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釉安靜地坐在路橋對過, 不過才在練習冊上劃拉了兩筆而已,視線就不由自主地再次凝在了自己左手戴著的戒指上。
質樸的烏金色,沒什麽特別亮眼的設計, 好像不是那麽符合他哥的審美。
但戴在他細白的手指上卻意外地好看。
努力壓了壓翹起的嘴角, 蘇釉默默抬起眼來,悄悄去看對麵路橋手上戴著的, 那枚一模一樣的戒指。
路橋的手比他的手大了一號,膚色也比他深了一點, 但在普通人中仍然算得上是十分白皙,那隻手線條優雅流暢, 指節修長,好看的像是件讓人不敢輕易觸碰的藝術品。
隨著他細微的動作, 那枚戒圈在他無名指上微微泛出低調的光澤來。
捏著筆的手不自覺收緊, 蘇釉的眼睛心滿意足地彎了起來。
這一晚上,這樣的動作他已經重複了許多遍。
像是不敢相信般一遍遍確認, 又像是在一遍遍體味著這猝不及防的驚喜與甜蜜。
路橋不動聲色地忙著手上的事情,直到蘇釉重新低下頭去, 他的嘴角終於再壓不住,一點點翹了起來。
隔著書桌,他抬眼看了正在奮筆疾書的蘇釉片刻,隨即重新將視線移到了電腦屏幕上。
“對了,哥, ”不過才幾分鍾過去, 蘇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般重新抬起頭來,“你剛才說, 那些禮物都是可以見人的……”
他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有些猶豫道, “這個不可以嗎?”
“不是。”路橋溫和地看著他,目光中笑意湛然,“當時我還不能完全確認你的心意,所以才刻意避開外公他們,以免給你造成額外的壓力。”
“明天,”他頓了一下,眸子裏的笑意更濃了些,“我們可以一起戴著戒指,告訴他們我們的決定。”
蘇釉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沒能抿住嘴角的笑意。
“好。”他重重地點頭,隨即抬起自己的手來,情不自禁地在那枚戒圈上親了一口。
他的動作帶了十足的孩子氣,可卻讓路橋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很濃烈的感動來。
大部分時間,蘇釉其實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開心。
但像今天這樣開心到情難自禁的樣子,卻很少見。
路橋知道,這一次,他的心應該是真的放下來了。
無論是很多年前,蘇釉故意用水澆了他不小心帶回來的情書,還是十五歲那年,蘇釉在草坪上對他的試探,以及那一次,他借蘇懷民的話問他約會的問題……
歸根結底,一切都不過是他內心缺乏安全感的外在表現。
對於成年人來說,他們間的年齡差其實算不上多大。
但對於孩子來說,七歲的差距就顯得格外明顯了些。
再加上他雖然年紀輕輕,但社會地位卻已經遠超圈子裏很多即將退休的前輩,就更加加劇了蘇釉心底本就存在的不安。
路橋心裏對這些很清楚,因為換位思考的話,他自己或許會和蘇釉有一樣的表現。
或者會更粘蘇釉一些也說不定。
所以蘇釉小一些的時候,他總是不停地通過別的方式,來打消他心底的顧慮。
可唯有現在,他親手為他圈上這枚指環時,他知道,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路橋沒說話,垂眸打開了左手邊那隻常年上鎖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摞信封來,放在了桌麵上。
“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他笑著將信封推向蘇釉,神情間難得地帶了一點靦腆,“那一次我告訴過你,等你長大了,哥也會給你這個。”
蘇釉當然記得,那時候他還一直以為路橋是在騙自己。
他從沒想過,路橋說的都是真的。
他從沒有騙過他。
他抿了抿唇,眼睫不自覺潮濕了起來,他將那幾個信封托在掌心裏,明明沒有多重,可他卻覺得沉甸甸的。
讓他感動,讓他安心。
“沒有很多,隻有七封,”路橋含笑道,“從那時候起,我每年都會給你寫一封。”
