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 呂少言將書包丟在了課桌上。

放學時間,教室裏人已經走了大半,蘇釉從練習冊上抬起眼來, 有些疑惑地看向呂少言。

“怎麽回來了?”他問, “不是說你哥哥來接你嗎?”

“他女朋友臨時約他,就放了我鴿子。”呂少言憤憤地道, 又忍不住探頭探腦地往外看了兩眼,“這會兒人山人海的, 等會兒人少了我再走吧。”

他氣哼哼地坐下,罵道, “該死的呂少思。”

呂少言是蘇釉高一分班前的同班同學,兩人的座位鄰近, 後來熟悉後才知道, 呂少言家之前也住在舊街。

舊街雖然很大,但都是同齡的孩子, 說不定小時候也見過,隻是蘇釉已經不記得了。

不過, 自報家門後,兩個人的關係迅速升溫了起來,很快成了班裏最好的朋友。

“你怎麽還罵你哥哥?”蘇釉看著他,似乎是有點驚訝,又有點好笑地彎起了眼睛。

“誰讓他見色忘義。”呂少言憤憤不平道, “你是不知道, 為了談戀愛他坑我多少次了,他讀高中時, 有一次因為女朋友臨時讓他去買東西, 結果把我忘在了肯德基, 現在才大四,就已經在學校談了三個了,每次分手我們全家都是低氣壓……”

呂少言越說越激動,而蘇釉又是個很好的聽眾,他便竹筒倒豆子般好一頓抖摟。

“你哥還挺早熟的,”等呂少言好不容易消停下來,蘇釉邊翻練習冊邊下了結論,“高中時候就談戀愛了。”

“早熟什麽啊,”呂少言說,“高中談戀愛不是很正常嗎?”

又壓低聲音道,“咱們班都成了好幾對了。”

蘇釉聞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無聲地張大了些。

“不知道了吧?”呂少言得意地仰了仰頭,一副經驗十足的樣子,“學霸平時隻顧學習,怎麽可能會知道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們間的凡塵俗事呢?”

又說,“高中談戀愛不算稀奇,大學不談戀愛才算稀奇。”

呂少言說著話,不自覺往他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問,“今天隔壁班班花是不是給你遞情書了,我都看見了。”

他本以為自己拋出了殺手鐧,胸有成竹地想看蘇釉大驚失色的可愛模樣,可蘇釉卻像根本沒聽到他這句話一般。

“可我哥大學就沒有談戀愛。”他抿了抿唇,表情認真地糾正道。

呂少言:……

不是啊哥,我話題都走好遠了好不好?

呂少言剛要抗議,但對上蘇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隻得又把話收了回去。

他本想說,你哥大學沒談戀愛,除了窮和醜之外應該不會有別的原因了。

可剛一偏頭,他的視線就撞上了蘇釉腳上那雙限量版球鞋。

這樣的鞋子,他們整個班級也沒有幾雙,可蘇釉好像有無數雙,就算再好看的也很少見他重反複穿出來。

有一次,他們班足球隊的一個男生蹲自己心儀的鞋子蹲了好久,但最終還是失之交臂。

後來看到蘇釉穿了同款,便過來取經,問他是通過什麽渠道搶到的。

呂少言記得,當時蘇釉好像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反問,“這個還需要搶嗎?”

在班長的臉色變成豬肝色前,他又很抱歉地解釋:“不好意思,我沒別的意思,因為我的鞋子衣服大都是哥哥給買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嘖,他哥不窮,不僅不窮好像還十分有錢才對。

至於醜,那應該也不至於,畢竟他麵前的這位可是校草啊!

實話實說,校草他哥就算差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說不定你哥談過,但壓根兒就沒告訴你?”呂少言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我哥說他們班就沒有不談戀愛的,尤其是男生,個個都花的來。”

“我哥才不會瞞著我。”蘇釉說,可捏著筆的手卻不自覺收緊了些。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呂少言說得話未必就不是真的。

