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顧庭來說, 懷蛋、生蛋是與各種人生大事同等的,甚至可能還重於人生大事,但對於坎貝爾來說, 懷蛋、生蛋隻是他蟲生中的一小部分,大概也是不痛不癢、稍微有些影響行動力,除此之外,坎貝爾懷著蟲蛋能幹的事情多了,要不是害怕嚇著小寶石,他才不會聽話地每天呆在屋子裏。

而此刻,本就心情緊張的顧庭在聽到坎貝爾那幾乎平淡無波、沒有任何聲調起伏的話語後, 那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耳鳴了。

“什——什麽?”黑發雄蟲的臉色堪稱震驚, 他盯著銀發雌蟲微微蹙眉的臉龐, 手指微微發顫, “要生了?那怎麽辦?”

“沒事。”

坎貝爾搖了搖頭,原本微微皺起的眉頭放鬆,他在顧庭的幫助下往身後塞了一個軟枕, 又伸手將另一側的輕薄被單拉在著蓋在了自己的腰腹之上, 正巧遮住了圓潤的小腹。

“需要我做什麽嗎?”顧庭做了幾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坎貝爾的身側, 此刻他是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甚至他感覺自己已經退化成了幼兒園的小朋友,除了咿咿呀呀, 就隻能幹看著卻什麽都做不了。

“唔……”坎貝爾偏頭看了一眼鬢角冒汗的雄蟲青年,對於對方臉上顯而易見的緊張有些莞爾,甚至還有空勾了勾嘴角,轉而安撫自己的伴侶道:“不然你出去等著?”

“不行,我要陪著你!”這種時刻, 顧庭怎麽可以退縮呢?

“那就坐在床邊吧,可以拉著我的手。”

此刻顧庭和坎貝爾的身份已然翻轉——坎貝爾變成了老師,而顧庭則是聽話的學生,在老師的指令下一句話一個動作,見有了最新的命令,便立馬小心地側坐在床邊,雙手緊緊握住了銀發雌蟲落在被角上的手。

巧克力色的掌心有些汗濕,但並不明顯,甚至坎貝爾的手要比顧庭還穩。

坎貝爾低聲道:“陪著我就行……”

——什麽都不用做,隻要陪著我就行。

眼下正是上午,窗外的光線很好,淡金色的光暈透過了半拉著的紗簾,從蕾絲花邊的縫隙中星星點點地落在了床尾上,那裏鋪著的深藍色花紋的床單褶皺明顯,像是被什麽蟲使勁抓握過似的,層層疊疊的起伏相互堆著,像是一座座山巒,顏色深淺不一。

在交纏的布料下則埋著一截深色的足踝,是好看的、散發著漿果香氛的巧克力色,經絡緊繃,一路蜿蜒到了擔在小腿上的睡袍之下,隱沒到了更深之處,無法被窺視。

顧庭坐在床邊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生怕影響到坎貝爾,但就他目前觀察,坎貝爾臉上的神色呼毫無變化,隻是偶爾會泄出幾道微重的呼吸,以及伴隨著呼吸吞吐而蹙起的眉頭。

他有些擔憂道:“感覺還好嗎?”

坎貝爾點頭,腹中微微抽搐,那種感覺緩慢卻劇烈,可他依舊能做到麵不改色。他道:“你喜歡養幾個蟲崽?”

“呃……”

顧庭一愣,他順著坎貝爾的思維想了一下,見銀發雌蟲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等回答,便立馬道:“其實我覺得幾個都行,看你喜歡,但是懷蛋也很辛苦,為了不讓我擔心以及犧牲了你的很多自由時間,所以我覺得這一次生了以後,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們就再不要了。”

愛是雙向的,坎貝爾為了顧庭的擔憂可以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裏,而顧庭也明白自己某些難以改變的觀點深深根植於血脈的深處,他盡量收斂著自己潛藏的、對於蟲族來說不必要的擔心,但礙於他那基本上不會藏事情的性格和神情,坎貝爾幾乎一看就知道自家伴侶在想什麽。

於是坎貝爾選擇了主動配合,曾經那個在荒星上說一不二的暴君倒是也能被年輕的伴侶抱著手臂、打趣一句“人⑦”了。當然這樣的配合僅限於眼下的特殊時期,等肚子裏的蟲蛋“卸貨”後,坎貝爾依舊是那個令大家望而生畏的暴君、是被星盟蟲民仰望的首領。

