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吃飯,張丹一眼就看出來陳桂英的心情格外好。

於是,她便笑著問道:“媽,你今天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呀?這麽開心?”

王勇軍笑著小聲說了一句:“丹丹,你這問題,可真是問對了。”

陳桂英抑製不住臉上的興奮勁兒,把白天已經和王勇軍說了兩遍的事,又興致勃勃地跟張丹說了一遍。

張丹聽得連連稱奇,滿臉佩服地誇讚道:“媽,您可真厲害呀!”

陳桂英向來膽子比較小,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

她平日裏就隻知道悶頭做事,要是遇到不熟悉的人,從來不會主動去搭話。

有人來鋪子裏買東西,陳桂英也隻是跟人算賬找錢,像她今天這樣大大方方地跟人談賣筍幹的事,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陳桂英笑得靦腆:“我平時看你們出去賣貨,看得多了,也會了。”

暮春四月,雨水變多。

每次下雨,鄉鎮的路變得泥濘難行。

王先駿給三輪車加了個雨棚,保證貨不會被雨水打濕。

但因為下雨,當天出門去趕集的鄉裏鄉親也少了,他的生意不如前一月,讓他心裏也有些發愁。

加了雨棚後,不論是否下雨,隻要那天鄉鎮上有趕集,王先駿還是回去。

王先駿有四回沒有在集市上看到張宇的攤子了,就連下毛毛雨,張宇也沒有來出攤。

張宇的攤子賣的是衣服,衣服這東西一旦淋了雨,容易沾上汙漬,變得皺皺巴巴的,就更難賣出去。

但那衣服也是花了本錢才進回來的,連本錢都沒有賺到,張宇心裏焦急,跟王先駿抱怨過幾回。

王先駿勸他:“做生意就是這樣,勤快些,膽子大些,遇到人就吆喝兩聲,伸手不打笑臉人,沒準就能賣出去了。”

張宇木著臉,見王先駿又笑吟吟地招呼過路的人,他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巴,卻沒說出來一個字。

張宇又鼓起勇氣,漲紅臉憋出來的聲音,十幾步外的王先駿都聽不見。

不知他心裏想到了什麽,大喊出聲:“衣服便宜賣!”

這一句話喊出來後,張宇抬起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扯著嗓子一聲聲喊道:“衣服褲子便宜處理,虧本甩賣!”

人被逼急了,可見也會爆發潛力。

至少這兩個月以來,這是王先駿第一回見張宇大聲攬客。

他這麽吆喝,多少還是有些效果的,沒一會兒,他的攤子就被鄉裏鄉親圍住了。

不過第二天,王先駿在另一個趕集的地方,又沒有見到張宇。

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王先駿看得直搖頭。

王先駿又見到張宇時,發現他換了一件嶄新的皮夾克,穿在身上神氣不少。

還沒等把衣服完全擺出來,張宇就又開始大聲吆喝起來,那股子主動和興奮勁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旁邊的陳五虎都有點驚訝,張宇這段時間以來,隻有等生意找上門來的份,沒有他主動問旁人的。

陳五虎轉動著轉盤的手都頓了一下,嘴裏小聲嘀咕了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王先駿累了一天,晚上泡個熱水腳。

張丹在收拾王苗的衣服,冬天的棉襖洗幹淨了折起來收進櫃子裏。

張丹手上的動作不停,歎氣說道:“這衣服,下半年就穿不上了。”

王先駿笑笑:“給苗苗買新的。”

“你就心疼你閨女。”張丹忍不住說道。

“你也買新的,下個月我們一起去縣城買衣服。”

“我還是不買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張丹拉開櫃門,將折成塊狀的衣服碼放在櫃子裏。

“今天張宇給苗苗送的那套衣服試了嗎?我看著還不錯。”王先駿說道。

今天收攤的時候,張宇特意送了他一套女款童裝,白底印著粉色的圖案。

“衣服袖口有幾個泥點,洗洗也能穿吧,估計是他賣不出去了,才想到送苗苗的。”張丹語氣不滿。

“張宇上次在安定集市的生意還不錯,第二天沒看到他去出攤,今天出攤了,看他的生意也還可以。”王先駿拿起毛巾擦幹腳上的水,又笑道,“你沒有看到他今天穿的那件皮衣,有點洋氣,穿在身上氣派。”

張丹嘖嘖兩聲道:“他這是耗子滾到了麵櫃裏,樂糊塗了。”

“才剛賺到點錢,就給自己買皮衣,尾巴都翹天上去了吧。”說起張宇,張丹言語間沒有絲毫的好話。

這段時間以來,王先駿經常挑著擔子,蹬著三輪車四處奔波,他的肩膀和手掌都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現在的王先駿挑擔子走一天,都不會覺得扁擔壓著衣服磨肩膀了。

他走了好幾回山路,隻要是去周邊鄉下,不管走到哪個路口,該往哪裏走,他的腦子裏就像有了一幅活地圖,門兒清。

這天天氣不錯,多雲涼爽,時而太陽當頂,時而白雲遮頭。

王先駿挑著擔子在田邊的小路上走著,微微側身,手穩住扁擔方向,一步一步走得穩穩當當。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王先駿停下腳步,順著聲音的來源找去,沒想到竟然是繡奶奶。

繡奶奶站在田埂上,正朝著他不停地招手。

她像是有些著急了,咳了一聲,彎下腰來,就跟綴滿了石榴的枝椏一樣,重重地將她的腰彎低。

繡奶奶家以前有幾畝田,後來都租給了別人種。

今年,繡奶奶不知道怎麽想的,找了人幫她插秧,打算自己再種兩畝地。

王先駿挑著擔子走起來,都比繡奶奶的腿腳快些。

他跟著繡奶奶慢慢走到家門口,繡奶奶家裏養的三隻小黃狗一下子衝了出來,圍著繡奶奶轉圈,還不時地對著王先駿汪汪叫幾聲。

一隻小黃狗湊到王先駿的籮筐前,鼻子使勁地嗅著,抬起爪子想抓到籮筐上麵去,王先駿抬腳將它攆走。

繡奶奶的腰不好,精神勁卻出奇地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衣服也穿得幹淨利落。

繡奶奶要了一塊肥皂和一捆蠟燭,王先駿不願收她的錢,卻實在拗不過繡奶奶,她執意要給,態度十分堅決,王先駿也隻好收下。

“你來了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幫我看看。”繡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那房間的燈泡不亮了,也不曉得是咋回事。”

“行,我去看看。”王先駿隨繡奶奶進房間。

仔細檢查後發現鎢絲燈燒壞了,不能再用,王先駿便幫忙換了個新的燈泡。

繡奶奶按動開關,房間亮起昏黃的燈光,那渾濁的眼睛裏也閃動亮光:“亮了亮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做事利爽。”

繡奶奶送王先駿出門,她的腰彎得更低了,緊緊握住王先駿的手:“你還要去其他地方,不然的話,我殺雞給你吃,留在我這吃飯。”

“你下次又來啊,我做了吃的等你,等過段時間,我蒸芋頭給你吃,等天熱了,有藕吃了,你來我這裏挖藕,你媽媽桂英喜歡吃藕。”

王先駿在這一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老人家一個人在家裏,獨孤又難過啊。”晚上吃飯,陳桂英這麽說道。

“你以後每次過去那邊,都去看看你繡奶奶吧。”陳桂英說著,聲音還有些哽咽,眼眶也泛起了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