至少,路橋身邊那些朋友,每一個都有了對象了。

辛免就不用說了,和嚴鶴煬兩人已經訂了婚,當時他和路橋還一起陪桑晴去吃了他們的訂婚宴。

而鄭銘成年後,身邊好像就沒有斷過人。

就連最穩重的譚淞,也早就戀愛了……

好像確實隻有路橋一個人,從沒有提過這方麵的事情。

倒不是時間不允許。

路橋很聰明,讀書的時候,他好像隨隨便便就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績。

相對而言,他放在學習上的時間,好像遠沒有放在雙子研究組的時間和精力更多一些。

他其實有很多空閑時間,但好像從來沒有提過情情愛愛的事情,反而都放在了陪伴桑晴桑庭竹,以及陪他寫作業上麵。

這種狀況持續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時候。

那時候他剛升入高中,而路橋也剛畢業不久,雙子研究組的科研工作終於有了重大突破,科研成果甚至震驚了國內外。

路橋跟著科研組忙到年底,之後就正式進入商泰,開始為外公分擔公司的日常事務。

雖然比讀書時忙了些,但好像也不至於連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因為他仍是一如既往地,會刻意分出一些時間來陪伴家人。

雖然回家的時間確實晚了,經常還會有應酬,但是蘇釉在他書房裏寫著作業,也就把人給等回來了。

才二十三歲而已,可他的生活裏好像從來就隻有工作和家庭,從未考慮過感情生活一般。

可是這個年齡的人,怎麽可能會對感情一點向往都沒有呢?

他晚歸的那些日子裏,是不是也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發生?

筆尖在紙上一滑,原本幹淨整潔的練習冊上多了一道刺眼的劃痕。

“誒,不說你哥了,”呂少言沒注意到蘇釉的反常,他笑眯眯地撞了撞蘇釉的手肘,“隔壁班花的情書呢?給哥們兒看一眼唄。”

“我沒收。”蘇釉沒有太多心事寫作業了,就將筆蓋扣上,從桌肚裏取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

今天蘇懷民從外地回來,說要過來接他,晚上父子兩人單獨吃個飯。

不過蘇懷民一向都不是很靠譜兒,所以即便時間過了,蘇釉也沒有很著急。

“嘖嘖嘖,校草就是校草”呂少言斜眼看他,羨慕嫉妒外還多了幾分不忿,“可真是冷酷啊。”

蘇釉看他一眼,雖然心裏有事兒,但還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跟那些沒有關係。”

“人小姑娘又漂亮又溫柔,多少人排著隊追,”呂少言說,“你這連人情書都不收,人多受打擊啊。”

“我不喜歡她。”蘇釉解釋道,“既然沒這個打算,收了才叫不負責任。”

他喜歡的是路橋。

十五歲那年,鄭銘帶著人去路家玩兒的時候,那個男生在路橋肩頭吹掉大貝的狗毛那一天,他心裏就明白了。

他對他哥的感情並不是弟弟對哥哥那麽簡單的依賴之情,也不是單純的親情……

他對路橋的感情,是和許多年前,他無意間從路橋書包裏掏出來的,那個畫著濃烈火紅愛心的藍色信封的主人一樣的,是一種讓他這個年齡想起來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麵紅耳熱的情感。

是想要永遠永遠和他在一起,生死都不想分離的,很濃烈的情感。

想明白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因為終於看清自己的心意而緩緩鬆了口氣。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對路橋雖然有些時候會更親近,但有些時候卻會不自覺地有些躲避。

就連總是一起遊泳的時間,也被他微妙地錯開了。

因為他太了解路橋了,更知道他的原則性有多強。

如果他已經成年,完全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告白,他會理性的考慮,然後認真對待他的問題。

可如果是現在,十六歲的他被他看穿心事的話,他說不定會把他送出去,送的遠遠的。

也或者,他會選擇自己搬出去獨居。

蘇釉其實什麽都不怕,但卻怕他哥會失望,更怕兩個人會分開,他見到他的頻率越來越低。

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蘇懷民終於到了。

蘇釉沒再和呂少言多說,抓起書包先離開了教室。

蘇懷民這趟差出的時間挺長的,蘇釉也確實有點想他了,因此他的步伐邁得很大。

看到他父親的那輛車子時,更是一路小跑著過去拉開了車門。

“爸,這次出差還順利嗎?”蘇釉笑著坐到副駕上,為自己係上安全帶,很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蘇懷民。