至於接收到配合的顧庭也明白這是伴侶對自己的縱容,他對於孩子有期望,但畢竟家裏也沒有皇位需要繼承——坎貝爾屁股底下的星盟首領之位是能者居之,以後有了蟲崽能不能坐上這個位子就看他自己了,因此對於顧庭來說有沒有、有多少蟲蛋還是順其自然最好,畢竟排在他心裏第一位是男媽媽而不是蟲蛋。

“唔,”坎貝爾沉吟一聲,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感情真摯、表達欲豐富的顧庭,低聲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最多能接受一次養幾個蟲崽。”

“啊?”顧庭忍不住發出疑惑,他看了看被子下銀發雌蟲依舊有凸起的小腹,有些遲疑道:“幾、幾個都行,隻要是你生的,我都可以接受。”

——顧庭想,難道這是蟲族生蛋時的焦慮症嗎?

坎貝爾輕歎一聲,他忽然撐著手肘微微後移,於是顧庭就看到銀發雌蟲的身形在被單下移動,但原本撐起被子的起伏卻沒有任何動的跡象。

——所以,已經結束了?

顧庭:“生……生完了?”什麽時候生的?我怎麽不知道?為什麽背著我偷偷生蟲蛋?

“嗯,生完了。”

坎貝爾隻淺淺看了一眼,便緩緩從床邊坐起來,他身後的睡袍洇濕了一大片,前麵後麵、上麵下麵都沒能逃過被打濕的命運,於是剛把自己從被子裏釋放出來的銀發雌蟲整個身體都像是浸泡在了漿果的蜜罐之中,又濃又甜,幾乎要比**期時還膩呼。

顧庭看了看身側已經坐起來的銀發雌蟲,又看了看還埋在被子裏、被完全遮擋的蟲蛋,他指尖發顫,再一次確認道:“就這樣結束了?”

“嗯。”坎貝爾點頭,“不打開看看嗎?”

——你這樣的語氣和說“不打開看看是什麽禮物”有什麽區別?

顧庭覺得一定有什麽不對勁,難道整個星際時代的蟲族生蟲蛋都這麽隨意嗎?

顯然,他真相了。

在比坎貝爾更早一段時間有蟲蛋的維甚至更加快捷、迅速,隻是在某天早起在準備出門去軍部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隨後發消息、請假一條龍。而等安迪睡懶覺起來後,就發現家裏安置了半個月的保溫箱已經擁有了它的新主人——一枚熱騰騰的、被套著藍色毛線套的小蟲蛋,至於剛剛生蛋不久的維則因為自家軍團和隔壁軍團之間發生衝突而摩拳擦掌地重回軍部、決心給挑釁狼蛛軍團的家夥們一點兒顏色看看。

原本準備陪伴伴侶生產的安迪:嗯?我準備了個寂寞?怎麽還背著我偷偷生蟲蛋呢?

而顧庭這邊的情況基本沒差,他沒想到自己在整個生蛋的過程中這麽沒有參與感,僅是提供了一雙握著坎貝爾的手。

“去看看吧。”坎貝爾打斷了顧庭的失神,銀發雌蟲毫不在意地在伴侶前褪下潮濕的睡袍。

雌蟲的本身的恢複能力格外驚蟲,明明前不久睡袍下包裹的身軀還有著鼓脹的小腹,但此刻當袍角在肌理上蜿蜒出幾道濕漉漉的水痕後,顧庭才發現坎貝爾的身材幾乎已經恢複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樣子——胸肌柔軟、腰腹平坦,肌肉的輪廓隻淡了幾分,想必以雌蟲的身體體質不到一周的時間就能變回原來的狀態。

見坎貝爾彎腰從抽屜裏拿以前的貼身衣服,顧庭紅了紅耳朵,立馬轉頭繼續盯著凸起的被單,猶豫幾秒後才緩緩伸手,堪稱小心地將輕薄的被子掀了起來——

潮濕的、洇著水痕、散著漿果香的床單上滿是褶皺的紋理,而在一簇紋痕較深的地方,則靜靜地躺著三枚乳白色的蟲蛋,形狀飽滿,基本上是比較完美的橢圓形,微硬質的蛋殼並不是完全實心,於是當光斑落在上麵的時候,便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截模模糊糊的小影子,甚至還會輕輕顫動。

此刻的蟲蛋並不能具體看出蛋殼內的情景,但這挺不妨礙準爸爸顧庭開始幻想那些輕顫的小陰影是小蟲崽的爪子或者腳丫。

一顫一顫,就像是在衝著他打招呼似的。

“好可愛。”