他說著,又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睛,“隻是之前你還太小,所以我一直都為你存在了這個抽屜裏。”
路橋的信封都很簡單,可蘇釉卻知道,他的這份心思卻是多漂亮的信封都比不上的。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撿了最上麵那個想要拆開,卻被路橋傾身按住了手背。
“回去再拆。”他說,眸中的笑意溫溫柔柔地籠著他,讓他不忍拒絕。
蘇釉知道他不好意思,為了讓他不那麽不好意思,他伸手將自己的書包扯了過來。
“那……”他將路橋給自己的幾個信封小心翼翼地裝進書包,又將自己精心準備的那個信封掏了出來。
像兩個互相交換禮物的小朋友一樣,蘇釉紅著臉將自己的信封推給路橋:“我也有為你準備。”
“謝謝。”路橋接過來,很認真地看了信封上蘇釉親手畫上的那一幅幅小人畫,隨即做了一個讓蘇釉更加臉紅的動作。
他垂眸輕笑,微微低頭,將柔軟的嘴唇印在了最後那幅畫上。
*
大約因為戀愛的關係,高三這一年,蘇釉從沒覺得苦過,隻覺得生活甜蜜美好的要命,有無數無數的希望在前麵向他招手。
高考結束的那天,路橋和上次一樣,早早就等在了考場外麵。
蘇釉一路小跑著坐上車去,投進他的懷裏,勾著他的脖頸與他深深接吻。
車窗開了一線,但路橋知道,這一次沒有人在外麵偷偷拍攝他們,而且,就算真的拍了,也沒有什麽可怕的。
因為這個暑假,他們訂婚的消息就將正式向外界公布。
之後的一切更是順理成章。
蘇釉大二那年,剛到結婚年齡,兩人就手拉著手去領了證,桑庭竹和桑晴更是為他們準備了盛大的婚禮。
這一次,蘇釉仍然學了醫,隻是初衷和以前略有不同。
因為這次他想要為他哥分擔一些肩頭的擔子,所以從龍大附屬的醫學院讀完博,就立刻進入了商泰的研發部門。
負責並參與一些科研小組的重要工作。
兩個人雖然都很忙,可誰都沒有忽略過家庭。
因為路橋一直惦記著團團,所以他們要孩子的時間節點和上次幾乎一樣。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路橋再次看到了乖乖啃著大拇指睡在醫院嬰兒車裏的團團……
和上一次幾乎一模一樣。
仿似,他一直就等在這裏,等著自己的爸爸們來接他回家。
那一瞬間,路橋緩緩地垂下眼睫,遮住了自己眼底的潮濕之意,而已經年邁的桑庭竹則露出了孩子般十足喜悅的笑容來。
蘇釉笑著站在路橋身側,緊緊和他十指交握,看桑晴如珠似寶般將孩子抱進懷裏,小心翼翼得樣子仿似平時第一次抱孩子一樣。
上一次總在路橋夢中出現的場景,終於以這種方式,切切實實地展現在了他的麵前。
*
團團六歲時,路橋和蘇釉迎來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一個十分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兒。
和團團不一樣,這個孩子更像路橋一些,一雙鳳眸乍一張開就流光溢彩,漂亮至極。
桑庭竹說,和路橋小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桑晴更是翻出了路橋小時候的照片,喜滋滋地拿給蘇釉來看。
唯有蘇懷民和孩子們仍不太親密,因為團團太像蘇釉,他看到團團的時候總會和看到蘇釉時一樣,會不自覺想起自己失敗的前半生。
而小的又太像路橋,每次和那麽個小東西一對視,他心裏莫名就會升起忌憚之情來。
家裏人商量了許久,本想為這個孩子取“蘇”姓,但蘇釉拒絕了。
他不在意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如果不是怕氣死蘇懷民,他其實很想跟著外公和桑晴姓。
不過團團已經取了“桑廷”的名字,最後他拍板,將孩子的名字訂做了“路錦”。
寓意一路繁花似錦。
家裏人多,對孩子們的教育理念卻相對統一。
如果不是原則性的問題,他們一向都秉著尊重與愛護的原則對待孩子。
而桑廷和路錦兄妹二人也都十分爭氣,成長的無比優秀。
許多年後,蘇釉和路橋兩人並肩坐在陽台上品茶曬太陽時,蘇釉還含笑向路橋感歎。
“路橋。”他很少叫他的名字,但每次直呼他的名字都是在極度認真的情況下。
“之前我看過一本書,”他說,“書中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完全不留遺憾。”