蘇懷民已經四十多歲了,眉目間已經染上了歲月的痕跡,但精氣神看起來還不錯,蘇釉便放了心。

受學曆約束,蘇懷民這些年一直都在商泰基層工作。

前兩年,他其實也生過轉業務的心思。

但業務人員除了要有很強的專業知識與能力外,還對情商有非常高的要求,應酬上就更是絡繹不絕。

別的倒都還好說,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蘇懷民在商泰這麽多年,在某些簡單的產品上,他也未必就一定不能勝任。

關鍵還是最後一點,讓路橋沒辦法放心,怕一不小心他又會重蹈覆轍。

所以,他最終駁回了他的申請,隻為他提了待遇,讓他跑跑外勤,偶爾跟著公司的維護團隊出出差。

“挺順利的。”蘇懷民笑著說,又解釋自己來晚的原因,“下了飛機跟他們一起去了趟公司。”

“見我哥了嗎?”聞言,蘇釉忍不住問道。

“沒見到路橋,”蘇懷民說,“聽說他今天有個約,一早就出去了,倒是跟桑老爺子打了個招呼。”

“哦~”蘇釉略有些遲鈍地應了一聲,眼裏的光彩暗淡了些。

外麵的天光暗了,這樣的光線下,蘇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格外動人,可卻讓蘇懷民不自覺又想起了洛頎來。

每當這種時候,他心裏總是會很不舒服。

這也是這些年來,父子兩人始終不是那麽親近的緣故。

準確來說,是蘇懷民始終無法像蘇釉親近他那樣,毫無保留地去親近蘇釉。

就算是今天父子兩個單獨吃飯,也是回來前路橋和他通話時提示了一句,蘇懷民才不得不這麽做。

前半生,蘇懷民雖然算不上壞,但也算得上是舊街那塊出了名的小混混街溜子。

喝酒打架對他而言幾乎是家常便飯,踩著法律界限的事情他也曾經做過不少,說不上膽大包天,但膽子也絕對不小。

可不知為什麽,來到路家的這些年裏,他不怕路濰州,不怕桑庭竹,更不怕桑晴,卻獨獨害怕路橋。

路橋猶如一頭從未正式釋放過自己威力的雄獅,隻看他一眼,他心裏就會忍不住打突,本能地開始自我反省。

“咳。”蘇懷民輕咳一聲,默默將視線從蘇釉那雙眼睛上移開,“怎麽了,找少爺有事兒?”

蘇釉沒注意到他的反常,滿腦子裏都是“他今天有個約”這句話。

“沒有。”他笑了笑,想到已經很久沒見蘇懷民,便把心底的雜念壓了下去,專心地和他父親聊起天來。

告訴他家裏都發生了那些事情,他最近的成績怎麽樣,參加了哪些比賽……

都是讓人聽著就忍不住高興的。

蘇懷民的心情也還不錯,飯桌上多喝了兩杯,回來時兩人叫了代駕。

因為代駕到的有點晚,所以父子兩人回到路家時天色也已經不早了。

下車的時候,蘇釉特意看了一眼,路橋的車子已經停在了他平時常停的位置上。

而三樓書房的窗戶裏,也泄出了一線暖色的燈光來。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變得雀躍了起來。

將醉醺醺的蘇懷民送回副樓臥室,又為他倒了杯水放在床頭後,蘇釉就背著書包一路小跑著上了三樓。

他在三樓樓梯口的欄杆處停下腳步,靠在樓梯扶手上輕輕地喘勻了氣兒,才輕手輕腳地往前走。

書房的門敞開了一道縫隙,有光線從門縫裏透出來,打在走廊灰色的地毯上,切出一道亮痕來。

蘇釉悄悄往門縫上趴了趴,眯起一隻眼來偷偷往裏看,看到路橋正坐在書桌前,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

房間裏很安靜,偶爾能聽到他點擊鼠標與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夜裏聽起來十分清脆。

蘇釉趴了好一會兒,沒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越抬越高。

“進來吧。”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橋終於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往門口掃了一眼,“在那兒趴著累不累?”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蘇釉驚訝地推門進去,來到路橋身邊時,他不自覺彎下腰去在他頸側聞了聞。

“我……”路橋的聲音驀地一頓,身上的肌肉線條無聲無息地繃了起來。

“幹什麽?”他抬手將蘇釉的腦袋推開,嗓音都跟著沉了少許,“怎麽一點不學好,跟大貝學的?”