除了可愛,顧庭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他忽然轉身一把抱住正背對著他提**的坎貝爾,下巴抵在銀發雌蟲的肩窩,臉頰蹭了蹭對方汗濕的鬢角,小聲道:“坎貝爾,謝謝你。”

坎貝爾:……

**還沒提上來的銀發雌蟲表示自己現在不太想說話。

在被興奮的小雄蟲代替了“提”的動作後,坎貝爾更無奈了,他看著拋開自己圍著蟲蛋團團打轉的顧庭,忍不住提醒道:“或許,你該把他們放到保溫箱裏。”

“——奧對!”顧庭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我這個記性!”

顧·新手爸爸·庭把三顆溫熱且有些潮濕的蟲蛋挪到了保溫箱裏,按照喬安的囑咐設定為最適合蟲蛋孵化的溫度,這才終於有功夫坐下。隻是他還沒坐定多久,又興致勃勃地從抽屜裏翻出來坎貝爾之前織好的酒紅色蛋套,挨個套在了三個光溜溜的蟲蛋上。

他嘟囔道:“就這安迪還說要結個娃娃親,我這裏可是有三顆蛋呢,他哪裏的一顆哪兒夠啊?”

坎貝爾補充:“還有阿諾德和琉璃,他們應該也會有蛋。”

顧庭:“也是……”

他眼巴巴地盯著三顆大小基本上差不多的蟲蛋,看了半天忽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所以哪個是老大啊?我怎麽剛才忘記看這個了……”

他立馬求助地看向坎貝爾:“你還記得嗎?”

蟲族社會中,絕大多數雌蟲一次隻能懷一枚蛋,而像是坎貝爾這樣一次三個的並不多見,且礙於雌蟲們對於自己身體素質的信任,坎貝爾隻在最開始發現蟲蛋的時候做了全套的檢查,不然也不至於等自己生了才發現他的肚子裏竟然一口氣藏了三顆蛋——或許這與精神力空間內結滿整棵樹的果子也有關。

同時,在蟲族各個家庭中,大家一般習慣於將先從母體出來的蟲蛋定為老大,即使在後期第一枚出生的蟲蛋並不是第一個孵化,也絲毫不會撼動其作為老大的地位。

不過這種“習慣”放在兩個第一次當爸爸的新手蟲族伴侶身上並不適用——

蓋著被子進行了一場“盲生”的坎貝爾當然也不知道,他捏了捏小雄蟲的後頸,低聲道:“你是他們的雄父,你說誰是老大誰就是老大。”

“可是這會不會太草率了?”

坎貝爾看了一眼三個靠在一起的蟲蛋,輕描淡寫道:“那就等他們長大點兒打一架,誰贏了誰當老大。”

“坎貝爾!”顧庭氣哼哼道:“太粗暴了。”

“他們早晚要經曆的。”

“誒,不過現在還不知道三個蟲蛋的性別呢。”

“等孵化的時候看看吧。”

銀發雌蟲伸了伸腰,他抬手將保溫箱的蓋子蓋上,又隨手把**潮濕的被單扔了下去,便拉著顧庭的手往**靠。

顧庭:“要睡會兒嗎?”

“嗯,陪我再睡會兒吧。”

對於坎貝爾來說生蛋並不耗費體力,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看著三個蟲蛋,又看著顧庭溫和、俊美的側臉,他便忍不住想要和自己的伴侶相擁著再睡一覺。

——隻是普通地、單純地抱在一起睡覺,交換體溫、交換氣息。

“好。”顧庭點頭,他讓團團把櫃子裏的新被子拿出來,便蹭著坎貝爾的胸膛躺下。

剛剛生完蛋的銀發雌蟲身上還有一股難以消散的漿果味兒,甚至往細致了嗅隱約能聞到淺淺的奶香,顧庭聞著周圍熟悉的味道,把自己埋在了伴侶的懷中,熟悉又溫暖、豐腴又柔軟,那裏也曾是他數次夜間飽腹的寶地。

——這是他的伴侶,是他餘生都不會放開的愛人。

黑發雄蟲滿足地閉眼,他喃喃道:“坎貝爾,我好幸福啊。”

“嗯,我也是。”從遇見顧庭開始,坎貝爾的蟲生便染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而從今往後,他們也會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直到生命的結尾。

此刻窗外陽光正好,屋內一黑一白的身影密不可分,似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能夠令他們分開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