他停頓了下,在路橋專注的目光下微微笑了起來:“其實不是的,我覺得我這一生就像童話一樣完美,真的什麽遺憾都沒有。”
“我好幸運,”他說,伸出手來與路橋十指緊緊相扣,“也好幸福。”
*
大約是常年生物鍾的原因,晨光微熹時,路橋緩緩張開了眼睛。
團團還縮在他胸前,因為側睡的原因,他的小臉被擠得肉嘟嘟的,嘴角流下的口水在路橋的絲質睡衣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路橋本能地抬手輕輕碰了碰他柔軟溫熱的小臉,隨即整個人都忍不住愣住了。
這是真的團團,才不過三歲,那麽依賴地縮在他懷裏,猶如一個奶團子一般。
不是他記憶中,或者暮年時總與蘇釉一起翻開的,相冊上的團團。
而在團團身後,蘇釉也睡得正香。
晨光中,他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灑在枕邊,濃密的睫毛壓在下眼瞼上,一隻玉白的手以保護的姿態籠在團團長滿了肉的小粗腿上……
猶如一副絕美的畫。
路橋心頭狂跳,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蘇釉那張年輕又漂亮的小臉。
恰在這時,團團翻了個身,小腳也隨之猛地一蹬。
他換了個舒服的睡姿,隨即重又睡了過去,可蘇釉被他一踢,卻慢慢醒了過來。
他濃密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上下扇動了幾下,迷迷糊糊中看到路橋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就翹了起來。
帶著濃重睡意,他的嗓音微微發啞,叫他:“哥。”
“嗯。”路橋應了一聲,聲音微微有些發顫,隔著團團,他傾身過來,輕輕在蘇釉額頭印下了一個滾燙的吻。
或許是因為他的動作過於急切,也或者他的聲音泄露了情緒,蘇釉終於張開了那雙好看的眼睛。
“哥?”他探出一隻手來,緊緊握住了路橋的手掌,輕聲問,“怎麽了?”
“沒事兒。”路橋看著他,目光火一般滾燙,幾乎要把蘇釉的臉頰看得熱了起來。
“我隻是,”他頓了片刻,然後緩緩地找到了合適的說法,“我隻是做了個夢。”
也許不是夢,而是他們在另外一個空間中真實發生過的一生。
他們三歲就在一起,攜手走到白發蒼蒼,彼此都沒有一點點的遺憾。
那麽完美。
“什麽夢?”蘇釉好奇地問,“說給我聽聽。”
晨光越來越亮,團團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到自己的爸爸們在溫柔地接吻。
他抬起小手捂了捂眼睛,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隨即,他感覺到一隻很溫柔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伴著他爸低沉悅耳的笑聲。
“你知道嗎,哥?”耳邊傳來蘇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其實我現在的人生也已經沒了遺憾,真的,遇到你,我同樣是覺得幸運又幸福。”
團團聽的似懂非懂,忍不住閃開一點指縫偷偷往外看。
蘇釉正趴著和路橋說話,黑發如瀑布般垂落,擋住了他小半邊臉頰。
“你說,我們在夢裏還有一個女兒,叫路錦是嗎?”他問。
“嗯。”路橋輕輕點頭,抬手將他垂落的碎發仔細地抿在了耳後,含笑道,“比較像我一點。”
“這個名字好聽。”蘇釉傾身在他嘴角親了一口,笑道,“那,我們的女兒,就叫路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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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完結啦,感謝大家一路支持,愛你們
希望下本還可以再見,如果方便的話,求個完結評分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