“你罵我是狗呢?”蘇釉板了板臉,沒板住還是笑了。

他剛聞過了,路橋身上除了淡淡的酒精和煙草氣息,並沒有別人的味道。

“怎麽了,我說錯了?”路橋問。

蘇釉沒回答,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淡了下去。

“我聽說,”他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瞥開了些,“你今天去跟別人約會了。”

雖然路橋身上並沒有別人的氣息,但是想到呂少言今天那些話,他心裏還是有些糾結。

路橋這個年齡,分分鍾都有可能會遇到很優秀的追求者,而距離他的十八歲,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蘇釉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麽慢過。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自己明天就可以滿十八歲,可以大大方方向路橋表白心意。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他心裏很明白,桑晴和外公是不會介意他的性別,更不會介意他的出身的。

反而蘇懷民那邊說不定會有點問題。

但是他也知道,蘇懷民一向很怕他哥。

這麽多年他雖然有父親,但實際上照顧他,愛護他,引領他的人,都是路橋,桑晴還有外公他們。

蘇懷民就算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估計也就隻敢在背後念叨幾句,蘇釉不覺得是什麽問題。

他們之間唯一的問題,就隻剩下了時間。

勾著書包帶子的手指不安地上下滑動了下,蘇釉偷偷抬眼看向路橋。

聽到他的話,路橋像是愣了一下,片刻後他問,“聽誰說的?你爸?”

“嗯。”蘇釉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自然了些。

“除了這個,你還聽說什麽了?”路橋好笑般問,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我爸還說,外公把留給你接班的十年時間換成了五年,是真的嗎?”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好一直糾纏下去,蘇釉隻得把從蘇懷民那裏聽到的其他的信息抖摟出來充數。

不過這件事兒,他也挺關心的就是了。

房間裏安靜了片刻,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橋終於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靠在椅背上抬眸看蘇釉抿緊的唇角,以及燈光下垂落的濃密眼睫,不覺隱隱有點頭疼。

蘇釉十六歲了,肉眼看上去,和上次初入路家的那個十七歲的孩子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這讓路橋總是情難自禁地想起過去許許多多的甜蜜回憶來。

而隨著蘇釉一天天和記憶中那人越來越接近,那些被刻意壓製的回憶也變得越來越洶湧。

他同樣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因為很長一段時間來,他幾乎每天都要很努力才能壓製住心底那份過於熾烈的情感,勉強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更不用說,他其實明白蘇釉對自己的心意。

那孩子以為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可怎麽可能能瞞得過他的眼睛呢?

路橋安靜地看著蘇釉,不知道蘇釉為什麽忽然問他約會的問題。

是因為彼此年齡的差距,讓他缺乏安全感嗎?

他沉默著想。

“為什麽這麽快?”見路橋沒有再說什麽,蘇釉隻得強撐著往下說,“我以前聽人說,咱們這麽大的企業要培養一個接班人,怎麽也要在公司磨練七八年後才能升到中高層,之後說不定需要很多年的培養和磨練,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接班者,外公定的這個時間是不是太緊了?”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路橋。

可路橋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的嗓音如夜晚安靜的大海一樣,低低的,但讓人很有安全感:“我沒有和誰約會。”

蘇釉愣住了,捏著書包帶子的手收的極緊,聽路橋又說,“這幾年我也沒打算談戀愛。”

蘇釉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心髒在胸腔內瘋狂跳動,跳得他近乎耳鳴。

“哦,我就是問問,”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慌慌張張往外走,“我……我要下樓遊泳了。”

又說,“哥你喝酒了,早點休息。”

路橋沒說話,安靜地看著蘇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片刻後,他起身走到窗前,低頭為自己點了支煙。

