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 顧寧玖說不清自己的想法,後半程的采訪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目光頻頻向著周逢秋望去, 直至采訪結束,她尋了個沒有人的空隙, 避開攝像頭後, 直接把周逢秋拉到了一樓的一個雜物間裏。

這個雜物間裏很少有人來,光線昏暗, 處處顯得逼仄,空氣中彌漫著浮塵,顧寧玖眼睛眨都沒眨, 直接掀開了周逢秋的袖子。

似乎那天停滯在半空中的那段時間, 讓她的單子都大了不少。

顧寧玖的眸子幹淨見底,頭發在光暈中透出光芒,紅唇卻抿的很直,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周逢秋的上臂:“這是什麽?”

她的力氣不大,跟撓癢癢一樣, 周逢秋的心底也升騰起無盡的癢意。

他不動聲色的拉下來被小姑娘撩起的袖口, 沒管牆壁幹淨不幹淨, 倚在身上支撐著他疲累到了極點的身體,麵上卻一片散漫,略微挑眉,聲音有些沙啞:“這麽著急?別掀袖子了,掀這。”

骨節分明的大手勾起衣擺,他眼尾上揚, 濃黑的眸子中一片興味, 他的手指像是咪咪最愛的逗貓棒, 在這個時候卻也成為了咪咪的主人顧寧玖目不轉睛盯著的東西。

不知道為何,可能是天氣過於燥熱,她剛剛在采訪的時候說了太多話,喉嚨有些幹澀,下意識吞了吞口水。

周逢秋啞然失笑,聲音中滿是興味:“你還真打算看啊?”

“免費的不看白不看!”

顧寧玖也在這個時候回過味來,知道自己被周逢秋遛了,硬著頭皮反駁回去。

“嗤。”疲累在此刻都消失不見,周逢秋伸手摸了摸顧寧玖的頭,放在往常過界的舉動在此刻他卻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濃烈的情感,“看,都給你看,隻給你一個人看。”

這句話一說出口,鬧了顧寧玖一個大紅臉。

她拍下周逢秋像摸小狗一樣摸她腦袋的大手,白瓷般的臉頰染上了胭脂色,微微下垂略顯無辜的眼中卻瀲灩了一池春水:“誰要看啊,你要不要臉啊!”

“我說不給看你又要看,給你看了你又不要看,顧老師,你玩我呢?”

周逢秋倚在牆上沒動,卻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顧寧玖的小指:“我再問你一遍,看還是不看?”

顧寧玖:“……”

“有什麽好看的啊。”她小聲嘟囔。

“嗯?”周逢秋明明聽了個真切,卻假裝沒聽到反問,“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個豬。”

“知道了知道了,你最喜歡的動物是豬。”

顧寧玖:“……”

她的臉染上了淡紅的薄雲,是被氣的:“那我是豬好吧。”

周逢秋卻沒打算放過她:“那我最喜歡的動物是豬。”

“……你好煩。”

“這就煩了?你變心好快啊。”周逢秋故作驚訝的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卻濃的都化不開了,“顧老師,你不厚道。”

“……我要走了。”

小姑娘被逗弄的有些待不下去,轉身欲走。

周逢秋還想再跟她待一會,重新暗搓搓的勾上了她的手指:“你不是想知道我胳膊上紋的是什麽嗎?我跟你說。”

外頭因為找他們倆都已經找翻天了,他倆卻在這蹲著研究著周逢秋胳膊上的紋身。

周逢秋的上臂內側比外側要淺一個顏色,他的皮膚本就是冷白色,這些年練舞健身讓他身上有了一層緊實的肌肉,給他這個人增添了很多力量感。

現下那白到可以透出肌理的右臂內側,還透著沒消腫的紅。

黑色的枝蔓纏繞著一把琴弓,琴弓藏在淺淺的陰影下,一點點葉子順著弓毛慢慢爬上弓杆的把手處,最後開出一朵不大的山百合。

那朵嬌嫩易折的山百合傲然的立在高處,隨著皮膚的動彈而迎風搖曳。

明明是純黑色的紋身,卻仿佛一副上好的山水畫,寫意磅礴,更是給周逢秋平添三分野性。

如果他敢露出來的話。

“你紋這個幹什麽?”這下顧寧玖徹底看清了圖案,也看到了那朵在弓頭的山百合,她不由自主的攥起了拳頭,很快又故作輕鬆道:“還怪疼的。”

這個紋身背後的深意她知道,但她並不想回應。

周逢秋的說道:“小時候外婆讓我選,我選了小提琴,等我長大以後,我才發現大提琴更吸引我。”

他落下短袖的袖子,遮住了還沒有徹底好利落的紋身,聽懂了顧寧玖的潛台詞,心頭拂過淡淡的不悅,隨口亂編了個理由。

在北城時,鄭國治知道他偷偷去紋身以後恨不得當場吊死在他家門口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他當時想的是什麽呢?

