升效果非比尋常。

組成先天之力的幾種不同能量裏,哪方麵最難提升?

毫無疑問是靈魂之力。

魂力不用多說,隻要吸收外界的遊離魂力,然後不斷附加魂環,就能不斷積累。

氣血之力也不算困難,他以五行凝聚根基,又融入了藍銀皇的十萬年魂骨,身體資質超凡脫俗。

隻有靈魂力量的提升,隻能依靠水磨工夫,在過去完全沒有其他任何捷徑可言。

劍意的領悟並不能幫他提升靈魂力。

恰恰相反,他需要足夠強大的靈魂底蘊,來支撐自己的劍道意誌。

否則第一次模擬結束之後,那險些被帶出來的強大劍意撕裂識海的經曆,就是教訓。

隻是,以後該怎麽再次借助比比東靈魂深處的這片“水魂”來進行修煉呢?

蘇誠一時間有些為難。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比比東的哭聲漸歇。

場麵變得沉寂下來。

半晌之後,比比東站起身,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再也沒了先前的狼狽。

“咦,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看向麵前的蘇誠,一臉的驚奇之色。

“……”蘇誠眼中流露出一瞬間的錯愕,“我……”

隨即注意到對方眼中隱約的笑意,頓時明白過來。

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說道:“看樣子你已經沒事了,那就調整一下抓緊出來吧。”

說完,身形一閃便消失不見。

比比東怔怔看著他消失的地方。

真正想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對方便已經離去了。

悵然輕歎一聲,臉上又泛起一層紅暈。

剛剛那樣說,主要是為了緩解尷尬。

進入地獄路後所發生的一幕幕情景,她並非無知無覺。

雖然身體已經難以控製,精神也混亂恍惚,但當時她又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大概的印象還是有的。

明明在殺戮之都中還承諾過要護住他們,結果卻最先堅持不住,反倒要依靠朱竹清來庇護,心中難免羞赧。

當然,最讓她感到羞恥的,還是剛剛自己難以自控到失聲痛哭的舉動。

……

蘇誠睜開雙眼之後,身旁一陣殺氣傳來。

是朱竹清。

此時她已經先一步清醒過來,除了雙目隱現紅光外,並沒有出現什麽大礙,顯然控製得很好。

身畔浮動的那層殺氣也極為純淨,想來用不了太長時間就會被她輕鬆化解。

雖然在比比東的靈魂世界中像是待了不短的時間,其實外界不過片刻而已。

意識海中對於時間尺度的感覺,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

注意到蘇誠的目光後,朱竹清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疑惑。

無論怎麽看,對方都沒理由比自己更晚清醒才對。

甚至都不該有失去意識的情況出現。

畢竟先前蘇誠用出來籠罩幾人的那層玄妙能量,可是連地獄路盡頭處那般濃重的殺意都能完全隔絕。

就連她自己,也是因為自身殺氣太重,在傳送時受到衝擊才失神了片刻。

蘇誠又怎麽會比她醒覺更晚。

剛要詢問,另外一邊的比比東也在這時睜開了雙眼。

朱竹清側目看去,驚訝地發現此刻的對方似乎出現了極大的改變。

雖然儀態上還稍顯狼狽,長發鬆散衣衫淩亂,但目光神情完全沒有了過往的陰鷙狠厲,反倒多了些淡定雍容。

相比過去那種略顯虛假的威嚴感,如今倒像是真正的超凡脫俗。

蘇誠同樣看了過去,眸光微動,“教皇冕下,你看起來變了很多。”

“沒有人是永遠不變的。”比比東淡然道,“不過,我還是過去的我。”

兩人已經了然了彼此的情況和境遇。

但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卻又保持著心照不宣的沉默,並未將那層窗戶紙捅破。

“或許這樣也好。”蘇誠一陣默然,沒有再多說什麽。

“不會永遠這樣的。”比比東卻在心中暗道。

……

與來時不同,邪月、胡列娜、焱三人被留在了殺戮之都進行曆練。

返回時則多出來一個朱竹清。

在三個人或是沉默,或是期待,或是不解的複雜心緒中,他們迅速向著武魂城方向趕去。

不過,雖然心境各有不同,但表麵上幾人倒是都沒有表露出來過什麽。

隻是相比以前,比比東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甚至走在路上,她還在蘇誠驚訝的目光中,主動親近朱竹清這個新收下的親傳弟子,給她講解著修煉上的種種細節。

就連武魂殿如今的職權劃分格局,以及武魂城中的各種生活細節,都對她多有教導和介紹。

朱竹清雖然心中疑惑,但以她的聰慧敏銳,顯然不會放棄這種拉近關係的機會,更不會多嘴去提及先前在地獄路上發生的事。

不該說的話一句不說,表現得很是乖巧。

除了她們師生間的交流之外,蘇誠也沒閑著,抽空便指點朱竹清關於領域變化方麵的思路,以及她接下來應該重點修煉的方向。

並且給她傳授了先天功第二卷的修煉方法。

至於第一卷倒是沒必要再傳授了。

如今朱竹清修煉的功法,本就是專修幽冥白虎武魂的涅槃經,其效果顯然要遠強於先天功第一卷那種普適性功法。

他們三人盡皆實力不俗。

即便其中修為最弱的朱竹清,經過了殺戮之都的曆練之後也有著魂王巔峰的實力等級,隨時都能晉升魂帝,行進速度自然極快。

隻用了不到一周時間,蘇誠等人便重新回到了武魂山脈,來到武魂城附近。

剛剛走到城門外,朱竹清便立即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無聲抬頭,看向傲然站立於城牆上的那個高挑身影。

朱竹清從沒見過這個狀態的千仞雪。

不再是身穿黑衣,也沒有了先前那種陰沉酷烈的氣質。

雖然兩者的樣貌一模一樣。但她可以確定,這絕非記憶中的那個女人。

她一身白衣如雪,金色長發在陽光照耀下泛出陣陣波光,讓人有些看不清眼中神色。

高牆之上大風吹過,拂起她的衣襟與長發。

即便朱竹清對她並無好感,此時此刻也不得不為她的風姿所動。

下一刻,身影一閃便出現在了幾人身前。

那雙金色的瞳孔注視著她。

眼神睥睨孤傲,宛如雄獅審視子民,顯得異常威嚴冷漠。

“我道是誰有這麽大的麵子,能讓我武魂殿的教皇和長老親自去請。”

千仞雪嗓音清越,聽不出喜怒。

“原來是你這個手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