而樓下被燈光鑲了一圈金邊的泳池裏,那個修長雪白的身影正飛快地越遊越遠,之後又重新掉頭,像是向他懷裏飛速遊進來。

*

時間說慢也慢,說快可也過的飛快。

很快,蘇釉正式成為了一名高三生。

學習的任務越來越重,他每晚熬夜也越熬越久,以至於連以前日常的遊泳都降了頻率。

路橋太強了,他可能在有些方麵永遠趕不上他,但在有些方麵,他也不願意輸。

蘇釉用功,桑晴也沒閑著。

作為一名“高三家長”,桑晴每天的任務就是在網上扒拉營養餐,然後和劉嫂一起在廚房裏忙碌,保證在物資供給上絕不拖蘇釉的後腿。

升入高三不久,就到了蘇釉的十八歲生日。

當天,他仍是按時去了學校,乖乖上了晚自習。

可即便這樣,路橋也覺得,他這次的十八歲生日要比上一次好了許多許多。

沒有忘記他生日的洛頎,沒有虛情假意的路濰州,蘇懷民沒有死,也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傷害到他……

晚上照例是周叔去接的人,車子剛一拐進大門,庭院上空就升起了燦爛的煙花。

蘇釉抿了抿唇,悄悄隔著書包摸了摸自己耗費了整個晚自習寫給路橋的情書,心跳不覺快了起來。

十八歲了。

他終於十八歲了。

他等著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裝情書的信封是他自己畫的,上麵飄著七彩的泡泡,每個泡泡裏都畫了一副溫馨的畫。

惟妙惟肖的像是一張張合影。

最小的泡泡裏是十歲的路橋,彎腰抱起三歲的蘇釉,將他抱進了去舊街接他的汽車裏。

第二個泡泡是路橋蹲下身來,在幼兒園門口張開手臂迎接剛出校門的蘇釉,將他抱進了懷裏。

第三個泡泡,是蘇釉剛學遊泳時,因為嗆了水被路橋高高地舉起來,耐心的哄著。

第四個泡泡,是小學生的蘇釉坐在書桌前寫作業,路橋手裏捏著筆,傾身為他講解難題。

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

泡泡裏的孩童長成了挺拔的少年,而當初挺拔的少年則長成了長身玉立,氣質高雅的青年,他們的麵目來越清晰,可眉目間的親密與依賴,卻始終沒變過。

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泡泡裏,他們相互偎依著,雙手緊緊交握。

那是他和路橋從最初到現在,一路走來所有的點點與滴滴,

那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多姿多彩,明豔亮麗的,是充滿了無數的快樂與幸福,讓蘇釉想起來就覺得滿足的。

猶如那漫天的煙火。

“小少爺,生日快樂。”前麵周叔含笑道,又忍不住有點感歎,“十八歲了,真快啊。”

“嗯。”蘇釉點點頭,捏著信封的手指不覺微微用力,“謝謝周叔。”

車子沿著小路一路前行,在盡頭處徐徐拐了個彎兒,蘇釉心心念念的那些人便盡數躍入了眼簾。

桑庭竹,桑晴,路橋,還有蘇懷民都已經在花圃前等著他。

劉嫂,李叔,邱叔,還有大貝,也都在草坪那塊兒翹首看著天際炸開的絢爛煙花。

煙火一波又一波地衝天而起,照亮了所有人的臉龐和眼睛,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快樂又明亮的笑容。

“阿姨。”車子還未停穩,蘇釉就跳下車去,撲進了迎上來的桑晴懷裏。

“生日快樂,柚柚。”桑晴笑著抬手順了順他後腦柔軟的黑發,眼眶忍不住有點濕潤,“恭喜你,成年了。”

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蘇釉還是個孩子。

可現在真的把人抱進懷裏,桑晴才注意到,這一年蘇釉竟然長了這麽多,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都要多了。

就是怎麽補都還是瘦得厲害。

“謝謝阿姨。”蘇釉說,抬眼時,目光不期然撞進了路橋那雙漆黑含笑的眸子裏。

他心髒漏跳一拍,過了好一會兒才叫了聲:“哥。”

又鬆開桑晴,走向桑庭竹,和老人緊緊擁抱了一下,聽老人為他送上了生日祝福。

最後他才和蘇懷民抱了一把:“爸爸。”

“嗯。”蘇懷民點點頭,在他肩頭拍了一把,“今晚好好許個願。”

