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守在別墅周圍的雌蟲護衛隊早就分散了,他們在聽到爆炸聲的時候第一時間往聲源處趕,在這一刻,寶石協會副會長克萊恩·沃登思的話顯然不如雌蟲護衛隊的使命重要。

而剛從別墅窗口翻出來、差點摔了一跤的顧庭在奔跑。

他在使勁兒地奔跑。

他不知道身後的雌蟲有沒有追來,他甚至都顧不上回頭多看一眼,隻能緊緊盯著前方,試圖尋找一處能夠掩藏著自己身形的隱蔽之處。

剛才的巨響帶來了滾滾的煙塵,明顯那些疑似外來的入侵者並沒有給予天堂鳥社區多少憐惜,歌頌雄蟲繁衍生息之能的純白雕像被砸得隻能看到腰部以下的位置,至於上半身還冒著時強時弱的火光。

社區內的警報器早就拉響了,刺耳的蜂鳴連連不絕,有很多雄蟲衣衫不整地從別墅裏跑出來,他們身上甚至還烙印著曖昧的痕跡。

在天堂鳥社區更為偏僻的一邊,身量單薄的小雄蟲懷裏滿滿抱著白色的長袍,細碎的鑽石硌得他手臂、胸口發疼,悶悶的心跳聲似乎在耳膜邊震顫,在奔跑中呼吸逐漸粗重,連帶著嗓子眼裏冒出了一股兒血腥味兒。

——滴答。

奔跑中的顧庭腳步一滯,餘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鮮紅。

——是什麽?

他略略低頭,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臂上的衣服已經徹底被血水染濕,那些鮮紅的**順著他的指尖一點點流出來,將純白的袍子染成了緋色,甚至銀光熠熠的水鑽也被洇濕地生豔。

顧庭的腳步慢了下來。

他雙手攤開,袍角從懷裏落在了草地上,細碎的草枝早就粘在了鞋底,那些血滴更是不要錢地嘩嘩下落。

這一刻,顧庭忽略了追在背後的雌蟲,他拉著袖口挽上去,原先蟄伏在手肘處的肉粉色裂痕再一次延伸,幾乎短短幾秒鍾就爬升到了他的小臂,甚至有繼續往腕骨發展的趨勢;至於藏在衣襟下的裂紋也在生長,繞過脖頸、細細密密地分布在他的耳側。

血液就是從這些裂痕中滲出來的,沒有絲毫的痛感,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塊機能損壞的造血機器,此刻隻知道盡可能地從皸裂的紋痕中溢出過剩的血液。

多年前的無痛症再一次降臨,顧庭喘著粗氣,他握了握黏糊糊的拳頭,遙遙回頭,追在身後的雌蟲早就不見了蹤影,但天堂鳥社區內的混亂狀況卻不曾消停。

“咳咳……”

他低低咳嗽幾聲,喘均了氣繞開亂跑的雄蟲往自己的家走。

在顧庭離開後,那座原本要進行“儀式”的別墅似乎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安靜,沒有一隻雌蟲繼續追出來,反而在片刻後,一團黑紅、黏稠的家夥從窗戶上擠了出來,它們貪婪地像是罪惡,張開泥漿一般的軀體舔舐著窗沿上幾近於無的血跡。

隨著窗沿上紅色的減少,這團活著的**也一點點伸展,原先輕易就會零碎的“肢體”變得強健,甚至黏稠到了一種境界,它們凝聚成了一隻蟲子的縮影,探探了黑紅的觸須,似乎在嗅聞著什麽味道,跌跌撞撞地從窗子上跌落在草坪上。

黑紅的蟲子像是嗅到骨頭的狗,一路連滾帶爬,一點點吸收了某隻小雄蟲逃跑時留下地上的血跡。

——分毫不剩。

與此同時,德爾加格雅港口正後方的城堡深處,被鎖鏈束縛的長蟲動了動身子,他全身上下都緊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如同吃到了珍饈,每一顆黃橙橙的眼珠子同時閃爍著饜足、愉悅的光。

數十米的蟲卷著鎖鏈在陰影下蠕動,腐蝕性的**四濺到周遭,將束縛著他的牢籠一點點侵蝕……

他感覺自己仿佛見到了湛藍的天空和綠茵茵的草甸,那種雨後的清涼自骨髓傳來,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引起戰栗。

——或許很快,他就將重見天日。

一路上,顧庭都是躲著蟲走的,大概是因為混亂的緣故,他一身的血跡反而不再引蟲注意,畢竟此刻因為巨響而狼狽的雄蟲隻多不少,他們光顧著驚叫逃命,又有誰會有功夫注意一個滿臉血跡的小雄蟲?

克萊恩、瑟托選擇的別墅確實偏遠,但卻正好距離顧庭的家不遠——作為低等級的雄蟲,住宿區自然也處於天堂鳥社區的較邊緣地帶。

門口還是大門敞開的樣子,團團亮著紅色的光屏在原地轉圈,至於先前被打暈的雌蟲阿瑞倒是不知所蹤。

“咳咳……團團!”

“寶寶!”