大概是那小姑娘看到這個紋身以後,會不會覺得受寵若驚。

周逢秋想象的場景沒發生,錄製時顧寧玖看到紋身後她眼中閃過的慌亂無疑變成了一把利刃,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口。

柳書音總說他像極了周維鐸,看似平易近人,實際上冷心冷情的很,有時周逢秋去看柳書音時,老太太會拉著他的手,想要在他臉上找出一些跟去世多年的女兒相像的地方以求慰藉,可五官相似沒有用,周逢秋做不出柳成姿會做的事情,也露不出她總是帶著淺淺期盼的表情。

可是現在,周逢秋跟柳成姿的相像之處才展現出來。

兩人在動心時的模樣就好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柳成姿一頭紮入愛河,最後卻被河水吞沒,落了個英年早逝的下場,周逢秋也走上了那條跟她相似的路,卻不知道等待他的結局是否跟他早早去世的母親一樣。

“疼嗎?”顧寧玖下意識又問了一遍。

“疼。”周逢秋回答道,“很疼,但我心甘情願。”

他現在倚在牆上,就像一隻被拋棄了的大狗狗,長睫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浮光將他臉上的光與暗分割的清明,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些許委屈,薄唇抿成一條長線,仿佛在聆聽最後的審判。

“顧老師,你覺得我為什麽要把這個紋在身上?”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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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仄的雜物間內浮塵飄**在光裏,像組成宇宙的星子,又像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東西,顧寧玖一身冷汗從**坐起,她夢到了周逢秋在問完她那句話以後,被吳阮找人抓走,砸斷了雙腿,扔在了路邊,像是一條瀕死的狗。

夢裏的吳阮高高在上的告訴她,她一輩子都別想逃出她的手掌心。

之後就是周逢秋最後伸出的手,血色彌漫在他身上,那雙好看的深邃的眼睛沒了光彩,他固執的又問了一遍那句話,接著顧寧玖就被嚇醒了。

節目的錄製已經接近尾聲,宿舍內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去忙著下一個工作,常詩詩的樂團最近有演出,所以她除了錄製會在基地以外,其他的時間都在樂團進行排練,所以眼下宿舍內,隻有顧寧玖一個人。

哦,還有睡在桌子下的一隻小貓。

顧寧玖沒走,她把基地當成了一個秘密基地,用來保護自己。

淩晨四點,天剛蒙蒙亮,顧寧玖睡不著,倚在牆上撥通了遠在北城的葉晏晏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顧寧玖輕聲喊了一句:“晏晏。”

“嗯顧蠻蠻。”葉晏晏壓根沒清醒過來,憑借著本能在回答著顧寧玖。

“我媽她……”她頓了一下,“她昨天給我發微信,說我可以不嫁給那個姓段的,段家的那塊地她已經拿到了。”

葉晏晏依舊睡意朦朧:“嗯……這是好事啊。”

“可是她說要我嫁給程越,說我們之前是同學,而且都是學音樂的,肯定會有共同話題,她為什麽總是能用一副為我好的語氣決定我的人生呢,她難道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我討厭的是她那副假裝喜歡我的嘴臉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已經響起勻稱的呼吸聲。

葉晏晏又睡著了,但顧寧玖不在意,她不需要回答,她隻是想要有人聽她說說話而已。

“我覺得我的人生意義不應該是結婚,也不應該是活在她的意誌裏,我最近一直在做噩夢,有的時候夢到我成為了提線木偶,隻會照著她的想法做事,有的時候我又會拚命地跑,最後卻發現根本逃不過她的掌心。”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吳阮昨天發來微信時,顧寧玖正在喂貓,小貓一點一點的長大,逐漸有長胖的趨勢,咪咪在她的手心裏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本應該是歲月靜好的一幕,卻被吳阮發來的微信打斷。

【乖乖,媽媽了解了一下段家,知道他們家的人不靠譜,所以媽媽聽了你姐姐的建議,解除了跟段家的婚約,但你總是要嫁人的,江城這邊有個叫程越的小夥子挺好的,我跟他的家人接觸了幾次,他們家的教養都很不錯,所以你什麽時候有空回來見一麵,這一次媽媽肯定不會害你的。】

她說的冠冕堂皇,實際卻在想著控製著顧寧玖的人生。

“晏晏。”

“嗯?”哪怕是在睡夢裏,葉晏晏也在下意識的回應著。

“周逢秋問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我拒絕他了,因為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