蛋糕上“1”和“8”的數字蠟燭燃燒起來,火苗在空氣中輕輕跳躍,蘇釉雙手合十剛要許願,卻被路橋笑著打斷了。

他取了壽星的小皇冠,傾身很仔細地為蘇釉戴上,又將他耳畔的碎發小心地抿到了耳後。

蘇釉的臉很小,眼睛裏壓著笑,唇角微微翹起來的樣子,精致的像童話書中的小王子。

“可以許願了。”路橋低聲道。

蘇釉重新雙手合十,在自己最愛的這群人的生日歌聲中,大大地吹出一口氣去。

隨後,他在心底很認真很慎重地許下了願望。

他想要,路橋給他一個追求他的機會。

“哥。”上到三樓的時候,蘇釉叫住了路橋,按著書包中硬皮信封的手心出了薄薄的細汗。

“噓……”路橋回眸看他,漆黑長眸中裝滿了笑意,他握了蘇釉的手腕,“我還有禮物要給你。”

蘇釉怔怔地,被他牽著手一步步向前,“可是,你在樓下不是送我了嗎?”

送了他一部最新款的手機,還有一支金筆,說祝他來年高考順利。

“那是能給別人看的。”路橋笑著推開了自己的房門,拉開自己書桌的抽屜,從裏麵摸出一個盒子來,遞到蘇釉手上。

“打開看看。”他說,含著笑意的雙眸也像是隱隱帶了一點緊張。

蘇釉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路橋了,那點緊張從他眼裏向外蔓延,攀爬到蘇釉心尖上,讓他握住盒子的手好像不用力就會顫抖。

一種莫名的預感漫上心頭,讓他心髒狂跳。

他抿了抿唇,低頭將盒子外麵的綢帶扯掉,從裏麵取出一個紅色絲絨的小盒子來。

裏麵的盒子比外麵的盒子小了許多,蘇釉將它握在手心裏,無比緊張地抬眼看了路橋一眼。

“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路橋說。

“什麽機會?”蘇釉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飄起來了,說話的聲音都飄得很遠,像隔著什麽東西一般不真切。

路橋看著他,很低地笑了一聲,用目光點了點他手心裏的那個盒子。

蘇釉握了握拳,隨即垂下眼來,用拇指指腹頂在盒子卡扣上微一用力。

哢噠聲裏,那一對戒指便直直地闖進了他的視野裏。

如果蘇釉和路橋一樣有以前的記憶的話,他會發現,無論是那隻筆,那部手機,還是這對戒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隻是路橋把戒指提前送到了他手裏而已。

不算好看,但光澤盎然,讓蘇釉隻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哥!”他抬起眼來,唇角抿得極緊,眼尾斜斜飛起一抹紅來,像是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

“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路橋往前走了一步,聲音低低沉沉地響在耳邊,“這一次我想要先追求你。”

“哥。”蘇釉又叫了一聲,片刻後,那雙漂亮的眼睛終於含著淚彎了起來。

讓路橋心底跟著升起一股洶湧的感動來。

他終於,再一次,向自己的愛人表白。

“這一次?”蘇釉輕聲問,“還有哪一次嗎?”

隻是還不等路橋回答,他又笑中帶淚地說,“我還用哥追求嗎?我喜歡哥好多好多年了。”

不知道從哪一年起,但十五歲那年他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可卻苦苦等到了十八歲。

路橋明白他的心情與感觸,他等得更久,從十歲等到了二十五歲。

但他什麽都麽說,隻展開雙臂,緊緊將蘇釉抱進了懷裏,微微偏頭間,他將滾燙的唇瓣落在了蘇釉耳畔光潔的皮膚上。

不再是兄弟間普通的擁抱,而是有了更深也更熱烈的情感。

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樣,那麽熟悉,又微微有些陌生。

懷裏的人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紅潮便從耳際迅速漫開,漫進了幹淨清爽的校服衣領裏。

“哥,”路橋聽到蘇釉輕聲問他,“我可以吻你嗎?”

路橋沒說話,隻垂眸安靜地看他,那雙眼睛那麽深,深到讓蘇釉一眼望不到底,近乎暈眩。

片刻後,路橋的嘴角翹了起來,他低下頭來,用滾燙的唇瓣銜住了蘇釉微涼柔軟的唇。

“可以。”他說,嗓音低醇微啞,卻讓人恨不能一醉不醒,“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這一章解決掉的,但是我還是太廢了,QAQ

還剩下最後一章啦,本章還是會有小紅包掉落哈,啾咪啾咪