顧庭後兩步直接軟著腿跌坐在家門口,他半截身子被團團用機械觸手撐著,很快圓滾滾的小機器人身上也被紅色浸濕。

這些紅色就像是怎麽也流不夠似的。

“寶寶流血了!”

“咳,我沒事。”沒有痛感的好處來了,此刻顧庭雖然知道自己在流血,但他感受不到一絲痛苦,反而能扯著嘴角叫團團把他的聯絡器拿過來——此刻天堂鳥內的混亂還不知道因何而來,聯絡器反而成了他的保障。

團團腦袋上的光屏閃了閃,在小雄蟲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感歎號從紅色轉化為黃色,在片刻的閃爍後徹底消失。

靠著團團坐在門口的小雄蟲握著手裏的聯絡器,他顫著指尖把手往衣袍上擦了擦,隻是大部分血跡已經幹涸,幹巴巴的觸感令他的整個手掌都緊繃地厲害,便隻能湊合用指腹點著聯絡器上的按鈕。

他想試試聯係暴君他們,不知道這一場混亂是否與他們提及的叛軍組織有關……

周圍的噪音、過度的失血,此刻小雄蟲腦袋裏已經有些暈暈乎乎了,正當他馬上點開“烏比斯聯盟”的群時,一道厲聲嗬斥了他的動作——

“那個雄蟲,不許動!”

殺傷力巨大的激光槍指向了顧庭的麵門,他的眼神從渙散到聚焦,看清了不知何時接近、站在他兩步之遙的三個雌蟲。

他們穿著便於行動的作戰服,五官被黑紅相間的麵具擋得嚴實,隻能隱約看到小麥色的肌理。

雨後被淋濕的青草味兒費洛蒙不知何時溢了出來,對於雌蟲來說堪稱罕見的信息素像是一道閥門,暫時中斷了洶湧的對峙。

“我……”

還不待顧庭出聲,“哄”的一聲巨響從他身後響起,震得他片刻耳朵蜂鳴、腦袋暈乎——

就在剛才,遇見危急情況自動防衛的團團舉起了它的機械觸手準備保護自己的小主人,可卻被時刻警惕的雌蟲用激光槍打了上去。

刹那間,陪伴了顧庭數年的小機器人分崩離析,原先圓乎乎的身體變作了一團螺絲釘、金屬塊四濺的廢品。

短短一瞬的危機感衝上了小雄蟲的腦門,倒是叫他意外清醒了幾分,纏繞在他周身的費洛蒙也像是受到驚嚇,不受控製地從肢體、皮膚流出,很快便充斥在鼻間。

顧庭喉嚨發噎,細細白白染著血跡的手指緊緊扣著聯絡器卻不住地發顫,一時間竟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舉著激光槍的雌蟲冷聲道:“現在,站起來。”

戴著麵具的雌蟲們似乎摒棄了天性裏對雄蟲憐惜的基因,他們所有的情緒被隱藏在麵具之下,以至於顧庭無法從他們的言行中探究出任何訊息。

可憐的小雄蟲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隻能扶著門框踉踉蹌蹌站了起來,血紅的手印烙印在淺色的門板之上,隨著他的動作很快又在腳邊聚集出一灘豔紅。

雌蟲上前,用槍托抬起了小雄蟲的雙臂做檢查,見對方手裏隻是握著個聯絡器,便也沒多管,隻是將蟲推搡了幾步,“跟著他們走。”

從小庭院裏走了出來,顧庭才發現這樣打扮的雌蟲幾乎遍布整個天堂鳥社區,他們挨家挨戶地將那些雄蟲帶出來,用槍托壓著,與亞雌的隊伍相分開,似乎在往某個方向引。

——那是翡冷翠天堂鳥社區內中心廣場的位置。

“你們做什麽?放開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唔!”

隔著一條路,有隻穿著睡袍的雄蟲不滿地吵嚷,他本以為自己的發怒會得到雌蟲的退步與認錯,卻不想下一刻就被對方粗暴地按住手臂,以一種非常強硬的姿態扯著走路。所有戴著麵具的雌蟲,都冷酷且漠然。

一隻麵具上黑紅摻雜略有不同的雌蟲冷笑一聲,他帶著嚴嚴實實的兜帽,隻露出一雙象牙白的手,說話間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嬌貴的雄蟲閣下們,麻煩你們用水衝一衝自己的腦子吧!以後可再也不會有帝國的狗屁雄蟲協會包庇你們了!”

隨著他的開口,另外幾個雌蟲也出聲附和:

“就是,都什麽時候還在這嚷嚷?等等審判你們的罪狀,我看還有幾個敢嘴硬!”

“哈哈哈我已經迫不及待看這群渣滓們痛哭流涕的樣子了!憑什麽我們雌蟲在戰場上要死要活的,他們卻躲在翡冷翠上盡享奢靡……嘖,真是一群垃圾。”

“怎麽還沒見到克萊恩那個垃圾雄蟲?”

“是不是躲在哪兒?讓他們在找一找,阿萊少將的仇必須要報!”

“不止阿萊,還有我哥哥……我哥哥的蟲翅到現在都下落不明!這群垃圾真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